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是整个大宣朝最尊贵的女人,大宣朝的皇后。
夜晚,褪下罗裙,我却要匍匐在摄政王脚下。
只因为我的皇帝夫君是个卖妻求荣的懦夫。
-1-
凤仪宫内,传出令人耳红心跳的喘息声
守在门外的宫人各个低着头,面不改色,她们都是摄政王的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我是凤仪宫的主人,也是整个大宣朝最尊贵的皇后。
此刻,红纱帐内,趴在我身上的,不是皇帝,而是摄政王,霍延。
这是整个宣朝最大的秘密。
皇帝为了坐稳皇位,卖妻求荣,将我献给了摄政王。
我咬着唇,汗湿锦榻,空洞的目光盯着摇晃的帐顶。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那是许多年前我喜欢的一个少年。
他重伤晕倒在路边,我救了他,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时光,生了情愫,后来他就消失不见了。
少年时代一段绮梦,我也只当是个梦了。
可是好奇怪,近来总是想起他。
霍延掰过我的下巴,一双被浓墨浸染过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我:「皇后娘娘,你不专心?」
说罢,他咬住我的唇,让我发出一声娇呼。
-2-
第二日,我坐在镜子前梳理凌乱的蓬发。
镜子中的女人杏眼桃腮,乌发雪肤,只是那细嫩的脖颈上,一圈刺目的红痕格外显眼。
即便已经用了最厚的香粉,也还是盖不住。
我气愤地扔了粉盒,打翻铜镜,立刻有宫人上前来收拾狼藉,又换上了一面新的镜子。
这样的场景在凤仪宫里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准备了无数件与这宫里一模一样的物品,就等着我打翻,然后换上新的。
这里的每一个宫人都是摄政王的狗。
三年前,摄政王霍延从边关打仗归来,扬着马鞭,扯着嘴角笑。
「听说陛下娶了谢家的女儿做皇后?」
皇帝Ṱű̂₋赵澈向来怕这位摄政王。
当初夺嫡之乱,他的命是摄政王保下的,他的皇位是摄政王给的,他的一切都是摄政王的。
他知道谢家长子得罪了摄政王。
所以在谢家被摄政王灭门的第二天,他主动将自己的发妻,谢家的嫡女献给了摄政王。
他那时候,大概以为我会死。
我也以为我会死。
因为我的阿兄玷污了摄政王的心上人,害的心上人惨死。
摄政王为心上人报仇,血洗了谢府。
当时我在宫中听到消息,匆匆赶回谢府,看到的就是满地横陈的尸体。
当场急火攻心,吐出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到摄政王的府邸。
男人粗粝的手捏着我的下巴:「谢家的女儿,长得倒是不错。」
「听说你阿兄很在乎你。」
他拍了拍手,侍卫拖上来一个血人。
那人手筋脚筋被挑断,舌头也被割掉,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他看见我,拼命地朝我摇头。
我认出来了,那是我阿兄。
他的血,是从两腿中间的位置流出来的。
然后,霍延当着我阿兄的面强要了我。
我本想一死了之,他又用阿兄的命要挟我。
「死,没那么容易。」
「从今天起,你的命就是本王的,本王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你若不听话,本王就惩罚你阿兄,你觉得如何?」
我被送回宫中,还是皇后,入了夜,帐子里的人,却变成了摄政王。
-3-
这是摄政王这个月第三次来凤仪宫了。
我喝下避子汤,又砸了几个半人高的花瓶泄愤,然后倚在美人塌上发呆。
近来天气转暖,阳光越发刺眼,我这爱睡觉的毛病也是越来越严重。
半梦半醒之间,我又想起阿兄。
我的阿兄谢闯是整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
他不学无术,逗蛐蛐,逛花楼,和小混混打架,可他是个好ṭūₙ阿兄。
小时候,我被许太傅家的二公子欺负,他二话不说就去将许太傅家的二公子揍成猪头。
被我爹关在祠堂里罚跪时。
我偷偷去看他,他得意地挥舞着拳头说:「敢欺负我妹妹,揍成猪头算便宜他了。」
他还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娇娇儿,有阿兄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小小的少年,羽翼还未丰满,便用稚嫩的翅膀将我护在身下。
三年前,阿兄被打成血人的模样时时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三年,他不知被摄政王带到了哪里,受了怎样的苦。
他那身子,还受得住吗?
