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姐夫贺轻鸿总是阴沉沉地盯着我看。
他是大景第一权臣。
为了避嫌,我使计提前嫁给顾将军。
将军战死沙场。
贺轻鸿将我藏到了他的后院之中……
等他狠狠咬上我的后颈时,已经来不及了。
「颦颦,这次想跑到哪里去?」
-1-
我随同丈夫顾康安出征。
顾康安是豹军统领。
西凉人来之前,他给我带了一束金银花。
这东西在这里可不好找。
朵花寸金。
花用他的束带绑着。
他是个标准的粗人,黑皮高个子,身上的肌肉鼓实,笑起来额头得起三道沟。
「夫人,此花最配你了。」
「为何?」我揣着花,抬头望他。
他刚要说话,一只穿云箭直射进我家门楣。
他用胸膛护住我,将我藏在地下通道。
「夫人,躲好。」
他提起红缨枪就走。
我掀起米盖露出一双眼睛,「夫君多加小心。」
他眼神坚定而纯净,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
……
没想到自此一去不返。
七日后通道处有光照下来。
我瑟缩在角落,拔出腰间的刀,护在身前。
手止不住地颤抖。
一男子轻巧落地,阳光照在他红色圆领袍上。
阳光打在他白皙的脸上,没有血色。
他厌恶地拍拍身上的灰尘。
俊朗的脸在看到我的瞬间染上笑意,仿若神明。
「颦颦,我来接你了。」
是贺轻鸿。
我大景第一权臣,青年宰辅。
-2-
西凉人这次是有备而来。
我听外面的杀喊声,从未如此激烈。
他们砍下顾康安的头挂在城墙上。
我坐在马车里抬头望。
黑色头发散在他额前,整张脸漆黑青紫。
我捏紧手中的束带。
贺轻鸿手掌遮住我的眼睛。
「别看。」他轻声道。
贺家是上京城的世族大家。
他是贺家家主,权势煊赫。
他穿的衣服每一件都有人特意熏香。
而我的顾郎连尸体都尚不知在何处。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我握住贺轻鸿的手腕。
「贺大人,我想带夫君回家。ƭū́ₔ」
贺轻鸿捏住我的下巴,「颦颦,你很聪明,但我不想你算计我第二次。」
「主君,荣国公来了。」
车帘被贺轻鸿轻轻掀开。
荣国公高坐大马,身上没有一丝尘迹。
久居朝堂的他大腹便便,下巴上的胡子修长整齐。
他得意地把玩着一柄赤红长弓。
我瞳孔放大,心脏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把赤红长弓是我特意找匠人为顾将军做了一年的礼物。
手握弯弓处正面有个「安」字。
背面有个……
「颦」荣国公笑称:「顾将军虽身首分离,却有个红颜美娇娘心想他平安,不枉他来世上一趟。」
周围人哄笑一片。
贺轻鸿虽勾唇,眼眸快要漆黑出墨来。
荣国公朝马车里看进来。
「贺公车上有人?」
贺轻鸿冷淡道:「不过是家住在容城落难的远房表侄。」
车帘掀起,我身着男装,面黄肌瘦,骨瘦如柴。
我现在这个样子,即使亲阿姐来了也认不出。
荣国公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荣国公是太后的弟弟,这次是由他和贺轻鸿一起来援助容城。
顾康安战败,虎符丢失,天子震怒。
顾家危在旦夕。
-3-
我被扮作小厮送进贺府。
贺府规矩极严,丫鬟奴仆不允许随意出声,走路都需轻柔。
一点人气没有。
如同贺轻鸿这个人。
当年他弱冠,上京城每户人家都在翘首以盼,他会和哪家姑娘结亲。
以他的身份即使配公主也可。
他不仅身份高贵,风姿如覆雪之昆仑,肃肃烨烨,清冷艳绝。
是无数京城贵女的梦中之人。
没想到他上我家提亲,娶我家阿姐。
我姐亭亭玉立,相貌出众,在我心中是天仙般的存在。
可我家父只是个四品小官。
父亲愁得一夜没睡着。
贺轻鸿亲自上门时,父亲对他敬待有加,比对自家族长还要谦卑些。
贺轻鸿慵懒地坐在主位,单手撑住下巴。
他眼眸深黑,眼底却藏有寒山灰意。
阿姐垂眉低腰,喜极而泣。
我那时年纪尚小,躲在红木圆柱后面偷瞧。
一眼撞上了他上挑的丹凤眼。
贺轻鸿眼眸一亮,手指在桌面轻敲了许久,淡淡移开视线。
不知何为。
他虽然一副温和面善的表情,可我害怕他。
我赶紧躲回了后院。
从那以后,贺轻鸿经常到我家里来。
我的学习在他的注视下更加勤奋。
甚至不敢多看话本子。
说不定哪天在路上就会碰到他考我功课。
「颦颦」
他坐在廊下,身着竹青宽袍,像是副山水名画,烟雨飘渺,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目。
「今日先生讲的诗文可懂了?」
他知道我今日被先生打了手心。
我低垂着头,紧盯着腰间的佩玉,小声地说:「懂……懂了。」
「背来听听。」
他很有耐心,从不打断我,手指在栏杆有节奏地轻点。
阿姐连忙赶来:「小妹还小,大人饶过她吧。」
我感激地望着长姐,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只幼崽。
贺轻鸿不语,他紧盯着我。
一双好看的瑞凤眼像是要弯入云鬓,眼皮深深如同书法家的银钩。
见我卡住了,他淡淡道: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声音好听得像是山中溪水叮咚。
态度却是铁板一块。
我吸吸鼻子,眼泪滴滴落在地上,继续背:「多…言…数穷,不如……」
直到我磕磕绊绊地背完。
他才会放我走。
我回到院子蒙住头大哭。
真是倒霉透顶。
我好想快点长大及笄出嫁。
再也不想见到他。
夜间他的贴身小厮站在门外,手里高高举着托盘。
「二姑娘,家主派我来送药。」
他送的药是千金难买的紫玉膏。
丫鬟海棠宽慰我道:
「姑爷还是很在意姑娘,以后有贺大人撑腰,咱们在哪儿也不怕了。」
-4-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及笄。
贺轻鸿和阿姐的婚期悬而未定。
我心里升起不安。
及笄那日,已经官居内阁的贺大人难得休沐,早早来到我家中。
我跪在双亲面前。
乌黑的长发如同河流而下,发尾挡在臀前,刚刚触地。
贺轻鸿坐在一旁,神色淡淡。
眉宇如同山水画中的浓墨,让人没法揣测他的心思。
可我总感觉他的眼神阴郁粘腻,仿佛蛛丝一般,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缠绕窒息。
这种感觉在他送我东海明珠的时候达到顶峰。
东海明珠在夜间亮如白昼。
就连当今皇后也只得指甲大小的一颗。
而贺轻鸿送我的这颗却有半个拳头那么大。
价值连城。
我不敢收,连忙看向阿姐。
她眼中的惊讶未来得及收回。
家父看我的眼神变得炽热复杂。
从那以后,阿姐闭门不出,即使贺轻鸿来了也是。
她明白即使他来了,也不会去找她。
阿姐不开心。
我在花园采海棠欲送她,讨她开心。
在阿姐的闺房外。
我听见父亲要把阿姐换成我。
他说贺相早有此心,他来贺家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我。
花散落一地。
我趁着贺轻鸿南下治水的时候。
略使小计让大家看到了我与顾康安的「私情」。
父亲为了家族脸面,不得不提前将我送嫁。
顾康安不过是我临时起意拉来的无辜路人。
想起那日他的无措与通红的脸颊。
我眼睛酸涩。
我这一生欠他许多。
-5-
在贺府被关了三天,我连个贺轻鸿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我住的地方叫听月轩。
紫竹金丝床、山水画大家的屏风、留金堂的首饰、明香阁的胭脂水粉、千金难买的蜀锦苏锦绣如同流水般送进来。
这个架势彷佛我要在这里常住。
我耳尖听着前院的动静。
终于找到机会闯入他的书房。
夜间燃起莲花香。
贺轻鸿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书卷,看起来是个与世无争的读书人。
如荷花池中最高耸立的红莲,独树一帜。
实则不然。
天子年幼,他作为天子之师,是大景最年轻的首辅。
若是皇上回答错问题或者打瞌睡,他都会厉声呵斥。
无疑是整个大景最有权势之人。
本来气势汹汹的我见到他瞬间泄气。
完全忘记想说什么。
「听闻你昨夜睡得不好。」他放下书卷,率先开口。
「没有。」
我低垂着头,小声开口。
他手指在书卷上轻点:「抬头,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望着他这么好说话,我鼓起勇气:「贺大人,我想回顾家为夫君守灵。」
他手指细长白皙,握着小白玉茶杯轻轻旋转,目光锐利。
常年的一人之下,让他身上有压倒性的威严。
这种时候……
我一般装作看不见,垂头看鞋。
他微叹口气,「颦颦啊,如今你是回不去了。」
我猛地提起头。
贺轻鸿俊脸白皙,眼眸通透得如同西域的黑曜石,眉宇飞扬不辨神色。
他声音清润,朗朗如清风拂过。
「顾康安战败致使南疆百姓受苦,如今的顾府危若累卵,你回去是找死吗?」
容城是兵家必争之地,向来易守难攻。
大景与突厥多次兵戎相见。
容城从未失守,不拿半年休想踏入城内半步。
西凉人抢掠之时,宁愿绕过容城,也不愿在此浪费兵力。
为何这次七日便破了。
从京城到容城三个月的路程,而贺轻鸿他们偏偏来得正及时。
其中猫腻一想便知。
-6-
「求贺大人救救顾家!」
我扑通一声跪在贺轻鸿面前。
顾康安的双亲去世很早。
他很早出来打拼养活弟弟。
顾家二郎顾宣安书气斯文,温润如玉。
我嫁过去之后,他对我敬爱有加。
夫君在外挣钱。
顾宣安管家读书求取功名。
我是一点心都没操过。
如今顾康安战死,顾家危若累卵。
顾宣安是唯一的希望。
思及此,我心如乱麻。
贺轻鸿盘旋着玉石茶杯不语,如山水画的眉眼间全是阴鸷。
「颦颦,我帮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贺相想要什么都成。」
我哐哐磕头。
他挑起我的下巴,「包括你吗?」
我瞪圆眼睛,往日的猜测在今日被他戳破。
我闭上眼,流下眼泪。
「任凭大人处置。」
他提住我的手臂,搂住腰肢将人圈在怀里。
身上是熟悉的淡淡莲花清香,指尖还沾着点点墨水。
他虽是文臣,力气却不比顾康安小。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若是日后反悔,你知道后果。」
他咬上我的后颈轻轻亲吮。
我像个汤圆一般在他怀里揉搓。
他仍不知足,将我压在书桌前。
手臂撑在我眼前,肌肉明显,青筋裸露。
我知道我逃不过这一劫。
「颦颦,可还记得我的字?」
他的字是子悠,往日被他罚抄过一百遍。
但我不愿附和他。
他挺身而入,将我翻过来,勾住我双眼。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子悠,可记得?」
我倔强地咬住下唇。
他发了狠要,「颦颦,我与顾康安哪个能让你更舒服?」
腿搭在他肩膀上,羞赫得脚趾蜷起。
头顶的春山图在你眼前上下飘荡。
我轻哼的呻吟声让贺轻鸿欲罢不能。
事后。
他摸着我鼓鼓的肚子,一脸餍足:
「颦颦这次你跑不掉了。」
门外府里仆人擦地、剪花、除草。
没有人敢往内堂的窗户看一眼。
空气中蔓延着浓郁的味道,我试图憋气,又被一阵莲花清香笼罩。
-7-
朝堂上有人弹劾顾康安叛国。
弄丢虎符,理应屠九族。
贺轻鸿一手镇压下来。
杀头变流放。
我想回顾府。
贺轻鸿不放我走:「世上已经没有周颦颦这个人了。」
他心情好便可给我个新身份。
心情不好就让我无名无姓地活着,做他永远的堂下妾。
我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贺大人……」
「嗯?」他放任我握着,眼神威胁。
「贺君」
我羞耻地喊出床笫之间的昵语:「我想把此事了结,大人就当还我个心愿如何?」
「不行。」
他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早就看透了我的把戏。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
