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辛苦养大的男二,终究还是为女主入了魔。
那一日,他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所有试图去阻止他的人,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凭着多年的情谊,我总以为我是不同的。
可是直到剑锋穿透我的躯体,他才停了下来,随后听见我身上传出的那道冰凉的机械音:「因宿主不愿击杀反派男二,以及将之导入正途失败,宿主将被抹杀,从此魂飞魄散,于天地间不存。」
「师姐!」我听见他喉间逸出撕心裂肺的悲呼,「不要弃我!!」
最后一眼,我看见他面上血痕交织着泪。
-1-
我被抹杀了。
我装的。
我问系统,明明任务失败的惩罚不是这个,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系统冷冷回答:「看云待月那小子不顺眼,随口编一嘴让他后悔去。」
我的系统一直很讨厌本世界的男二,嘴起他来毫不留情。
我沉默着不说话,系统却始终愤愤不平,啐了两口继续骂道:「十三年了,你比他亲娘教养他的时间还长,是只狗都能养熟了,你还不如去养只狗。」
是了,我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我的任务只是除掉未来会差点跳出位面动摇整个世界的反派。
毕竟当初看剧情的时候,我其实很是心疼这个被天地抛弃的孩子。
别的位面的反派或多或少是自身有点变态在身上的,唯独这个孩子,从一出生起,就在不断地世界所辜负。
饶是如此,他也曾经善良过。
更何况当时的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有着一双柔软澄澈的眼睛。
经历过数个位面即将退休的我,破天荒地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我收起长剑,转而将手轻轻抚在他的发顶之上,柔声问他:「愿不愿意同我回山门,做御剑乘风的自在仙?」
系统在脑内疯狂地警告,并且码出了八百字的小作文告诉我男二有多讨厌,可最终还是顺着我。
我们的任务从抹杀男二更新为感化男二。
任务一下子变得费时费力起来,急于跟我一起退休的系统为此冷了我好多天。
而在那段时间里,我将云待月接回了山门,让他与我同拜一师。
那个瘦骨嶙峋的男孩从出生时便被母亲抛弃于荒山之中,受山间野兽照顾长大,食风霜、扛雨露,在严冬时,除却与他相挤在一块的野狗们的温暖兽皮,他身上仅有的,是堪堪能遮蔽他躯干的襁褓布。
于是,在云待月七岁这年,他终于有了一件崭新的衣服。
他轻轻捏着那水蓝色的袍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我,唤了一声:「师姐。」
他说,在他七岁那年,拥有了他在这个世上第一个亲人。
-2-
其实,云待月在十四岁之前,实在是个乖巧的孩子。
他天资平凡,却懂得勤能补拙,加上他幼年在荒山中受苦,心性被磨砺得坚韧非常。
那些许多来求仙问道的成人都不能忍受的锻体之苦,云待月咬牙受下了,不流一滴泪,不喊一声痛。
锻体洗髓,一去便是五年。
饶是如此,他也只是拥有了比常人更为强健的身体,他那在后期几欲动摇整个小世界的天资始终被封印在血脉中,难以激发出来。
宗门里落在他身上的嘲笑声越来越多。
谁都可以对着云待月讽刺上一句清徽子和玉如真识人不清,捡了根废柴进师门,还不如当初松口让他们拜入门下,想来这两人如今已是悔恨疯了。
云待月纵使意志坚韧吃得下苦,终究还是个孩子,不知如何面对这比淬了毒的利剑更为伤人的语言和人心。
那一天,个子还未拔高的云待月跑到我跟前,眼中忍着一汪泪,一张嘴,抽泣的声音便跑了出来,他说:「师姐,我会努力修炼的,不然,不然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伺候你起居出行,我什么力气活都能做的,师姐你不要弃我……不要弃我……」
「啊啊啊啊,你别听他狗叫,这小子就会拣好听的说!十四岁了还对着师姐哭鼻子的能是啥好人?」系统在我脑内疯狂炸毛。
我却盯着云待月哭花了的脸,忍不住要笑。
于是我轻轻俯下身去,没有用洁净术,而是抽出丝绢替他一点一点擦拭掉面上的泪渍。
我朝他笑弯了眸,凝视着他黝黑的眸子温声开口道:「可是师姐要的,只是你能够平安顺心地长大,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你能找到自己所执着想要守护的事物,并且为之变得强大,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要守护的事物……为之变得强大……」云待月陷入了沉思之中,将这两句在口中反复呢喃。
而我则是重新站起了身,拍拍他的肩,安慰着说道:「慢慢来嘛,你现在还只是半大一个少年嘛。」
那一日,我看见云待月眸中有某些光芒被点亮,却不曾注意到在他心中更深处,有一团晦暗幽火,亦开始熊熊燃烧。
他变得比从前更刻苦,Ṭŭ₈也变得比从前更爱哭。
似乎是发现了自己有被偏爱的权利,云待月再受到为难,也不再憋在心里,而是顶着伤跑来我的居处前,委屈巴巴地展示给我看。
我便会放下当下的修行,转身替云待月涂药治愈。
他好像很喜欢我用普通的草药给他疗伤,每次我要用治愈术的时候,都会被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躲开。
时间久了,我便知道,他是想同我说话。
他是个孤单的孩子,宗门里仅有的亲近他的人,是我与师尊清徽子。
可清徽子修为已近化神,渡劫期将至,常年不在山门中。
便只有我能陪他。
我很乐意做这样的事,毕竟我的任务就是要感化男二。
及时陪伴他,予他以鼓励和温情,让他心中始终有着那么一丝温暖在,想来日后便不再容易走极端。
我是这样想的。
终究是我天真了。
-3-
云待月是什么时候开始很少再来我这边?
