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破产后,把我卖给了他的仇家。
从此,我摆烂了。
邵辞礼的手抚上我的脖颈。
「你整个人都是我的,知道吗?」
我:「啊对对对。」
邵辞礼轻挑起我的额发。
「我看上的东西,只能属于我。」
我:「希望你对你的人生也是这个态度。」
谁都不知道。
掐着我脖颈的这双手,在年少时,曾温柔地抚过我的脸庞。
-1-
我不懂为什么我都这么听话了,邵辞礼还是不肯放过我。
灯火通明的别墅中,我倚着门框,听门外的声音。
皮鞋踩在地面发出声响,停顿片刻,是邵辞礼低沉的声线。
「她还是不肯吃饭吗?」
然后是佣人尴尬的声音。
「额,不……老板。」
「陆小姐吃得很多,比在原来家里吃得都多。」
「……」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我来不及躲避,门就开了。
接着,就被人捞进了怀里。
「看来你适应得很快,已经把这里当成你家了。」
耳边传来他咬牙的声线,听不出是愤怒,还是讽刺。
我只知道,他硌在我腰上的皮带,硌得我生疼。
我没挣扎,通常这种情况下,我知道挣扎是没用的。
于是我勾住他的脖颈,凑近他说:
「我本是商业巨鳄的的女儿,却不料被仇人所害。」
「现在我失去了家人,被大恶人囚禁在地下室。」
「今天是疯狂星期四。v 我 50,且听我的复仇大计……」
「……」
我被男人甩在了床上。
「你还没吃够吗?」
他不急不忙地解开自己的领带。
抬起我的下巴。
「要不要吃点其他的?」
不得不说,邵辞礼眉目出众,是千里挑一的好看。
要不然年少时,他也不会被那个猎奇心态的商人当作宠物。
关进笼子里,送进我家里展览。
我至今记得我爸拿了根棒棒糖,让我去逗笼子里的他的场景。
谁曾想到那时隐忍的少年,会成为如今只手翻云覆雨的人物。
我全家都被他送进去了。
父亲进了监狱,姐姐闹了好几次自杀,继母变得疯疯癫癫。
他唯独要了我,留在他身边。
因为……我曾经偷偷跟他谈过一场恋爱。
然后狠狠把他甩了。
-2-
是疼痛让我回过神来的。
我去看他,一个皮条落在我脖颈上,他越勒越紧,弄得我无法呼吸。
「轻点……」
我求饶的话只会逗得他一阵笑。
他凑到我耳边说。
「轻点?让你不专心?」
「……」
皮条到底还是松开了,我的手覆上那一圈,问他。
「这是做什么的?」
深棕色的皮条落在他的手中。
与他手背上的青筋交汇成一道河流。
看得我某些不好的回忆涌到心头。
就听他说:
「Ṭű̂₃总得拿什么拴住你,是吧?」
男人漫不经心地伸手,抚了抚我的脖颈。
「放心,我会给你订做最好的。」
「……」
我:「啊对对对。」
他热衷于羞辱我。
而我……热衷于拆他的台。
我攥起那层皮条,摩挲了下。
「我想要带蕾丝边的那种款式,带点镂空设计,不要太宽,最好有水钻,谢谢。」
惹得他气笑。
「你还挺挑?」
-3-
邵辞礼跟我说我爸要执行死刑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我反应。
可惜我面无表情。
男人挑了挑我的发丝。
「一位亲人就要离世了,你难道不难过吗?」
我:
「你猜猜看是谁把我卖给你的?」
「……」
我以为邵辞礼没法再让我的内心有任何的波动了。
直到他俯身,轻柔地蹭过我的脸颊。
话可真真正正地让我破了防。
「明天你继续去上班。」
「……」
我:???
不是,我都开摆了你叫我去上班?
我都被你囚禁了我还能去上班?
我不应该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吃了睡,睡了吃吗?
我为什么还得去上班???
……
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看到我脸上的迷茫、失望与不解。
顺了顺我的发丝。
「睡吧。」
「我看你还有没有心情睡。」
「……」
-4-
到底是怎样的资本家,会把人绑了还让她去上班啊?!
