云满

与段长庚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我如前世那般给他送汤。
但这一世我没避开他白月光突然伸出的脚,热汤泼了他一身。
段长庚松了口气般将我扶起,他庆幸我没重生。
我则庆幸他没发现我也重生了。
后来段长庚报尽前世之仇,即将迎娶前世的意难平。
而我装聋扮傻,一步步远离宫城这是非之地。
说服阿爹辞官后举家离京那日,段长庚抗了赐婚的圣旨。
他拦下我的马车,双眸被雨水冲得通红。
他骂我懦弱,说我没志气。
可我前世分明劝过他振作,为他寻遍名医,为他在宫闱内周旋。
但他偏偏选择了自尽。
「前世王爷走后,皇后怕你在下面孤单。王爷下葬那日,我被一同埋了进去。」
在被活生生钉进棺柩时,我的志气早已消耗在那片无尽的黑暗里了。

-1-
刨棺的痛楚似乎还萦绕在指尖,手中的热汤却提醒我又回到了最初进宫的时候。
此时的段长庚正低头给谢汐枝的画作题诗。
日光落在谢汐枝身上,段长庚的目光却比日光还要刺眼。
比起单纯的爱意,他更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珍宝。
当然,余光还瞥了不远处的我一眼。
前世那时的我或许会不懂。
但我陪伴段长庚多年,自然清楚他与我一样也重生了。
这一世,他依旧选择了谢汐枝。
他前世的意难平。
段长庚为了将正妻之位留给谢汐枝,与皇后置气,只肯娶我做侧妃。
可后来他遭人陷害坠马,谢汐枝转头就嫁给了风头正盛的六皇子。
意难平终究是意难平,即便没放弃他的人是我。
我端着汤一路走到段长庚身边,抬着头假装没看到谢汐枝伸出的脚。
热汤就这样泼了段长庚一身,才题好的字顿时面目全非。
在他身旁的谢汐枝也被热汤弄脏了衣裙,有些狼狈。
周围一同上课的皇子公主、世家子弟纷纷掩嘴偷笑。
谢汐枝本就好面子,被我气得不轻。
反观段长庚则好脾气地将我扶起。
「宫里不比宫外,行事切莫再这般冒失。」
语气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庆幸我没有重生。
前世我躲开了谢汐枝,端着汤守了半刻钟。
段长庚先是给她的画题好诗,后又与她讨论了一阵诗画。
直至谢汐枝提醒他,他才施舍般地看了过来。
在众人的低语窃笑中,只落下冷冷的一句:
「汤都凉了,你去回禀母后,我就不喝了。」

-2-
「是啊宋姑娘,长庚哥哥喜净,你也太不小心了。」
谢汐枝自幼出入宫城,她的生母朝和郡主差点嫁入天家。
即便后来有缘无分,天子依旧给足了谢汐枝宠爱,如同女儿一般。
这也是皇后不喜谢汐枝的理由。
谢汐枝骄纵惯了,话里明显是对我的责怪。
段长庚喜净,谢汐枝也喜净。
段长庚清楚谢汐枝的喜好和习惯。
谢汐枝自然也知道此事。
所以这句话,与其说是在责怪我,不如说是想提醒段长庚,她不高兴。
「还不赶紧给谢姑娘寻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段长庚吩咐宫人,还未顾得上自己。
看着宫人匆忙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了前世。
前世段长庚很喜欢赴宴,宫中宴会也时常让我负责。
那时我以为他喜欢热闹。
后来才知,段长庚只去有谢汐枝的宴会。
他并不喜欢热闹,只是因为谢汐枝喜欢。
段长庚脾气温和,嫁给他后,对我多是冷待,鲜少争吵。
唯有那次,他因为我忘了将赏花宴的请柬递给谢汐枝而大发雷霆。
在训了我一顿之后,段长庚亲自拿着请柬到了谢府。
宫人劝我大度,何必因为一个赏花宴惹段长庚不痛快。
我与谢汐枝在他心里孰轻孰重,人人皆知。
可我又何尝不是,想要弄清楚答案。

-3-
我将热汤泼在段长庚和谢汐枝身上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皇后急忙将我传了过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长庚烫着了没有?」
皇后同宫人说话,将我晾在一旁。
我跪在地上,内心毫无波澜。
前世这样的日子多了去了。
皇后嫌我无用,拴不住段长庚的心。
又或是觉得我不争气,未曾生下一个半女。
就连段长庚被陷害断了腿,也会赖在我头上。
如今我还不是段长庚的侧妃,她再如何也不会太为难我。
余光瞥到一个修长的影子,我开口替自己辩驳:
「不是我不小心,是谢汐枝故意伸出腿来将我绊倒,这才坏了事。」
皇后的贴身婢女闻声皆同我使眼色。
我自然知道段长庚来了,我这番话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前世我知道他心悦谢汐枝,即便她多次陷害我,我也未曾追究。
更不曾将事情搬到段长庚面前。
如今,他追他的意难平,我躲我的瘟神。
「谢汐枝不就是仗着大皇子心仪她才如此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
「够了!」段长庚怒声将我的话打断。
我佯装受惊缩着双肩回头看他,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汐枝无缘无故害你做什么?
「分明就是你连路都走不稳,还要怪在她头上?」
语气同前世训我漏给谢汐枝请柬时一模一样。
许是带着前世的情绪,眼泪轻易就涌了出来。
「既然大皇子有意包庇谢汐枝,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仰着头,不甘落于下风。
伏低做小讨他欢喜的事,谁爱做谁做。
反正,不会再是我。
未等皇后与段长庚开口,我起身行礼。
「今日府上还有事,改日再来拜访皇后娘娘。」

-4-
段长庚看着宋云满起身离开。
她始终是不卑不亢地,仰着头,脊骨绷直。
唯独离开时的步子,露出了端倪。
「原想着这宋尚书的女儿是个合适的,这性子未免也太直了些。
「还是再看吧。」
……
身后是皇后与婢女的谈话,但段长庚却没怎么听进去。
宋云满的步子或许旁人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可段长庚知道,她腿疼。
方才在尚书房那一下,的确摔得不轻。
前世段长庚废了双腿卧床后,看得最多的就是她每日进进出出的身影。
脚步声,姿势,如同烙印般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只是或许刚刚才争执过,她不愿露出破绽。
宋云满素来要强。
当年即便所有人都觉得他与皇位失之交臂,她也依旧没有放弃。
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但凡说了半句丧气话都要受罚。
即便他成了父皇的弃子,她依旧能自由地出入宫门,协助皇后打理后宫。
宫中上下无一不敬佩她,就连父皇也曾为她感到可惜。
所以段长庚并未觉得有不妥之处。
至于为何宋云满这一世会被摔倒,他其实知道是谢汐枝所为。
世家女子懂些后宅心机很正常,要怪就只能怪宋云满没注意。
按理来说,谢汐枝为他争风吃醋,他应该高兴才是。
皇后如今看不上宋云满,也应该是喜上加喜。
可偏偏段长庚的情绪没有那么高,好像被即将消失在眼前的身影牵走了一般。
前世好歹做过夫妻,自己也清楚伤了腿有多疼。
段长庚这般想。
从皇后宫里离开后,他吩咐侍从:
「去看看宋云满离宫没。
「若没有,给她传个轿子。」