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贺轻鸿这个冷面阎王,单手撑着脑袋瞧了我一会。
微叹口气,大拇指指腹抚去脸颊上的泪。
他的声音无奈,「这么多年了,惯会用这一套。」
说完,他掐住我的下巴狠狠吻上来。
吻深而浓烈。
骨节均匀下笔能定人生死的手指穿过发缝牢牢扣住我的脑袋,朝他靠近。
我越是躲避,他越进攻。
惹恼他时,他不惜咬上我的舌尖。
我大口吸气,下唇勾着银丝。
仆人跪在书房门口低声道:「家主,宫里来人了。」
贺轻鸿放开我,替我擦去唇间的濡液。
「别再想耍花招。」
-8-
我在贺府坐了半年牢。
中秋佳节,夜色笼罩之时,贺轻鸿仍在宫中劳作。
相处许久的大丫鬟菊粉实在不忍心。
见我日渐消瘦下去,再加上我平日对待府中下人友好宽善。
连带贺轻鸿也放松许多。
经过众人的帮扶,我们得以欢欢喜喜地溜出门去看灯。
金桂飘香,明轩桥前攒聚着兔子灯。
我用力吸一口气,均匀吐出来。
「夫人,可要猜灯谜?」
熟悉的声音在桥边小摊处响起。
我立马寻声望去。
顾家二郎——顾宣安提着笔,穿着洗得灰白的衣裳,在万家灯火中形单影只。
他亲自捞袖落笔,写下一谜语。
我喃喃:「家在上头好在前头」
「安!」
菊粉忍不住呼出。
说完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怕我怪她逾矩。
在贺府中她这样可是要吃板子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
「没想到我们的菊粉大姑娘如此聪慧。」
菊粉大松口气,我俩相视一笑。
「恭喜两位娘子,请收下两个兔子灯。」
顾宣安没有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多说什么。
我们心宁神会。
他没事已是最好的结果。
旋转的兔子灯看得人心口暖暖的。
若是康安在世,想必他左右手已经提满了我喜欢的糖果和话本了。
「夫人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贵人,前程会比来路更加平安喜乐。」
顾二郎劝慰我。
我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珠。
眼光一转,在贵人相聚的白樊楼上。
最显赫的那层站在中间的高大男子正是荣国公。
他单手背在身后,身边皆是谄媚之人。
那么多人我只看到格格不入的阿姐。
在我嫁人以后,荣国公便对我家下聘。
娶我阿姐为妾。
我爹惴惴不安。
世人以为贺轻鸿想要娶为正妻的人,却被人纳为妾。
他定会不依不饶。
贺轻鸿却轻松放手。
没有半句怪罪。
只是要回了之前定亲的贺家玉佩。
-9-
阿姐亦看见了我。
活着真好。
能看见自己在乎的人。
我大吸一口气,我会好好活着。
替顾康安那份一起活着。
荣国公顺着阿姐的视线望过来。
顾宣安轻咳两声,我大梦初醒。
牵住菊粉扭头就走。
走出长宁街,被几个凶悍的奴仆当街拦住。
为首的老者恭首微笑:「娘子,我家主人有请。」
我们被恭敬地「请」上白樊楼。
荣国公坐在高位。
我阿姐跪在他身旁如奴婢一般为他斟酒。
荣国公推开阿姐的茶杯,当众羞辱:
「你这倒的什么酒!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不知道当初贺相看上你什么了。」
他身旁的谋士笑道:「周侍妾礼仪得当,有大家风范。」
荣国公侧过身去,扶住胡须,一脸风流:
「那你是不知道她在床上的时候有多风骚。」
一群男人哄堂大笑。
阿姐跪在地上,身如抖筛。
我指甲掐进掌心。
菊粉捉住我的袖子有些紧张。
我对着他们行了一礼,面作淡然地喊:「堂姐」
阿姐抬头望我,眼中尽是难堪:「这是我扬州老家的表妹——周幼。」
小时候我们回老家溜出去玩。
我化名周幼,她化名周姊。
「哦?」荣国公望过来,「没听你说过这个堂妹,只记得你有个嫡亲妹妹周颦颦。」
阿姐抹去眼角的泪:「堂妹家居扬州,不常入京来。」
荣国公眼有厉色:「为何见到本大人就跑?」
我刚要说话。
「我贪玩,看到了兔儿爷把戏,想过去看看热闹,姐夫也不准吗?」
我故作的小孩气惹笑了荣国公。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流连,目光恶心:「为周幼娘子赐座。」
荣国公身边的护卫亲自为我搬来椅子。
小小的护卫手指间却带着玉戒指。
这个玉戒指,我刚好认识。
是容城城主的传家宝。
这一群人真是毫不客气。
荣国公话音刚落,小厮急忙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
他的视线流连在我身上。
贺轻鸿大步踏进门。
他披着黑色大氅,透着里面的紫红官服,腰间别着金鱼袋,看起来沉静勋贵、气宇轩昂。
长身玉立,与我遥遥相望。
我头皮发麻。
又惹了麻烦。
回去之后,是装病还是假哭才能逃过此劫啊。
荣国公未起身,对他遥远一笑。
「贺相,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贺轻鸿不急不缓地走到我身边坐下。
「自是来讨杯酒喝。」
荣国公微眯眼睛,「贺相认识这位娘子?」
贺轻鸿在桌下握住我的手,「这位是贺某未过门的妻子。」
阿姐低着头,忍不住瞟来一眼,又立马垂下头。
「哦?」荣国公微惊。
我掐贺轻鸿的手指。
他这样讲岂不是将我放在火上烤?
「之前从未听说过。」
荣国公现下才正式将视线落在我身上扫寻。
「周娘子害羞,吾不欲多言。」
贺轻鸿反握住我的手,指腹在掌心磋磨。
宴会众人皆侧目而来,唯有阿姐将头低得更下。
「府中还有事务,各位慢喝。」
他目视前方,捉住我手腕便走了。
我只得急急瞥得阿姐一眼。
阿姐眼神复杂,我心酸不已。
-10-
上了马车,我甩开他的手。
谁知他一介书生,手劲却极大。
我甩不开。
他薄皮轻挑,丹凤眼微微上扬。
「周幼?你涨了脾气啊。」
他派人随时监视我。
没有他的同意,我哪能踏出贺府半步。
我挤出两滴泪水:「不然我能怎么办?那荣国公跟条难缠的狗似的。」
他将我拉入怀中。
马车上下飘摇,他双腿之间鼓起大包。
「颦颦,不是又算计了我一次,这点难算什么。」
我偏头,不敢同他对视。
他勾住我的下巴看他。
「我猜猜颦颦在想什么?」
若兰的气息氤氲在我鼻尖。
贺轻鸿眉骨秀俊,眼眸洇黑,鼻梁如飞檐。
我抿唇不语。
他淡淡开口:「你在想是我的鸽子快些,还是荣国公的马快些,对还是不对?」
可恶。
真的被他猜中了。
我额头顶在他胸前,他身上莲花清香浓郁清幽。
「子悠,我的头好晕。」
他胸膛微微震动,手指掐住我的后颈肉。
「现在知道怕了?」
我闭眼装晕。
他将我提溜出车。
我连忙转醒:「现在我不能回贺府!」
贺轻鸿唇角微勾,眼尾荡出几丝波光。
「这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周颦颦。」
不错。
堂而皇之出现在文官贵族面前,贺轻鸿再想让将我关在府中,自然是于理不合。
我瞪着无辜大眼,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周颦颦、周幼」
我的名字在他唇齿间研磨,好似抚摸美人肌肤。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露齿而笑。
竟一时看红了脸。
他瞬间将我拦腰抱起,「本官何时在乎虚名。」
-11-
我揪住他的衣领,诚心诚意对他说:
「子悠,我想回家。」
他岿然不动。
「求你…」
「子悠,求求你。」
我主动把脑袋埋在他颈间,像小羊似的撒娇。
「只此一回。」
高高如仙鹤的他低下头。
父亲只有我和阿姐两个女儿。
如今一个为妾,一个为战败将军之妇。
父亲看我的眼色有着复杂。
娘亲忍住眼泪,将我安置在偏院。
夜里特地嘱咐奶妈给我煮了我最喜欢的桂花汤圆。
偏院里的下人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甚至贺府的李管家也恭敬地等在院中。
菊粉畏畏缩缩,如获新生,她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多谢娘子救命之恩。」
如果今夜不跟我一起回周家,她在贺府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活不过今天。
我扶她起来,还将头上的簪子递给她。
「你不必谢我,本就是我害了你。」
「这我不能要,贺大人虽然治家严厉,但从未克扣我们的银子。」
我塞进她怀里,「怕什么,他是他,我是我,这是我给你的。」
我的陪嫁丫鬟海棠为了救我,出去找食物,死在了外面。
我把她的金簪给菊粉戴上,也能日日提醒我,为容城洗冤报仇。
第二天一早我醒了。
菊粉端着水盆进来:「夫人,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有点潮湿,外面蚊虫多,睡不着。」
我捏捏腰眼。
现在才早上十一点,醒得太早了。
菊粉立马回报李管家,端上绿豆汤。
不到一日,地板全部换成了原木板。
院中的花草焕然一新。
顺便连我的床榻都换了个遍。
房间里燃起熟悉的莲花香。
贺轻鸿大步跨入堂内。
他穿着青色便服,看起来宽和不少。
我连忙从贵妃榻上起身,「贺相,您怎么来了?」
他坐于主位,一双凤眼锁住我。
不怒自威,说的就是他。
我立马改口:「子悠,想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的。」
他单手撑住下巴,竹绣圆袍领在腰间堆起褶皱。
「过来。」
我走到他面前。
他捉住我的手臂,将我拉下来坐在他腿间。
细白的手指玩弄着我头发上的束带。
只要不陪他下棋。
随他怎么摆弄。
「周幼接旨」门外尖锐的公公声传来。
宫里的人……
贺轻鸿眼皮轻抬。
「贺相,可知道为何?」
他沉默不语。
我气极,「那你起来。」
我推搡他躲进屏风。
他圈住我的手腕,「周颦颦,你敢。」
我加大力道,勾起笑容:「贺相,颦颦可是都是为你好。」
-12-
「周幼,太后宣你进宫觐见,快跟咱家走吧。」
公公笑起来满脸褶子。
我深吸一口气,将金子塞给他。
「那就请公公带路了。」
太后刚进宫时不过是个及笄少女。
转年便生下当今天子。
如今贵为太后,也不过二十四。
思来想去,在我刚及笄那年,先皇曾让征召秀女画像。
被选中者入宫。
我当年没有被选中,可画像还在宫中的枢玉阁存档。
这趟怕是要露馅了……
太后身边的女官端来一盆水。
「太后喜净,娘子需先净面。」
在她的灼灼目光之下,我洗净脸。
心中惴惴不安。
我安慰自己,我同四年前已经大不一样。
身高长了不说,脸也从圆圆脸出落成鹅蛋脸。
本丰腴的身材在西北的磋磨下,瘦削黑黄不止。
太后年轻端庄,她摆弄着色彩艳丽的金刚鹦鹉。
这金刚鹦鹉是外来货,要想入京城,必须经过港口,转容城。
之前顾康安缴获过一批外来之物,其中就有一只金刚鹦鹉。
「你是周家的幼女?」
这话问得妙。
不知道她问的是我们周家小家,还是大家。
我硬着头皮:「正是。」
她盯着我,花季一般的脸庞有着不匹配的端庄老成。
「有人照顾顾相,哀家放心了。」
我一扣首,「太后圣德,小女配不上顾相。」
「贺相好像偏爱周家的女儿,之前贺相也去周家提过亲。」
「都是贺相垂怜。」
太后身边的女官注意到我的视线,特意把屏风往后面退了退。
太后净手,年轻明媚的脸看起来恬静无害:「可千万别学那周氏,叫什么……来着」
女官提醒:「周颦颦」
「周颦颦也是个可怜人,夫君战死沙场,还弄丢了援军虎符。哀家念着顾卿为国捐躯,想要宽恕也是没法子。」
她话锋一转:「对了,你远在扬州,如何识得贺相?」
她盯着我的表情。
我又一叩首,「小女也不知,或许是贺相回扬州省亲的时候见过面。」
太后微笑:「真是糊涂了,竟忘了贺相也是扬州人。你能做贺相的妾,自然也是你们的缘分。」
妾……
我重重叩首:「能成为贺相的妾已然是抬举小女。」
这时,喜公公进来传话:
「贺相来了。」