我工作的地方,依旧是原先的策划部。
只是,顶头上司变了。
之前是我爸。
现在是邵辞礼。
原来我爸掌控公司时,我就没被特殊照顾过。
现在邵辞礼收购了我爸的公司。
我的处境就更加尴尬了。
「你知道吗,原来那个陆总的女儿,居然还有脸来上班。」
「你说她爸是罪犯,她能好到哪去吗?」
「怪不得,你看她现在这落魄的样子,估计后悔死了吧……」
这些风言风语倒干扰不了我。
我只是不想上班。
我不明白,我爸都破产了,我都被卖给仇人了。
人生没有追求,日子一片黑暗。
我为什么还是不能想摆就摆。
当我偷偷摸鱼,拿 Excel 表格快画完一只皮卡丘时。
椅背被人拍响了。
我急忙关掉表格,拉出策划页面。
拍我的人,是我三年的仇家,整个策划部的死对头,陈馨。
哦,现在她已经不是跟我平起平坐的死对头了。
因为她已经被邵辞礼升职,成了我的上司。
我估计邵辞礼提拔她,就是故意恶心我的。
他早就知道我跟陈馨看不对眼了。
「你的方案不通过,重做。」
策划表被她毫不客气地拍在我的桌面上。
面前的女人简直把耀武扬威,颐指气使写在脸上。
我点点头,重做就重做,我觉得经历了邵辞礼的折磨后,我对待任何事情都已经心如止水了。
结果从上午到晚上,我一直跟她在这修修改改的方案中周旋。
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喝了口茶,对我的海报指指点点。
「啊,这里多加一行艺术字吧。」
「呀,算了算了,还是别加了,擦掉吧。」
「诶,我又觉得加上好看,你要不再做一下?」
「嘶,整体做出来我感觉效果不太行诶,要不咱们重做?」
到这,我可算听出来了。
她在整我。
我朝面前的女人勾了勾手指。
「过来一下。」
「干什么……」
她下意识地靠近我,
然后我就把方案书砸到了她脸上。
女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声引得附近的同事纷纷侧目。
我甩了甩手,朝她说:
「你到底哪来的脸觉得自己能指导我啊?」
「天晴了,雨停了,你 tm 的又觉得你行了?」
「不明不白被提拔,给你整出优越感了是吧?」
「我拿一根手指做出的方案都比你的好,知道吗?」
大概没想到,我爆发得这么干净利落。
「你,你,你……」
面前的女人捂着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我,瞬间感觉全身舒畅了。
随时随地发疯真好。
大不了把我辞了。
反正我现在的目的,就是在邵辞礼这混吃混喝等死。
正当我准备继续发力,舒缓浊气时。
整个办公室徒然寂静。
我还没反应过来,陈馨就开始委委屈屈地抹眼泪。
其实平心而论,她长得还算不错的,这么哭起来,倒真有几分我见犹怜。
我刚想问你哭给谁看呢。
就落进了一双神色深邃的眼睛里。
邵辞礼要笑不笑的,手插在口袋里,倚着玻璃门。
我觉得,给他一把瓜子。
他能现场磕起来。
「呜呜呜,邵总,您吩咐我对陆阮阮『多加照顾』的。」
「可她明显不听我话嘛……」
陈馨想过去拉邵辞礼的袖子,被邵辞礼微笑着,不着痕迹地躲过了。
她话里话外都指着我。
可劲地指望邵辞礼为她出气。
但她大概不知道,邵辞礼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黏黏答答的语调。
又怎么会站在她这……
我心里还没分析完,就听见男人念叨出我的名字。
「陆阮阮。」
男人念我名字,偏念得别有意味。
「看来你还没学会如何在工作中与上司相处。」
「你手上的内容,不要再做了。」
我刚想欢呼雀跃,以为他要把我开了。
结果就听他说:
「这几天,你就先做我的秘书。」
「我亲自调教你。」
……
啊???
干甚么,干甚么这是?
还不如在策划部受陈馨的折磨。
-5-
待我重修一世。
我一定要写一本书,就叫:
《如何对抗邵辞礼的龟毛并且把他气死》
邵辞礼是有秘书团的。
不是我一个人,所以顺其自Ṫū⁵然,我就成了那里面最混的一个。
他让我找资料。
我能在资料室从白天睡到黑夜。
不是我夸大其词,睡觉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因为睡觉能让一个人忘掉一切。
你知道吗,忘掉一切。
这次我醒来时,薄薄的夕阳映进玻璃窗内。
起身,风衣从背部滑落。
肥皂味。
别的总裁身上都是什么古龙水香味。
他身上,是肥皂味儿。
邵辞礼就坐在我身旁,端着一本什么书看着。
落日荡在他的侧脸,总显得那么美好。
年少时的我也是,被他这幅人畜无害的鬼样子骗了。
男人合上书,安静地看我。
「醒了?走吧。」
他牵起我的手走。
我问他去哪,他没有回答我。
反正……也没什么。
肯定又在想怎么折磨我。
-6-
结果是去夜店,而且这人半途还不见了。
我被带到一间包厢内。
沙发上整齐地叠着一套衣服。
说是邵总嘱咐让我换上。
衣服就是纯白色的连衣裙,看不出什么特别,甚至有些过于保守。
我换好了,坐在沙发上等。
期间一直都没有人来,点播机还不能用,我躺在沙发上,逐渐就有了点睡意。
直到忽然被人摇醒,然后手腕被粗暴地拴起来。
给我弄笑了都。
「不是,你轻点。」
「我没想过要跑啊,你栓我干什么?」
栓我的人我不认识。
看他这模样,好像也是这的服务生。
一路上拽着我走,我絮絮叨叨的话对他来说跟耳旁风一样。
到最后他把我领到一间包厢的门口。
将我狠狠地推了进去。
……
我一个踉跄,仰头。
包厢里很昏暗。
我唯独看清了邵辞礼。
他坐在主位,靠着沙发,刘海散漫地撩起。
我看着他手指沿着杯沿,摩挲了下。
我知道,他在试探,试探我的底线。
我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某些时候,总是让他感到火大吧。
于是斑驳乱晃的灯光中。
我听见他一字一句,轻笑着对我说……
「爬过来,小狗。」
-7-
这种情况,我该做些什么呢。
包厢中的灯光斑驳不清,最终,我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
他下颔微抬,眼中的兴味盎然。
我卷起自己的袖子,提了提裙子,慢慢弯腰……
其实,这些,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的。
在以前的家庭里,我经历过比这些更非人的对待。
我的尊严,早就没有了。
好笑的是,夺走我尊严的不是邵辞礼,是我自己。
我早就……
手腕猛地被人攥住,膝盖没落在地上。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听他的话,生气的人是他。
他捏着我的下颔,捏得我有点疼。
我死死地盯着他,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有时候小狗太乖也会被主人嫌弃的,知道吗?」
「还有,以后别人让你跪,你不准跪。」
我凝望了他半晌。
然后,拿下巴指了指脚边的纸屑。
「邵总,我就是想弯腰捡个垃圾……」
「……」