-5-
宫人们急匆匆抬着轿子追了上来。
「宋姑娘,这是大皇子见你腿脚不方便给你传的轿子。」
为首的宫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不仅是他,我也觉得很奇怪。
我明明装得很好,还是被段长庚看出来了。
可他为什么还要给我传轿?
他是在试探我?
寒意漫上掌心,前世临死前的窒息感再次朝我袭来。
「我自己还能走,你去回大皇子,委屈我已经受了,不接受他的歉意。」
才争执过,我不必给他台阶下。
反正我也不需要他对我再有任何爱意。
刚出宫门,就看到爹娘在门外等我。
「小满,让你受委屈了。
「让娘亲看看,烫着了没有?」
他们急忙将我拉到身旁,一脸关切。
我却不争气地鼻子一酸,眼前有些模糊。
前世若非我满心都是段长庚,执意要嫁入皇家,也不会让他们在享福的年纪还要为我担心。
「瞧瞧,一说就红了眼,皇Ţųₒ后训你了吧?」
娘亲心疼道。
「你就不该由着女儿去,这宫里可是吃人的地方。
「以后宫里谁请,你都ŧù⁵给我推了。
「你替圣人打江山落下一身病也就算了,难道还想搭上我女儿的命吗?」
娘亲随阿爹征战多年,脾气火爆,训得阿爹不敢出声。
「娘亲,这不关阿爹的事。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执意要去的。」
我没有说出前世的事,不想再给他们徒增担忧。
我也不敢想象,前世我被逼陪葬之后爹娘会有多伤心。
「既然入宫不开心,以后就不去了。
「去尚书房做伴读的事,我明日就找理由推了。」
阿爹向来宠我,原本前世打算辞官带娘亲游山玩水,却因为我选择嫁给段长庚而不得不卷入权力斗争的旋涡。
「宫里一点也不好玩,阿爹什么时候辞官带着我和娘亲去玩?」
「圣人近来交代的事多,等过一阵,我便向他请辞。」
「我问你就喜欢敷衍我,小满问起你就答应得痛快!」
娘亲笑着打趣说。
「这毕竟是阿爹答应娘亲的事,我自然要替你监督他。」
我将话接过,逗得娘亲连连摇头。
只要离了京,山高路远,这一切也就与我无关了。

-6-
翌日段长庚没有在尚书房看到宋云满的身影。
他环顾一周,还未坐下就听到谢汐枝同旁人谈及此事。
「听说那宋云满昨夜回去就发了高烧,怕不是昨日一事后给她吓得。」
「或许只是着凉了,你可别乱说。」
「什么乱说,昨日她还在皇后面前诬陷你,被大皇子训一顿。
「大皇子向来性格温和有礼,可见宋云满有多无理取闹。」
……
谢汐枝虽然还是制止旁的伴读不要胡乱猜测,但眉眼间笑意难掩。
生病了么?
段长庚又想起宋云满昨日离开时挺直的脊背。
大抵是觉得没面子,随口寻的借口罢了。
毕竟前世,她也是这般好面子。
即便太医都束手无策,她依旧不信。
托人去寻民间神医,一次不落地给他送药。
即便段长庚自己都放弃了,她还是会不厌其烦地鼓励他。
有时看见他太过颓废丧气,甚至会开口训他几句。
说他没志气,嫌他经不起风浪。
即便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她也照样能在风风光光地出现在宫宴里。
她想要的,就是宫门深处,至高无上的权力。
嫁给她,无非也是觉得当初他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罢了。
可越是这样,不应该越要出现在他面前吗?
前世,她可是一日功课也没落下过。
为的不就是得太傅夸奖,得到他的注意吗?
莫不是真的病了?
前世那样好胜要强的人,和他争吵了几句就病了?
段长庚想着,心底莫名烧起一阵烦躁。
直至谢汐枝将他唤回神来。
「长庚哥哥,有心事?」
她蹙眉看着他,许是唤他的次数多了,方才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只是在想父皇交代我的事罢了。」
段长庚应得有些敷衍。
「那定是圣人器重你才会如此。」
谢汐枝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
「昨日长庚哥哥真的将宋姑娘训哭了吗?她不会因此记恨我吧?」
段长庚忽然想起,前世他同宋云满因漏给谢汐枝请柬一事大吵了一架。
而后她大病了一场,筹划了几个月的赏花宴也由母后接手。
她身为武将之女,身子一向健朗。
这也是段长庚脑海中唯一关于她生病的回忆。

-7-
今日太傅讲的,段长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谢汐枝今日让他教她写字,他也以有事为由推了。
一出宫门,直往宋府。
好端端的人,这么就病了?
难道是被他气的?
又或是真的摔着了腿,疼得走不动了?
既然腿疼,为何昨日不肯坐轿子?
……
侍从看着段长庚急匆匆的样子,心底疑惑,却也不敢问。
明明昨日才训了人,结果又是给传轿子又是亲自去看的。
到底是看不上还是……
「殿下,你看看那是不是宋姑娘?」
还未到宋府,侍从就看到了宋云满,忙让段长庚往外看。
段长庚才掀开帘子,就看见宋云满正和丫鬟在脂粉铺里聊得正欢。
她本就生得白皙,显得落在她身上的日光都柔和了几分。
往人群中一站,很是耀眼。
却刺得段长庚眼疼。