他甚至慢慢地也不再与我交流心事。
我想了想,是从小师妹拜入宗门之后开始的。
他的眼泪欢笑、喜怒哀乐都留给了另外一个人,留给了和他同样有着曲折身世、正值青春少艾的女孩,而与我渐行渐远。
我还记得小师妹入宗门那日,清徽子难得地夸赞了我和云待月。
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七的少年,清徽子对他突来的认同让他激动了许久。
因此当师尊嘱咐我们要代他照顾好小师妹的时候,云待月第一时间出声应了下来。
我却只是呆立在一旁,为他看祝离时的眼神感到心惊。
小师妹祝离是导致后来的云待月黑化的一个重要人物。
她是前任仙门之首与魔尊的女儿,更是清徽子的故人之女。
她同时有着正派修行者和魔族的血脉,在她体内混合冲撞着。
这也导致了她亦正亦邪的性情。
心绪平和时,她是天下最无忧单纯的女孩。
而魔性上来时,她会诱惑身边的所有人堕落。
云待月便是其中一员,她在日后时常同云待月说,所有人都会抛弃他,只有她不会。
她确实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
清徽子知道她的危险性,这些年来一直在为她寻找能够抑制魔性的法器。
只是眼下他将逢渡劫,已无心力再兼顾祝离的事情。
这才把她扔到我跟前,要我负责祝离的安全。
只是我还未开口,这任务便被云待月一声应下。
我本以为,这些年的陪伴,终究让云待月不再那么孤独,他便也不会再对将祝离留在他身边这件事生出莫大的执念。
可我却无力地发现,不管我从前做了怎样的铺垫,云待月从看见祝离的第一眼起,便不可避免地被她吸引ṱų⁰。
祝离同他前半生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同神秘的清徽子、温和的我不同。
祝离是一团炙热的火,同时燃烧着生机与毁灭,那么危险,那么迷人。
只要一眼,便让他心动。
无论如何他依旧会对她生出执念。
-4-
我被剥夺了五感封闭在了黑暗之中,作为我任务失败的惩罚。
平心而论,比起以前被电击雷劈、全身绑起来被挠脚心。
这次系统给的惩罚已经很够意思了。
尤其是他曾经跟我提起过,我的灵魂,本就是一片黑色。
哪怕失去五感,在黑暗中,我也丝毫不惧。
就好像,在很久之前,我已忍受过千百次这样的事情一般,又或者我根本就是诞生于这片黑暗里。
而有关于我的过去,我却没有任何记忆。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为何会成为一名任务者,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个人造人。依据就是我最开始进行任务的时候真的很笨,心眼也不多,手脚也不协调。
系统总是夸我,说我这些年来在一点点开窍。
我问他我的来历,他便缄口不提。
而在我的记忆最深处,总有一道朦朦胧胧的声音,喊我「小真」。
我知道他在笑着,却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系统将我放了出来。
我还来不及开口跟他打招呼,他连忙不迭地将我塞回到玉如真的数据中。
「云待月动用了禁术要将你复活,你再不回去你那具躯体就要被他炼成僵尸了。」
这句话成功让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慌慌张张开启传送往位面里钻。
攻略了这么多个位面,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僵尸啊活死人这一类的东西。
但不管是在哪个世界,这都是些违逆天道的存在。
想要让已经死去的身体重新活跃于这个世间,就需要用无数的活人的生命来供养。
纵然云待月入魔,也不该如此妄造杀孽。
「你要回去阻止他。」往位面传送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他难得语气凝重,「这一次,你不能够再心软,云待月已成气候,要尽快将他诛杀。」
「好自保重,小真。」
我微微愣神,下一刻,系统的感应已经从我的脑内消失。
我的灵魂逐渐被推入位面之中,恍惚之中,记忆的洪流再度在我脑海中闪过。
这些年来,我拥有了很多回忆,其中最清晰的,就是关于云待月的记忆。
我想起他十七岁生辰那年,我曾在寒冰峰上蹲守三个月,为他狩来雪兽的金牙,做成护心符。
那时的他接过礼物,面上是珍重的神色。
可是第二年,那块金牙符便出现在了小师妹的脖子上。
再后来,它出现在秘境某个不起眼的土堆旁,已经碎成了数块。
画面一转,我眼前又出现了十九岁的云待月,因为祝离的事,冲入我洞府中与我激烈争吵。
那时候他在气头上,冷笑着口不择言:「果真是高高在上的大师姐,阿离说得没错,你的心是冷的,谁都不在乎。」
那时的我惊讶于云待月居然会这般想我,反驳的话还在口中,便听见云待月冷笑着说道:「是,你早晚要登仙途,弃红尘,而我不过是你捡回来的一条听话的狗,玉如真,你从来没有真心待过我!」
在此之前,云待月虽然同我疏离,却总还是会偷偷瞧我,我以为他只是因为什么同我闹了别扭,却从不承想过他在心中,竟是这般想我。
我看着他因激愤而微微发红的眼眶,那偏执的面目中已初见了要生心魔的征兆。
曾经那个轻拽着我衣角唤我「师姐」的孩子面容一下子便模糊了,再也看不清楚。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停止辩驳。
那一刻,我的心中是何感受呢?
我想不起来,似乎在被系统关进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后,我的所有情绪也被收走。
那些悲伤、难过与失望,全部融入了黑暗之中,直至我的灵魂重新无垢。
混沌之中,有一道声音,是那么温柔,一直呼唤着我回归。
他说:「小真,你莫害怕,无论在哪个时空、哪个地方,我都陪着你。我等你。」
-5-
传送完成,我回到了这个世界中玉如真那具已经半死的躯体上。
再睁眼时,我已身在一处布置得堂皇的大殿上。
四下都是灼眼的红,层层叠叠缀着的喜绸在堂前随风微微晃荡。
恍惚间,我只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似乎曾经,我也在某个时刻,穿上过一身嫁衣,等待着良人前来执手。
那人在低声笑着。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我,就好像他一直就在我身边,从未远离过。
而眼下我的肢体僵硬,几乎不能行动,只能费力睁开眼往下觑,瞥见了我红袖下已然只剩一片青蓝死色的双手。
长廊的尽头,是身着吉服的云待月。
那副我眼见着成长了十三年的眉眼,从前是温良的、坚韧的,到后来面向我时变得冷硬、疏离。
再然后便是如今这般,乖张冷戾,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头。
他头戴着冠冕,飞眉入鬓,从前还见几分青涩的轮廓如今已全然只剩下冷峻。
那略带猩红的眼扫过一众低头噤声的魔奴,突然一道轻嗤冷笑出声。
「今日,本座要迎娶如真师姐,诸位因何皆是面色不虞?是不看好本座的这段姻缘么?」
那近乎邪肆的语调,透着森然冷意。
下一刻魔奴们便纷纷如提线的木偶般整齐抬头,千魔一面,露出完全相同的笑容。
我这才看清楚,这些人,全是被拘了神魂的正道修士,一眼望去,好几张熟悉的面容在其中。
熊熊的愤怒在我心口燃烧。
我努力抬起眼,看着逐渐朝我靠近的云待月。
愤恨夹杂着失望。
那些相伴相知的时光像是全数作了假。
无论我向他播下多少善意,都敌不过他对祝离的痴迷。
只不过三言两语的蛊惑,便让我前功尽弃。
可他如今这般,又算是什么呢?