太后逗逗鹦鹉,朝屏风里望一眼,「真是半分等不得的心肝肝。」
喜公公带我出门。
他恪守分寸,离我一步之遥,压低声音:
「夫人,保重身体。」
我欲言又止:「王副……」
他朝我摇摇头,微笑道:「咱家现在是喜公公,画像的事夫人大可安心。」
紫衣贺大人在宫门口安静等待。
他眉目如玉,芝兰玉树,在一群人中甚是突出。
不少人偷瞧他。
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人朝我望过来。
就深深望着。
他自然而然地牵过我的手。
周围的宫女不自觉地低下头。
「怕吗?」他问。
我的指尖渐渐回温。
容城七日的厮杀声在我耳边不断回响。
见过真刀真枪流过的血,我怕什么阴谋。
上了马车,贺轻鸿突然收回手,脸色不佳。
「贺相可是为了朝政心烦?」
他冷冷望我一眼,轻哧:
「若是这样便好了。」
马车走到一半。
他还是忍不住将我拉至脚边,大手紧掐住我的脸。
手指上沾着墨香。
「你自甘为堂下妾,本相便成全你!」
夜间,我和贺轻鸿颠倒龙凤之时。
我重重咬上他的肩膀:
「在围剿我夫君的剧本中,你又占了多少?」
趁着阴冷月色,贺轻鸿摆正我的脸,将我放在上头。
「颦颦莫不是忘了,你的夫君是我。」
「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他捞起我手腕,还我一口:「周幼娘子,日后再莫记错了。」
-13-
贺轻鸿想把我锢在周府之中。
看管比之前严了数倍。
幸好菊粉晚上和周家的其他丫鬟睡在一起。
还能打听些消息。
阿姐怀了孩子。
荣国公特请示太后,擢升她为侧夫人。
阿姐在元府设宴,邀我前去。
我高兴得半夜合不上眼。
贺轻鸿不准我去。
我抹起眼泪,「我躲在容城的时候,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阿姐,我想若是有一日我也有孕了,她定会前来相看。」
贺轻鸿整理衣袖看我演。
我一边哭一边观察他。
他平静的眼光回视着我。
见他无动于衷,我索性耍起赖皮。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看看!」
他浅笑:「若我不让你去,你能出得了大门?」
「你能关我一辈子吗?」
「有何不可。」
他淡定的情绪彻底惹怒了我。
我爬到他身上,一口咬住他的下巴。
「你混蛋!」
他这次笑得很高兴,捉住我的腰,重重吻下去。
「你若这样,我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贺轻鸿收敛笑意,「你不敢。」
「你这样逼我,看我敢不敢!」我瞪他。
他咬住我下唇,彻底堵住了我的狠话。
「你若是死了,你全家陪葬,你大可试一试。」
我赌气:「陪葬就陪葬,反正我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大手掐住我的肩膀,眼睛猩红:
「你个没心肝的玩意儿。」
-14-
我被他关在周府中。
连父母都难见到一面。
贺轻鸿真是霸道至极。
荣国公设宴单日。
母亲生了病,请了管家在小院门口说了半日。
他才准我去看望一二。
母亲拉住我的手,替我换上衣服。
「你去吧。」
我去了,母亲便去不了。
她躺在床上,「这辈子能再见到我的颦颦,我已心满意足,你要什么娘都答应你。」
我抹了眼泪,行了大礼才出门。
荣国公这次是真的高兴,府中人声鼎沸,流水宴摆了三天。
我找到阿姐。
之前与我相识的贵女,都震惊地望向我。
我故意操着扬州口音回话。
曾经的周颦颦珠圆玉润,小脸上挂着婴儿肥,养在闺中人不识。
在西北待了多年的我,身量不仅长了许多,脸庞已经瘦削得如瓜子。
「只是皮像罢了,周颦颦看着可比她有福气多了。」
「切,周颦颦如今香消玉殒,眼前这位可是贺相新得的心尖尖。」
「当初贺相去周家提亲,说是娶大阿姐,想必真正想娶的是周颦颦才对。如今又找了个冒牌货回来。」
「嘘,不可多言……」
我担忧阿姐的心情。
她望着我,面色淡然。
我坐在她身下,「堂姐,身体可好?」
「看见你心情舒爽多了。」
她拉住我抚上她的肚子,里面的小生命不停跳动。
我眼中含泪。
她端起一杯酒递给我:「日后做了贺相的枕边人,需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心上,别的勿要多想。」
我咽下苦涩,低头答应。
「你个做小姨的,两手空空来啊?」
我这才想起为小侄女打的虎头络子。
她笑得前仰后翻,一点也无往日的端庄模样,起来时眼角笑出泪花。
「你这个络子打得比拳头还大。」
我自然地趴进阿姐膝盖上,「别笑我了。」
我吃多了酒头晕,借着吹风往后院走。
阿姐拉住我的手:「在我身边多坐一会儿,可好?」
此时她身边的嬷嬷提醒:「侧夫人,您也应该回屋喝药了。」
阿姐松开手,不情不愿地走了。
-15-
我趁机在府中乱逛,寻找线索。
荣国公突然出现在门廊之下,噙着笑:
「周家妹妹可是迷路了?」
我退他三丈远,身体升起一股莫名躁热:
「多谢姐夫关怀,我只是出来醒醒酒,这便回去了。」
他疾步朝我走来,「本公送你回去吧。」
我手指扣住栏杆,「不用了!」
这时侍卫突然匆匆赶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他玩味地看着我,对我一拱手:「那本公就不打扰妹妹了。」
他的脑袋在我眼前冒出重影,身上燥热不断。
趁着今天人多,没人注意。
我摸进榭间书房。
顾康安的赤红长弓挂在书房正中央。
我摸着上面的颦字,漠然流泪。
又见弓弥处有一丝裂缝。
顾康安的这把赤红长弓每日都是我擦拭。
从没见过这道裂缝。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我急急躲进桌下。
手心出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那酒有问题,我中圈套了!
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纸之上。
喜公公的声音悄然出现:「国公大人,太后请您移步。」
人影转身,不断远去。
我才大松口气。
这喜公公原是顾康安麾下一名副将,前不久被夫君派进京中述职。
只是不知为何成了公公。
我刚爬出来。
门自外推进,一道黑影笼罩住我。
我僵在原地。
「你倒是爬到别人家里来了。」
神经突然松弛下来,我扑进他的怀里。
「子悠」
我紧紧圈住他的腰,使劲在他颈间磨蹭。
他的手臂一僵,而后摸摸我的头。
语气变得温柔:「现在知道怕了。」
我热得红眼冒泪,止不住地扯衣领散热。
「我好热」
他脸色一沉,我脸上浮上不自然的潮红。
他拦腰抱住我,不准我缠在他身上。
我意识混乱,只感觉耳边人声鼎沸。
一阵静默之后。
又嗡嗡吵起来。
第二日,太后的懿旨下来了。
责令我三日后入贺府,为贵妾。
之后我才知道,那日贺相抱着衣衫不整的我。
震惊了整个京城。
贵女们骂我是狐狸精。
文人骚客写词暗讽他风流。
-16-
「这是谁家娶妻啊,聘礼跟水一样抬进来。」
「什么妻啊,是贺家纳妾了。」
「哪个贺家?」
「当然是直达天子的贺家啊!」
「我滴个乖乖,纳个妾排场这么大。」
……
一台轿子欲从东门抬进。
李管家拱手贺喜,「今日东门维修,夫人还是从正门进吧。」
宫里派来指导礼仪的嬷嬷为难:「那西门呢?」
「西门不巧,前天遭了贼子,府衙的人在查案呢。」
有的嬷嬷偏头啐了一口,「找些话说,哪家贼人敢进贺相的门。」
于是我大摇大摆地从正门抬了进去。
贺轻鸿细白均匀的手伸进轿子,语气宠溺:
「夫人,别睡了。」
我握紧他的手,在众人的道贺中拜天地进洞房。
临走之前,贺轻鸿在我耳边低语:
「颦颦,别乱跑,为夫很快回来。」
百官不好容易逮到一个机会灌贺轻鸿酒,哪能轻易放过他。
虽说只是纳妾,可他府中连个通房都没有。
我是第一个女主人。
许久,门被人小声推开。
我以为是贺轻鸿躲酒来了。
便也小声说:「贺君,我饿了。」
「嫂嫂,是我。」
熟悉的温润之声响起,我顿时掀开盖头。
「宣安,你怎么来了?」
顾二郎穿着小厮的衣裳,神情焦灼。
他牵住我,「快跟我走,嫂嫂。」
「你先冷静一下,宣安,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宣安愣住,话语从嗓子里蹦出来:「嫂嫂是不是不愿意走?」
「我…」怕中计
后面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顾宣安打晕了我。
-17-
我醒来时,身处一简陋竹屋。
看样子是在城外。
「嫂嫂,你醒了。」
顾宣安跪在我床前寸步不离。
我身上还是昨日的喜服,这让我安心不少。
「宣安,你太冲动了。」
昨日贺府大宴,人多眼杂,顾宣安才得以混进来。
可我的突然失踪,会导致贺府许多人丢掉性命。
顾宣安趴在我膝盖上,制止住我的动作。
「嫂嫂,那贺轻鸿为了得到你,杀了我哥哥。」
我心大悸。
「谁告诉你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些草纸和书信。
草纸上笔墨飞舞,遒劲有力,写满了「颦」字。
书信里记录着我在西北的行踪,有的还附有画像。
我只看一眼就认出贺轻鸿的字。
一时心情复杂,整个人如泡在水里,思绪繁飞。
顾宣安拿过纸来烧掉,火焰映在他清秀的脸上,红黄相间。
我循循善诱:「宣安啊,贺轻鸿不会杀康安的。」
他若是想下手,我同顾康安大婚那日,他便会来抢。
「贺轻鸿虽心狠手辣,城府深不可测,但他不会用家国大事当儿戏!」
顾宣安眼神悲戚:「嫂嫂,莫不是已经爱上了他……」
「你再仔细想想,容城破,除了西凉人,谁是获利者?」
贺轻鸿已经官居宰辅,天子之师,有了摄政之势。
容城被破,他还要担监国不利之责。
可太后一党就不一样了。
太后早期垂帘听政,贺轻鸿一手将她逼了下去。
如今容城破,荣国公反而加官进爵,在朝野有了说话的分量。
顾宣安垂头,看起来清弱的脸庞无比倔强。
「嫂嫂可是渴了?」
「嫂嫂,想吃点什么芙蓉糕吗?晚上二郎去做。」
……
-18-
我在房中游荡。
二郎报仇心切,一时被奸人糊了脑袋也正常。
只是贺府出了奸细。
有人已经将手伸向了顾宣安,这才是我担心的事。
顾宣安不仅送来许多我往日爱吃的糕点,还带了许多书。
我从不想两个时辰以外的事。
不如督导二郎读书。
他灰心道:「我现下是流放之身,我一心回京只是为了嫂嫂,哪里还能科考?」
我如鲠在喉。
他是小一辈中才情最似贺轻鸿的人。
若他参加考试,一榜不在话下。
「真相总会大白,我们能等到那一日,你我皆站在阳光下,挺直腰板而活。」
他眼中闪出希冀的光:「嫂嫂喜欢我读书吗?」
我点头,那是自然。
「那好。为了嫂嫂,我定日夜苦读,不敢懈怠。」
决心是好,怎么这话听着怪怪的。
他早日高中,我回报顾康安的心就放下了。
顾宣安日日苦读诗书,我日日苦读小说。
我比他还认真。
每次一抬头便见他在盯着我。
至夜间,我起身要走。
「二郎,我先回屋了,你也别太辛苦,小心眼睛。」
昏黄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映出微微绒毛,像是个无害的小兽。
「嫂嫂,先去休息吧,大不了我又一个人再看看。」
怎么感觉有丝丝不对。
这话怎么有股茶味。
我走后,他的视线紧随着我,如同一条湿润的毒蛇。
小说都看完了。
寻我的人还未到。
门从外推开。
我起身,却是宣安拿着帕子和挂穗。
顾宣安见我失望,支起笑脸。
「往日我和大哥的香囊都是嫂嫂绣的,如今可否再给我绣一个?」
「好」
顾宣安蹲在我身边,捧着针线如同圣物。
「嫂嫂,这里偏僻,我明日进城再给嫂嫂带喜欢的吃食和书本。」
我不忍打破他对家的幻想。
哑着嗓子:「好」
-19-
第二日,日头渐落。
我听见脚步声。
贺轻鸿从内开门。
我脚下一个没注意,直接扑进他怀里。
「宣安,不好意思啊……」
贺轻鸿阴恻恻道:「宣-安」
他一手搂住我的细腰,一手牵住我放在胸前。
「怎么是你?!」我下意识道。
「你想是谁?」他捏住我的手,轻轻揉搓。
「顾宣安还是荣国公?」
荣国公来了,我焉有命哉?