-8-
正同溪春有说有笑地挑着珠钗,她却忽然停住。
溪春碰了碰我,示意我转过身去。
「小姐,那头有着衣着华贵的公子正盯着你看呢。」
我闻声回头,是段长庚。
毕竟他是皇子,礼数还是要有的。
「殿下。」
点头示意完我继续转过身选我的珠钗,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想知道。
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段长庚却走了过来。
「听说宋姑娘病了,如今看来精神不错。」
「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得了一读书就会头疼的毛病。」
「哦?」
段长庚扬眉,许是没想到我连借口都想得这么敷衍。
「读书会头疼,但是买首饰不会。」
他笑意泛冷,莫名其妙地。
「可惜了,珠钗并不适合宋姑娘。」
握在手里的珠钗被我摁进掌心,努力用痛楚让自己维持平静。
「珍珠不适合你,以后还是别戴了。」
前世的话回荡在脑海中,连带着死前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谢汐枝喜欢珍珠,段长庚知道。
前世婚后与谢汐枝在宫宴上相遇,我与她都用了珍珠为主饰的头面。
她凑近我惋惜般道:「可惜了,长庚哥哥其实不喜欢珍珠,他更喜欢女子佩戴玉饰。
「只是我喜欢珍珠而已。」
她离了我,嫣然一笑。
「长庚哥哥,你也ŧúₘ来了。」
还未等我响应,谢汐枝越过我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段长庚。
「谢谢你送我的珍珠头面,我很喜欢。」
她仰头看向他,仿佛他们二人才是新婚夫妻。
段长庚却在看向我时,温柔的眉眼忽地蹙起。
那时的我并不懂他的情绪。
直至宫宴开始,我与他落座。
「珍珠不适合你,以后还是别戴了。」
我才知道,他以为我在学谢汐枝,觉得我在东施效颦。
可我也喜欢珍珠啊,为什么因为谢汐枝喜欢,我便不能喜欢了?
「我竟不知殿下何时连京中女子佩戴首饰的事也要管了。」
我将手里的珠钗递给溪春,「就这个吧,让掌柜替我包好。」
段长庚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
「不适合自己却偏要戴,只会闹了笑话。」
他似乎话里有话。
可我明明已经得罪了皇后,也没有继续招惹他。
就连伴读一事,也让阿爹找个借口推了。
如今有意纠缠的人,是他。
「我自幼便喜欢珍珠,打扮也只是为了取悦自己。
「若殿下觉得我戴珠钗丑,以后我见了殿下就绕路走便是。」
他要的无非就是这句话罢了。
既然他想听,我便成全他。
「出来得久了,身子也乏了。
「毕竟是才病过一场的人,民女告辞,不陪殿下闲逛了。」
说完,我拉着溪春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9-
「原来那位就是大皇子啊。」
溪春只知道我入宫后被段长庚为难,并未见过他。
「的确是相貌堂堂,天潢贵胄。可惜,偏偏说话也太听了些!」
溪春愤愤道,「我家小姐戴珍珠明明很好看!」
我被溪春逗笑了,「若是我早些听你的话就好了。」
前世只顾得上段长庚的光风霁月,文雅清冷,将南墙撞破也不愿回头。
所以即便所有人都觉得我在白费力气,我也没有气馁。
就算段长庚真的不能再站起来,我也相信他还有重来的机会。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没放弃,一切皆有可能。
可最后难平的是人心。
我才明白,自己从前的选择有多愚蠢。
段长庚根本不值得我去爱。
「小姐别担心,如今你还未嫁人,京中还有很多更好的公子等着你呢!」
溪春不知前世之事,安慰我道。
「好啊,到时候再替你也寻个好人家。
「最好呢,我们的夫家Ţůₛ离得近,这样日日都能聚一聚。」
「小姐,我明明是在安慰你,你却拿人家开玩笑……」
「哪有?」
……
一路与溪春互相打趣,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小满,今日遇着什么高兴事了?」
阿爹见我买了不少东西,打趣道。
「我这不是想着我们一家准备要去云游,多买些在路上用。」
阿爹闻声面露难色,「小满啊,此事怕是要再晚上一阵了。」
我知道阿爹在说什么,齐国近年来很不安分,圣人有意先一步出兵。
前世阿爹就是在这一战里受了重伤,九死一生。
也是用这军功,让圣人为我和段长庚赐婚。
我劝阿爹尽早辞官,就是为了避免此事再次发生。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圣人对齐国早有打算。
「送死的事就让你去做,享福的事你又开不了口,自己活该。」
阿娘虽是指责,眼里却是明晃晃的担忧。
「圣人哪次没给我赏赐?这不,这中秋宫宴还特地吩咐我带上小满呢。」
「阿爹,这宫宴我就不去了,省得再生事端惹圣人不高兴。」
我一直以为前世是皇后让我入宫,今日看来,圣人才是幕后之人。
「也是,小满不喜欢就不去了。」
阿爹向来惯着我,并未多问。

-10-
前世的中秋宫宴,亦是我的鸿门宴。
圣人邀我入宫与段长庚见面,通过讨好我安抚准备出征的阿爹。
此举无疑刺激到了谢汐枝。
谢汐枝在献舞时被毒蜂蜇伤,我被断定为害她的人。
理由是我身上有着她衣裙上一模一样的蜜香。
可那蜜分明是我入宫时她借机挑衅我故意蹭上的。
万幸当时我带了一瓶槐花蜜,与谢汐枝的花蜜完全不同,让我有了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而后虽然我洗清了嫌疑,圣人、皇后、满座贵人宾客都相信我。
唯独段长庚,觉得那槐花蜜只是我用来逃脱的后手,借此让谢汐枝在众人面前被笑话。
他怜惜谢汐枝,觉得我心机歹毒。
可分明我才是最可怜的人。
而那槐花蜜,是我准备给段长庚的。
宫宴之前,我在宫外撞见过他。
他眼底满是红丝,与人谈论时声音略带沙哑。
而槐花蜜有安神润肺之效。
于段长庚来说,最合适不过了。
这一世,我不想再同他过了。
辛辛苦苦做的槐花蜜,没必要再浪费了。

-11-
段长庚从御书房里出来,心事重重。
与前世一样,父皇准备出兵齐国。
段长庚毕竟是重来了一世的人,前世这场战如何打赢的,他也清楚。
他不想宋尚书得了军功让父皇赐婚他和宋云满。
但段长庚也清楚,父皇不会允许他独自带兵出征。
所以他提出随行。
父皇有些意外,不过也同意了。
在离开前父皇还不忘嘱咐他最近对宋云满不要太苛刻,毕竟还需要宋尚书带兵出征。
尤其是这一世二人吵架吵得尽人皆知。
就算父皇不说,段长庚也会多「留意」她。
前世的中秋宫宴上,她故意惹来毒蜂,蜇了谢汐枝。
这一次,他会亲自盯紧宋云满,不会再让她生事。
但段长庚在座上左等右等,等到宋尚书夫妇入席,等到宴会开始,也始终没等到宋云满出现。
这是又不来了?
前世可是费尽心机,带了两种花蜜在陷害谢汐枝后摆脱嫌疑。
该不会是那日撞上她买珠钗,说了两句就生气了?
前世宋云满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
宴会上觥筹交错,乐声欢语,段长庚像局外人。
回过神时,谢汐枝一舞终了,众人夸赞。
他却对着她投来的目光愣神,没有回应。
唯独几只落在她肩头的蝴蝶吸引了他的目光。
段长庚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世没有引来毒蜂,而是彩蝶。
彩蝶翩翩,与佳人共舞,如仙子下凡。
这个时节寻到蝴蝶不容易,谢汐枝到底是费了些心思的。
「长庚哥哥,你喜欢吗?」