摆开成亲的架势,来折辱一具已死的身躯。
我从不曾苛待过他,却要受他如此侮辱。
此刻,云待月已经走到了跟前。
他在宽袖下的指尖微动,我便被无形的力量驱使仰起脸朝他勾唇露出一个微笑。
云待月见状便快步上前来,拨开面前的垂纱,
他缓缓俯下身,伸手抚上我的面颊,放柔了语调:「娘子,今日是我们……」
他话未说完,便与我目光相对,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云待月的指尖一震,面上的笑容消散。
那双猩红的眸子中戾气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凝聚着的水色。
-6-
云待月几乎是瞬间作出了反应。
他后退半步,面上早没了先前的乖张邪肆,而是恭谨地在我身前跪下,低垂着头,两手合拢,像从前无数次前来拜见我时一般乖顺。
「师……师姐……」他唇峰翕动,声音刚出口便已哽咽。
再抬头时,那张脸上已是泪眼蒙眬。
他仰首望向我,语调中是藏不住的惊喜:「是师姐回来了,对不对?祝离果真没骗我,你当真为我归来了,你许诺过你不弃我,我知道师姐终究是舍不得我……」
他的声音是那么轻,似乎生怕将美梦惊醒。
有一瞬间,我好像真看见了我曾经从荒野中捡回的那个孩子。
他坚韧、纯真、善良也脆弱。
受人欺负了之后,会伏在我的膝头,在我安慰的话语中浅浅入梦。
哪怕在睡梦中,也常皱着眉头。
可我知道,眼前的人不再是他。
眼前的云待月只是一只魔,一只自甘堕落、草菅人命又善于伪装的魔。
终于,云待月察觉到我眼神中的冷漠。
那张故作清澈的脸上出现裂痕,他面上的笑意逐渐退去,仰头看向我,神情无辜又委屈,他说:「师姐为何用这般眼神看我?师姐是否还在怪我?」
面对他摆出来的这副克制魔性收敛爪牙的讨好模样,我脑中蹦出来的第一念头居然是:这样的云待月,实在好杀极了。
可我现在却连动都动不了。
我尝试在脑海中呼唤系统帮忙,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似乎从那句「好自保重」后,我和他之间的感应便彻底断了。
于是我只能冷眼看着云待月,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从前那个需要我取出丝绢替他拭泪,拍着他的头柔声安慰的少年已经不存于世了。
我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相隔的仇恨,从不只我个人的生死。
那时候的清徽子历劫而去,临走之前将师门托付于我。
可云待月却趁着我外出执行任务时选择堕魔,在ţŭ̀ₔ祝离的欢呼声中,屠尽山门二百七十三人。
那时候的他便已然在我心中死了。
我唯一悔的,是没能赶在那之前将他直接击杀。
甚至祝离,这个一生作恶却在最后受到男主感化圆满成就大道的气运之女。
为什么这样的人最终也能成就大道?那是我此生头一回对所谓的天道产生质疑。
终于,像是再也忍受不住我的冷漠,云待月猛地膝行上前,跪倒在我脚下,声音颤抖着摇尾乞怜:「师姐、师姐,我知错了。我不该受到旁人蛊惑,我只是不高兴,你对所有人都一样好,我希望你对我是特别的……我太想证明这点了,所以做错了事。」
那双手死死拽紧我的袖袂,像是在拽着最后一点希望,云待月仰面,目露希冀,小心翼翼:「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小月,你在做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下一刻,我看见闪身进来的祝离。
她一身梨黄色罗衫,身姿相较于从前又舒展了许多,清丽的眉目也变得更为成熟了些,顾盼之间,犹见一丝风情。
我这才恍然觉察到,自我离开这个世界到现在,时间或许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祝离的目光落在我面前的云待月身上,面上划过一丝不悦:「不过是个死去的女人,值得你这样为她哭哭啼啼?」
可云待月只是伏首在我膝边,不予回应。
一时间祝离面上戾气更重:「看来我真不该帮你把这个女人的身躯复活,你现在这个样子同废物有什么两样?」
说罢她翻手化出一团魔气,直逼我面门袭来。
那是她从她父亲前任魔尊那里继承的魔气,霸道非常,若是我这具半死不活的躯体被它击中,顷刻之间便成齑粉烟消云散。
可我连动也不动了,只能认命地闭上眼。
「小真!当心!」恍惚之间,我又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前,我努力想要看清,却终究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劲风从我面门上扫过,将我发冠上的珠串拂起撞响,我胸口一阵闷痛,却并没有消失。
再睁开,是云待月挡在我身上,那强势的魔气将他半截手臂灼成焦黑。
饶是他挡下了大部分攻击,我依旧被逸散的魔气所伤。
「师姐!你可无恙?」云待月顾不得自己的手臂,转过身慌乱地看向我。
那些魔气在我体内乱窜,如刀片般刮过我的每一寸筋脉。
我说不出话,盯着他生生呛出一口血来。
乌黑的血珠溅上云待月的面颊,我看见他的瞳孔乍然紧缩。
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堪的回忆,他猛然回过身,眸中烧起恨火,朝着面带得意的祝离拍出一掌,祝离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她倒在地上,生生呕出一口血,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云待月,你在做什么?!」
-7-
「谁准你伤我师姐?你好大的胆子!」云待月上前两步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拎至半空中。
「师姐?呵。」祝离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你看清楚,你师姐已经死了,我摧毁的,不过是一具会令你玩物丧志的尸体!我只要稍微将魔气收回一些,她便会立刻腐化成一摊枯骨!」
「你敢!」云待月掐住她的手慢慢收紧,祝离的双腿在空中乱蹬,血色逐渐漫上她的瞳孔。
被激发出魔性的祝离出口更是尖刻,对着云待月是止不住地讥嘲:「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说要为了追随我舍弃一切,她已经抛弃你了,你又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同我翻脸?」
「住口!我不过是同你逢场作戏!」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云待月已然疯狂的神经,他急于自证清白,卡住祝离的手猛然一用力,将她朝着旁边的殿柱上狠狠掼去,「要不是为了复活师姐,你早该死了!」
祝离想说些什么,却在撞到金柱后抽搐两下便晕了过去。
徒留下已然陷入疯狂的云待月,他双眸血红,身上的魔气疯长,冲着四下嘶喊:「我师姐不会弃我!她已经回来了!她会原谅我的,她……」
云待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要来看我。
只是在他回过身的那刻,一截断剑便从他的腹腔穿了过去。
云待月低头看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自然认得出,伤他的那把剑,是当初在战场上同我一起陨落的本命剑,红莲。
多亏了祝离,她的魔气没将我杀死,反而为这具用魔气唤醒的Ṭũ̂₌躯体提供了动力。
我抬袖猛地一把揩去唇边黑血,忍受着体内魔气暴走的痛楚,朝着他冷声开口道:「我有没有说过,我能救你、教你,也能毁你、杀你?」
而他只是茫然看着我,如同过去在荒山中那个孩子一样,懵懂又无助。
「师姐……怎么会……这不可能……我的师姐不会这般待我……」他颤抖着唇呢喃着。
「没什么不可能的,诛魔才是修真之人天经地义的要事。」我说完,拿出最后的力气抽回断剑,云待月腹上的鲜血便瞬间如泉涌出。
只可惜我这一击不准,也没有再出第二剑的气力,只能拄着剑踉踉跄跄地朝殿外走去。
「别走,别走……」云待月冲了上来,猛然从身后拥住我。
他的力道很大,伤口被撕得更开,温热的鲜血瞬间濡湿了我的衣裳。
有冰凉的液体没入我的颈间,我听见云待月颤抖着的声音,他说:「师姐,你走不了的。」
是的,在我朝外走出的瞬间,先前垂着首在一旁寂静无声的魔奴们已将大殿包围,阴冷麻木的目光齐齐汇聚在我身上。
我看起来确实走不了了。
「师姐,留下来好不好?你说过你不弃我的,你要陪在我身边。」云待月依旧趴在我颈边自顾自地说着话。
他说:「我不追究你和那个奇怪的系统说要离开这里的话了,你既然回来了,我们便在一起好好生活。」
我闻言身躯一震:「你说……什么?」
我听见耳边传来云待月自嘲的笑声:「是的,我能听到他的声音,但也只有两次,一次是你在荒山中捡到我的时候,另一次是在我十七岁那年,你和那个系统在后山说的话,我听见了。」
十七岁那年,我为云待月庆祝完生辰,那日他很高兴,喝了不少酒,之后醉倒在了云瀑山泉。