我无所谓跪不跪是真的。
但我刚刚想捡垃圾也是真的。
圆碎的纸屑就躺在我脚边,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讲卫生的扔这儿的。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我和他以沉默回怼沉默。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臂上。
然后伸手,将我的袖子往上撩了点。
一道道红痕,就映入了眼帘。
……
我下意识地去遮,被他强硬地摁住了手。
伤痕新旧交错,增生的结疤昭示着曾经我所遭遇的,历历在目。
伤是谁造成的,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是把我卖给他,却被他送进监狱的那个人。
我的好父亲。
他垂着眼盯着那块地方,手想碰上去,但又顿住了。
「邵辞礼,别装作一副震惊 jpg.的样子好吗?」
「这些伤我跟你在一起时不就有了?」
「你躲什么?要看就看呗,给你看给你看。」
我把袖子撸起凑到他面前。
他反倒别过了脸。
哦,确实。
这些条条纵横的疤口。
有些,倒也太丑陋了。
我失望地落下袖子,却猛地被他抱进怀里。
男人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耳边,是他凌乱的话。
「别发疯。」
-8-
事实证明,我和邵辞礼在一起,总有一个是会疯的。
他大概算是一名对员工要求严格的老板,终于受不了我整天摸鱼的行为。
跟我说,如果我再不好好上班,他就继续把我关在家里。
我:「还有这好事啊?!」
邵辞礼关我那地方,除了睡的地方小了点。
他家厨师做饭那可是一流啊。
于是我乐颠颠地又住回了邵辞礼家。
也许是我表现得太开心,当晚,他就țúₔ给我戴上了那个颈链。
就是那个订制的。
倒是一一按我要求做了。
他给我戴上时,我没挣扎,也没乱动。
链子在灯下反射出细碎的光,像一条银河落在了我脖颈上。
他的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抱着我,将我移向镜子。
我没朝那去看,他就掰过我的下颔,让我去看。
「不许闭眼。」
「你看看镜子里的你,嗯?」
「……」
我坐在他的腿上。
室内的光并不亮,甚至有些昏暗,
斑驳的阴影打在我们身上,他俯身,从我的耳根细细拥吻。
直到……
吻到那条颈链。
我咳了一声,说:
「哦,我知道我好看。」
「但你也不用一直看,毕竟再怎么好看,那也是我的脸。」
「不是你的……」
钳制着我的手终于松开,
他捂着额,轻笑了一声。
「真会破坏气氛啊,小东西。」
「……」
他从我的身侧顺着倒下。
陷进床单里,还要伸手,撩一撩我的长发。
「阮阮。」
「摆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我也想,感受一下。」
「……」
我转头,震惊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呼吸倾向于平缓,然后。
睡着了。
我就说吧。
我俩在一起,总有一个会先疯的。
-9-
我承认,我有犹豫过,是不是要拿起手边的枕头。
把这个呼呼大睡的男人给捂死。
叫他把我关起来。
叫他喊我小狗。
可是,真把他杀了,我又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人生是充满困难的。
我知道英勇地对抗磨难的人是被歌颂的。
可我就是想躺着就是想躺着就是想躺着。
抗争太累了,我不想再抗争了。
我的手,慢慢抚上了套在脖子上的那圈东西,
位置很巧妙,挡住了那里原有的增生。
一圈可怖的疤痕。
这就是我曾经抗争的代价。
……
我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
梦里是被我爸打的场景,我知道他真的不喜欢我。
但他有时候打我打的真的狠。
家里的佣人都议论为什么我明明是我爸老来得子,却还能被打得那么狠。
然后我又梦到我姐。
我爸可喜欢我姐了。
我姐比我大很多,有时候我爸喝醉了酒打我。
我姐就把我护在身后。
我爸说我是怪物。
我姐就捂着我的耳朵,不让我听。
……
「你做噩梦了。」
我猛然坐起时,听见身旁的人淡淡地说。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他。
窗外的夕阳泛得悠远,映射在他瞳孔中,倒映出仓皇无措的我。
好可怕啊,我本来以为睡觉可以让我忘记一切。
可噩梦偏让我想起那所有不愿记起的。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坐我身边的男人。
「你怎么还在这?」
他扬了扬眉。
「我摆烂了啊。」
「……」
???不是,你也能摆?
你的人设不应该是什么工作狂总裁吗?
「怎么,你能摆我不能摆啊?」
偏只有他不觉。
靠在墙上,靠着靠着,头就不自觉歪到我的颈窝。
男人打了个哈欠,低笑着轻声说:
「每天睡三小时我也够烦了。」
「让我睡会吧。」
「阮阮。」
……
我知道,邵辞礼算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我不大记得他离开时是什么样的了。
我只知道在十年内,从一个穷苦小子到直接把我爸公司收购了的转变。
其中的磨难与艰酸,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扛住的。
就算扛住了,也非活生生脱一层皮不可。
可是,靠在我肩上的人,眉目淡淡。
再也没人能看得清他的苦难。
……
之后的那几天,邵辞礼还真就黏着我。
我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美其名曰:
「体验一下我所期盼的生活。」
……
他这样,倒让我无所适从。
他明明该把我关起来。
该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我身上。
因为当初,是我将他狠狠地抛弃的。
是我将手无寸铁。
孤立无援的他,推进地狱的。
-10-
邵辞礼跟着我摆烂的第三天。
他的秘书就直接找上门了。
我才知道他把所有通讯设备全断了。
谁都联系不上他。
而在他不在的这三天。
所有围绕着他运转的一切,都闹翻了天。
他秘书几乎是已经扒着门了。
就差哄祖宗一样哄这个倚着门框的男人了。
「不是,邵总,您也不是不知道。」
「您对公司有多重要。」
「您这一下失联这么多天,公司里传什么的都有。」
「王主管和李经理那拉帮结派结的,开会时就差骑您那位置上了!」
「……」
秘书泪声俱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邵辞礼依旧气定神闲。
「哦。」
「他强任他强……」
……什么他强任他强啊?