-4-
摄政王是有妻子的。
去年,他八抬大轿娶了户部尚书沈大人的独女,沈淑然。
太后寿宴上,我第一次见到那位摄政王妃时吓了一跳。
那时候天气还很冷,她穿着烟紫色的狐毛大氅,皮肤白皙,眉眼如画,来的时候发丝上落了雪。
摄政王当着众人的面不避讳地为她掸去落雪。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眼波流转,任谁也插不进去的程度。
众人都在为摄政王如此细心体贴而感动。
只有我,盯着他那位新夫人的脸发了呆。
因为沈淑然的脸和摄政王那位已故的心上人有七分相似。
我大抵是明白了什么,再听到那些夸他温柔体贴的话,只觉得讽刺至极。
摄政王成亲时,我曾送过一尊象牙雕刻的送子观音。
不知是不是送子观音显灵。
这个月,摄政王来了凤仪宫三次,便没有再来了。
因为摄政王妃有喜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都未曾未见到摄政王的人影。
他不来,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每日看看花,喂喂鱼,跟后宫的姐妹们打打牌。
御花园的锦鲤都被我喂肥一圈后,到了一年一度的春日宴。
我十分不想参加这次的宴会,因为这意味着,我又要见到摄政王。
-5-
宴会当日,我与皇帝赵澈坐在上位,两边是朝中大臣及其家眷。
摄政王妃沈淑然比起头两个月见面,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的一缘故,似乎丰润了不少。
摄政王给她夹菜,眉眼温柔地仿佛要滴出水来。
宫女倒酒时,不小心酒水洒到我身上。
赵澈正欲发怒。
「陛下息怒,是臣妾大意了,臣妾这就去换衣裳。」
我匆匆离席,来到宴会厅后的锦阁。
这里香气缭绕。
不知用的什么香,醺的人头昏脑胀。
我不喜欢这味道。
刚要叫宫人将香撤走。
门开,一袭宝蓝衣袍的俊美男人走了进来。
我蹙眉。
「摄政王不陪夫人,来这里做甚?」
「吃醋了?」
男人淡淡一笑,走到我身边,炙热的大掌将我拦腰抱住,放在桌子上。
他的鼻子埋在我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我咬着牙,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窗外还能清楚地听到宴会上的乐声和谈笑声。
他总是这样,爱叫人难堪。
「摄政王与夫人琴瑟和鸣,本宫为何要吃醋呢?」
我推了推他,没推动,懊恼地别过头去。
他又道:「王妃有孕,府里又没有别的妻妾,所以这几个月,还要多劳烦娘娘些。」
他嘴上说着「劳烦」,手下的动作丝毫不怜惜。
一阵风吹过,屋外檐下的风铃发出悠扬的脆响。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那个少年。
他不仅受了伤,还中了毒,视力受到影响。
我们一起躲避在山洞里,夜晚,洞外有野狼嚎叫,他守在洞口,点燃篝火,告诉我。
「别怕,狼不敢过来,快睡吧。」
火光忽明忽暗,打在他脸上。
真是奇怪,我的脑子好像坏了,总是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看不清少年模样。
一晌贪欢,后背摩擦在生硬的桌面上,我不敢叫疼。
按照以往的经验,我若叫疼,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不一会儿,我看到摄政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色绯红,与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没忍住,我就笑了。
「你笑什么?」
任何男人,在这个时候被笑,大概都是不开心的。
我勾着他的腰,笑得花枝乱颤:「我笑摄政王每次进宫,都像逛窑子。」
而我,就是那个被他钦点的花魁。
需要做的不过就是这般,任他予取予求。
摄政王愣了愣,浓墨般的眸子似乎又沉了许多。
他抓着我的头发,哑着嗓子讥讽道:「窑姐儿可没有娘娘这般下贱。」
「睡窑姐儿要花钱,娘娘可是免费的。」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不过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我想起一事,勾住他的脖子,附在霍延耳边:「陛下想在南山盖座行宫,求摄政王拨些银子。」
「皇后娘娘还真是会谈条件!」
后来的他,动作更加凶猛。
像是发狂的野兽,在猎物死亡前进行最后的凌虐。
我疼地狠了,一口狠狠咬在他脖子上。
他闷哼一声。
看吧,我还是比窑姐儿贵的。
-6-
我原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
爹爹是江东秀才。
在我五岁那年,他考取了状元,我们全家一起搬进了京城。
我爹与我娘十分恩爱,即使做了大官,我爹也没有过纳妾的念头。
他只有我娘一个女人,生了我和阿兄两个孩子。
阿兄调皮,经常惹爹生气,我就负责给我爹顺气。
我爹常说:「这个臭小子,要是有我们家囡囡一半听话就好了。」
可是我知道,爹其实也是很喜欢阿兄的。
阿兄不爱读书,爹逼了几次发现阿兄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就不逼他了。