见是贺轻鸿,我大松口气。
「我是来看看顾二郎读书,其余什么都没干。」
越说越心虚。
他拦住我的膝盖,横抱住我。
「他在读书,你去干什么?还挑我们大婚那日去。」
他身上是清淡的莲花香,让人心神安宁。
「我也在读书啊!哎,你先放我下去。」
他的手臂硬硬挡在我腹间,「别急,是读的《东厢记》还是《冷脸捕头大战女贼人》?」
「你笑我?!」我连忙堵住他的嘴。
他的热气喷在我手掌中间,细细麻麻的。
腿间有东西隔住屁股。
他掏出香囊,「宣?」
他脸色瞬间阴暗,乌云密布。
菊粉清脆的声音响起:「主君,顾二郎回来了。」
-20-
「我们还是快些走吧!」我推搡贺轻鸿。
他靠近我耳边,「为何要走,难不成我是什么奸夫吗?」
扑哧。
门从外打开,顾二郎穿着靛青布衣,提着食盒。
他微笑道:「贺大人,这里不是贺府吧?」
贺轻鸿抬手将香囊扔进火炉中。
我欲去捡,反而被他紧紧搂住。
「不是,我来见位故人。」他声音清朗,全无羞赫。
顾二郎的脸上出现几丝裂缝:「贺大人,真是宵衣旰食昏了头脑,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吗?
「那你劫我家命妇,可知廉耻?」
「她是我家嫂嫂!」顾宣安眉目欲裂。
贺轻鸿轻轻笑起来,仿佛河池中最艳烈的红莲花。
他故意在顾二郎的面前,拍拍我的屁股。
「我们走。」
说完,理好自己的紫袍官袖,掠过顾二郎径直走了。
菊粉站立在门侧。
「给夫人梳妆。」
菊粉几乎要跪下去:「是,主君。」
他走后,我脚趾扣地。
顾宣安坐在我桌旁,打开食盒。
芙蓉糕新鲜飘香。
「嫂嫂,快吃吧。」
顾宣安冷静得可怕。
「二郎,这事不是你看的那样。」
顾宣安垂着头,清秀脸庞逐渐僵硬:
「嫂嫂,为什么不吃呢,是不喜欢……弟弟的糕点了吗?」
「没有。」我拿起糕点开始吃,入口即化。
「二郎即使不做书生,做厨子也可以名满天下。」
「那我以后就做嫂嫂的厨子,好不好?」
顾二郎猛地抬起头,眼尾泛红,这股憨气如同他哥。
「那可不行,二郎天资聪颖,应当去做人上人。」
「然后嫂嫂呢?」
顾宣安一把揪住我的手腕,他固执地盯住我:「嫂嫂呢,当真嫁给贺轻鸿吗?」
-21-
贺轻鸿的影卫突然冒出来,押走顾宣安。
「宣安,你安心科考,其余的什么都别想!」
顾宣安整个人像麻布一样被人拖走,眼神阴鸷,令人畏惧。
之前他一直考不上进士,我还以为是贺轻鸿在从中做梗。
如今想来不对劲。
会不会是他自己不愿意中举。
迷迷糊糊间,我睡着了。
我被一阵痛意弄醒。
好像有人像刷锅一样,擦我的手腕。
月光照在贺轻鸿的侧脸上,白皙如玉,冷淡清安。
铜金水盆放在隔壁的雕花架子上,他正用帕子仔细洗我的手。
「夫人,终于醒了。」
头顶是莲花云锦蚊帐,「我怎么到这儿了?」
贺轻鸿压在我身上,摆弄着我的手指。
「颦颦,你知道我的底线。」
当初他不想让我出府。
是我声泪俱下,不想做没名分的野丫头。
他才放我回府,八抬大轿迎我入门。
今晚已把他所有的耐心都消耗殆尽。
他不知道用帕子擦了几遍。
手腕处红红的一片。
我赶紧缩回来。
他将帕子扔进水盆,荡起一阵水银色。
「为什么要让他碰你?」
他在家穿着一身青衣,长发散在身后,看似温润如玉地在问我。
实则他眼睛凌厉至极。
「主君,贺府有奸细。」
「我知道」他捏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打开暗格,掏出一细长金链。
「那人已经曝尸荒野,落入野狗腹中。」
「而颦颦,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他大手翻开你的裙裾,握住你雪白红润的脚腕,「你知道我的,最怕你离开。」
这种场景我只在三年前来求他时见过。
如同染了毒的红莲,顺着清风,将恶意散发在我身边。
在外他是一人之下,谦谦君子。
在我这儿,他是不折不扣的偏执狂。
一触就炸的硝石。
「你不要伤害二郎。」
「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贺轻鸿的手劲赫然加大,捏得我生疼。
他期身覆上我,如剥葱一样剥开我的衣襟。
「顾家人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分开双腿,双臂撑在我耳边。
「不过幸好,我有一辈子跟你耗。」
-22-
菊粉擦着我身上的痕迹,抹眼泪。
「主君也太狠了。」
我摸上她的小脸。
「他是气急上头了。」
顾宣安寻的地方太偏僻了些,若不是他进城漏了行踪,贺轻鸿绝不能轻易找到我。
再若是荣国公的人找上了我。
暴露是轻,性命恐是不保。
「那也不能把夫人栓着啊。」她使劲掰扯金链,链子纹丝不动。
「快了,他关不了我多少日子。」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我扯掉身上的棉被,将外衣全部脱完,只剩下小衣在身。
「你去打盆水来,把人守好。」
天气转凉,现下是早上需得穿袄的时节。
我望着身上卯起来的鸡皮疙瘩微笑。
当夜我起高热。
整个人像是煮沸的汤圆。
贺轻鸿的手如冰棍一般碰上额头。
我烧Ţŭ⁾得意识不清。
下意识揪住他的手:「好凉快。」
有人从背后扶起我。
「张嘴」
我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儿,听到此话闭紧嘴巴。
使劲儿摇头。
嘴别人捏住,我咬紧牙关,一口也喝不进。
听闻叹息一声。
下一秒,唇上贴进一软乎乎的东西。
我惊讶之时,药水倒进我口中。
我苦得咬紧下唇。
听得啧的一声。
「发烧了还不老实。」
「想来这副样子是不能参加皇上的万寿节了。」
我晕晕乎乎,攀上他的胳膊:「我要去!」
-23-
第二日醒来时,鼻涕掉着老长。
我爬过贺轻鸿身上,预备取帕子擦鼻子。
他用手遮住眼睛。
眼底青黑一片,看样子一夜未睡。
「夫人这副样子怕殿前失仪,还是不去了吧?」
我跨坐在他身上,「不行!」
他挪开手指,语气轻佻:「嗯?」
「我是说,我才刚进府。外面非议不断,主君不带我出去见见世面,我……不是妾心不安。」
他直起身子,膝盖弯曲将我抵在胸前。
身上的莲花香旖旎浓郁。
「夫人不烧了?」
我吸吸鼻涕,猛地摇头。
「我已大好了。」
他不理我,额头抵住我,温热不已。
「菊粉,端药来。」
「你今日就在府中好好休息。」
「不要啊!」我主动抱住他,赖着他不让走。
我捏住金链,忍不住掉泪豆子:
「子悠,让我当你的棋子,好不好?」
顾康安生前府上曾莫名来了几个侍妾。
不到一夜就消失了。
他擦刀时说,荣国公试图拉拢他。
可他只想做个纯臣。
想来几次不成,荣国公便起了杀心。
太后一党为了夺权,一城性命都可轻易舍去。
朝野落到他们手里,指不定干出什么事。
贺轻鸿捏住我手腕,手劲贼大:
「我不管你知道什么,记住你现在只是周幼!别想着以身犯险。」
我努力吸走鼻涕:「要不是豹军拼死守城,安得周幼在。」
我别过脸:「若大人不帮我,我这命不要也罢。」
-24-
贺轻鸿这段时间,宵衣旰食,人瘦了一大圈。
荣国公在朝野的党派步步紧逼。
天子畏威。
已经有了换老师的念头。
最可怕的是豹军虎符消失。
荣国公若以豹军抵抗贺轻鸿的禁军。
不免会是朝野动荡,外邦趁机而入。
贺轻鸿需要我做引子,再逼荣国公一把。
他将头埋在我颈间。
「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善于算计人心,布局最大的问题在于埋线。
他的线已经埋好,可这样主动权便在太后手中。
我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贺相,我就是你的时间。」
-25-
喝下苦药之后,贺轻鸿总算让我梳洗打扮进宫。
他的手从紫袍中伸出,牵住我。
「跟紧我,别乱动。」
我离他不过半步之遥,他也太谨慎了些。
阿姐亦在席间,如今她已八月显怀。
她对我颔首,身旁的荣国公单膝撑手,放荡不羁。
一副赤裸裸的权臣模样。
我盯着十二岁的皇帝瞧,他亦回看我。
只一眼便挪开。
小小年纪一脸老成、处事不惊。
天知道被贺轻鸿和太后压迫成啥样了。
啧啧,我喝口酒冷静一下。
不到半途,酒便被人截下。
荣国公哈哈一笑,「不过一口酒而已,贺相何必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贺轻鸿将我拉至身侧挡住。
「内子不胜酒力,见笑。」
太后坐在皇上身旁,喝下一杯酒:
「贺相为国事日夜操劳,家中父母又已去世,无人操持主妇事宜。是皇家对不住你,让你至今无当家主母。」
贺轻鸿拱手锤首,「微臣惶恐。」
太后对皇帝说道:「不如哀家今日做媒,不如让我的妹妹罗轻柔嫁与贺相如何,她虽不成器,执掌中馈却是一把好手。」
她身旁的妙龄女子盘正条顺,羞涩地瞄贺轻鸿一眼。
皇帝看向他:「不知贺相意下如何?」
贺轻鸿怼人一绝,我连忙拉住他的手。
他反握住我。
「臣不…」
「臣妇代主君,叩谢太后指婚。」
贺轻鸿难得慌张,将我护在身前:
「内子不懂规矩,望太后、殿下恕罪。」
荣国公拍掌相贺:「有趣~有趣~」
贺轻鸿偏头盯我,咬牙切齿低声道:「周幼!」
「贺相得此贵妾,端庄大方,是好福气啊。轻柔~」
太后趁热打铁,「日后好好同阿姐相处。」
罗轻柔两颊生红,声如细线:「是。」
-26-
得此喜事,贺轻鸿被同僚们拉去喝酒。
我偷溜出宴席透气。
刚刚罗轻柔望他的眼神,我看得分明,全是爱意。
她这颗棋子,用不好是伤人的暗箭,用好了就助我们反杀的刀。
突然我被一只黑手拉进巨大的假山之中。
「周家表妹,好久不见。」
荣国公的酒肉气尽数喷到我面上。
我恶心得想呕。
「荣国公,你这是作甚!」
他双手压在我手腕上,语气轻佻:「周颦颦」
「荣国公,我是周幼」
「还想骗我?」荣国公的手指捏住我的脸,生疼。
我挣脱不开。
他笑得淫邪:「不知你床上功夫这么好,能让贺相不惜藏匿人妻。」
我哇得一声哭出来。
「周颦颦、周颦颦」
我眼露恨意:「主君做梦都在叫他的名字。我一个替身为何要替她去死!」
「求国公饶命啊!」
我哭得声泪俱下。
荣国公怕吸引人,连忙盖住我的嘴。
半信半疑:「你真的不是周颦颦?」
我嘴里呓呓哇哇地摇头。
我挪开他的手:「我若真是周颦颦,怎会让罗轻柔进门,岂不是暴露身份?」
荣国公咧嘴一笑,眼流淫光。
「也罢,本公今日且来尝尝你的滋味,倒是要让你瞧瞧,我与贺相谁厉害?」
他的大手摸上我腰肢。
像是一条阴暗爬行的蛇,每走一步让你恐惧恶心。
真是个变态,什么都要和贺轻鸿比。
难怪他将阿姐纳入府中,又百般羞辱。
无非是想让世人看,贺轻鸿得不到的人。
他能轻易得到且随意羞辱。
所以让他知道周颦颦才是贺轻鸿抓心挠干想要得到的人。
这样才可以让他放过阿姐。
簌。
他抬起的手被袖箭穿破。
荣国公一把将你放在身前当挡箭牌。
外面有惊慌声:「有刺客!护驾!」
荣国公啐了一口。
当即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扔下我往宴席奔去。
他若不在场,刺杀这事可就说不清了。
我偷偷回去。
贺轻鸿正襟危坐,淡定喝茶。
瞧我回来,冷不丁看我一眼。
眼神冰冷阴鸷。
糟了。
贺相生气了。
-27-
一上马车,贺轻鸿就翻了面皮。
外面的温润如玉全没了,冷着一张脸,让人噤若寒蝉。
「周颦颦,你当真出息了,竟能替本官做决定。」
我狗腿似的盘坐在地上替他锤腿。
他闭眼小憩,不为所动。
一到贺府,我刚下马车,他拦腰抱住我,大步跨进院中。
「主君,你这是作甚?」
他将我扔进浴池。
「自然是做主君和小妾该做的事。」
我圈住他的脖颈,「我来月事了。」
他一层层拨开自己外衣。
「你月事刚过,还是本官熬的红糖水。」
「子悠,我错了~」我哭着往外爬。
他握住我的脚腕往回拉。
「若无子嗣,日后主母进门,你当如何自处?」
「我……自当尽心侍奉。」
「呵」贺轻鸿轻笑一声:「哪家的妾如此胆大,敢为主君择妻?」
他发了狠。
咬住我半边耳朵:「你为了顾家豁出性命,可曾留下半分真心问我想要什么?」
我想辩驳,却呛了口水。
做事不得急事为先吗?