那时的云待月,天资已经逐渐展现出来,宗门上下也开始接纳他,无论如何,他在日后都有了归处可去。
当时的我看着他那般乖巧的模样,只觉得欣慰。
我跟系统说,男二是个好孩子了,日后就算我不在,他的脚下终究也有了一条光明坦途。
那个被世界所抛弃的孩子,终究眼前有了一条光明之路。
系统这些年始终看云待月不顺眼,闻言也只是冷哼一声,说那就快点把任务搞完走人,他看见这臭小子就烦。
我只是笑笑,不再接话。
却不曾想到,那日的云待月是在装醉,他将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
我藏在袖下的手有些颤抖,经历了这么多个位面,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能够听见系统声音的人物。
像是猜到我心中所想,云待月在我耳畔自嘲般笑上一声。
他说:「师姐,其实我知道,你一开始是想要杀了我的,所以在去山门的路上,我一直想要逃跑。」
我回忆起那时候,云待月在路上确实一直四下张望着,我以为他是在对陌生的环境感到不安,只是笑着安抚他,告诉他从今以后不用再受苦了。
我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澄澈无害的少年,在那时候就已经在防备着我。
他当时年纪才不过七岁,独自生活在荒山之中,却已学会了这般掩藏自己的心思。
「可我并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良久之后,我才从干哑的喉中挤出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所以我最终没有离开。」他说着,他忽然苦笑一声,语中带着失落。
丢出来的下一句话却如同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开,他说:「可是我爱你啊,师姐,你既然要将我带回来,就该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而不是分给我的眼神,和其他所有人都相同。」
他的声音那么委屈,却让我浑身发冷。
「我爱你,我不能接受有朝一日你要离我而去,如果我走上正途你便不要我了,那我便堕入魔道,我要你永生永世都为我留下,你要一直守着我,一直只看着我!」
他越发激动,牵动了腰腹上的伤口,又转而低声咳嗽起来。
「所以……我要走,你就联合祝离杀了我?」一时间,我的声音抖得不像话,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愤怒的情绪冲击着我的心脏。
原来那十三年自以为是的善意,滋养出来的,是一头从一开始便自私阴狠的野狼。
可笑我曾经,竟然还想要在任务结束之后,留在这个世界继续与他相伴。
什么温良少年、清澈坚韧,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伪装。
太荒唐了,实在是太荒唐了。
「不是的,师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我只是……」云待月的语调明显慌了。
「滚!多和你相处片刻我都嫌脏!」我用尽全力吼出声来,云待月被我触及伤口,下意识松开两分力道,我便趁机挣脱了他。
再回过身,红莲断剑直指魔头:「放我走。」
云待月捂着伤口露出伤心的神色,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下一刻,我将剑锋一转,对准自己,坚定说道:「若否,我死。」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许是看出了我目中的决绝,良久之后,云待月哑声说出一个「好」。
随后鲜红的唇角便从他唇角溢出。
我转身便要离开,他却从身后叫住了我。
「师姐。」他问,「你不会再原谅我了,对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拄着断剑一步一步走出魔宫,等到了魔域之外,我终究再也支持不住,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8-
纷乱。
梦中的场景不断地转换。
我看见这些年,我在不同的世界里奔逃转换,完成着一个又一个的求生任务。
可就算追溯到最开始的记忆里,我也没能探寻到,我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于是我对着那虚无的黑暗大声质问,我究竟是谁。
虚无沉默着,我能感受到它无声的责备。
似乎在说:「就这样不好么?就这个样子,何必要执着那令人伤心的过往?」
可这一次,我却没有再顺从它。
「我想要知道。」我冲着那片黑暗固执地开口。
或许是我的不识趣惹怒了它,沉默着的黑暗想要给我一点惩罚。
于是尘封着的记忆出现一道裂痕。
一时间,无数的人声在我耳边炸开,尖锐的声音像是要刺透我的耳膜,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朝我头颅里钻。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那轰然不断的讲话声中,认出了云待月的声音。
是云待月,又不似他。
那声音在我耳畔绽出一声嗤笑,裹挟着无边的戏谑,他说:「要本座放过这些正道人士可以,你来做本座的侍妾。」
他说:「玉如真,你想嫁人?你只能嫁给本座,无论如何,你都逃不掉。」
他还说:「你看,你所谓的朋友们,不过也是这般的贪生怕死之辈,本座钩钩手指,他们便将你像物品一样送了过来。」țüₘ
不……这不是云待月。
纵然他一开始便不怀好意,纵然他曾经游移着转向他人与我背道而驰。
纵然他曾经堕魔,不顾昔日情谊杀我。
也不该这般折辱过我。
这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我想不通,在无边的痛苦中神魂欲裂。
便在此时,记忆的深处出现了那道模糊朦胧的身影,他一身红衣,朝我微笑。
这一次,他的声音更清晰了些,像在我耳畔低语:「小真,你莫怕,我来陪你,死生同命。」
我看不清他的脸,心却先一步痛了起来。
眼泪顺着面颊滑下。
不要走,不要走,我还没牵住你的手。
-9-
不知昏迷多久。
再度醒来时,我已身在我曾经的洞府之中。
昔日辉煌的宗门如今已成一片废土,唯有我的洞府处一切如故。
我țú₀知道这是云待月的杰作,空气中还有着他未曾散去的魔气,他就藏在不远处,暗暗窥视着我。
「灵柩长埋深谷底,没有永远的秘密……」
「我醒来时,已是半死之身,伤我至深的男二隐藏在不远处,望向我的目光肝肠寸断……」
突如其来的旁白和伴奏让我脑子一麻。
随即旁白声中断,一道中气十足的怒骂自我脑中响起:「我呸,这垃圾男的。」
这熟悉的语气,顿时让我怀念万分。
「你回来啦,系统!」
「再不现身,莫说让你击杀云待月,你怕是连自身都保不住了。」
我听着他故作严厉的腔调,只觉得亲切。
「我睡了一觉,身体好像变得强韧了许多,是你的功劳么?」面对着系统,我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回答我的是一道略带得意的轻哼。
「我这次又做梦了,梦见了我的往事,梦里有个人一直陪着我,他说他叫莫言霜,你听过这个名字么?」我接着试探性问道。
回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
好半晌后,我才听见系统生硬地转移话题:「女主的机缘迟迟没来,跟在云待月身后为虎作伥,他早晚会颠覆整个世界,你要快点击杀他。」
「好,我会想办法。」我认真应道。
却不知道是这句话触动了系统哪一根神经,他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笑你能想出啥主意,你这颗正直的脑袋想出的办法不就是走到云待月跟前,给他一刀,然后再走开哈哈哈!」
「喂!」我面上有些挂不出,刚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尊严。
就听见洞外疾风骤起,浓厚的魔气弥盖整个天地,祝离的笑声从中传来,她来势汹汹:「玉如真,倒是我小瞧了你,云待月是因为你变得不听话的,那就从你开始收拾。」
回应她的,是一道阴冷的剑光。
「祝离,这不是你该来发疯的地方。」云待月手持着本命剑面色阴沉地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一身水蓝色的道袍,同旧时无二的装扮,只是配着他那双沾染魔气的猩红眼睛,总归有些不伦不类。
祝离看见了他,就好似看见了天大的笑话。
「这是在做什么?追怀过去,要我再叫你一声师兄吗?」
她说着,略一挥手,幽蓝色的魔焱便自她掌心腾升起,那样纯净又诡谲的蓝色,是独属于前代魔尊的标志。
「师兄,要用你那把破剑来挑衅我吗?」在魔焱的映照下,祝离的眉目之间尽是挑衅。
「祝离变成纯魔体了,这怎么回事?!」我忍不住惊诧,原剧情里的女主亦正亦邪,在经历了人间诸多苦事后,最终受到男主的感化,洗去魔性成就大道。
可她如今大道未成,却直接摒弃体内一半仙骨变成纯魔,原剧情里有这段吗?