这人的思想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在一旁说了句。
「你好歹是个老板啊……」
哪知他秘书听见这句话,立马跟抓住了什么似的。
「对对对,陆小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邵总,你看,陆小姐都……」
邵辞礼无奈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叹了口气。
「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和你待在一起的这几天,我确实体会到了摆烂的好处。」
「现在公司乱作一团,没人主持全场,其实全都怪你……」
什么什么就成都怪我了?
我震惊地看着他。
而他笑了笑,那表情很单纯。
「你看,我是因为你常常摆烂,才好奇摆烂有什么好的。」
「于是我跟着你一起摆烂,发现摆烂确实上瘾。」
「所以如今造成的局面,纯属因你而起。」
我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噎出一句话。
「你道德绑架我。」
偏那秘书想到了什么似的,立马将攻击重点移向了我。
「诶唷,陆小姐,您劝劝邵总吧。」
「这真不是开玩笑的事,全公司几千号人呢。」
「您就算不顾及总裁,也体谅体谅我们这些打工人吧。」
「……」
秘书那眼神,太真挚了。
从小到大,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真挚的眼神。
我看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秘书。
再看看有恃无恐歪着头的男人。
到最后,我叹了口气,朝邵辞礼说。
「你别摆烂了。」
他似乎等的就是我这句话。
握着我的手腕,摩挲了一下,笑。
「好啊,你不摆烂,我就不摆烂。」
男人的话落在我耳边,轻轻痒痒的。
「我学你。」
-11-
就是这样。
邵辞礼说,我不能一直就这么躺下去。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我什么都不做。
因为我要是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他反而失去了折磨我的兴致。
这想法还真挺变态的。
……
邵辞礼因为有两三天没去公司的缘故。
这几天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事实证明,连摆烂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是奢望。
他白手起家,毕竟没我爸那种世代家传的雄厚底子。
收购了我爸的公司,反而要面对更多的竞争对手。
这不,连轴转的他今晚就得去外省开会。
这样,反倒疏于对我的管控了。
他不在公司,我接着摆。
直接把班翘掉,然后出去玩。
我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城市。
童年的那段时期,我记忆里的家长就只有我爸,我妈到底是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然后,我爸就遇到了我后妈,给我带回来一个姐姐。
我的童年大概是灰暗的。
但那些记忆太过痛苦,我反倒记不太清了țüₕ。
就记得。
我被我爸拖到地下室打,
我拉着邵辞礼的手逃跑。
跑到溪水潺潺的古镇。
拿兜里仅剩的几块钱换了支雪糕。
后来,我俩双双被抓回。
我被关进小黑屋,邵辞礼的下场估计比我惨。
惨好多。
我那时总在想,我要带邵辞礼逃出去。
可是,到最后,我果然还是个不讲信用的人。
脑海里闪过这些时,就已经走到了这座城市的古镇里。
古镇已然商业化,霓虹的街景撒碎在斑斓的人潮中。
颇有种「人面不知何处去」的意味。
我正感慨,手机铃就响了。
是邵辞礼,他打电话给我。
我接起,就听见他泛着点懒的声线。
「你在哪?」他问我。
我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欢闹的小孩找贩子要串糖葫芦。
就跟他说:「我在家里。」
他笑了:「在家里啊?」
「嗯。」
我应地斩钉截铁。
我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喊我的名字。
「阮阮,告诉你个事啊。」
「你脖子上的颈链……」
「装着卫星定位。」
我沉默了。
他也沉默了。
只是我与他的沉默或许不太一样。
我听着话筒里调笑我的声音,慢慢摁上了挂断键。
因为此时此刻,一把尖利的刀,就抵在我后背。
站在我身后的,是一个明明此时该待在精神病院,
却堂而皇之在大街上挟持我的女人。
我的,后妈。
-12-
所以我为什么讨厌出去玩。
只是稍稍去了离公司不远的地方。
就会遇见这档子事。
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我只能拿脚踢地面以此来吸引对面女人的注意。
「我都跟你说过了吧?」
「绑我是没法朝邵辞礼要到赎金的。」
「你把我撕票了他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对面那疯疯癫癫的女人,本来对我的话熟视无睹,
不知道我刚刚说了什么,戳到了她的笑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
「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你知道你对邵辞礼多重要吗?」
然后她又猛地止住笑,深深地看着我。
「哦,我忘了,你不记得了。」
我还没回味出她话里的意思。
她开始拨打电话,然后玩弄着手中的刀。
电话开了免提,是邵辞礼的声音。
大概听筒效果不太好。
不然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怎么这么慌呢。
「郑和芳,你冷静,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别把那些事告诉阮阮。」
「别说……」
什么事?我愣在那,突然发现大脑一团乱麻。
他们有什么事是瞒着我吗?