他将我提溜出水面,大手在我后背安抚。
「罢了,你自己寻得苦,自己吃下去。」
我累趴过去。
第二日醒来,便听说荣国公府走了水。
荣国公正和府里的通房恩爱着,没穿裤子就跑了出来。
丢了个大脸。
菊粉笑意不止。
我腾起而坐:「我堂姐可还好?」
「听说昨夜荣国公一回府就安排了堂小姐去了庄子休养,真是万幸。」
我长吁一口气,如此甚好。
-28-
听闻荣国公大怒,敕令下属一周内必还原府邸。
国公府地阔百亩,一周内哪里能建得完。
民生多有哀怨。
连下了一周的雨。
贺轻鸿因为江南水患,忙得脚不沾地。
圣上命他下巡江南,亲自监工。
贺Ťû₉轻鸿让我同去。
我高兴坏了,北城冬日极冷,还是扬州暖和些。
我爬上马车:「子悠,我们到了先去庄家糕点铺买点年糕吧。」
「小心脚下。」
他一把接住脚滑的我,「我不得空,让菊粉陪你去可好?」
「你先忙重要的事,百姓可耽误不得。」
他莞尔一笑。
刚出杨柳街。
宫中的轿撵拦住了我们的马车。
太后宣我进宫侍疾。
我一个妾,哪里有资格进宫为太后侍疾。
我私下呸了一声,太后如今是明目张胆地扣押我。
贺轻鸿轻哦了一声。
「一起回宫吧,本官突然想到京中尚有事务未处理完,南下的巡官大可换一个。」
喜公公为难。
下江南是代表着天子,贺轻鸿监国,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荣国公嫌差事忙,一个不好反而惹一身骚,自是躲得远远的。
我为他整理衣袂,弄紧发冠:
「子悠,你自去吧,我会照顾我自己的,你也要好好地回来。」
此次去赈灾,朝廷内党相争,受苦的却是百姓。
贺轻鸿的眸中墨浪汹涌,终归复与平静。
他递给我一个拇指大的玉葫芦。
我摇了摇,里面似乎有药丸声响。
「万事有我,切不可逞强,听见了吗?」
「听见了,贺大人快走吧!」
他衣袖一挥,别过脸去。
「你从来只会赶我走。」
喜公公跟在我身后,「贺相可是生气了?」
我笑笑:「他撒娇呢。」
喜公公低头勾起笑:「那奴就放心了。」
当年我同顾康安大婚前夜。
一向守正知礼的贺大人翻了我家门窗。
他拍拍身上的灰,舌尖抵住脸颊:「这兵头子倒是将你看护得紧。」
彼时我正在试穿嫁衣。
绿衣滑香肩,肌肤如玉。
我慌乱地躲进床帏之后,「贺大人,这是为何?」
他捉住我的手腕,「这时怎么不哭了?嫁给顾康安很高兴吗?」
「贺大人,于礼不合!」我涨红脸。
他压住我的香软,眼神风流却阴暗偏执:「你做我新妇,于礼便合。」
怎么可能。
顾康安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婚事。
他掐住我的下颚,指尖捏住一颗透明小丸:
「吞下去,你若是在婚期之前假死,我尚有一丝为你转圜的余地。」
我咬紧牙关,生死不张嘴。
他冷笑一声:「周颦颦,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吗?」
呸呸。
我推开他。
眼中尽是冷然:「贺大人,我讨厌您。」
我赌气讨厌的人,如今在极力护我性命。
成全我的夙愿。
-29-
太后靠在金丝竹椅上小憩。
喜公公在她耳边轻声道:「周侧夫人来了。」
她身侧的罗轻柔抬眸望我一眼。
太后挥挥手,「赐座。」
「谢太后。」我老实坐下。
看太后这个心烦程度,最近贺轻鸿没少给她添麻烦啊。
「周侧夫人,轻柔以后就是贺相正妻了,你们今天正式认识一下吧。」
罗轻柔沉默不语。
宫女端上茶来,杯壁烫似火炭。
我下意识收手,碎片落了一地。
「太后恕罪。」
我匆忙跪在地上。
太后眼皮都没抬,「给周侧夫人换一杯。」
这一杯更烫,我握上去的瞬间,手间咕咕冒气。
我硬生生握着,「请罗娘子喝茶。」
许久,罗轻柔轻微摇头:「皇后,臣女还未进府,这样恐是不合规矩。」
「如何不合规矩,轻柔你是哀家亲自赐婚,这杯茶是早晚的事。」
她们在慢悠悠谈论礼仪。
我的皮子已经快和杯子融为一体。
直到最后,茶都快凉了。
罗轻柔才恍然大悟:「阿姐,快起来吧。」
她拿过杯子,杯壁粘连的肉皮生生被扯下一层。
我怎么忍不住轻呼。
罗轻柔翻过我的手查看,「阿姐的手怎么了,可是烫着了,真是妹妹的罪过。」
太后呵斥:「这些狗奴才越发懒怠了。」
越凤宫中跪下一片。
「太后息怒。」
太后坐起身子,眼中关切:「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不如就留在宫中休养几日。」
「太好了,妹妹也想跟阿姐多说儿话。」罗轻柔攀住我的手臂。
「你呀你」太后摇摇头,语气极其宠溺。
我侧头瞄了一眼太后年轻的面容,她细长的眼睛后尾已经有了些许皱纹。
-30-
出了越凤宫。
罗轻柔规规矩矩地走在前方。
喜公公叫住我们,他身后跟着一抬轿子。
「罗娘子,这是太后赏您的。」
罗轻柔抬臀轻飘飘地坐在轿子上,「我的脚腕有旧伤,辛苦阿姐了。」
「罗娘子身子娇贵,不似臣妾皮糙肉厚。」
她好笑地望我一眼。
仿佛在说我还是有些眼色。
「周侧夫人」
「在」
我小跑得气喘吁吁。
「吾之前见过你吗?」她摇着扇子问。
我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我爹思想固执,向来不喜欢我和阿姐抛头露面。
从小到大,参加过的宴席没有几个。
况且听贺轻鸿说,她是三年前才入京。
于是我摇头。
「臣妾无福,不曾见过罗娘子。」
「吾倒是早知你阿姐的大名,听闻贺相很喜欢她,至今念念不忘。」
我脑袋一转:「不知罗娘子说的是哪位阿姐,妾久居扬州,不知往事。」
罗轻柔沉默。
几公里的路。
我们硬生生走了两个时辰。
她一路上遇上个人都要寒暄两句。
途中遇上许多妃嫔娘娘。
她们都在等皇上长大,平日闲着没事喜欢聚堆:「罗娘子真是菩萨心肠,一个下人穿得如此好。」
她们的眼睛在我的蜀锦上打转。
我跪地行礼,却被宫女压住肩膀不准起身。
「放肆,各位主子都没有发话,你便一直跪着。」
据说这千金难买的蜀锦,圣上一共得了十匹。
贺府和越凤宫各得了四匹。
贺轻鸿全给我做了衣服,剩余的边角料才让我给他绣帕子。
罗轻柔闻此嘴角僵硬。
她穿的不过都是太后赏赐不要的衣裳,老气横秋。
众人解围道:「贺相是个知道疼人的,等娘子进府了不什么都有了。」
此时路过一个冷艳美女,周围跪坐一片。
「清贵妃安。」
清贵妃衣着华贵,面容冷艳,她冷声道:「这人与人是不同的。」
她淡淡扫过我,又扫过罗轻柔。
「别人有的,自己未必会有。」
「都起来吧。」
她如此高傲,却没有一人敢置喙。
毕竟阖宫上下许多人,只有她是圣上钦点的。
那剩余的六匹蜀锦都去了她的宫中。
如今中宫空缺,她是后宫明面上的掌权人。
她扇子一点,「你看着倒是有趣,陪本宫回去聊聊天。」
「臣妾遵命。」
待我们走远,后面的议论声骤起。
「听闻清贵妃进宫前,和贺相可是青梅竹马。」
「她不会对那周幼做什么吧。」
「谁知道呢。」
-31-
是夜。
寿春宫传出声声尖叫。
持续好一会儿后。
清贵妃取下耳塞。
我的手被一圈圈棉布裹成了粽子。
清贵妃好笑地望着我的眼泪在圈里打转。
「这么娇气,难怪贺轻鸿千里迢迢都要去西北接你。」
「啊?我没去过西北。」我泪滑下。
她轻嗤:「还跟本宫装呢。」
她一双桃花眼风流美艳,清澈如水。
「十年前本宫在贺轻鸿的书房里见过你,周颦颦,别装了。」
见我还在装傻,她冷不丁:「当时他问你同私塾里童公子怎么回事,你装肚子痛,还是我去喊的郎中。」
我瞪圆眼睛:「你就是令家阿姐?」
唯一一个看不惯贺轻鸿一肚子坏水,还敢仗义直言的人。
她吹了吹嫣红指甲,「想起来了。」
我举着类似于白玉板的手掌挥挥。
「难怪贺子悠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看来你胆子也不小啊。」
「你大婚那日,贺子悠差点把养生殿点了。」
「为何?」我当时战战兢兢,生怕婚事告吹。
「那日先帝托孤,若是在这个当头,他去抢亲,虽然他当时已经在筹备了。前朝非议不断,朝局动荡,天子安能上马?」
我只想着先帝突然驾崩,他抽不出身来,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百官相阻,皇命加身,贺子悠苦啊。」
怎么看着她眼里全是幸灾乐祸呢。
「该,谁让他从小蛮横。」
我止不住点头。
外人只看到他温润如玉、翩翩有礼、心机深沉。
实则偏执蛮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就在本宫这里好生住下吧,免得贺子悠回来找我麻烦。」
「太后那儿恐不好交代。」
「没事」她淡喝一口茶,「反正她也看不惯我。」
我抿着这个「也」字大有学问。
-32-
没过多久。
圣上在御花园亲设梅花宴。
宫中众人与百官家眷都要参加。
我看着略有鸿门宴的意思。
特别是太后将先帝赠予的玉佩拿出来捐给江南以救济水灾时,达到了顶峰。
罗轻柔捐出一树半尺的玉珊瑚。
喜公公托着木盘,顺着一众贵妇贵女走下来。
我僵硬地扯扯嘴角。
难怪这些贵妇身旁的仆从都带着礼盒。
清贵妃倒是很淡定。
别说我现在正在宫中,平时不爱穿金戴银。
在贺府中我以为要同他一起赈灾,就把私房钱全带走了,以备不时之需。
托盘递到我面前。
我尴尬地将唯一的耳环摘下来。
众女调笑道:「侧夫人身上的蜀锦就价值千金,怎么如今做奉献的时候,倒是没有了东西可拿出来了。」
「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前世莫不是貔貅转世,一毛不拔啊。」
「罗娘子等你日后嫁过去了,有得忙了。」
我弱弱地举起手:「其实蜀锦我也可以捐的……」
罗轻柔这下抬起了眼皮:「住口!贺相高风亮节,一身清名。岂需要你卖衣捐款?!」
太后点头。
罗轻柔身体里仿佛注入一道热汤:「去,把我母亲留给我的玉如意拿出来。」
她身旁的婢女扑通一声跪下:「那是夫人给娘子留下来的唯一遗物啊。」
罗轻柔给了她一耳光,「让你去就去,多说些什么。天灾在前,我留着这些黄白之物干什么?!」
当下众人皆称赞,罗家娘子大义。
鄙夷不屑的目光如石子落在我身上。
她要多捐就多捐,扯我干什么。
谁知道这些东西最后是用于赈灾还是谋反。
届时谁都跑不掉。
清贵妃轻笑道:「太后和本宫宫里都有蜀锦,意思是要太后一并拿出来咯?」
罗轻柔想反驳,被皇上瞄上一眼。
-33-
「皇上……皇上喜报!」
皇上小小年纪却格外镇静。
「宣」
大公公喜气洋洋:「皇上,贺相来信说江南水患已控制住,死伤比往年少了一大半,扬州保住了!他如今正在监工水坝,不日就可返京。」
皇上大舒口气,「甚好,不愧是朕的恩师。」
此次水患自苏州而来,欲淹扬州,扬州是大景的重要港口。
淹扬州,天下税收则减半,国库空虚,边军就会不安。
大公公又鞠一躬:「贺相还……」
皇上身音嘶哑,正是换声的时候:「但说无妨。」
大公公唤来底下人端上一食盒。
「这是贺相托人给周侧夫人的年糕,贺相说多谢夫……侧夫人奉献嫁妆之恩,改日子悠必十倍奉上……」