我在脑内狂 call 系统,系统在疯狂翻书。
忽然,翻书的声音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什么,他忽然疑惑开口问道:「这个世界,有男主么?」
我瞬间懵掉,来这个位面这么久,我好像从来都不知道,男主的名字。
我一直默认有这样一位男主存在,却对他的信息一问三不知。
甚至,眼下的剧情早就过了男主出场的节点,我却在潜意识中没有觉得丝毫不对。
就好像,那个人早已出现了一般。
我却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莫言霜。」我忽然福至心灵,下意识地开口。
「什么?」
「男主的名字是莫……」
「来不及了!男主未现身,女主黑化。你快去帮云待月杀掉祝离,她本就是气运之女,如今化作纯魔,心中彻底无了善念,是比云待月更加不受束缚的危险存在!」
我的话还来不及说完,系统忽然在脑内发出警告。下一刻,一把通体鲜红的长剑出现在我手中。
是被修复如初的红莲剑。
「玉如真。」我听见系统在脑内唤我,「我现在用你在从前所有小世界攒下的积分为你兑换十倍强化状态,你要先配合云待月杀掉祝离,之后再将云待月击杀。」
我闻言反手握紧长剑,认真地点点头。
下一刻又听见系统说:「击杀位面的气运之女属于违规行为,我会自你的身体中剥离,上升至位面高度屏蔽主系统监测,但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你要速战速决。」
他话音刚落,一道强悍的精神力便流入我的肢体之中,一时间,我只觉得整个人重活过来。
伴随着修为的暴涨,系统逐渐剥离的声音响起。
「喂。」在投身战场前,我轻轻叫住了他,「你一直叫我小真,我却不知道你叫什么。」
……
依然是沉默,直到剥离完成的前一秒。
我听见他发出一声轻笑,不是这些年来听惯的机械音,是一道温柔的男声,曾在我梦境中出现过数百回:「好好保重,小真。」
泪水先过意识自眼眶滑落。
我张张嘴,想说的话很多,而我最想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可我终究没说出口,抬袖擦去眼泪转身投入战场。
-10-
祝离不愧是集整个位面的宠爱于一身的气运之女。
从前她亦正亦邪时,手上便已沾染无数血腥。
饶是如此,她犹可跳出因果之外,成就光明璀璨的大道。
这样的大道,堆积着无数人的尸骨。
我无数次反问自己:这真的是天道吗?这样真正公平么?
而眼下祝离堕魔,轻而易举成为了超越前任魔尊的纯魔体。她成为了灾厄的化身,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若是如此,她还能踩着万千生灵性命回归正途的话,这算什么天?又如何是道?!
若所谓的天道要让人心无博爱、自私高傲,便不是我要修的道。
我要杀了祝离,拨乱反正,哪怕与她同归于尽。
只是她实在太强悍,哪怕云待月对上她,依旧吃力。
所以我决定趁他们对决之时偷袭。
可云待月不配合,他无耻了许久又突然要脸了,不愿再在我面前使出魔功,而是略有些生疏地拿起长剑,想要同从前在师门中一般与我联招,可我早与他毫无默契可言。
终于,在第六次险些毙亡于祝离掌下魔焱后,我一把按住了云待月将起势的剑招,指指远处的祝离,认真朝他开口道:「你去杀她,用当初杀我的招式杀她!」
语罢一把撩飞了云待月的剑,再凌空腾起一脚将之踢出十丈远。
云待月的面色登时惨白,嗫喏着想要解释:「师姐,我从未想过杀你,我……」
我却无心听他解释,直接抽出红莲横在他颈边低声警告道:「快去,不然我现在就杀你。」
他的神色僵硬,朝我勉强笑笑,眸色深深地看我最后一眼:「师姐,真的是你回来了。」
说罢他周身气息丕变,暴涨的魔气肆虐而出,血红的雾色缭绕而起。
云待月冲入战场与祝离交锋,招招式式都是搏命的架势。
一时间,祝离竟然略见下风,我便趁着这个时机,振袖掐诀,长剑直挑她后心。
却见祝离淡淡一笑,猛然一掌拍开云待月,转过身来朝我笑道:「还是这么蠢,随便引诱一下便上当。」
说罢,她掌心魔焱窜出,直朝我面门拍来。
千钧一发之际,云待月忽然自她身后扑出,直接以身躯相触将她的手臂锢住,他下足了力气,要与她同归于尽。
「混蛋,你找死!」祝离反手将魔焱朝云待月心口拍下。
他胸口登时成了一片焦黑,鲜血从他口鼻中漫出,云待月的脸上逐渐弥漫出死色,却如何都不松手。
祝离这才开始惊慌,疯狂挣扎起来。
下一刻,红莲剑光如火,刺入她的心腔。
祝离倒下了,接连不断的金光从她躯体中盛放。
我认得,那是一个世界的福光气运。
在咽气之前,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忽然自嘲般笑出声来。
「真不愧是原女主啊……怎么都杀不死……」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祝离的生息彻底自天地间消散去。
那些盛放着的福光像是忽然寻到了方向,争先朝我涌了过来。
鎏金色的光芒入体一刹,关于往事的回忆彻底在我脑中解除尘封。
-11-
原来这里才是故事最先开始的地方。
而在这个所谓的原初世界,真正的气运之女,是我。
一开始,是一个叫作「祝离」的穿书女,来到了这个世界里。
她不甘于平庸,于是用尽手段,抢走了我的气运,从此成为了世界的宠儿。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满足。
她要将我踩在脚下,让我万劫不复,方可高枕无忧。
于是,最为看重我的师尊在她的干扰下历劫失败,就此仙去。
而替她动手的人,是曾由师父亲自为我定下婚约的师弟,那个与我相伴着长大共度十六载光阴的竹马。
师父的死被栽赃在我头上,我受尽刑拷,被逐出宗门那日,正逢师弟与师妹定亲。
我心如死灰,拄着剑一步步走下台阶。
在路的另一端等着我的,是执着伞笑意温润的郎君。
我知道他在笑,可是我,仍旧看不清他的面容。