就像是拉扯出不对劲的线头,一个劲在我脑海中散乱开。
我听着女人疯言疯语。
「哈哈哈哈!凭什么不说,我就要说就要说。」
我听着邵辞礼克制着怒火的声音。
「你不能说!不能……」
一个复印件从女人怀里抛给我。
结婚证。
我,和邵辞礼的。
结婚证。
一切来得太快了,我的大脑轰地炸开。
结婚?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会和邵辞礼结?
我脑子里没有任何印象。
我突然发现一直以来,我活的都如此不真实。
所有的一切都弄错了,黑白颠倒。
女人打开一个录音机,磕磕绊绊的音带响在我的耳边。
我听见那里传来我自己的声音。
「嗨,我叫陆阮阮,我今年 27 岁。」
「今天,是我接受 MECT 治疗的第一天。」
-13-
我爸说得没错,我是个怪物。
我降生到这个世界,就是让所有人恶心的存在。
但是,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个怪物。
我只是觉得我自己比一般人迟钝。
有的时候没有同龄的小孩聪明。
然后,我爸总是想杀了我。
是那种,因为我犯了一点错,就狠狠地抽我,恨不得把我给抽死的那种。
后来,我有了后妈,多了个姐姐,亲姐姐。
ƭŭ₊
我才知道,我爸在我妈之前,就有过女人了。
姐姐来了后,我爸很宠我姐,就逐渐不管我了。
那是我为数不多比较肆意的时光。
后来,邵辞礼就被送到了我家。
邵辞礼在我家的地位,跟狗一样。
可我却觉得我跟他是一样的。
我和他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东西。
是怪物,是被他们拿不一样的眼光看待的。
我在学校里过得也不好。
常常受同班同学的欺负,因为我挺笨的,学什么都很慢,不聪明。
学习不好,我爸不管我,导致我考到了个垫底的高中。
那里的小混混,就更多了。
所以我总觉得年少的日子是昏暗的。
他们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摁进洗脸盆里。
抽我巴掌,一下一下,边抽边笑。
恶魔般的笑容刺穿我的耳膜,就像是把尊严踩在地上,稀碎。
班主任不敢管他们。
我爸?
我爸不踹我就不错了。
那时候我放学常常干的事,就是躲到邵辞礼那哭。
我高中时,邵辞礼已经不被关在笼子里了,而是睡在我家的地下室,帮我爸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朝他哭,他就沉默。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会说话的,ṭŭ₎其实他能说。
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而已。
后来,有一次。
那群人玩得太过火了,
年少时的无知跟猎奇心理在他们心里愈发膨胀。
下课他们把我拖进厕所,居然要在我的眼睛里放东西。
我剧烈的挣扎,换来的是强硬的桎梏和打骂。
那天我回家。
跟邵辞礼说,我好像有点看不太清了。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转身就走。
……
那时候的我以为,他不管我了。
说实话,他对我来说,其实只是像树洞一样的存在。
所以他的离去,大概就是在我灰暗的心上划上不痛不痒的一刀。
可之后的那几天。
那几个霸凌我的女生却都没来上课。
邵辞礼也不在了。
后来我才知道。
是邵辞礼帮我报仇了,他把那几个霸凌我的女生全教训了一顿。
然后我爸知道了这件事。
叫人把邵辞礼打了个半死。
邵辞礼回来的时候,几乎已经奄奄一息。
身体几乎看不出有哪个地方是完好的。
我很愧疚,特别愧疚,这辈子都没这么愧疚过。
我天天跑去看他。
拿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买药。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才好了。
而记忆中那个少年的眼睛。
总是那么安静地望着我。
……
事情发生转折,是高二的那个暑假。
那其实本来是个平平无奇的暑假。
夏日的蝉鸣吼破了初晓,日光晃晕人的眼轮。
那天,我本来不应该那么早回家的。
可是下午倒数第二节课,有人恶作剧,把一整桶水泼在我身上。
老师看不下去,叫我回去先换衣服。
于是我提早回家了。
家里并没有人,我在房间里把衣服换好。
要打开门时,听见了玄关的声音。
我现在依旧庆幸,没有把房间的门给打开。
我听见了我爸的声音,他在喊一个人宝贝。
然后男女缠绵交织的声音就愈发大。
我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
因为我听出来那个女声是谁了。
是。
我的姐姐。
那一瞬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瞬间流过全身。
然后胃里翻涌。
我的房间在一楼,我从窗户那翻出去了。
摔在花圃里,感觉全身发冷,
我跌跌撞撞,没有方向,然后下意识地,就跑到了邵辞礼待的地方。
少年正拿一块脏兮兮的布擦桌面上的刀。