-12-
段长庚的思绪被打断,垂眸时恰好对上谢汐枝的目光。
一双灵动的杏眼望着他,映着灯光,占满了他的身影。
从前的段长庚会很贪恋这种场景。
可这一刻的段长庚,却想到了前世。
前世的毒蜂,按理如今的时节应与蝴蝶一般不常有。
能抓得来蝴蝶,毒蜂自然也容易。
引得来蝴蝶,也引得来毒蜂。
段长庚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他是喜欢谢汐枝对他动心思的。
谢汐枝身边素来不乏追求者,皇子自然不止段长庚一个。
前世谢汐枝愿意对他动心思,多是因为他嫡出的身份和父皇对他的重视。
段长庚知道,但他心甘情愿。
他从前是喜欢谢汐枝的,不同于旁些皇子与公子看上她的身份和父皇对她的偏爱。
段长庚是真心真意。
但现在他却在自己未察觉时,就已经在这段真心真意加上了「从前」二字。
段长庚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宋云满。
前世中秋宫宴上,她的衣裙被发现了同样的花蜜。
她却以身上另有一瓶槐花蜜为由为自己辩解。
如她真的要陷害谢汐枝,又何必备两种不同的花蜜。
当时父皇信了。
段长庚觉得是她故意为自己解脱,更觉得父皇为了讨好宋尚书牺牲了谢汐枝。
但如今,他读懂了当时父皇眼里的那一丝厌烦。
那时段长庚以为那情绪是因为宋云满,如今想来父皇早就看穿了谢汐枝。
即便父皇再如何偏爱她,他始终是圣人,在江山社稷面前,个人的偏爱微不足道。
父皇嫌谢汐枝险些坏了事,仅此而已。
段长庚有些想不起来前世宋云满身上搜出来的另一种是什么花蜜。
他只记得花蜜被她装在一个精巧的瓷瓶里。
她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时,是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
仿佛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连母后都夸你,自然是跳得极好的。」
段长庚没有说喜不喜欢,就连夸也未曾直接说出口。
他没看到谢汐枝眸里一点点暗下去的光。
他满脑子都在想前世宋云满带的是什么花蜜。
段长庚真的忘了。
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前世没有留意过。
究竟会是什么花蜜呢?
她又为何费尽心思将花蜜带入宫中?
还如此珍贵地护着……
他找不到答案。
以至于宫宴结束后,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他梦到了前世,与宋云满成婚后。
他遭人算计废了一双腿,终日卧床,萎靡不振。
回忆在梦里放映,压得人难以呼吸。
他梦见宋云满来照顾他,一日不落。
药很苦,他不愿意喝。
倒也不是嫌药苦,他只是在气自己。
太医都说没有治愈的可能,他又何必自讨失望。
他气自己,也恨宋云满。
在他有望成为储君时,她不惜逼他娶她。
在他夺嫡无望时,她依旧不肯放过他。
为了所谓再无可能的,皇位与权力。
她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跌到谷底。
但宋云满一向要强,她不肯低头,也逼迫他挺直早已被失望压弯的脊柱。
前世他们在那段日子彻底成为怨侣,段长庚恨宋云满的一切。
除了她每日送来的槐花蜜水。
每每入秋,他喉咙都会有些难受。
对外表现也仅仅是声音有些沙哑,所以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喝下槐花蜜兑的茶水后,总会舒服不少。
甜丝丝的,暖入心脾。
这是那时,他唯一没有拒绝过的东西。
原本的噩梦,最后却变得不肯醒来,一觉到天明。
醒来后的段长庚知道了答案。
前世中秋宫宴上宋云满带的是槐花蜜。
是给他的。

-13-
大概是装病了太多次,老天也看不下去,索性让我来了癸水,疼得下不来床。
「小姐还是赶紧将这药喝了吧,不然只怕会疼得更久。」
溪春知道我的毛病,将药端到我面前。
「味闻着就恶心。」
我将药推开。
「恶心也要喝。你这身子不好好调理,以后怎么和我们一起出游?」
娘亲进来说道。
「阿爹这不是还不能辞官嘛……」
「那你也ţű̂³得未雨绸缪。」
娘亲点了点我的眉心,从溪春手里接过药喂我。
「对了!」
说到未雨绸缪,阿爹出征的事的确该未雨绸缪。
「这次阿爹出征齐国,娘亲可是会同以前一样同去?」
「怎么,你也想去?」
娘亲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女儿长大了,也想替阿爹分忧。再说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边境看看呢。」
「你可是在战场出生的,一睁眼看的就是边境。」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好好好,你想去不是不行。就在境内城里安安生生地给我住着,别想着代父从军那套。」
娘亲与阿爹作战多年,对我同去一事并不反对。
「那这药你可得给我乖乖喝完,不然去了边境,我可顾不上你。」
「都听娘亲的!」
我点点头,乖乖张嘴喝药。
前世阿爹受伤的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想要阻止还是要亲自去才安心。
「话说,方才离宫时大皇子特地来问你为何缺席。」
娘亲忽然提到段长庚,吓得我险些呛到。
「你这是怎么了?」
她抚顺我的脊背,「那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一提到他你竟反应这么大。」
我摇了摇头,不过是觉得此人阴魂不散罢了。
「我只是觉得此人可怕罢了。
「入宫那日他护着谢汐枝,分明是她伸脚绊的我,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训我。
「还有前些日子买珠钗,他还说配不上珍珠。
「如今却来假惺惺地关心我,定是知道圣人准备让阿爹领兵才如此。」
娘亲听了我的话,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满长大了。」

-14-
「小姐,大皇子听说你病了,差人送来了很多东西。」
第二日一早,溪春就将我吵醒。
「就替我道声谢,就说我身子不适,还是不当面道谢了。」
这样的事前世也不是没有,段长庚看在圣人的面子上,随便差人送了些礼。
前世我还傻傻地一件件地打开查看。
就连旁人都能看出来不过是为了敷衍而敷衍,我却还傻傻地安慰自己,我与他见面不多,他不知道我的喜好。
结果成婚后,他也依旧不知道我喜欢珍珠。
「小姐不出去看看吗?堆满了前厅,那仗势跟下聘礼差不多。」
溪春低声道,大抵是觉得段长庚的行为有些反常。
「左不过还是那些东西,府上又不是没有。
「他演戏给圣人看,你这反应说明他功夫下对了。」
我摇了摇头。
这一世段长庚的确比前世多了那么一点关心。
可也就是那么一点,是试探还是别的还未可知。
而后的日子我就准备好随阿爹出征,大多数日子都待在府里。
别说进宫,就连门也没怎么出。
直到圣人令阿爹出征的旨意下来。
随着圣旨一道下来的还有段长庚也随军前去的消息。
预料之中,毕竟他也重生了,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拱手相让。
也不会再让阿爹以军功要挟,逼他娶我。
如此也好,冲锋陷阵的事有人去做,阿爹就不会受伤了。