我抱起食盒,满脸通红。
罗轻柔愤恨地瞪向我,她刚刚才自诩正头娘子。
在场的人了然贺轻鸿根本不拿她当回事儿。
清贵妃悠悠道:「皇上,臣妾在宫中兢兢业业一年省下的十万两还不如贺相的一份年糕啊。」
皇上难得有着着急:「贵妃想要什么糕点,朕让御膳房做,好不好?」
清贵妃长眼微眯,像是在逗弟弟。
不知道何人在低声说:「那还要捐吗?」
如今水患大难已解,他们却在这里假惺惺地捐款。
就是不知道这些善款会落到哪里去。
清贵妃笑眯了双眼:「捐啊,怎么不捐。现在修水坝、修缮房屋、恢复道路哪里都要钱。」
这时的她红光满面,不复往日清冷的模样。
皇上暗自摇头,唇却偷偷翘起来。
「今日所捐之物一一登记在册,折算成白银,交由贺相处置。」
太后拂袖而去。
-34-
太后暗自吃了瘪。
每日我在殿外跪的时间越加长。
是个人就知道她不喜我。
喜公公不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为我做些什么。
荣国公来过几次。
每次都在我身上流转,「小堂妹,看在你阿姐的份上,本公去求求太后如何?」
「国公事务繁忙,这等小事妾愿为太后做。」
我皮笑肉不笑。
荣国公哈哈大笑两声:「恐贺相是怜香惜玉之人,不愿侧夫人在此冰天雪地之际跪紫双腿。」
「这是妾的本分。」
我垂下头,冰雪冻在黑睫之上。
他呆愣一瞬,转而摸摸自己脸:「好一个本分。你来得巧,本公带你看一场好戏。」
我头垂得更低,脖子比雪差不多白,让人忍不住想要用虎口丈量的细长。
实则我在心里骂他,哪里是我来得巧。
明明我每天都来,再怎么都碰得上吧。
没过多久,喜公公被两人架出来,按在地上。
「奴才冤枉啊。」
宫女们从里面抬出金丝竹椅子。
太后披狐裘,左手上站着双眼乱转的金刚鹦鹉,一脸烦躁。
罗轻柔扶着她坐下。
荣国公静立身旁,嘴角含笑,毒蛇一般的眼眸紧缠着我。
「周侧夫人起来吧。」
太后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坐。」
在雪地里跪太久,腿早已冻得没有知觉。
几次滑跪,越凤宫里没有一人敢帮我。
菊粉咬住牙,艰难爬起来扶住我。
罗轻柔身旁的婢女偷笑。
这脸皮撕得比预料中快一些。
我装作不懂,扫过喜公公:
「太后这是?」
太后语气轻悠,像是说早上喝粥一样随意:
「不过是手下的人手脚不干净,生了二ţù³心。」
荣国公忍不住看我脸色,抢先道:
「太后让你去枢玉阁找画像,你却干了什么?」
金刚鹦鹉咤咤:「画像!画像!」
我第一次进宫时,太后就是用画像试探我。
难道是荣国公查到了什么?
枢玉阁的掌事太监跪在一旁,略有些兴奋:
「奴才查了记录,七月十八那日,喜公公确实取了一人画像离开。」
太后单手扶额:「小喜子,本宫待你不薄吧。」
「奴才有罪!」
罗轻柔狐假虎威,她大概料到此事与我有关:「你且说说,你罪在何处。」
喜公公淡定执着地望着她。
罗轻柔被他的眼神盯得退后几步。
「太后,此人嘴甚硬,得给他点教训。」
太后眼皮略抬,宫内两侧的人立马摆好桌凳与军棍。
一下下打下去,喜公公闷哼几声,仍是一言不发。
可现下我只有忍耐,我若为他发声,不仅帮不了他,反而会害死他。
指甲陷入肉中,是锥心的痛。
四十大棍下去,喜公公奄奄一息。
「小喜子,哀家待你如何?」太后吹吹豆蔻指甲,眼神凌厉。
「太后…对奴才有知遇之恩…」
「是以,你便是如此报答哀家的吗?」
喜公公拖着血屁股,爬在地上行大礼:「奴才……」
荣国公不甚耐烦:「既然不说,就拖去慎刑司杖毙吧!」
「太后!」我有些慌乱。
这下太后感兴趣了,勾唇一笑:「周侧夫人,有何话说?」
我拱手垂背:「前日,钦天监算出南有灾星渐暗,宫中不宜杀生。」
「哦~周侧夫人如此紧张,本官还以为喜公公拿走了你的画像呢。」荣国公阴恻恻地笑起来。
-35-
我怕血滴在雪中被人发现,攥紧血雪块于袖前。
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
若能救下喜公公,顾康安旧将,我死亦如何!
「奴才有罪!」
喜公公突然朝我磕三个响头。
在无心人看来,以为他在感恩我为他说话。
喜公公留下两行泪,方脸冻得紫红。
「奴才钦慕罗娘子,是以才拿走了她的画像。奴才乃残缺之人,实在不敢玷污罗娘子,故不敢开口,求太后恕罪。」
「你这阉人,竟然胡诌我!」
罗轻柔怎么也不会想到,看个笑话,竟然自己成了热闹。
恰好此时,搜喜公公房间的人回来了。
画卷展开,罗轻柔十五岁的小女子神态尽跃纸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
贺轻鸿这等小气的人,怎会把我的画像留在宫中。
想必画像还未入宫,便被他半路截走了。
罗轻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跪倒在太后膝下:
「表姐,杀了他!杀了他!」
荣国公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如同毒蛇的毒液一般,令人生怖。
太后剜罗轻柔一眼:「罢了,拖去慎刑司处以刖刑。」
她要砍掉喜公公的双脚!
在这捧高踩低的宫中,他如何能活下来。
「奴才谢恩。」喜公公用一句话打断我所有的思绪。
路过我时,我扶住他。
他紧缩退后,「别让奴才脏了贵人的手。」
周遭宫人鄙视嘲笑的眼光落在罗轻柔身上。
她温柔的面孔出现裂缝:
「给我剜了他的眼睛!什么下贱东西也配看我!」
我冷冷地望着她。
-36-
喜公公未来得及受刖刑。
他一头撞死在了宫墙上。
活生生的一个人顿时血流如柱。
我跪在他身旁,他朝我喃喃:「荣…虎…」
清贵妃感念他的忠心,替他收了尸。
听闻罗轻柔在越凤殿大吵大闹,要将他碎尸万段。
被太后禁足。
她同贺轻鸿的婚期,就定在贺轻鸿回京那日。
大婚前夜。
罗轻柔得意洋洋地推开我住所的大门。
她身着五色彩衣,头顶红宝石头面。
艳红大妆让她本清丽的面容厚重难看。
她让人按住我的肩膀。
得势的她撕开柔弱的伪装,露出原本的丑恶獠牙:
「得宠又怎样,今日贺家八台大轿娶的就是我!」
我对她轻ťū́₎蔑一笑。
她扇我掌,扯住我头发,「你笑什么?!」
我冷冷望着她笑,一言不发。
就像喜公公死的那天一样望着她。
「不想说话,本夫人就让你一辈子再也说不了话。」
说着,她身旁嬷嬷端来一碗黑乎粘稠的药汁。
她拧笑着捏开我的嘴。
「你去死吧,周幼,届时我会把你埋在我和贺相的夫妻冢旁,看我们世代相爱。」
我呸。
我朝她脸上吐口唾沫。
「凭你也配。」
她没想到我能这么粗俗,僵在原地。
我还了她一耳光。
她捂住半颊脸:「你敢打我?!」
我冷笑,都是Ṫ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还怕什么。
她怒吼:「你们都是死人吗?!看着这个贱婢打我!」
那日她对待下人退避三舍,喊打喊杀的样子早已深入人心。
且不说这里还是清贵妃的地盘。
菊粉护在我面前:「在罗娘子眼中,我们这些贱婢不都是死人吗?」
她的嬷嬷早就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我掐住她的喉咙,硬生生将药给她灌了下去。
她趴在地上,如葱般的手指不断扣着喉咙。
鼻涕口水呕吐物粘糊在一起。
我冷冷道:
「喜公公之前入宫之前,是豹军的五品良将。
他的功勋是一个个人头攒积起来的。
若非奸人所逼,他日封侯拜相之时,你这罗家旁支女子不一定配得上他。
别人拼死护你周全,你岂能忘恩负义,弃如敝屣。
下辈子你还是投ẗṻ³胎做个猪狗吧!」
大门被人推开。
两旁宫人提着灯,映着南下归来的贺轻鸿黑了几分。
罗轻柔眼中蹦出希望,她朝他匍匐而去。
「夫君,救我!这个妒妇要毒死我。」
我僵住嘴角,这人说错台词了吧。
谁知贺轻鸿生怕挨到她,长腿一迈向我走来。
他捉住我的手掌细看:「打疼了吧,让你等我回来,多脏啊。」
罗轻柔立马调转方向,朝嬷嬷吼去:「还不快去帮我请国公,他一定会救我!」
说着气没提上来,白眼一翻人去了。
……
这就是我不轻易跟贺轻鸿斗嘴的原因。
-37-
太后的人气势汹汹上门要说法。
菊粉扯扯我的衣袖,「夫人,此事怎么办啊?」
罗轻柔的嬷嬷连滚带爬上前来,指认是我杀了她。
慎刑司的人对清贵妃同贺轻鸿行礼:「奴婢受太后之命前来捉拿罪妇,得罪了。」
贺轻鸿眼皮一抬,他身边的影卫捉住罗轻柔的手臂翻转过来。
嬷嬷惊恐道:「你们干什么?!」
影卫沾水揉上她的守宫砂。
守宫砂顿时氤氲在水中。
她竟然不是处子之身!
这对准新郎来说是奇耻大辱。
贺轻鸿搂住我的肩膀,瑞凤眼微扬,桀骜凌厉,眉宇间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烦请告知太后,她今日这番折辱,子悠记下了。」
贺轻鸿欲带我出宫。
清贵妃双手环胸,眉眼嘲讽:「你当本宫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贺轻鸿的影卫奉上一幅画。
她打开一看,眉头深皱:「这啥玩意儿。」
贺轻鸿浓眉一挑,牵着我的手即往外走:「丰台大家遗笔,价值千金!」
「慢走。」清贵妃笑弯了眉,「小环子快去送一送。」
我心里暗笑,原来这清贵妃是个小财迷。
贺轻鸿单手将我抱上马车。
他晒黑了不少,之前是白皮粉面,如今晒成了小麦色,眉宇间多了些疲惫。
影卫打来一盆水,偷偷道:「主君可是跑死了三匹马奔回来的。」
没有贺轻鸿的属意,谁敢多嘴。
贺府的铁律,我早就见识过。
分明故意说着我听的。
贺轻鸿捉住我的手,沾湿手帕细细擦拭。
他的手骨肉均匀,弯曲时如同竹枝修长分明,水珠滑过指背。
他擦过我的手指如同美玉。
我舌间莫名燥热。
「在宫里待傻了?」
我蓦地抱向他,结果被裙摆崴脚,重重吻上他的喉结。
他猝不及防,双臂宽袍敞开,手上还捏着湿帕子。
滴答滴答落水。
不可一世,面对万名匪徒不改脸色的贺首辅,这时眼眸如墨翻滚,声音嘶哑:
「颦颦,不可在这撒娇诱惑我。」
马车停稳,我当即落跑进贺府。
空留余香,让贺轻鸿轻轻一笑。
他平复了许多个呼吸才淡然踩下马车。
-38-
自康安去世之后,我再未曾像今日这般畅快过。
贺轻鸿转身去了书房。
往日菊粉回贺府如上坟,从宫里过了一遭,再回到这儿,竟然觉得轻松。
她略有些担忧:「夫人,太后那边不会为难主君吧?」
我借用清贵妃的口气:「也不差这一回。」
她拍拍胸脯,「之前我最怕的人就是主君,如今看见主君反倒有了底气。」
「菊粉,有个人你得去帮我找找。」
她附耳过来,我轻声言语。
她一听,瞪圆眼睛:「他他他……」
我拍拍你的肩膀,「去吧。」
「神神秘秘的在说什么?」
贺轻鸿大步跨进,身着深色绣金丝长袍,腰环紫玉扣,环玉佩叮当。
菊粉刚说有底气,转眼跟老鼠见猫似的。
躲在我身后,双膝行礼。
「在说这次您回京,投花的人应当少一半了。」
贺轻鸿:???