细雨依旧下着,他广袖微抬,轻轻朝我递出手。
我亦伸出手,将要与他掌心相贴那刻,他的形影忽然作流雾散,在这天地间,再寻觅不得。我徒然往前奔走几步,却只看见倒在地上的云待月。
他没死,甚至还有气力朝我扯出一个笑来。
我的目光下移到心口处,被魔焱穿透的金符只余淡淡的一角。
「不是丢了么?」我麻木地开口问道。
「祝离扔掉的那个是假货,你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舍得给旁人?」云待月的声音沙哑,一张口便有血色朝外冒。
我却已然听不见他的回答,脑袋里全是系统临别前交代我的话。
「杀死祝离后,要趁着云待月虚弱之时快速将他击杀。」
于是我俯下身,将长剑抵在他喉间。
云待月平静地看着我,退去猩红的黑眸中,倒映出我的模样。
「师姐。」他忽然开口,被灼坏了声道的声音实在称不得好听。
云待月却不在乎,自顾自地说道:「在你离去不久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总觉得这颗心缺了一角,以至于我的灵魂都不完整。空虚的感觉令我发狂,于是不断寻找,甚至为此想要跳出到世界之外,去寻找能填补满我的心的存在。」
「直到梦境追溯到最初,我才明白,我失去的是什么。」
「我失去了一个,曾经在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她本该是我的妻子,可我却抵不住诱惑,与旁人堕落。」
「后来她要成亲的消息传来,我才惊觉自己不舍。偏执之下,我走火入魔,大闹了她的婚礼,并用满座的宾客性命作要挟,要她做我的侍妾。」
「我想告诉她,虽说是侍妾,可我却打算以后只有她,不要别人了。可我还来不及告诉她,她便已经持剑朝我杀来,她最后一次为我前来,却是为了杀我而来。」
「但她失败了,我那多智近妖的师妹不知何时在殿内布下灭魂的阵法,用了数百人的性命祭阵,她刚被打入其中,便已然魂飞魄散。」
「跟她一起飞入阵法中的,是追随她而来的新郎。从那时候开始,这个世界便不再有这两个人了,他们的灵魂从这个世界中被抹杀,无论我再轮回多少遍,都再也遇不见她,遇不见我最爱的人了。」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呢?好不容易再相遇,我竟然又伤害了你。」
「这不是蠢,是贱,是得到了不珍惜,又见不得别人有,这故事听得我简直觉得恶心。」我声音冰冷地打断他,云待月悔恨的神情顿时有些凝滞。
我不管他,他讲话又臭又长,我握剑的手都有些发酸了。
于是我将长剑一扔,拎着他的领口照头给他来了两拳,心头不解气,又补上好几个巴掌,才将人甩开:「为了他,我不杀你,你滚。」
云待月却不滚,他仰躺在地上,唇角挂笑,泪珠却一颗接一颗ƭů₉,从眸中落下。
他说:「又是为了他,我是不是永远比不过他?你也想起来了一切,对不对?」
我冷眸觑着他,不再说话。
「你以为留我一命,不将仪式进行到最后,他就能回来了吗?」他的目光自我身上移开,转向天空正上方,「你看,复生阵法已经启动了,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是了,天空正中央,并没有什么隔离主世界的系统,只有一个痴情的灵魂,为了复生自己的爱人,献祭了自己的全部布下的法阵。
是了,在这个世界之外,穿书女和系统或许是真正存在的。
可生长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又如何能接触到那所谓的系统、所谓的三千世界?
不过是他在我将要魂飞魄散时,不顾自己冲进灭魂阵中,用尽毕生修为护住我最后一缕残魂。
再之后,他献祭了自己的躯壳,和高高在上的神做下了一个交易。
从此以后,他变作了无形体的怪物,变成了系统,永远地丢失了自己的身份、面容、声音,甚至无法再说出自己的名字。
他付出一切,只求能带着我的灵魂穿越各个空间,将我飞散的魂魄收集回来。
在最初的时候,我唯余一缕残魂,他便将我放置于他的心脏里,早在献祭躯壳的时候,那颗炽热的心,便已化作一片虚无的黑暗,却能让身在其中的我感受到温柔与温暖。
那些数个我因灵魂不全而无意识尖啸的日夜,他都将我小心放进他的心脏,那般虔诚。
哪怕从我身上抽去的痛苦全都流入他的心中,他忍受着比我更强数百倍的疼痛,却在我耳边说:「没关系,我甘之如饴。」
直到我的魂魄被修复,直到我重新有了意识。
饶是如此,只要我受了伤,他也总会将我放回心间安抚温养。
哪怕他已经不再像最初时那般强大,他已经需要休眠了,在吸收到我越来越多的痛楚后,他休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终于,他的计划走到了最后一步,是将我带回原初之地,复生。
在这阵法被开启之前,他已经将在各个世界里集齐的魂魄送还我的体内,只待最后一丝残魂被收回,他便献祭出最后的生命,将我送还人间。
而我的最后一丝残缺的魂魄,被拘在云待月身上,那是一缕善魂,吸引着我向云待月释出善意。
而眼下,杀了云待月,取回自己的魂魄,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
可我做不到,用他的陨灭,换自己重生。
我做不到,从他的世界中抽离,在这偌大的天地间独活。
「莫言霜……莫言霜!」我颤抖着念出那个名字,那个相伴着我前世今生,在我懵懂之初,便将我温柔抱在怀中的人。
是他从雪地里捡到了我,是他将我送去故人的师门。
也是他,每到初雪时,便会撑一把伞来见我。
手中提着一吊桂花糖,还有给女孩的小发绳。
我曾无数次问他究竟是谁,为何对我这般好。
他只是笑,说他是上天安排来爱我的人。
纵然全天下抛弃玉如真,也还有一个莫言霜。
可是现在,莫言霜也要不在了。
「小真,动手吧。你答应过我,不会心软。」那道温柔的声音再度自穹顶上传来。
可你从没告诉过我,我要害死的对象,是你!