-15-
阿爹和娘亲不许我去军营,提前在城中替我找好了宅子。
前世为了不打草惊蛇,阿爹带军队先驻扎在城中。
谁知城中早已潜伏着齐国刺客,趁机刺杀阿爹。
后又因军心不能乱,阿爹带伤上阵,也因此拖垮了身子。
自此之后,阿爹都得靠着汤药吊命。
我不知道细作潜伏的地点,此事阿爹前世也未告诉我。
我只知道细作是在出兵前五日在阿爹巡视时扮成百姓出的手。
出手后便服毒自尽,线索全断。
细作在阿爹入城后将他的作息习性了解得一清二楚,可见在城中手眼通天。
选择刺杀这一条路,说明细作的手还未伸进军营。
在我发现细作之前,只能提醒阿爹和娘亲多加小心。
「小姐,夫人明明说让你平日没事就多待在屋里,少出来走动……」
边城危险,溪春见我一连几日都出来闲逛,难免担心。
「不走一圈怎么知道哪里危险,哪里安全?」
一日不找到刺客,一日我都不放心。
「可是小姐……」
人影从眼前晃过,我忙对溪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小姐你竟然是出来盯……」
后面的「男人」二字溪春硬生生吞了回去,涨红着脸。
「你先回去,我自己跟。」
溪春到底不会武,容易被人发现。
「小姐!」
「我自有分寸。再说了,你再仔细看看那人是谁?」
溪春眯着眼往那人处看,摇了摇头。
「是大皇子。」
虽然段长庚刻意打扮过,可前世到底是追在他身后这么多年,一个背影足以能让我认出他来。
细作难找,可段长庚不难找。
前世我不知道的内情,他可能比我清楚。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军功,想找到细作的心比我更急切。

-16-
我一路跟着段长庚来到了一间唤作春晖馆的书铺。
书铺位置略微偏僻,客人却是不少。
客人来来往往,都同掌柜有说有笑。
我在书铺外的面摊点了碗面,数着段长庚进去的时间。
只见他两手空空地往外走,没有买任何书。
在段长庚离开后,我慢悠悠地将面吃完,也进了春晖馆。
才走进去,便觉得里头的人都在明里暗里地盯着我看。
「姑娘,想买什么书?」
掌柜走路很轻,像是瞬移到我身旁一般。
但习武之人清楚,这是轻功了得的体现。
「想要些时兴的话本,也不知道这偏僻的地方有没有。」
我一脸鄙夷,先一步暴露自己不是这里人。
京中的口音与边城不同,藏着掖着反倒令细作怀疑。
「话本都在这里了,姑娘你慢慢挑。」
掌柜略微松了口气。
我瞥了一眼,随手翻了两本。
「都是些老掉牙的话本,京城早八百年就不兴这些了。
「都怪阿爹,早早定了门破亲事。这还没过门呢,就快要闷死在这儿了。」
我佯装生气离开,一路上还买了好些东西掩人耳目,确定身后再无人跟着才敢回家。
这春晖馆的确是齐国细作窝藏的地方,但我不能贸然行动。
我不想引起段长庚的怀疑,更不想再因此事与他绑在一起。
接下来我能做的唯有等。
段长庚想要除去春晖馆必须先有证据,否则就算阿爹与城中官兵愿意信他,传到京中就成了言官口中的擅自武断滥杀无辜。
其他皇子自然会如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伺机而动。

-17-
段长庚一连几日都在春晖馆附近走动,并未有下一步动作。
直至距离阿爹前世遇刺的第七日,我在春晖馆不远处的茶楼守了整整一日都未曾看见段长庚的身影。
齐国细作要刺杀阿爹一事必定是上头有人指使,但边城戒备森严,明面上的书信往来都要被细查。
如果段长庚想要证据,只能在这两日找机会截获齐国的书信。
今日他不可能不来。
我换了附近的客栈继续观察。
果然,临近黄昏时春晖馆掌柜离开。
离开时还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在他走后不久,我看到了段长庚。
他独自一人跟了上去。
「小姐,看样子大皇子已经准备抓到细作了,要不我们就回去吧?」
溪春劝道。
若段长庚当真顺利拿到证据将细作抓获,那自然是好的。
只是,这一切未免太过顺利了些。
若齐国的细作当真这么容易就被发现,那前世边城的州府也不至于多年一无所获。
直觉告诉我,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段长庚死了我的确会觉得痛快,但不能是现在。
皇子被细作杀害,必定会影响军心。
再者,圣人必定会追究阿爹的责任。
「溪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速去军营将此事告诉爹娘,我先跟上去。」
「小姐!」
「溪春,此事不仅仅是我的安危,事关军中将士的性命。
「所以,你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做。」
我握住溪春的手,示意她冷静。

-18-
段长庚原本以为事情会很顺利。
顺利到他可以自己解决一切。
前世他从边城呈上来的卷宗里知道了齐国细作潜伏的地方。
找到证据,再让州府派人捣毁。
捉到细作是大功一件,日后打起仗来也会轻松许多。
最重要的是,他会得到将士的敬重。
虽然这些日子段长庚与他们同吃同住,但还是没能彻底融入他们。
士兵们依旧将他当成高高在上的皇子,只懂纸上谈兵,不会听他调遣。
在军中没有话语权又谈何立功?
段长庚自然没蠢到孤身前往,有暗卫紧随其后。
但他没想到,齐国细作早已设下埋伏。
出城后他就跟丢了那书铺掌柜,前去查探的暗卫也毫无音讯。
待段长庚意识到事态不对时,齐国的细作早已围了上来。
此处正处两国交界,求助无门,敌众我寡。
死路一条。
焦灼绝望之时,有箭破风而来。
箭箭毙命,为段长庚开出一条路来。
随着最后一箭射中他身后的细作,段长庚看到了那人的脸。
少女握着弓从树上跳下,落日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
此时的段长庚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朝她走去。
朝最后一丝落日余晖走去。
一如前世最后的那几年,他躺在床上,终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
每日除了可以窥见天日的那扇窗以外,就是她。
他以为自己想念的是槐花蜜,但其实是她。
前世陷入黑暗里遇到的是她,今生性命危急是救他的也是她。

-19-
同宋云满一起走近的,还有援军。
他们一拥而上,活捉了几个细作。
段长庚知道,是宋云满叫来ťű̂₎的援军。
他不想去知道她是何时知道此事的,他只想走到她身边去。
「殿下身子可有大碍?」前来救援的副将问段长庚。
段长庚摆了摆手,「小伤,不碍事的。那些细作好生看着,千万别让他们有机会自尽。」
「是。」副将松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佩。
一切如段长庚所料。
但没有宋云满,他什么也不是。
摆脱了副将,他终于有机会走到她身边了。
宋云满正在包扎,她的丫鬟在一旁蹙着眉,她反倒笑得一脸轻松。
「你受伤了?」
仔细一看,伤在手上,应该是方才拉弓用力所致。
方才的箭和弓都很粗糙,是一时情急买的猎户所用的弓箭。
丫鬟看他的眼神像惊慌的鸟雀,宋云满则低声应他:
「皮外伤而已。」
「今日的事,谢谢你。」
「保护殿下是阿爹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
「只是希望殿下下次不要擅自行动,避免打草惊蛇。」
语气严肃,带着说教的意味。
同前世训他的时候一样。
不同的是,段长庚并不觉得厌烦。
「此事是我判断错误,回京后我自会向父皇请罪。」
头一次,他顺着她的话服软。
但她却没有应他,任由话落下,陷入沉默。
「之前送的礼,不知是否合你心意?」
段长庚心跳得很快,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期待她的响应。
他送了很多珍珠。
将整个库房的珍珠都送给她了。
「前些日子病了,都是让下人去收拾的。
「一直都未亲自谢过殿下,是我失礼了。」
她笑得疏离,话凉如水,从头到脚地泼了他一身。