「人各有志,只要他将来能养活自己,做个贩夫走卒也未尝不可。」
娘笑着锤爹的肩膀:「翰林大学士的儿子,去做贩夫走卒,也不怕人笑话。」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我们谢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不照样出了我这个状元郎。」
「我们的孩子,不求他们有多大出息,只要健康快乐就行了。」
所以,在爹的教导下,阿兄活的肆意洒脱,虽然在外头担了个纨绔子的名头,但其实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绝对不会做出玷污女子清白的事。
那个叫傅瑶的姑娘,家里是开豆腐坊的。
她经常来府里送豆花,那一次不知怎的,被阿兄拽到了房里。
事后,傅瑶哭哭啼啼,阿兄则对之前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
事情后来又经过了一番曲折,总之最终调查出来,阿兄是被人下了药。
那下药之人,正是傅瑶自己。
她被揭发后,羞愤撞墙而死。
这件事传出府,一传十,十传百,逐渐演变成了街头巷尾的闲人们最爱听的版本。
谢府的纨绔公子玷污了豆腐坊的姑娘,姑娘不堪受辱,羞愤自尽。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既是摄政王的心上人,却为何又要下药算计我阿兄。
-7-
我与摄政王一前一后回到宴席上。
那脖子上的牙印不好掩盖,距离他最近的沈淑然瞧见了,面色一白,又立刻恢复平静。
我冷冷瞧着这一幕,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丈夫偷腥,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和摄政王妃的面子,看破不说破罢了。
赵澈端着酒杯在我耳边耳语:「皇后,怎么样,建行宫的事摄政王答应了吗?」
「嗯。」
我仰头咽下一口春露,喉头弥漫着浓浓的苦涩。
宴上歌舞升平,四处充斥着丝竹的靡靡之音,宽大的袍服之下,我紧紧攥紧拳头。
再坚持会儿,谢娇娇。
再坚持会儿,一切,都快结束了。
-8-
我扶持燕王势力的事情败露了。
燕王有谋反之心,我本指望着他能杀进京来,将霍延和赵澈都杀了。
可没想到他这般不中用,本来万事具备,却因为在青楼与窑姐儿调情时暴露了全部计划。
那个窑姐儿是霍延安插在各地的探子之一。
事情还未开始,便已经输了。
燕王府满门抄斩,据说连看门的狗都没有放过。
霍延拿着我与燕王往来的信件,怒不可遏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他恶狠狠掐着我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
「就凭你,也想让我死?」
我闭上眼,放弃挣扎,十分希望他就这样把我掐死。
感受到他手一松,我睁开眼,注视着他的眉眼,一股莫名悲伤的情绪凝结在心间。
「摄政王,你不分青红皂白,屠我谢家满门,难道不该死么?」
关于傅瑶的事,我跟他解释过很多次。
是她自己下了药算计我阿兄,我阿兄是无辜的。
可摄政王怎么会相信呢。
他认准了的事,任旁人如何说,都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你们谢家的人,一个个都死有余辜。」
我闭了闭眼,懒得再与他争辩。
摄政王最懂怎么折磨人了。
他知道我想死,偏偏不如我愿,转而将怒气撒到了帮助我传递信件的小太监身上。
那个小太监叫吉祥,十四岁,年纪小,所以最是好骗。
我给了他几颗金瓜子,骗他说是给宫外友人的信,他便帮我送了一封又一封出去。
他被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皇后娘娘,为何骗我?」
霍延也说:「皇后娘娘,记住,是你害死他的。」
我亲眼看着吉祥死掉。
血,好多血。
鲜红色的液体从胸前的窟窿里流出来,在地上汇成一条蜿蜒的小溪。
我一时想不通,他那么瘦,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哦,谢氏被灭门那天,地上也是这样,流了好多血。
我爹,我娘,还有谢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
当天晚上,我便发起了高烧。
-9-
烧糊涂了。
真是奇怪,我又梦到了那个少年。
梦里,我又回到十七岁,在丫鬟管家陪同下,坐着马车去荆州城看望祖母。
在路边休息的时候,丫鬟惊叫一声。
「呀,小姐,这里有个人!」
草丛里的少年白衣被血浸染,奄奄一息。
我用丹药将少年救活,简单包扎后,想带到荆州城去治疗。
谁知走了没多久,又遇到一伙杀手,交战中少年拉着我逃上山,躲进一处山洞。
我们迷了路,不敢贸然下山,只得在山洞里暂时住了下来。
好在山上有野果,河里还有鱼,可以充饥。
我们都没有问彼此的身份,也没有提自己的名字。
我是未出嫁的女儿家,与一陌生男子共处这么久,若是留下名姓,怕引来无妄之灾。
少年似乎也有所顾虑。
我也瞧出来了。
那些杀手,训练有素,不是普通人。