我猛地抬起头向天空望去,鲜红的法阵中,依旧只能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可我却能想象出,他唇畔的笑意是多么温柔。
便是这般,带着些许宠溺和无奈,像是在劝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12-
我的指节抽动,红莲剑被召回手中。
眸中噙着泪,紧咬着的齿关溢出鲜血。
几次举起长剑,却又难以下手。
我恨云待月,我前世今生都以善意待他,他却作恶多端,恩将仇报。
他这般该死,可我却无法杀他。
杀了他,莫言霜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高空之上,传来他无奈的叹息声:「时间不多了。」
我握紧手中剑,抬袖揩去眼中泪。
决意的那一刻,忽来的雪白剑光映亮了我的眼。
云待月,以他的本命剑,自刎于前。
「师……姐……」他朝后倒去,喉间鲜血如注,语调破碎难成,却努力朝我勾起一个微笑,他说,「便……不脏你的手了。」
临了前,他涣散的眼瞳望向天空,喃喃自语道:「好后悔啊……为何我不能像他一样……」
我徒然收回剑,从他的尸身边踏过。
「师……姐……」身后传来云待月最后一声呼唤,微弱的,又满含希冀。
「云待月,你我因果Ṫûₕ已消,从今往后,你入轮回路,我踏登仙途,我们永无瓜葛,你就好好下地狱,向师尊他们赎罪吧。」
他在一道未尽的呜咽声中断了气。
伴随着最后一缕魂魄回归,我的灵台逐渐清明。
天空上的虚影朝我投来一个微笑,他说:「小真,欢迎回来。」
他的形影越来越淡,直至透明。
我张开双手,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可迎接我的,只剩一缕清风,像他唇瓣轻轻贴在我的额间,留下温柔湿润的痕迹,最后消散无形。那一瞬间,我又听见了莫言霜的声音。
他说:「你不必悲切,我就活在你的心中。只要你想着我,风雷雨雪,天地万物,相伴着你的存在,都是我。小真,你想我时,就在夜中数星星吧。」
再睁开眼时,这个世界正在缓慢发生着变化。
破败的荒山逐渐恢复灵气,焦土之下有了水脉流动的声音。
肆虐在人间的魔物逐渐风散,被困在魔宫中为奴的修士们神识归位,纷纷御剑逃离。春枝之上,雨露渐滴。
真正的气运之女归位,天地间错乱的秩序开始一点一点规正。
只是那幽蓝色的妖魔之气依旧盘旋于上空,一时半会没有消散的痕迹,它仍在寻找,寻找下一个贪心不足的人类出现,带着所谓的异世能力,帮它扭改整个世界的气运。
于是我手持红莲剑,一步一步踏上群山之巅。
最高峰上盘膝而坐,与它对峙。
从今日起,往后百年,我将镇守于此,直到妖邪散尽,天地太平,海晏河清。
番外 1:莫言霜
-1-
我少年成名,十二岁时,已在宗门同辈中登顶。
本以为等待着我的,是一片坦荡仙途。
却在比试之时,受到同门暗算,成了半个废人。
一时之间,我从天之骄子堕为尘泥。
曾经待我亲和友善的师长同修,个个换了副嘴脸,对我百般羞辱,后来更是随意找了个理由,便将我赶出宗门。
那一天,我十五岁,一身轻薄单衣,徒然走在雪地里。
我心志消沉,想就此了却残生,却犹有不甘。
那些报复的念头在我脑中叫嚣,心底那块幽暗之地逐渐生出魔障。
便是在此时,我捡到了那个孩子。
她这会不过六七岁大,被人扔在雪地里,肢体都已冻得青紫,只有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圆睁着,平静地看着路过的我。
又是一个被丢弃的人,像一块垃圾一样,被人随手扔到雪地里,只消再轻轻踩上一脚,便再也爬不起来。
我已到了她跟前,她的眼睛依旧平静地看着我,仿佛不知寒冷一般。
「毁了她!毁了她!」肆意生长的魔障在我心底叫嚣着。
可是到最后,我只是躬身抱起了她。
那一日,我本想就此死去,可我却抱起了一个孩子,她的身躯那么柔软,眼神清澈。
我抱起了她,也抱住了我毕生的光。
-2-
小真长到十四岁时,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
当初我孑然一身,不知如何抚养她,便将她送去了就近的宗门。
刚好宗门长老清徽子是我父亲的旧识。
小真拜入他的门下,也方便我每年去看她。
为此我甚至在他们山下开店做起了生意,不知怎的,镇上的那些小娘子特别爱来店中购物。
寒来暑往,我竟成了这一带的首富。
今年初雪来得特别早,我便带了些女孩喜欢的吃食玩物去见小真。
当听见清徽子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后,一口血哽在喉间差点没呕出来。
好歹养小真这件事我也参与了许多,清徽子这老贼竟然不跟我商量便将小真送了出去。
我问小真如何看待那与她定亲的儿郎。
小真抬起眼,黝黑的眸中依旧是平静的光。
她说:「小月过去受过人欺负,我陪在他身边,可以保护他。」
那一刻,我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小真从来不知道,单是她的存在,便已救了多少人。
我亦在被救者行列。
-3-
只是变故来得是那么突然。
此前我刚听见清徽子仙逝的消息,后脚便有人相传是小真害了他。
他们将小真刑拷之后赶了出来。
我去接她的时候,女孩早已瘦脱了形。
我忍下鼻腔酸涩,朝她递出手。
我说:「你莫怕,还有我在,天下之大,你去哪里都有家。」
这并非我吹嘘,我在人界的生意已然做得十分红火,分铺不知凡几,财富早已碾压过那些皇亲国戚。
但凡是人界较为繁华的街道,只要我走过,就会有人出来管我叫声东家。
我给小真买了很多处家。
我父亲早亡,我在被逐出宗门后,亦曾经流落街头。
我们都是没有家的孩子,我更要给她撑起一个家。
我与小真在凡间游历,踏遍各处名胜。
我亦践行了我的诺言,无论走到哪里,这天下总有她的家。
-4-
小真十九岁那年,与我定亲了。
我被巨大的喜悦击中,一时间,开心得说不出话,只是抱起她,一圈又一圈转着,我冲着她笑。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还傻乎乎问我,说她是第一次向人求亲,不知道有没有说错话。
没有!怎么会有?!
我用最快的速度置办好了一切,向整个天下都发了喜帖。
喜宴办了整整十天,所有到来的客人,都可入座饮酒聚乐。
第十日时,来了位不速之客。
曾经抛弃小真的那名少年,如今已经堕落成了一只魔物。
伴随着他的堕魔,当初清徽子死亡的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
他说要小真跟他走,不然他就杀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给了小真一夜的考虑时间。
就是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整个世界都在发生畸形又微妙的改变。
一名眉眼张扬的女子出现在我面前,说她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而我是她命定的男主。
我认得她,她便是清徽子最后收进门的小徒弟。
平日里在众人面前神色总是怯怯的,在看向小真时,眼中又是藏不住的算计。
见我在梦中不信她的话,那姑娘气急败坏,要跟我打赌,说我最后一定会爱上她。
「就算是原定的痴情男二,最后还不是为了我将她赶了出去。」那姑娘说这话时,面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于是我笑着开口:「那我打赌,我一定不会爱上你,因为如果你所谓的剧情一定要安排我爱上你而去伤害我真正爱的人的话,那我不介意当场自戕。」
我说到做到。
-5-
小真还是选择跟云待月走了。
我实在了解她,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是她那么单纯,又如何能是那两只狡诈魔物的对手?