-20-
爹娘因为我擅自跟踪段长庚的事很生气。
虽然他们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但为人父母,都不想儿女有任何危险。
我被勒令回京养伤。
细作被抓,春晖馆被封。
阿爹遇刺一事不会再发生。
段长庚知前世之事,如今又得军心,此战打起来也不难。
没有可担心的事,我也没有留在边城的必要了。
眨眼间就到了凯旋那日,圣人论功行赏。
段长庚以身入局探破齐国细作,又屡献奇策大胜齐军,圣人大赏,封王赐府邸,风头更盛从前。
这本该与我无关。
奈何圣人有意。
我几次借口不去宫宴,宫里甚至派太医来为我医治。
流水的药材就这样赏下来,不容拒绝。
即便我再不愿,也不能屡屡扫圣人的兴。
于是秋狩时,我又遇见了段长庚。
细数日子,前世这时我与他已成婚。
他与我争吵过,也冷脸相对过。
人人知我终于嫁给了他,只道我命好。
但也只截止到今日。
前世今日,段长庚狩猎遇到山虎,马匹受惊导致坠马。
从此再无天潢贵胄的大皇子,只有那个人人可怜的圣人废子。
这一世段长庚得了军功,陷害之事定会再次发生。
至于他如何应对,我不关心。
「小满想要什么?爹猎给你。」
爹知道我并不愿意来,怕我不高兴。
「娘亲怕冷,阿爹还是猎只狐狸给她做披肩好了。」
但我的心思并不在狩猎上,我只想尽力地避开与段长庚有关的一切。
「宋姑娘。」
准备上马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闻声回头段长庚与谢汐枝站在一起,有些疏离。
「你手上的伤还好吗?」
段长庚说着,朝我伸手。
「都这么久了,早就好全了。」
我没伸手,任由他的手悬在半空。
「听闻是宋姑娘救了殿下,我替殿下谢谢你。」
谢汐枝插话进来,眼里是明晃晃的妒忌。
「说到道谢,我还未亲自谢过你。今日你想要什么?我猎给你。」
段长庚收回手走上前,语气依旧温柔,全然没有理会谢汐枝。
我忽然想起前世,他也是说了这话。
但是说给谢汐枝听的。
他抛下我与谢汐枝同行,遇到猛虎时为了护住她坠马残疾。
如今却百般来讨好我,实在是令人费解。
「不必了,我不喜杀生。只想自己在围场内走走,还是不扫殿下和谢姑娘的兴了。」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冷淡,段长庚没再强求。
他走得很快,丝毫没顾及身后的谢汐枝。

-21-
阿爹去陪圣人,我难得清闲,索性就在围场内自己骑马走走。
但才走到深处,我就发现马匹有些不对劲。
虽然还在我控制之内,但马明显和平时比起来异常兴奋了些。
我不禁想到前世,段长庚遇虎马匹受惊。
当年此事看起来的确反常,都以为是有人引来了猛虎,但万万没从马这方面想过。
想要对我动手的人,也只有谢汐枝了。
看来前世的事,比我想得还要复杂得多。
我立刻下马,将马弃在原地往回走。
但没走两步,我就听到野兽的脚步声。
好消息是听起来不像是老虎那样的猛兽,坏消息是来的是一群野兽。
拉弓取箭之时,狼群已到了眼前,望着我跃跃欲试。
马早已跑没了影,纵然我箭术再好,也敌不过狼群数量之多。
有人比我先一步射出了箭,将狼群吸引。
我来不及多想,与他配合射杀狼群。
可箭终究有用完的时候,头狼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朝我扑来。
我本掏出了短刀,眼前忽有人影闪过。
刀未见血,人已在怀。
炙热的鼻子和温热的鲜血一同落下。
抬头一看,头狼正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肩。
我迅速抽手将短刀刺入它的头部,污血与鲜血浸透他的外衣。
我这才有机会看清他的脸,与段长庚有几分相似,眉眼却更凛冽锋利。
若说段长庚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眼前的这位则是让人望而生畏的阎王。
我万万没想到,救我的会是六皇子段长晔。
前世夺嫡最后的胜者,亦是谢汐枝的夫君。
未等我多想,只见他吹哨将马叫了过来。
头狼的死让狼群顿时群龙无首,有些惊慌。
段长晔将我拉上马,「狼群会替头狼报仇,你抓紧些。」
说着,二人便骑马迎风而去,一路赶回人群处。
待摆脱了狼群,我才发现段长晔的伤口一直都没处理,血连带着我的后背也一并染红了。
「六殿下还是先包扎下吧。」
我内疚道,伸手想替他包扎。
段长晔却避开了,「我无碍,别脏了你的手。」
「今日一事多亏了殿下,被狼咬伤可大可小,还是先包扎,让人传太医来替你疗伤。」
我一再坚持段长晔才同意。
「方才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宋姑娘也不必担心。」
我愣了半晌才知道段长晔说的是他为了救我将我护在身下的事。
他大抵是怕传了出去会有不利于我们二人的传言。
我有些意外,毕竟如今的段长晔还只是个生母出身低微的皇子,还未如前世那般受圣人重视。
他比段长庚更需要权势,可他却宁愿我保守秘密。
有些感动,也有些疑惑。
毕竟段长晔是宫里长大的人,尔虞我诈,心机算计,不可能没有。
「多谢殿下愿意为我保守秘密。」
真心也好,算计也罢。
我也不想得罪段长晔,也不想与他牵扯太深。
今日相处下来,发现他不似前世那般生人勿近。
也唯有这一点,我能确信是真的。
段长晔并不受宠,圣人知道我险些受伤才得知他因救我受伤一事。
圣人急忙令人从段长庚那里调来了太医。
一问才知,段长庚今日果真遇到了前世的事。
毕竟是重来了一世的人,这次他只是受了轻伤。
不同前世的是,受伤是假,引出幕后黑手才是真。
原来此事是二皇子所为,将引得畜生发狂的药粉抹在马鞍上。
一来引得马异常兴奋,二来引来猛兽袭击。
我的马因与段长庚的相近也沾染上了药粉,受了无妄之灾。
事情绝非这么简单,但现在不是该真相大白的时候。