只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到底还是动了心。
半个月后,我在树下摘野果,阿兄带人来山上寻到了我。
我回到山洞,发现少年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块玉佩。
可惜后来,那块玉佩也被我不小心弄丢。
后来,我再未见过那个少年。
如今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原本的事情是那样发展的。
可不知为何,这次在梦里,我只是瞥了一眼,淡淡道:「不用理。」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
马车驶离,少年无人问津,大概会死在这里。
-10-
我睁眼,正好听到太医大声宣布:「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消息太过突然,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澈不Ṭŭ₄知何时来了我床边,也愣住了。
这个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可是不应该呀,我每次都有喝避子汤的。
赵澈的脸色差到极致。
他捏着拳,咬着牙,半晌,蹦出一个字:「赏!」
太医得了赏赐,欢欢喜喜地离去。
凤仪宫里什么都瞒不过摄政王。
赵澈前脚走,摄政王后脚就进来了。
「堕了便是。」
「我想把他生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忤逆摄政王。
摄政王很不开心,他一只手捏起我的下巴,疼痛迫使我睁着眼睛直视他。
他说:「谢家人的血,脏。」
我被强行灌了一碗堕胎药,下半夜的时候,感觉小腹坠痛,冷汗直流,感觉有重要的东西从身体里流走了。
迷迷糊糊中,看到有好多个人影在眼前晃。
我拉着那人的袖子:「爹,娘,阿兄,我好疼。」
-11-
整整一个冬天,我没有见到摄政王。
新年到了,宫里贴春联,放鞭炮,喜气洋洋,我过了个好年。
一直到正月初十,外头传来消息,摄政王妃生了一对龙凤胎。
我得了信儿,让人打了两只纯金的长命锁,送去摄政王府。
坐完月子,按照规矩,沈淑然带着两个孩子来宫里谢恩。
我看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孩,内心化成一滩水。
不知道为什么,我恨摄政王,对他的孩子,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我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孩子,在触碰到襁褓的那一刻,看到了沈淑然惨白的脸色。
算了。
我收回手,恭喜她。
「王妃儿女双全,真令人羡慕。」
沈淑然笑了笑,我看到她藏在宽袍下的手,死死抠着自己手心。
-12-
当天晚上,摄政王便来了凤仪宫。
北狄侵扰大辽,边关告急,摄政王又要去打仗了。
晨光熹微,我睁开眼,看见他早已立在床边,正将一件银色的盔甲往身上套。
王妃怀孕这几个月,他大概是憋惨了,昨日王妃一走他就来到我这里,一直厮混到现在。
我眨了眨眼,心里想的是战场厮杀,刀剑无眼,不知这盔甲能否护住他,又能护住他几时?
「皇后娘娘,收起你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
被霍延瞪了一眼,我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脑子却兴奋地睡不着,他这一去,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想到有这么长的时间见不到摄政王,我就开心的不得了。
腰间覆上来一只手。
「时间尚早,咱们再来一次。」
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哆哆嗦嗦穿衣服时,却发现那件鸳鸯织锦的肚兜不见了。
-13-
赵澈登基七载,后宫只有三妃二嫔,和两名贵人。
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
大臣们急得火烧火燎,每天在大殿上逼赵澈选秀。
赵澈沉迷于南山行宫的建造,便把选秀的事全推给了我。
这一批的秀女总共五十人,我挑挑拣拣选了五个。
与赵澈讨论该如何册封时,大公主长宁爬上我的膝头。
「母后,宫里又要来新娘娘了吗?」
「是呀,有新娘娘陪长宁玩,你开不开心?」
长宁皱着那张与她去世的母妃长得极像的小脸,十分纠结地想了一会儿。
「长宁想要妹妹,母后和父皇能给长宁生个妹妹吗?」
我一阵心虚,捂住长宁的嘴:「莫要胡说。」
我与赵澈夫妻情分已尽,哪里还会再有孩子呢。
-14-
半个月后,京城大雨。
那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最大的雨。
黑云压城,傍晚时分,不见天光,暴雨如注。
荷花池里的锦鲤青蛙都被冲到了岸上。
也就是在那个大雨倾盆的雨夜,赵澈带人闯人我宫中,将凤仪宫的宫人全部斩杀。
那些人都是摄政王的人。
他好像变了Ṭûₚ一个人,一步步朝我走近,闪电照亮他血红的眸。
他在笑:「皇后,告诉你个好消息。」
「霍延死了。」
轰隆!