我露出头额,刚刚撞上他的下颚。
他的胡茬黑硬,擦红我额头一片。
菊粉再进门时,我正为贺轻鸿刮胡子。
热毛巾捂上他的脸。
这是贺轻鸿第一次将脖子袒露在人刀下。
我手持小银刀背划过他喉结。
「贺相不怕妾杀你吗?」
白净的手指抚摸过他薄薄的面皮。
蓦地他捉住我的手腕,微翘丹凤眼含风流,盯住我一眨也不眨:
「我最怕你不叫我子悠。」
盯得我面泛红晕,下意识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
贺轻鸿胸腔震动,轻笑出声。
我咳嗽两声:「你怎么知道罗轻柔没了守宫砂的?」
他牵过我的手轻嗅。
「你同荣国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吗?」
我:「懂了」
荣国公自然是一直致力于跟贺轻鸿抢女人。
通过得到贺轻鸿的女人来彰显自己比他强。
我的阿姐就是这样被他耽误了前半生。
贺轻鸿轻忽一声,捏住我的手腕:「我的乖乖,你可轻点。」
我手抖,划破了他的下巴。
一个指甲大小的血印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格外明显。
……闯祸了。
第二日上朝时,群臣盯着他的下巴瞄。
关系好者甚至私下对他说:「知道罗家那件事委屈了贺相,您可要节制啊。」
贺轻鸿回来提起这件事。
我横看竖看,确实像个齿痕。
他将我揉在怀中,白齿咬住我的下巴。
「为夫从官八年,今日第一次被人这么笑,夫人可要补偿我。」
情至深处,他把我的手腕从床帘捞进来。
片刻春光都不愿外泄。
他白胸沁汗,我发丝沾在上面。
他修长遒劲的手臂横过我的头发,乌发及臀,他眸色深沉。
「你及笄时,我便想这么做了。」
-39-
阿姐的临盆期就在眼前。
我托人送去许多东西和消息,她都了无音信。
贺轻鸿逼着我坐下。
「事缓则圆。」
对呀,与其在这里等,不如早做打算。
「太后把罗轻柔塞进来,不仅是为了打探消息,更是为了禁军令牌吧。」
他轻哼两声。
我扳正:「是与不是?」
他双臂肆意搭在贵妃椅上:「人家就不能是专心心悦我吗?」
然后和荣国公搞在一块。
「这句话说来,你自己也是不信的。」
他语气轻蔑,俊脸冷峻,不甚在意地说:「我这种蛮横霸道的人确实不得人喜爱。」
啧,我提起半口气。
他继续道:「无论周颦颦也好,周幼也罢,都是不喜欢我的。」
我捧起他的俊脸,眼眸翻墨,如宝贵金玉,菱形嘴唇是淡玫瑰色。
我咽下一口水,蜻蜓点水般亲上去。
刚想撤离的瞬间,被他扣住后脑勺。
强行加深这个吻。
直到我忍不住轻敲他的胸膛,我快喘不上气了。
他才略微松手,银丝牵线。
「夫人、夫人!」菊粉匆匆进来。
见我们正亲昵着,她连忙垂头,闹了个大红脸。
贺轻鸿凤眼微眯。
我挡住他不善的视线。
「菊粉,出什么事了?」
菊粉这才磕磕巴巴地说:「荣侧夫人难产!」
什么?!
我尽乎滑跪,妇人难产犹如半个身子踏进鬼门关。
我连忙叫人栓马车。
贺轻鸿捏捏我的手掌,「莫急,冷静。」
那可是荣国公的地盘。
-40-
刚出贺府门。
影卫贴近贺轻鸿低语。
贺轻鸿长眉微扬,嘴角勾起淡淡的角度。
我推推他:「你去忙自己的。」
贺轻鸿单手将我抱上马车,眉宇微蹙。
「怎么又绑这个破束带。」
它是顾康安留下来的遗物。
我别过头,按住他的手,「它能给我力量。」
在贺轻鸿发怒之前,我抬腰吻上他的眼睛。
趁他不注意,我连忙关上门,「狡兔三窟,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要是我俩一起被瓮中捉鳖了,那可怎么办。
他手指敲敲木窗,「记住事缓则圆,人缓则安,万事不可冲动。」
我朝他扬眉展颜:「谨记首辅教诲。」
「阿文」
他身边的影卫单膝跪地称诺。
「照顾好夫人。」
「是」
-41-
荣国公Ŧû⁺侍妾众多。
可他膝下并无男丁,只有三个女儿。
是故我阿姐虽然失宠,但不至于被休弃。
我来到阿姐所在的庄子。
接生婆进进出出。
说孩儿脑袋太大生不下来。
「周侧夫人到!」
门口极大的呼喊声,生怕里面人听不见似的。
荣国公府上的小厮见我来,眼中冒光。
而后又装作无恙,只问接生婆:「是世子还是郡主?」
接生婆老实,「如今头才出来三分,哪里能预见。」
小厮是荣国公身边的红人。
他双手插进袖袍,一脸事不关己。
「为了小世子的安全,必要时划开侧夫人的肚子也可。
毕竟世子难得,女子易寻。」
接生婆瞠目结舌。
我取出腰边匕首。
雪影显刀光,划过小厮的眼睛。
「那便由我去,若是我阿姐安全生下来,这匕首也是要喝血的!」
说完我掀起厚厚的棉帐进去。
小厮在背后啐了一口:「让你得意……」
进屋便是一大股血腥味。
阿姐在床上躺着,小脸半点血色也无。
我握紧她的手,「阿姐……」
她虚弱地抬起眼皮,「你来了。」
接生婆抹下一手汗。
「侧夫人怕是不好了。」
阿姐从被子里艰难伸出手来,臂细如柳枝。
「幼幼,别哭,阿姐这辈子算是活够了。」
我捏紧她的手,「我不会让你死的!」
「快,去取弓箭和酒来。」
我曾在行伍中见随军妇生孩子。
遇到难产时,将弓弦剪成五寸长的小段,与箭杆烧成灰,同酒冲服,可顺利产下孩儿。
接生婆弄好后,端着碗踟蹰:「这能行吗?」
我拿过碗,强行将药给她灌下。
阿姐喝下后,来了股猛劲。
接生婆趁机捉住世子的头往外拔。
只听得凄厉惨叫一声,婴儿哇哇大哭。
接生婆裹住孩子,喜笑颜开:「是个小世子,恭喜侧夫人!」
「我阿姐怎么样?」
接生婆这才钻进被窝察看。
等她出来时,脸色惨白,「侧夫人血崩了……」
「快去叫大夫!快去!」
「是」接生婆连忙出去禀报。
待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世子身上,阿姐叱退众人。
她用着最后的力气从枕头上掏出丑丑的虎头络子。
我涕流满面:「我不要,自己送得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她将络子强行塞进我怀里。
「以后他就靠你了,
你要替我报仇,
还有我…没有恨过你…」
阿姐为了家人能舍弃自己,宽以待人。
小时候无论我犯什么错,她总是第一个出来维护我。
闻此我差点哭晕过去。
-42-
阿文突然出现,单膝跪地。
「夫人」
我抱住阿姐痛哭:「阿文…你快去找大夫,你快去啊!」
阿文眼神急切,双手奉上一红棕色药丸。
「这是主君为夫人留的回魂丹,能在危机时刻救人性命。」
我一把抓过药丸塞进她嘴里,用水服下。
怀里的虎头络子落在地上,砰嗵闷响一声。
阿文盯着阿姐好一会儿。
他砰砰朝我磕三个响头,额头血流涌柱:「臣会向主君坦白一切。」
说完轻功一点地,欲离开。
「等一下」
我捡起虎头络子,心静下来后,才发现这个络子异常重。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侧夫人怎么样?」
「禀国公,侧夫人…快不行了……」
我将虎头络子扔进阿文怀里,「快走!」
荣国公推开门,见我在这儿十分平静。
「堂妹好久不见。」
他身边的人突然将我双臂钳住。
我扯住僵硬的笑:「国公这是干什么?」
「周颦颦,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本公都乏了。」
他挑起我的脸:「周侧夫人,这几天我想通一件事。」
我恨恨地瞪着他。
「无论你是不是真的周颦颦,本公说你是便是了。」
「你的性命在本公手中。」
我下唇咬出血来:「你想要什么?」
荣国公粗肥的手指盖住我的额头,「看在本公今日喜得麟儿的份儿上,赏你陪本公演一出戏。」
-43-
次日,正午门。
群官等待上朝整理衣冠之处。
我被麻软在马车上。
贺家的金缕高头大马车到场。
百官纷纷自行让出一条道来。
贺轻鸿身着紫衣金鱼袋,通透狭长的玉带勒得腰细腿长。
下颌俊秀,目光如炬,抬手掀过车帘的时候沉静唯美,犹如天人。
百官肃穆。
他贵为百官之首,站在行伍的最前方。
鹤立鸡群,脊梁笔直,身形修长如弓弦。
荣国公放声说八卦:「贺相,我昨日得一趣闻,感兴趣否?」
贺轻鸿狭长的眼睛斜向他。
他拍拍手掌。
我被人从马车上拖下来。
「这不是周侧夫人吗?怎么从荣国公的车上下来?」
「瞧她虚软无力,不会是被…」
贺轻鸿嘴唇绷直,「听闻贵侧夫人生了一夜,内子前去探望。本官还未恭贺国公喜得麟儿,恭喜。」
最后两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
荣国公哈哈大笑:「多谢贺相。」
他俯视百官,继续道:「要不是昨夜此女趁我妇生产时,逃出贺府,我竟还不知她竟然是豹君主帅顾康安遗孀周颦颦!」
真是表情夸张。
百官哗然。
「贺相钦慕她已久,在她及笄之前,便同周家结亲。
没想到,却被顾康安截胡。
于是怀恨在心,勾结西凉人,灭了容城。
贺相,本公说得对还是不对?」
贺轻鸿眼皮都未抬:「荣国公什么时候改行写戏本了?」
「啊」我轻呼一声。
一支拇指大的铁质暗器刺进我大腿。
虽然很痛,意外让我恢复了些力气。
贺轻鸿闻声朝我望来,眼中墨浪翻滚,如同绝美沉静的青花瓷上出现一丝裂缝。
他朗声道:「本官确实钦慕周颦颦已久。」
这句话如在我脑海中炸出一束烟花。
这种时候,他说这些干什么?!