-22-
我在秋狩险些被狼群所伤一事无疑让爹娘更加担心夺权的纷争会牵扯到我。
阿爹向圣人辞官,打算先回祖宅待到来年春日再带娘亲去云游。
能收回兵权圣人自然高兴,也不再强求我入宫择皇子为夫。
于是段长庚的王妃之位就落到了谢汐枝头上。
如此正合我意。
不知道段长庚在知道谢汐枝其实一直清楚二皇子在秋狩做的手脚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求了两世的意难平,其实是他痛苦的根源。
恶人相磨,省得我自己动手。
段长庚与谢汐枝赐婚圣旨落下那日,京城下了很大的雨。
原本爹娘打算晚几日再出发,但我却不想再等了。
可即便走得再急,也躲不过不速之客。
段长庚拦住了我的马车。
他站在雨里,双眸被雨水冲得通红。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今日圣人赐婚,你在宫里谢恩,拦我的马车做什么?」
我拉开帘子,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分明知道为什么。」
他苦笑道。
「不愿意下来吗?
「你不会想他们都知道我与你前世……」
「够了!」
我打断他,让溪春给我一把伞将他拉到了一旁。
「殿下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清楚,我还要赶路,爹娘在前头等我。」
段长庚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衣裳流下来,十分狼狈。
秋雨泛寒,冻得他眼尾通红。
「去哪?」他问我。
「离开京城。」
「不回来了?」
「嗯,不回来了。」
他握住我的肩,掌心的寒意顺着雨水渗进来。
「为什么?
「重来一世你竟然如此胆小?前世你是如何说我的?
「你难道就看着他们如此风光,自己只会躲得远远的?」
……
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反正来来去去都是那些。
无非是骂我懦弱,说我没志气。
「前世王爷走后,皇后怕你在下面孤单。
「王爷下葬那日,我被一同埋了进去。」
活生生被钉进棺柩,在无边的黑暗里一点一点地靠近死亡。
我对上他震惊的眼神,「你说,我又该找谁报这个仇呢?」
他松开手连连后退两步,「不可能,我分明让母后……让母后还你自由……」
「自由?」
我笑出声来。
「丧夫的女子过得有多少能够重获自由,王爷真的不知道吗?
「前世我劝过你振作,可你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尽。王爷应该清楚,劝一个人回头有多难。」
「云满……」他想拉我的手,却被我躲开。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错了,原谅我可好?
「这一世让我们重新开始……」

-23-
「皇兄在这里让我好找,父皇正传你进宫。
「若是让他知道你在这里纠缠宋姑娘,只怕会不高兴。」
段长晔的出现无疑让我松了口气。
即便段长庚再如何也不能忤逆圣人,毕竟再如何他如今只是个皇子。
「云满,等事情解决后我就来接你。」
段长庚留下一句话后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虽然我没想到段长晔会来,但总算让我摆脱了段长庚。
段长庚要解决的,又何止与谢汐枝成婚一事?
这一世他虽是躲过了二皇子的陷害,可往后的事便不再如从前。
没了前世的预判,他能不能走到最后还是个未知数。
再者,谁说我不准备报仇了?
谢汐枝,皇后,前世今生的桩桩件件我都要算。
皇后费尽心思拆散圣人与谢汐枝母亲一事圣人并不知情,但前世我进出宫城多,倒也知道内情。
只要稍稍设计,圣人自然会猜到此事。
而这,只是开始。
皇后为后宫之主多年,做的腌臜事不少,敌人也不少。
我将证据送到敌人面前,自然会有人对付她。
至于谢汐枝,自有段长庚收拾。
段长庚这头抗完旨,那头生母和未过门的妻子接连出事,只怕会焦头烂额。
遇到挫折只会退缩,靠先知打翻身仗,这种人根本不是储君之才。
前世我看错了人,这一世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京城的浑水,我绝对不会趟第二次。
……
「听闻你今日离开京城,我来送送你。」
段长晔将我唤回神来,他的话很短很快,生怕我没耐心听完。
「是我不好,没来得及同殿下道别。」
我有些不懂他的用意。
明明秋狩之后,我们再无交集。
而我如今不过是平民之女,也没什么值得攀附的。
「我知道你不想道别,也知道你并不喜欢京城。」
段长晔笑了笑,眉眼间泛着一丝苦。
前世与他见面也不过寥寥几次,只记得此人素来冷着一张脸,周身似泛着杀气一般,让人不敢靠近。
「京城不好,配不上你。
「你会得偿所愿的。」
段长晔如是说。
我很意外。
他竟然能看得透我的心事,仿佛多年的知己一般。
他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想再留在京城了。
曾经我为了自己的痴心,爱错了人。
如抬头望月,只见月明,不知月遥不可及,冰冰冷冷。
我赌上了我的一生,爱了一个不值得我爱的人。
「殿下的恩我会牢记在心,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殿下。
「我相信殿下也会得偿所愿的。」
我回以一笑。
虽然不知道他的心愿,但身为皇子,大抵都是帝位罢了。
前世的段长晔到最后已经没有对手,早已是内定的储君了。

-24-
段长庚是那次秋狩后才知道宋云满是重生的。
他没想到她也被人设计险些被狼群所伤,更没想到救她的是六皇弟。
段长晔在前世娶了谢汐枝,打败一众皇子,已经是内定的储君。
宋云满前世与段长晔根本没有交集,她也不喜欢段长晔。
可看到二人站在一起,段长庚没忍住多想。
他开始回忆重生后遇见宋云满之后的事。
她与前世很不一样。
她不再追着他跑了,从她在尚书房将汤泼在他身上以后。
仅仅是因为那次吵架吗?
前世他们也因为谢汐枝争吵过,但她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冷淡。
甚至开始躲着他,不愿意进宫。
段长庚本以为宋云满救他是因为在乎他,可如今看来并不全然是。
她似乎也知道他在追查细作,可齐国细作在前世潜伏得很好,根本难以察觉。
排除了所有可能,只剩下段长庚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宋云满也重生了,而且她不想嫁给他了。
但这一世他没有再对她那么冷漠,他明明也是喜欢她的。
可她不要他了。
前世那个即便他被所有人放弃,被所有人看不起,依旧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的宋云满不见了。
一次次伸手,一次次被躲开。
只剩下应付和疏离。
段长庚忽然觉得,前世废掉双腿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绝望。
可上天偏偏喜欢开玩笑。
父皇为他和谢汐枝赐婚,同时宋云满离京。
雨下得很大,他没进宫接旨,骑马直追宋府的马车。
他想问问她为什么。
但她却静静地在马车上看着他,不想靠近一步。
好不容易将她骗到身边来,她依旧对他十分抗拒。
为什么,为什么……
段长庚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问她。
为什么不爱他了,为什么这一世变得这么胆小懦弱了……
响应他的是她亲口诉说前世自己的结局。
母后让她陪葬,令人将她活埋。
何其残忍,何其痛苦。
但她说得一脸ẗũₙ平静,仿佛事不关己。
段长庚心疼地想将她拥入怀中,可上天不允。
父皇急召,将他唤回宫中。
他让她等他,她没回应。