一声滚雷,似乎要将凤仪宫的房顶劈裂。
「哈哈哈,他终于死了。」
「朕再也不用受他钳制,朕终于可以做真正的皇帝。」
我披着寝衣,跪坐在床上,看着血滴从剑身滑落。
心里只在担心一件事。
霍延死了我不在乎,可是我阿兄呢?
赵澈的目光落在我玲珑的身躯上,渐渐变得不太对劲。
他忽然扔了剑,朝我走来。
我惊慌地跳下床,想要逃跑,被他一把拽回来,扔到床上。
我拼命反抗,今日赵澈的力气格外大。
他撕碎我的衣服怒骂我。「贱人,为什么要反抗?」
「你本就是朕的女人,装什么贞洁烈女?」
……
那一夜,好像格外漫长。
皇宫死了很多人。
那些人都是霍延安插在皇宫里的人,赵澈将他们连根拔起。
修建南山行宫不过是个幌子,赵澈在那里偷偷养了一支军队。
而在北境,赵澈以主动贡献十座城池为代价,勾结北狄人,里应外合,将霍延骗去北境。
是我一直低估了赵澈。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
更何况,他是一个皇帝。
-15-
真正的宫变,发Ṱüₜ生在两个月后的凌晨。
本来应该已经死在战场的摄政王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带着两万精锐直接杀进了皇城。
这一次,他没有手软,破开宫门。
赵澈眼见大势已去,狗急跳墙,带着我从密道里逃跑。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还抓了沈淑然。
却在密道的出口处,被霍延的兵围住。
赵澈将刀架在我和沈淑然脖子上,他已经疯了。
「霍延,我们玩个游戏吧,这两个女人你选一个,另一个陪我去死,你选谁?」
摄政王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人群中,幽黑的目光,在我和沈淑然之间徘徊。
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好选的。
我和沈淑然,都不是摄政王的爱人。
一个姘头,一个替身。
当然沈淑然还是比我有优势的,她是摄政王两个孩子的生母。
怎么选,其实很明白了。
可是赵澈显然不想让这件事这么简单结束。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临死前,也要让霍延不痛快。
他讲出了一个秘密。
「当年真正在路边草丛救你的人,是谢娇娇。」
「你找到的那个傅瑶,只是个偷了别人玉佩的小偷。」
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记忆中的少年与眼前霍延的模样逐渐重合在一起。
我想起来了。
那日我在摄政王府醒来,一眼便认出了摄政王是当初路边草丛里的那个少年。
可是他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
后来,我就把他是当初那个少年的事忘了。
因为忘了,就不会那么痛。
我来不及看摄政王的表情,只觉得一切都荒唐地可笑。
我救的人,最终因为「我」,而杀了我全家。
而赵澈,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我抬眼看向霍延。
他那只握住缰绳的手已经青筋暴起。
明显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你说什么?」
「我说,霍延你这个蠢货被人耍了,你找错了人,傅瑶的死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想傍上谢府的高枝给谢ṭŭ̀ⁿ闯下药,结果丢了性命。」
「你这个蠢货,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屠了谢氏满门,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见霍延面无表情,赵澈继续道:「你不相信么?当初派去的刺客是朕的人,他们亲眼看见你被谢家的小姐救了。」
他有些不耐烦了:「别废话,快选一个。」
霍延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沉黑的眸子在颤抖。
「是真的吗?」
「当年我去荆州查私盐一案,中了埋伏,差点死在路边草丛里,真的是你救了我?」
生性多疑的摄政王,此时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赵澈说的话。
「假的,他骗你的,霍延,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想让你的孩子失去母亲吗?」
这个事实我也接受不了,我冲霍延大喊。
「闭嘴,你这个贱人。」
我被赵澈扇了一巴掌,霍延的眸子颤了颤。
沈淑然大概是看出了自己的处境不妙,开始大声求救:「夫君,救我,我不想死。」
「我们的孩子才半岁,不能没有娘亲啊!」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天快要亮了,已经有数千名甲军将这里重重围住,
摄政王的手,无助地举起又放下,下颌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摄政王纠结了许久。
他大概是相信了。
或许,他在后悔。
我也在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救他。
我确实对他心动过。
可比起后来的家破人亡之痛,年少时那点心动真的算不了什么。
知道了是他又如何?