贺轻鸿仍站在最前方,如一颗静竹。
荣国公导演的这一出好戏,只是拂过竹叶的微风。
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一旦涉及到周颦颦的部分,他才会说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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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从另外马车上拖下一人,身上的麻衣裹成脏黑色。
双膝跪地在地上拖出一条紫黑血印。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侍卫用刀柄将他的脸挑起来。
「顾…」我喉咙感到一股甜意。
荣国公肉脸乱颤:「周侧夫人,这是认识?」
我扯扯嘴角。
侍卫扯住顾宣安的头皮,强迫他看我。
本来如玉的脸庞如今肿胀青紫得看不出人样。
荣国公指着我对他说:「这人可是你嫂嫂周颦颦?」
他只疲惫抬一眼,气息:「她不是……」
侍卫一脚踹过他的头,牙齿四处散落。
顾宣安像块破抹布一样躺在角落,再没有动静。
「宣安!」
荣国公让人把顾宣安吊起来。
他又找到以往被顾康安打压的旧将李仪,前来指认我。
李仪故作仔细地绕在我身边看:「禀国公,此人正是顾康安之妻周颦颦!」
我朝他吐了一脸口水。
「你这个背叛豹军的人,何以有脸出现在正午大门之前。」
我鄙视他:
「两年前,李仪奸淫容城郡主的婢女,被顾将军军罚处置后,逐出军营。
此事容城尽人皆知。
此等品行,只配成为国公走狗。」
李仪喜形于色:「国公,她承认了!」
贺轻鸿凉悠悠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似乎在责备我多言。
荣国公兴奋地取出腰间的鞭子,重重打在地上。
清脆明亮的鞭声砸在百官心中。
正卯时,天黑一片,周遭火把飞舞,印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如同十八层地狱里监工的小鬼。
「贺轻鸿你私藏臣妇,还有什么话说!」
他搞这一出无非是让「清君侧」师出有名。
拉人下神坛的第一件事,就是毁掉神的名誉。
贺轻鸿在官场上让他抓不住把柄。
他便把手伸进后宅阴私。
或许从一开始。
权势滔天却淡如天人的贺相亲自奔向容城接表弟时,他便起了疑心。
他在观察。
观察贺轻鸿对我用情多深。
他在等待。
等待有一天能够亲手将贺轻鸿踩在脚下。
贺轻鸿不语。
荣国公吩咐护卫将剑靠近我颈项一分。
「住手!」贺轻鸿轻斥。
荣国公大笑:「憋不住了吧,贺相啊贺相,今日你若是亲自下跪,朝本公磕三个响头,本公可向太后进言,饶你一命如何?」
贺轻鸿黑睫微抬。
荣国公为了折辱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朝他摇摇头。
不用管我。
「众爱卿为何在此议事?」
脸庞稚幼的皇上,声音却异常沉稳沙哑。
他静静独立站在城墙之上,俯视众生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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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有话要说。」
我挺起头颅,取下头顶的发带,双手捧上。
一瀑黑发滑下披到脚尖。
「妾要告发荣国公以权谋私,勾结西凉,谋害豹军众将士,致使百姓无端受苦!」
「贱人,在胡说什么?」
荣国公取下腰间鞭子,一鞭子重重落在我身上。
胸前火辣辣地疼。
原来他们在战场上这种生死不定的滋味。
「护驾」
贺轻鸿眸中怒意翻涌,俊脸沉沉。
表面是保护皇上,禁军却将荣国公一党团团包围。
「周氏,你可知诬告朝廷国公可是大罪?」
皇上的天音通过层层大力士呼喊而来。
我用牙齿撕开发带一角,从中取出几张巴掌大的纸条。
「这是我夫顾康安截获西凉的信报,他们通过来往的商队交换信息,载运信息的便是西凉进贡的金刚鹦鹉。」
顾康安将信息记录下来,一一放入束带。
信物由禁军统领接过,快马送至皇帝手中。
荣国公单膝跪地,「皇上,几张纸条而已,随意便可伪造。贺轻鸿为周颦颦伪造身份,实在可疑。」
「陛下,荣国公为援军主帅,为何至今豹军虎符下落不明?」
我直视他,步步紧逼。
「自然是顾康安将它藏到了某人身上。」
「为何是某人不是某地?」
荣国公有丝慌张,顾左言它。
我乘胜追击:「陛下,贺相感切顾家忠国之心,救下臣妾,恐被人暗杀,才将妾改名纳入府中。
贺相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知。
妾愿意以命状告,若是陷害荣国公,妾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周颦颦」
贺轻鸿咬牙切齿向我走来。
不顾周围大臣阻拦。
脖颈的刀又近一分。
贺轻鸿止住脚步,转身向皇上拱手:「陛下,荣国公罪行,臣已搜集完毕,昨夜已呈大理寺,奏章在此,请陛下过目!」
李仪瞄向荣国公。
荣国公眼皮跳,贺轻鸿办事若非十拿九稳,不会显山露水。
我猜他的原计划应是先将脏水泼到贺轻鸿身上。
收复人心之后,再由豹军旧将之手,将虎符献给他。
名正言顺。
可他现在顾不了许多了。
旧将从盒子里拿出豹军虎符。
「顾将军临去之前,特地交予属下,带至京城国公府。
可见将军信任国公。
都怪小人愚笨,今日深感国公大义,特拿出虎符,物归原主。」
皇帝大悸。
「好一个物归原主。」贺轻鸿冷笑:「天下莫非陛下所有,你既得虎符,不交予朝廷,还私自给与荣国公,你的九族是死光了吗?」
荣国公有坚定之色:「豹军听令,即刻诛杀叛贼贺轻鸿,为容城报仇!」
长安街两旁瓦舍,涌出许多银甲兵士。
将皇帝的金色禁军围了个团团转。
皇上雷霆大怒。
「荣国公,你是要谋反吗?!」
荣国公得意地拱手,城外军营的兵士已经由太后把持住。
不可能有救兵。
「皇上还是就地斩杀奸臣贺轻鸿,请太后垂帘听政,肃清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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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豹军他们中间抬出一人,身形枯槁,行将就木。
「这不是太后身边的喜公公吗?」
喜公公艰难爬起来。
「奴才参见陛下。奴才也有一言进贡陛下。」
皇上沉脸:「准!」
豹军众人皆投敌视于李仪。
李仪朝马车后退了几步。
喜公公咳出血来:
「奴才原名王惕守。
正明元年,臣随顾将军驻军容城。
正明二年,荣国公命李仪为副将,暗中布网谋逆。
正明三年,李仪被逐出军营,荣国公派人前来寻太后喜爱的金刚鹦鹉。」
他停顿一会儿。
金刚鹦鹉乃西凉特产。
是个人都了然太后意图。
好像是那段时间,顾康安让人送我回娘家探亲。
现在想来,他一直在默默保护我。
喜公公继续道:「实则是来威逼利诱将军交出虎符。
顾将军借护送鹦鹉一事,派臣进京报送陛下。
没想到太后将臣扣至宫中,荣国公戏弄阉了…臣
荣国公已臣的名义向顾将军递送假消息,暗中勾结西凉,用一城人的性命换取豹军虎符。
将军早有提防,炮制八分假虎符以备不时之需。
故荣国公手里的虎符是假的!」
算算差不多时间了。
贺轻鸿徐徐道:「本官已将真虎符,献至陛下查验。」
皇上站于高楼,细白的手指取出右边虎符,与之相合。
严丝合缝。
「豹军、禁军听令。」
「在!」
勇士的吼声震破京城,也震动埋伏在暗处的西凉探子。
「叛军就地斩杀!」
「是!」
荣国公血色尽褪,他踹开护卫亲自将刀放至我颈间。
「不可能,我找皇家工匠查验过,我的是真的!」
我勾起淡笑:「曾经是真的,可惜现在是假的。」
正是他看不起的柔弱侧夫人,将虎符塞进络子,偷换出来。
他一脚踹中我的肚子,剑尖对准我:「都是你这贱人骗我。」
我趴在地上轻笑:「我的技俩拙劣,架不住你过于狂妄。
昔日的周颦颦若没有顾君爱怜,早已身死容城。
今真相大白,颦颦亦死无悔!」
我匆忙闭上眼,不去看贺轻鸿震惊悲伤的神色。
仰头往剑上撞。
「乒」的一声,一只袖箭撞远剑头。
另一支剑刺破荣国公身后。
正是阿文躲避许久,终于得此一击。
一箭击发,禁军率先斩杀荣国公随行贼子。
贺轻鸿从众人中飞奔过来,全然没有青年权臣的风采。
他紧扣住我的手腕,手上沾满了血。
闻到他的气息,我才吓得哭出来:「下次别扣掌心了……」
适才他隐忍不发,实则快将手掌抠破。
他紧紧将我抱在怀里,像是要把我揉进胸膛之中。
「没良心的家伙,还想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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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轻敲他的背,贺轻鸿松开我,眼眸泛红。
对了。
还有顾宣安。
我掐住他的人中,他已经有气出,没气进。
我朝贺轻鸿伸手,「那个…什么回魂丹还有吗?」
贺轻鸿甩甩袖子,「本官要去殿前回话,慢走不送。」
我流下两颗金豆子,看起来憔悴可怜。
「顾家对妾有恩,若不能保全二郎,妾还是随着去吧。」
贺轻鸿转身大步朝我走来。
「你别用这套逼我,你死了,我把你阿姐送下来陪你。」
我抱住他的大腿,「夫君,颦颦求您。」
他骂骂咧咧从袖里掏出剩余的一颗药丸。
避开我的手,在我眼前晃晃:
「以后生儿子还是女儿?」
我微怔。
荣国公的叛乱如一颗石子扔进大海中, 顷刻平定。
王副将亲自砍下荣国公护卫之手,将容城城主的玉扳指拿回。
此时豹军和禁军正在清点人头。
闻言皆望过来。
「要俺说, 还得是儿子,贺相的才智得有人继承。」
「放你娘的屁,女儿还不是可以继承, 要是像将军夫人那般美貌, 岂不美哉。」
「对啊,将军夫人隐忍聪慧,像夫人也可。」
「啊啊,现在不能叫将军夫人……」
见我脸红如番茄。
贺轻鸿凤眼微扬,转手将药塞进顾宣安口中。
之后他取出手绢, 嫌弃地擦过三遍手。
王副将跪在我面前, 「臣多谢夫人赐假死药,逃过一劫。」
我连忙扶起他。
「王副将, 以后豹军就靠你了。」
他面容悲切:「臣早已是残破之身,不堪再留在豹军中。」
我朝他行礼:「人的好坏,不是靠身体定义。王副将, 你莫要自怨自艾。妾带故夫向您致谢,多谢你才能还豹军清白。」
豹军众人闻此, 都向他拱手。
「多谢王副将。」
最终章
我因为平乱擢升贺轻鸿正夫人,赐一品诰命。
贺轻鸿非要再办一次婚礼。
大婚之夜,他被豹军的将士灌得满脸通红。
「贺相,你可要善待我家夫人!」
依照贺轻鸿的性子,早就打出去。
在我的手拿把掐之下, 他生生喝下许多杯。
王惕守御赐为豹军统领, 不日将出发前往边境重守容城。
他敬我一杯,眼中泪花闪烁。
我有些不好意思,「顾康安不会怪我吧。」
王副将摇摇头。
「顾将军早知贺相情深,派我入京的另一件事便是请求贺相去容城护你。」
难怪那日贺轻鸿来得那么及时。
「多亏夫人牵住太后一党的视线, 贺相才能在南下治水时,收集豹军众将士。」
「顾将军的在天之灵,也希望夫人余生顺畅, 此生平安。」
我哭得稀里哗啦。
贺轻鸿将我提至洞房, 「我这是取了个跳大神的?」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要将这些日子受的苦难全部哭出来。
门外传来喧哗声,瞬间归于平静。
我神情紧张, 贺轻鸿揉捏我的掌心, 轻嗤道:
「同样的错误,我向来不会犯第二遍。」
我不知道的是顾宣安本想为我道喜。
听见我的哭声, 刚想闯进来。
就被埋伏许久的影卫捉住丢回了房间。
贺轻鸿将两次都没有送出去的传家玉佩戴到我脖子上。
他凤眼微眯, 整个人舒适的如同雨中红莲, 随风摇曳:
「如此甚美。」
我突然亲上他的脸颊,心中燥热:「我夫亦美。」
他牵住我的双手,在我耳边轻声:「我想好了, 还是一儿一女最为妥当。」
……
太后病重, 被皇上送至玄青观出家养病。
开始彻底清算太后母族的道路。
荣国公府抄出田地一百万亩、银号五十座、赤金一千万两、其它如珍珠、白玉、珊瑚、玛瑙、宝石、人参、貂皮等不计其数。
这可乐坏了清贵妃。
不顾皇上阻止也要亲自出宫监工。
荣国公的头被掉吊到城墙之上。
百姓唾之。
他死后仍不甘的双眼盯着豹军出发。
顾宣安抱着哥哥的赤焰长弓一同辞别。
或许在不远的将来, 他会是新的顾将军。
阿文在事后自戕,被我救下。
阿姐扑上来求贺轻鸿,饶他一命。的
贺轻鸿将他逐出府门, 流放容城。
阿姐抱着孩子跟着他。
我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阿姐望着孩子的眼睛,恬静淡然:「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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