她想要杀了云待月,却被那魔女设计落入阵法之中。
我曾是宗门之中天赋最高的法修,自然一眼识出那是灭魂之阵。
我毫不犹豫地投身进去抱住了小真。
幸好,我抓住了她那缕未散的残魂。
恍惚间,我看见阵外的云待月神色诡谲,藏在袖下的手微动,一缕莹润微光被他拘在手中。
呵,这臭小子,我早晚要收拾了他。
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已经作好了各类准备。
谁人都不知晓,我曾在修炼的过程中斩获过一段机缘,掌握了通晓天地的秘术,也是一生只能用一回的禁术。
毕竟一个人很难有第二条命。
我以血施咒,献上了我的身份、我的财富、我的名望、我的声音、我的容貌、我拥有的一切东西,向高高在上的神,求得一个机会。
于是故事再度被改写,所有人都将我遗忘。
天地之间好像再也没有了我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我成为了无形状的怪物,化作一片深黑的虚无,将她的灵魂寄存在我心中。
在那千万个日夜中,我与她共享着悲喜。
我想,再没有什么,比爱人之间的心意相通更让人欢喜。
哪怕她已经忘了我的名字。
再回到原初世界时,其实她想要多等云待月几年,我是开心的。
我很想要小真立刻杀掉云待月,用真正的肉身复活,却又想,再多待在她身边。
我们相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短到,我甚至想不起来我的名字,想不起来我是如何将她带回,如何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最后为我穿上嫁衣,差一点,就成为了我的新娘。
她宽容给云待月的这十三年,也是我偷来的十三年。
我已知足了。
轮回路上,我会把云待月揍到死得不能更死。
好了。
我的姑娘,你不要再哭了。
想念我的时候,你可以抬头望向天空,我就藏在万千星辰之中。
番外 2:云待月
我一个人幽居魔宫之中。
祝离三番两次说要见我,被我叫人拦下了。
我至今仍旧恨她,是她不断地蛊惑着我,要我与师姐渐行渐远。
可事实又真是如此吗?
明明在一开始,祝离激我时,她说:「玉如真待你好不过是为了她自己,那些正道人士一个赛一个的虚伪,她早晚会抛下你。」
那时的我,尚且坚定地摇头告诉她:「不会,师姐不会抛弃我。」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真心待我好。
但她也待所有人都好。
她只是不像我爱她一样爱着我。
哪怕我故意和祝离走近疏远她,她看向我的眼神中有担忧,有关怀,唯独没有男女间的爱恨。
所以我恨她。
哪怕我曾经亲耳听见她跟那个系统说:「等任务完成就在这里留下吧,这个地方真的让我感觉到很亲切。」
我也依旧编造出一个谎言,自欺欺人般要将她困在我身边。
祝离说,她可以让玉如真永远只看着我一人。
但要得到那个方法,需要我向她表明忠心。
于是那一夜,我在宗门之上杀红了眼,等长剑刺穿那道单薄的身体后,理智才陡然回笼。
「师姐!」我哭着朝她扑去,「不要弃我!!」
可我再也无法得到回应。
那一夜,那道彰示着她于天地间再也不存的声音成为了我每一夜心中的噩梦。
直到,我开始梦见前生。
梦见我是如何背叛了她,梦见她穿上红衣要嫁给旁人。
梦见在她踏入灭魂阵中,我用尽全力,抢回的那一缕残魂。
她还在,她还在。
我欣喜若狂,两行血泪竟从眼中滑下。
我就知道,我还能够将她找回来的。
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她曾经对我那般包容。
这一次,我要好好待她,我要做得不比那个叫不出姓名的男人差。
我要跪在她膝边温声忏悔,告诉她早已后悔了,在前世的时候,便已后悔了。
所以那时的我削下了自己的一瓣心脏,打入阵中,伴随着她飘往三千世界中。
那无边的空洞,总会指引着我去找到她。
如果再有一世的话,我一定好好待她。
只是,我真的还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吗?
耳畔有风声呼啸,鲜血从我的喉间口鼻间溢出。
周遭的景物开始消散,魔宫冰冷的墙壁在我的视线中逐渐坍塌掉。
最后一眼,我看见了湛蓝的天空。
她早已走远,不曾回头。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
我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番外 3:玉如真
守候在群山之巅的第五百年,我等来了一只鸟儿。
它很爱哼歌,会随着音乐开始摇摆。
周围的生物仿佛都开了灵智,格外爱与我互动。
哪怕只是山石缝隙中的一枝花, 都会在我经过时猛地弹出来, 朝我晃动着花瓣。
就好像是专门来找我玩一般。
夜里数星星时, 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莫言霜,我说我可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了, 精神出问题了。
想不到星星听了话,也开始一闪一闪亮晶晶。
有一颗亮得格外厉害,恨不得在天上蹦起来。
我面无表情地揉揉眼睛。
这回是真完了。
守候群山之巅的第七百年,我已经习惯了周围的花草树木会说话了, 闹着说山上的雨露味道不鲜美, 混着从戈壁上刮来的泥沙, 喝着噶喉咙。
还有花草在旁边给我唱歌、读小说。
我晚上看星星的时候,还得捂上耳朵。
不然一直能听见星星问我早上吃的啥, 中午吃的啥, 晚上吃的啥。
我想, 不是星星疯了,就是我疯了。
但我是气运之女, 星星疯掉的可能性比较大。
第七百五十年, 我开始教星星修真。
八百二十年, 星星说他已经筑基。
八百三十年,星星说他的手还没长出来没法继续修行让我给他邮一个。
九百六十年, 星星说他过阵子来看我。
九百八十年,天上有流星坠落,我等了一晚上,没看见我的星星来找我。
第二天晚上,他跟我说他睡过头了,错过了航班。
九百九十年, 星星说他要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换上一身帅气服装见心上人。
一千年的时候,我看见那熟悉的人影, 站在云雾之中。
烟云缭绕, 这一次, 我却能看清楚他的面容。
面如冠玉,眉眼温柔。
他唇边噙着笑意, 朝我张开手臂,他说:「有劳气运之女将这些年的大功德全都给了我,我亦不敢怠于修行, 总算再相见了。」
我脚下动得飞快,一把扑入他的怀中。
「我说过,天地万物, 都会是我,我陪着你,从没有食言过。」他的声音从我发顶传来, 我无力吐槽,泪水顺着眼眶一直滑落。
他抬手,指尖温柔地替我拭去一滴泪, 随即是一个吻, 那么绵长,似要将这些年的相思诉尽。
总算再相见了。
附记: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故将别语恼佳人, 要看梨花枝上雨。
落花已逐回风去,花本无心莺自诉。
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
——宋 苏轼《木兰花令·次马中玉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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