他依然是我的仇人。
甚至,更恨他。
最终,他选择了沈淑然。
没有意外,也没有难过,甚至有种解脱的快感。
可我们都忘了,赵澈是个疯子。
他恨霍延,怎么可能真的给他选择的机会。
在放手沈淑然的那一刻,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手腕翻转,刀尖直直插入沈淑然的胸口。
于此同时,一支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利箭,直插赵澈眉心。
-16-
江山颠覆,必然要以前朝皇族的血为代价。
我求霍延放过长宁。
她那么小,那么乖,还叫了我五年母后。
「赵澈的孩子,必须死。」
我发疯扑到霍延脚下。
「霍延,你把我也杀了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他却蹲下身来,温柔地将我搂进怀里,轻吻我:「娇娇,我只有你了。」
那天,我抱着长宁的尸体,耳边是霍延的呢喃,看着穿着铁甲的士兵不断从未面前走过。
他们的刀都出了鞘,身上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月后,霍延登基,建立新朝。
我依旧住在凤仪宫,只是身旁的宫人都换了一波。
霍延拿着当初送我的那块玉佩,小心翼翼系到我腰间。
「她当初拿着这玉佩,我便以为是你,是我认错了人,对不起,娇娇。」
「这些年,是我混账,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谢家。」
「ṭûⁱ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要不说话行不行?」
从霍延的话里,我知道了当年的一些事țű̂⁸情。
霍延留下玉佩离开后,回到摄政王府,第二天就接到了边关告急的消息。
他的眼睛还未完全恢复,便去了战场。
一去,就是三年。
凯旋的那天,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看见一个卖豆花的姑娘,他认出了那块玉佩。
他立即派人去追那姑娘,可惜那天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下属没有追上。
又过了几天,他终于找到了那姑娘的踪迹时,得到的却是她的死讯。
得知是谢府的大公子害了她,他便展开了疯狂地报复。
我不想听他说话,胃里面翻江倒海,没忍住,吐了霍延一身。
太医被急诏进宫,诊脉,是喜脉。
看到霍延的脸黑的像锅底,我第一次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我觉着很有意思,试着跟霍延谈条件。
「霍延,如果我告诉你,留下这个孩子,我可以原谅你之前对我所做的一切,你会同意吗?」
我本就不抱希望。
只是很好奇,他所谓的深情,到底能到哪一步?
「赵澈的种,一个都不能留。」
果然。
我端起碗,一饮而尽。
避子汤苦涩,腹部坠痛的感觉再次袭来,与上次一样,我疼得在床上打滚。
不同的是,这次,霍延握着我的手,跪在床边。
「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没了后,我整夜整夜的哭,倒不是舍不得我同赵澈的孩子。
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好失败。
曾经,我是谢家的小女儿时,一心只想嫁一个好夫婿,然后快快乐乐地生活一辈子。
进了宫,我也努力做一个好皇后。
后来,家破人亡,被凌辱,我只想死。
却连死,都做不到。
从那天起,霍延在我面前卑微地像条狗。
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没有我的允许,他连我的一片衣角都不敢碰。
唯有一件事,他总是不让我如愿。
「既然知道了真相,总该放过我阿兄了吧?」
可他总是推辞,说阿兄在养病,病好了,自然会回来见我。
他这样吊着我,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熬着过。
又到了冬天,凤仪宫里点起炭炉,烧的依然是最好的银丝炭。
我有些想念阿兄小时候在炉子上烤的红薯了,又甜又糯。
我也想爹,想娘,想谢府的每一个人。
可是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可能见到他们了。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也就是再见阿兄一面。
熬过了冬天,又到了春天。
某一天,我忽然来了兴致,想起不知道多久之前看了一半的游记,不知道放哪儿了。
我将屋子翻了个遍,又去霍延的书房找。
在一本破损的古书中,发现一封夹着的信。
信上说,我阿兄在被送到南风馆的第二个月,就因为不堪受辱,绝食而亡。
我看了看落款日期,是四年前。