看见我,愣了下。
我一头撞进他怀里。
「……」
「带我走吧,邵辞礼。」
「带我走,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在哀求什么。
只是凭本能寻找他的味道。
他身上真的很干净,出乎我意料的干净。
这让我更贪恋了。
他缓缓地,回抱住了我。
他的声音其实不如同龄人那般清澈,带了点哑。
我感受到他一下一下抚摸我的头发,
却对我说:
「抱歉,我做不到。」
「……」
是啊。
他是什么呢,他是我爸手底下一条肮脏的狗。
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怎么带我走?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然后猛地坐起,看他。
「那我救你出去吧,邵辞礼。」
他低着头,垂眼,看我。
拇指蹭了蹭我的脸颊。
「你做不到的。」
我握住他的手,朝他说。
「一定可以做到的。」
「你等着。」
……
说干就干。
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迫切地想干成一件事。
我真的有在认真计划。
我爸的产业太庞大了。
所以就算他再不喜欢我。
我在他有些手下面前还是尊敬的二小姐。
我想,如果要脱离我爸的魔爪,只能把邵辞礼送去国外。
那几天,我表面上是在学习。
暗地里在偷偷攒钱。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好傻好傻。
我怎么就会觉得,把机票偷偷给邵辞礼。
绕过我爸的耳目。
黑夜里偷偷行动。
就能把邵辞礼送出去呢。
那天晚上,我收拾好一切,把机票递给邵辞礼。
他默不作声地收下了。
我告诉他,一直逃就好,逃到世界的尽头去,Ṭùⁱ别回来,别回头。
他看着我,看了我很久很久。
那时的我感觉自己干了件牛逼事。
现在回想看看。
是我。
是我把邵辞礼害死了。
-14-
那天晚上后,邵辞礼就真的不见了。
我爸那也没动静。
我真的以为我把邵辞礼送走了。
他现在已经在地球的另一端下了飞机。
所以那几天,我少有的有了些好心情。
而且我爸也不知道怎么的,对我宽松了一些。
他甚至还头一次邀请我去少峰山山顶吃饭。
少峰山山顶那家饭馆是我爸开的,大概也算是他的私人厨房了。
这是我头一次被他带去山顶吃饭。
我换上了从来没有穿过的新裙子,坐在我爸身旁的副位上。
这间包厢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能看清整个山顶的全貌。
觥筹交错间,我爸举着酒杯,说等会有个很好看的节目邀请大家看。
那时,坐在位子上兴奋不安的我不知道节目是什么。
知道的话,我应该会恨不得穿回去,抽自己几巴掌才好。
酒过三巡,大家聊得差不多,
纷纷好奇那个节目到țū́ⁱ底是什么。
我爸站了起来,耀武扬威地介绍。
「这几天,我抓了一只小叛徒。」
「那只小叛徒,好像和我这位小女儿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过没关系,叛徒马上就会给我们带来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了。」
我愣在那。
感觉握着汤勺的手不是自己的了。
我的视线朝下看去。
巨大的玻璃窗,原来能将山顶的一切展现得那么清楚。
那个,身上被绑着绳子。
满身血污,看不出人形的人,真的是邵辞礼吗?
我不知道,我不敢认,我真的不敢认啊。
「我跟我的这只小叛徒说,我可以给他自由的机会。」
「前提是,他必须得拽着这辆面包车的门。」
「一直开到山下,不准松手,松手就代表他放弃了。」
?!
可是,邵辞礼腿上的伤和血肉都漫出来了啊?
要干什么?
要让车子拖着他这条伤腿拖行?还得他自己抓住?
疯了吧。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取乐的方式。
我颤抖着,冲到我爸面前,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对着他情绪失控。
我怒吼着说他不能这么做,斥责他泯灭人性。
可他的保镖早有预料般将我拽住。
那个禽兽在我身旁冷哼了一声,说。
我可得好好看着。
看我这个怪物的爱人,为了我,牺牲了什么。
面包车启动了,我怒吼着,盯着那长长的尾灯。
车向山下开去。
拖着什么。
拖着我这颗残破的心唯一的寄托。
拖着我黑夜里仅剩的光。
他没有松手,一直没有。
……
我爸说就算邵辞礼没松手。
他也不会放过邵辞礼的。
他会把邵辞礼扔到荒郊野外的垃圾场,没人会管他。
我一直在挣扎,我愤怒,我想把我面前的一切都撕碎。
宾客散去,我感慨命运的不公,死死地盯着他。
我永远也想不明白,作为父亲,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那天,大概是他心情很好,大概是我的嚣张又触怒了他。
他告诉了我一个真相。
一个我从不知道。
一个令我否定自己的真相。
……
为什么,我的姐姐,比我大好多呢?
为什么,我总是比同龄人要迟钝一点呢?