-25-
那时的段长庚以为她还是心软了。
可后来他得知谢汐枝明知二皇弟要陷害他却无动于衷、母后被废,段长庚才明白,其实她的心最狠。
是啊,她素来心狠。
前世那些欺负他的人,她都一一替他报复回去的。
他与母后前世那样对她,她记仇也是应该的。
他以为这一世自己能够赢到最后,他以为自己能够将她接回京。
段长庚想过,今生与她的婚事要大办,要比前世更盛大。
今生要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分,要同她白头偕老……
可是他与她没有今生了。
这一世赢的还是六皇弟,那个生母只是个卑贱宫女的皇子。
「我说过我会让她如愿的,拦着她的人都该死。」
当段长晔将剑横在他颈部时,对他说了这番话。
段长庚才明白,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懂宋云满。
她其实不喜欢权势,入宫也只是为了他。
如今她想走,谁也留不住。
人死前的那一瞬,总会想起最不舍的回忆。
段长庚想起了前世。
前世即便废了双腿,可他还有她。
与她朝夕相对,每日同她斗斗嘴,听听训,喝她给他做的槐花蜜,看她在飞舞的杏花里舞剑。
春日赏花,冬日听雪。
那样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
他想回到前世了,至少前世她还爱他。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26-
云游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时不时还会听到京城里的消息。
无非是皇后被废、谢汐枝失德被罚、圣人驾崩六皇子登基、段长庚得罪新帝被幽禁后郁郁而终……
一切都在预料之内,我没有很意外。
爹娘知道后则庆幸我们一家早早远离京城纷争,能闲适自在地游山玩水。
虽然他们总说平安健康最好,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为我的婚事操心了起来。
「我说小满,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想想了。」
「就是啊,爹娘总归是照顾不了你一辈子。」
「我不,我还想再陪陪你们。」
阿爹和娘亲相视一笑,阿爹更是打趣道:「再陪,你可就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娘亲,你看阿爹!」我笑着告状。
……
在酒楼有说有笑之时,却听到了关于段长晔的消息:
「这圣人才登基两年,就驾崩了,无儿无女,让年幼的弟弟捡了个便宜。」
「听闻圣人正值盛年,这该不会是……劳累过度累的吧?」
「看来这圣人也不易做啊……」
……
我听后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他救过我的命,接近我也并非另有所图。
难道前世他也是这般……短命?
「各位,店里满座,介意一起搭桌吃饭吗?」
正感慨时,回头却撞入他眼中。
与前世的印象不同,此时的段长晔是笑着的。
他对上我们三人一脸震惊的神情,笑得轻松。
「圣人不易做,还是做闲散侠客适合我。」
我心虚地喝了杯茶,「陛……公子怎么也想着来游历了?」
「你那日不是说我也会得偿所愿吗?这便是我的愿望。」
段长晔番外:
段长晔将一个人藏在心里很多年。
只因为在最黑暗的日子,她是唯一一个愿意向他伸手的人。
那时他还很小,因为生母是宫女出身,父皇不重视,人人可欺。
是她拦在自己面前,不准人欺负他。
也是她,将父皇赏下来的糕点送给他。
但往后很久的日子里,她都没有进宫。
段长晔只知道她叫宋云满,是宋将军的掌上明珠。
后来再见到她是在尚书房,她给大皇兄送汤。
谢汐枝伸脚绊她。
段长晔本想阻止,却发现其实宋云满知道,她故意被绊倒泼了大皇兄一身。
那日段长晔很开心。
倒不是他有多讨厌大皇兄,而是之前传闻宋云满喜欢大皇兄。
今日看来,传闻是假。
能自由出入宫门后,他经常去宋府附近偷偷看她。
但段长晔不敢靠近,直觉告诉他,宋云满不想和宫内的一切搭上关系。
再后来她随宋尚书出征,救了大皇兄。
人人都说,她定是要嫁给大皇兄了。
但段长晔不信,因为她依旧找各种理由躲开与大皇兄见面的机会。
直至秋狩。
他再次出现在她面Ṱū⁼前,将她护在了身下。
宋云满很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很陌生。
那一刻段长晔的心很痛,甚至忘了肩上的伤。
逃离狼群时他们同乘一匹马, 凉风拂面,将她身上的气息也一并送到了面前。
段长晔多想时间就停止那一刻,至少那时他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
宋云满怕他伤势严重,想替他包扎。
他躲开了。
他怕伤口狰狞可怖,会吓到她。
他怕血太脏,弄脏她的手。
可她不介意, 执意要替他包扎。
是啊, 她不介意。
她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时,他心跳得很快。
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也不是不可以。
秋狩之后,她又消失了。
成日躲在府里, 很少出门。
后来段长晔才知道,宋尚书辞了官,他们一家要搬走。
段长庚来拦马车。
其实是他先到的, 但他知道她不想被打扰。
段长庚真讨厌,用脏了的手碰她, 还唤她「云满」。
他忍无可忍,上前将人赶走了,然后鼓起勇气同她说了几句话。
她说,他会得偿所愿的。
可她都没问他的心愿是什么……
段长晔只想她过得开心, 京城的牛鬼蛇神一个都别打扰到她。
他做到了。
皇后, 段长庚, 谢汐枝, 还有那个老东西。
通通解决了。
而后一路策马下江南,找她。
可能是路上舟车疲敝,段长晔一直在做噩梦。
梦到宋云满爱惨了段长庚, 执意要嫁给他。
他以为她会幸福, 结果段长庚蠢到被人陷害, 害她被人笑话。
段长晔查到了幕后主使, 是二皇子和谢汐枝。
所以他拆穿了二皇子贪污赈灾银子一事。
至于谢汐枝, 段长晔娶了她,一是监视她,让她不能再陷害云满;二是方便日日折磨, 让她服下慢性毒药,生不如死。
他本想让云满等他, 等他登基,废了她与段长庚这段婚姻。
往后的日子,她可以嫁给他。
当然, 不想嫁也可以。
只要她高兴,什么都可以。
但她没能等到。
段长庚自尽, 皇后让她陪葬。
等段长晔赶到时, 他只找到了她的尸体,残存余温的双手指尖满是鲜血。
这就是皇后所谓的「自愿陪葬」!
他抱着她坐了一整夜,仔细地替她擦干净血迹, 戴上她最喜欢的珠钗。
段长晔让她再等等他, 等他杀尽一切负她之人,陪她一起走轮回的路。
……
还好梦是相反的,宋云满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坐在他面前。
宋云满对他的出现很意外, 但眼里没有嫌弃。
这是最好的开始。
她还问他为什么也想出来游历了。
还能有为什么,同她一起,就是他的心愿。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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