南风馆。
霍延居然在折断阿兄的四肢,废了他男人的尊严,割掉他的舌头之后,将他送去了南风馆。
我的手在抖,整个身子都在抖。
那个明媚张扬,肆意爽朗的阿兄。
路上遇到歹人欺负弱小会拔刀相助。
被人嘲笑纨绔依旧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阿兄,死在了南风馆。
泛黄的信纸自指尖飘落。
窗外啾啾鸟鸣,我转头,刚好看见一只雀儿从枝头飞走。
天空辽阔,它只管飞。
我追随着雀儿的方向,爬上了最高的城墙。
霍延闻讯赶来,朝我伸出一只手。
「谢娇娇,下来。」
他的祈求,带着哭腔。
「我阿兄死了,是么?」
「因为你将他送去了南风馆?」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霍延,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在路边救了你。」
「永别了。」
「若是有来生,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繁花一梦,尽数坠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有个人影跟着我一起跳下了城墙。
-17-
番外——
我叫安如意,是新朝的皇后。
听宫人说,我是新帝外出打猎时捡回来的孤女。
我不记得了,因为我不小心跌落城墙,摔坏了脑子,失忆了。
新帝霍延洁身自好,他封我为后,后宫便只有我一个女人。
我们有两个孩子,但都不是我所生。
那是新帝还是摄政王时,他的王妃为他生下的一对龙凤胎。
在皇宫的日子,我很幸福。
我的皇帝夫君待我极好。
冷了给我捂脚,热了给我打扇,还会陪我看星星,看月亮。
他的轻功极好,脚尖一点,抱着我跃上屋顶,我们一起倒在瓦片上。
头顶银河,诉说绵绵爱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偶尔会觉得空落落的。
两个孩子也很好,虽不是我亲生,胜似亲生。
霍启聪明伶俐,读书好, 从不用我操心。
霍昭天真可爱, 小嘴甜,会揽着我的脖子甜甜地叫我母后。
一家四口,仿佛这世间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惜好景不长。
启儿和昭儿六岁那年, 我陪霍延去城外相国寺祈福,回程的路上, 遇到了埋伏。
危急时刻, 霍延为我挡了一刀。
刺客当场被抓, 是前朝余孽。
刀上有剧毒, 临死前,他紧紧拽着我的手, 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可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霍延死后,年仅六岁的霍启继位。
我成了太后,垂帘听政。
又过了十年, 启儿和昭儿都长大了。
启儿像极了霍延,简直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是位明君,娶了林将军家的女儿后, 御驾亲征, 亲自收复了当初被前朝皇帝拱手让出去的北境十座城。
而昭儿, 也出落地沉鱼落雁, 性格依旧古灵精怪。
我忙着为她挑选京城中世家公子做驸马。
她却左一个看不中,又一个看不中。
直到有一天,我在御花园, 看到她跟他的小暗卫有说有笑。
第二天,我便将那暗卫安排了个世家养子的身份,给他们赐了婚。
昭儿高兴地抱着我的脖子蹭我:「谢谢母后, 母后是世上最好的母后。」
我看着昭儿脸上幸福的笑容,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人这一生, 变故太多,能抓住的东西太少。
我们能做的, 就是珍惜眼前人。
又过了许多年, 新朝在启儿的治理下,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我老了,走不动路了。
身边围绕着许多孩子。
他们总是「老祖宗,老祖宗」地叫我。
昭儿也做了祖母, 她和那个小暗卫幸福地过了大半辈子, 去年,那个小暗卫死了, 她就又搬回宫里来陪我一同居住。
这天,日头不错,昭儿陪着我在园子里喂锦鲤。
池子里的锦鲤可真多呀,它们看见我过来,都一拥而上围了过来。
我非常喜欢这一池子的锦鲤。
午睡时,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醒来, 感觉眼睛湿湿的。
昭儿问我:「母后,您怎么哭了?」
我摸了摸眼角,那里,果然已经湿冷一片。
我做了六十多年的安如意。
快死了, 才想起来,自己其实是谢娇娇。
这是幸,还是不幸呢?
(完)
【作者:荆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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