上生物课时,老师曾经说过:
近亲交配,其子女有基因缺陷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的爸爸恨我,因为我本不该存在的。
我是怪物,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我是我……
姐姐和父亲的孩子。
我诞生于这个世界。
就源于一场伦理与道德的破碎。
……
知道这一切后,
我整个世界观都崩塌了。
世界在我面前悄然陨落,况且我失去了唯一的底气。
我开始发疯,随处可见地发疯,
我爸为了关住我,变本加厉地对我进行打骂。
我闹过无数次,换来的是更加残忍发指的折磨。
我想过自杀。
上吊,割腕,跳楼。
脖子上的疤痕就是这么诞生的。
被我姐救下了,她说她爱我,因为我是她的孩子。
我接受不了这一切,真的。
我想把我整个人从里到外翻过来,我想戳瞎自己,想在脑子上凿一个洞。
我去我爸的公司闹事,我对他做过最有伤害的事,就是一把火把他的酒店前台给烧了。
后来,我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在这里,我度过了惨无人道的一段日子。
拘束衣,镇定剂,电击仪。
我的一切变得破碎,生命在我面前分成了好几段。
每天的日子都像挤泡泡一样,分裂,喷涌,然后聚合。
直到某天,医生说,有人来接我了。
那到底过了多久多久呢。
我坐在拘束椅上,那天我没睡好。
头发乱乱的,我想到底是谁来看我了。
是谁我都要狠狠地攻击他。
结果门打开了,是我记忆里那个被埋藏了一百遍的影子。
是一个,我以为他早就不在这世界的人。
我剧烈地挣扎,死死地盯着他。
穿着西装的邵辞礼叹了口气,对一旁的护士说,
「给她解开吧。」
束缚被解开,我猛地扑向了他,他被我扑得一个踉跄。
我一口咬向了他的肩膀。
我说过,不管是谁来,我都要攻击他的。
那群人上前想把我拉开,被邵辞礼制止住了。
他抬手,搂紧我,一下一下地揉着我的头发。
我的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
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漫进他的衣领里。
我听见他的声音。
像我等待了好久好久的春风。
「抱歉。我来晚了。」
以下是我和邵辞礼重逢后的第一次对话。(医院设备记录)
邵辞礼:「你知道你在哪里吗?」
我:「家里。」
邵辞礼:「你在家?」
我:「怎么他一直在叫,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都这样哦?」
邵辞礼:「什么一直都这样?」
我:「我,我那时候说,哦。」
邵辞礼:「哦什么?怎么了?」
我:「还是什么,诶,十年就到了。」
我:「十一国庆节,国庆节为什么不放假?」
邵辞礼:「……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我知道。」
邵辞礼:「嗯?我是谁?」
我:「兔子。」
「……」
后面,跟着医生的报告:
患者具有初步接受信息的能力,但逻辑崩塌。
思维过于活跃,无法正常处理信息。
从「十年」跳度到「国庆节」,将对话人身着白衣联想到白色皮毛的「兔子」。
初步诊断为双向情感障碍。
有精神分裂倾向。
……
这就是邵辞礼接回我时,我的精神状态。
我大概快沦落成一个疯子了。
只有他不嫌弃我。
那时,他的事业其实刚开始有气色,将将能达到和我爸抗衡的状态。
他忙得要在公司中轮转,还要照顾我。
我总是缠着他。
其实蛮可怕的吧,我那时是个疯子啊。
可是,他偏能在我应激时镇定自若地给我理好衣服,然后当着所有人怪异的目光哄我。
后来,我的情况就好一些了。
我开始恢复记忆,变得冷静。
而恢复记忆带给我的——
就是永无止境的抑郁。
那时,我跟邵辞礼结婚了。
是有一天我发疯哭闹着要跟他结婚,他就答应了。
真带我去了民政局领结婚证。
挺草率的,而且那时候身边的人都觉得他为了一个疯子不值得。
而且,说实话,我真的不是很乖。
我对别人属于蛮冷静的,对他,却总是控制不住发脾气。
有可能是……他总是容忍我吧。
我精神状态一直不好。
医生诊断是重度抑郁。
后来,我跟邵辞礼说,我要做 MECT 治疗。
MECT 治疗又叫多参数监测改良抽搐治疗,是利用脉冲电刺激促进脑部代谢重新达到平衡状态的一种疗法。
在抑郁症等精神疾病上都有显著疗效。
代价是,刺激大脑后,很容易使患者的记忆力下降。
我仍旧记得那天,我跟邵辞礼说我要做 MECT 后,他对我的苦笑。
他苦笑着问我:
「你就这么舍得把我忘记啊。」
「……」
看,我又要抛弃他抛弃一次了。
可是,他依旧为我联系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
后来,我参加了这项治疗。
住了三个月院,做了十二次。
对以往的记忆确实会有所下降,很多事情我开始记不太清了。
甚至开始想象莫须有的东西填补我的空缺。
比如,觉得我和我爸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比如,想象出我和邵辞礼曾在高中有一段美好的恋爱。
比如,彻底忘记自己恶心的身世。
这个疗法带给我的好处,就是我开始活得比较轻松。
坏处是……一旦发现身边事和我的记忆不一样,我就会发疯。(这是后来邵辞礼告诉我的。)
我的记忆是零碎的,所有人都得按我想象中来。
比如,我想象中邵辞礼是个坏蛋,他就得扮成坏蛋。(虽然我感觉他也乐在其中。)
而且,我的时间观也出现了问题。
比如我以为我才 25 岁,事实上,我已经 32 岁了。
比如,我国早已废除立即执行死刑的政策,我爸之所以最近才执行,就是因为各项审核才完毕。
邵辞礼已经收购我爸的公司很久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一个即将崩坏的丝线上运转。
直到我后妈的到来。
她又让我回想起了一切。
好不容易建起的云上阁楼,土崩瓦解。
-15-
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又重新凌迟在我的身上。
那些疼痛的回忆是如此真实。
真实到我几近疯魔,坐在座椅上时,我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这样,反倒引得面前的女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难过吗?难过就对了。」
「凭什么就只有我遭受这样的折磨?你这个小畜生也要遭受!」
「我也活得很苦啊!自己的丈夫居然和女儿生下一个孩子,还瞒了我这么久?!」
「我的痛苦不比你少!但是凭什么你不用承受呢?」
黑色的光影落在我面前,女人念叨着手舞足蹈。
捆着我的麻绳怎么也松不开,我剧烈地挣扎,
可突然间女人不笑了,转而掏出一把无比尖利的小刀,抵在我的脖子上。
因为,有人来了。
邵辞礼是逆着光的,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他知不知道他的领带乱了,差点背到身后?
「你别再靠近了。」
女人抱住我,把刀牢牢地贴在我的脖颈上。
邵辞礼缓缓举起了手。
「你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还算平静,好像他的出现,就自带一股安抚我的力量。
「我都告诉你不要再靠近了!」
女人立马变得激动起来,拿刀指着他挥舞。
「你,你……」
「你拿个什么锁把自己给锁住!!别过来!」
我突然发现,女人好像比想象中更害怕邵辞礼。
邵辞礼垂下眼,环顾四周。
「这里可没什么锁链……」
「要不这样……」
邵辞礼从怀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
我和女人皆是一惊。
下一秒,他就已经举起刀,
然后将自己的手掌狠狠地钉在了一旁的木桌子上。
鲜血顺着褐色的木桌淌下。
他愣是眉毛都没松一下。
反倒是女人惊声尖叫了起来。
邵辞礼叹了口气,将自己完好的另一只手抬起来。
「好了,我动不了了,现在我们可以谈判了吗?」
「……」
我甚至能感受到女人握着刀柄的手在抖。
很明显。
这场谈判,更疯的人,占据了上风。
更疯的人是邵辞礼。
女人的底气已然没有往日充足。
「我要你将陆和忠保释出来。」
陆和忠就是我爸,算起来的话,今天应该是他执行死刑的日子。
怪不得,女人要选择在今天绑我。
可是,她不应该恨透陆和忠了吗?
很明显,邵辞礼有跟我一样的疑问。
「陆和忠?他今天就要执行死刑了。」
「我跟他可不一样,我又不是什么法外狂徒。」
这么一说,女人反而更激动了。
「那你就违法一下啊!把陆和忠给救出来!我就把你老婆给放了!」
救。
这个字很精妙。
这就说明女人不是想把陆和忠弄出来自己折磨,而是真的想还他一片自由。
这个男人,可是跟他女儿搞在一起的禽兽。
在一片哽咽中,女人轻声说。
「上次,我偷跑出去看他。」
「他告诉我,只要把他救出来,他就只听我的。」
「以后,就只爱我一人……」
「……」
我和邵辞礼都震惊了。
这什么顶级恋爱脑啊,我家里还有一个正常人吗?!
「不是!你知道陆和忠是什么畜生吗?」
「他根本就没爱过你,以后也不可能爱你,你在想什么呢?」
哪知道这句话,使她更加愤怒。
「你这只怪物!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就算有人爱你又怎样?那也改变不了你是父亲和女儿生下来的丑陋事实?」
怪物。
好像这个词一旦说出来,总是能精准地刺痛我的神经。
我有些恍惚,就听见不远处邵辞礼的声音。
「她是不是怪物我都会爱她。」
「况且她不是,一直都不是。」
……?
女人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哈?你在说什么……」
「我这次去省外,也是去专业的检测机构拿报告的。」
「陆和忠是死刑犯,拿到他 DNA 确实花了不少时间,然后我把他的 DNA 和从阮阮自杀的姐姐尸体上找到的 DNA 进行了对比。」
「结果表明……」
「他们两人并不存在父女关系。」
这句话,简直就如晴天霹雳,打在了我身旁的女人身上。
而靠着桌子的男人扬了扬眉。
「看样子,郑女士,你以前还蛮放荡的?」
「你的爱,真的撑得起你把陆和忠救出来吗?」
女人摇晃了一下,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她突然激动,拿架着我脖子的刀乱晃。
也就在这么一瞬间……
一枚子弹精准地打在她右边的肩膀上。
她疼得叫喊,倒在地上。
端着枪的武警破门而入,团团将我们围住。
……
我盯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彩色警灯。
乌拉乌拉的鸣笛好像划破了灰暗的世界。
是不是光明降临了呢?
可是那一整片残破的记忆,血迹斑斑,又再次扑向了我。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走向那个刚刚还能站着,此时已经捂着手跪在地上的男人。
什么时候他的血,已经流了那么多呢。
我抱住了他。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16-
「我决定坚强一点,不摆烂了。」
医院的走廊里,我轻轻点了点他被包扎的那只手。
今天医院人蛮多的,他那伤怎么说呢,不太需要病床。
然后椅子又被坐满了。
所以我现在是蹲在他身前。
他很受用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给了他一拳。
「唉,阮阮啊。」
他的手指并不安分地顺势握住我的手腕,摩挲了下。
「后来我想了很久,其实我并不介意你是不是忘记我。」
「你要是想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就一直沉溺着。」
「没有什么,比让你舒服更重要了。」
「……」
他找到了我的指尖,然后十指相扣。
「我什么都不怕。」
「公司是我一手创起的,我把它炸了放个烟花给你玩都行。」
「可是,那次你的心理医生告诉我。」
「虽然接受了很多次 MECT 后你的状态趋于稳定,但你的生存欲望大大降低了。」
「我只有不断刺激你,试探你的底线。」
「我很怕很怕,我怕你不明不白地走。」
「如果你有天真的受不了了,如果你有天真的活不下去了。」
「先告诉我好吗?至少。」
「我想跟你好好道个别。」
「……」
我虽然很怕,但我更不想让你生活在苦难之中。
那天,他抱着我,喃喃地说出的就是这句话。
其实我和邵辞礼,都不是什么很完整的人吧。
但是,至少残破不堪的人,却唯独能融进另一个残破不堪的人的身体里。
医院的走廊中总有人形色匆匆,
我感受着指腹传过来属于他的温度。
「邵辞礼。」
「我再一次把你忘掉怎么办?」
「那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揉了揉我的脑袋。
「你记不住的,我都会帮你记住。」
-17-
「可叫我小狗什么的,完全是出于你自己的兴趣吧邵辞礼?!」
「啊,那个啊,不都说了是为了刺激你生存的欲望……」
「不信。」
「嗯?所以你想干嘛?」
「那你也当一次我的小狗,怎么样?」
「可以。」
「今晚就可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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