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宁

兰姨是个寡妇,她的儿子兰简行一朝夺魁,名扬天下。
她满心欢喜,日夜望着青石板路的尽头。
等到霜雪覆春花,等到青丝累白发,再等到病痛侵满身。
已经位极人臣的兰简行却再没出现在她面前。
送往京城的一封封催告信石沉大海。
我看着兰姨在冰冷的床榻上绝望合眼。
将所有的工钱取出,变卖来时戴着的玉扣,我终于凑得一笔丧葬费。
将兰姨下葬后,我带着一把故人所赠的弯刀,离开了安平镇。

-1-
忠勇侯的女儿来认亲了。
京城一片哗然,老忠勇侯战死后世子承爵出征。
苦战七年后边关大捷,忠勇侯身死,不曾娶妻,无后,忠勇侯一脉至此断绝。
忠勇侯府里只有一位老太君,丈夫儿子皆以身殉国,她殊荣加身,却不到五十已满头银丝。
过了八年,突然冒出一个忠勇侯的遗腹女是怎么回事?
众人久违地将目光投向了一直隐于京城的忠勇侯府。
钟亦是忠勇侯的遗腹女,今年十二岁,我暂作她的护卫,随她入府。
钟老太君一见钟亦便眼滚热泪,旁人不语,已知结果确切无疑。
老太君接受得似乎有些快,我心中不免诧异。
有早年间见过忠勇侯的贵妇人只瞧了一眼,心中就不由一叹。
像,实在是太像了,怎么可能不是忠勇侯的血脉?
皇宫派人前来验明身份后颁下圣旨,钟亦从此便是明珠郡主了。
先前观望的世家权贵动作起来,各类宴会的帖子纷至沓来。
忠勇侯府一直简在帝心,可随着忠勇侯父子战死,钟家退出权力中心十多年。
即使有存续的血脉归来,隔了这么久,往日的君臣情分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皇帝没有兄弟姊妹,且膝下无女,钟亦回来便得封郡主,一跃成为天下贵女之首。
京城里的这些人精就知道,忠勇侯府还在皇帝眼里。
「你要去吗?」我抖着一沓散发着幽香的请帖问钟亦。
她面容清冷肃然,倚在榻上,手执书卷,小小年纪一派风流,看得我有些恍惚。
钟亦撩起眼:「去丞相府的。」
我打开印着墨兰的信笺,抿了抿嘴。
第二天赴ţůₑ宴,钟亦觉得麻烦,只带了我和王嬷嬷。
普通低调的马车往丞相府疾驰而去,赶车的马夫是个练家子。
碍于王嬷嬷在,我和钟亦在马车上没有说什么。
到丞相府时,其他各家马车已经停了不少,或许是收到了我们出府的消息,丞相竟然亲自出来迎接钟亦。
我扶着钟亦下车后低下头,以免对面的人看到我脸上讽刺的笑。
不过是女儿家的赏花宴,何以劳动丞相出门迎客,不过是为了钟亦身上的圣宠。
芝兰玉树、年少成名的丞相大人不愧是醉心于权势的佼佼者。
终于见面了,兰简行。

-2-
钟亦落座后,位置还有大半空着,她打发完前来招呼的贵女后浑身一松,斜靠在椅上:「看清楚了吗?」
我盯着腰侧的弯刀,轻点头。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娇叱打断:「哪家的奴才这么没规矩,竟敢将利器带到主子们面前来!」
一位贵女冲过来,刚起了个头就被人喊停:「宛宛,不得对郡主无礼,还不退下。」
宛宛贵女敢怒不敢言,强忍着不忿,潦草地行礼落座了。
「郡主见谅,宛宛年纪还小,被家人宠得有些过了,绝无恶意。」
「你是谁?」钟亦抬头问道。
来的贵妇人一愣,很快面上又带着歉意:「是我失礼了,郡主初来乍到,想必是不熟悉的。我是此次赏花宴的发起人,林芝华。」
原来她就是丞相夫人。
钟亦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又低着头玩衣服上的带子。
林芝华看到钟亦头上的玉簪,可能是想套个近乎,说这簪子做工拙朴,别有野趣,能否借她一观。
钟亦看我一眼,我小心地将簪子取下递到林芝华面前,她拿起端详了一番。
没多久她便递还过来,口中说着有趣,钟亦没有接话。
林芝华轻笑,并不在意钟亦的冷淡,泰然自若地在主位坐下。
赏花吟诗行酒令,献艺舞剑泼墨画。
这京城的宴会也就这样,我和钟亦百无聊赖。
我看日头渐落,便悄悄示意钟亦。
钟亦对王嬷嬷说她要去更衣,林芝华微微点头,她身旁一个丞相府的丫鬟便主动上前引路。
丞相府没有忠勇侯府大,也不像忠勇侯府那般布置得大开大合,而是三步一景,五步一画。
到了地方,钟亦只让我跟进去,王嬷嬷和那丫鬟守在门口。
钟亦问我要多久,我想了想这里的布局,大概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我蒙上脸从后面的窗子出去,抬头望了望,择定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没过多久我摸到兰简行的书房外,方才他迎钟亦进门,我特意落后几步,看准了他消失的方向。
恰好门口有一小厮被兰简行打发去取东西,我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兰简行面前。
他面露疑惑,下一刻我腰间的弯刀出鞘,刀身上映出他惊愕的脸。
小厮推门进去时我已经回到了钟亦身边,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钟亦带着已经改了装束的我和王嬷嬷回到宴会,消息也不过刚递到林芝华耳边。
赏花宴结束,丞相府送客。
随着诸位贵女的马车四散开来的还有一则消息:丞相遇袭,生死不明。

-3-
我和钟亦在回忠勇侯府的马车上,脸色凝重,有人跟上我们了。
这么快就怀疑上了吗?
我自问没有留下痕迹,许是每辆离开丞相府的马车后都跟着监视的人。
窥视的目光直到我们进府后才消失,不管对方是谁的人,最起码进不了忠勇侯府。
「生死不明?」钟亦玩味地看着我。
我坐在贵妃榻上,细细擦拭着弯刀,虽然我只是用刀背打晕了兰简行。
「他不是兰简行。」
我打晕他后检查了他的肩胛骨,上面并没有状似兰花的胎记。
兰姨原来不姓兰,她是在生下孩子后看到孩子肩胛骨上的胎记有感而改姓为兰。
至于为何要检查,我当然是奇怪兰简行他怎么能看起来真如男子一般。
兰姨的孩子,本是女儿身。
若不是我无意听得兰姨病重时的呓语,这个秘密兰姨当真守得很好。
我不想深究兰姨为何要将女儿当男子养大,还把她送上考场。
就像我和钟亦的经历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身不由己的地方。
兰简行应当知道,她的母亲日日夜夜为她担惊受怕,哪怕是在病重时也在挂念她的平安。
她竟如此狠心,连一封平安信也未曾报过!
兰姨去世后,我和钟亦唯一的挂念便只在京城了。
钟亦一惊:「他不是兰简行?那真正的兰简行去哪了?!」
「检查完我就离开了,没伤他,不知道是谁在我离开后下了手。真的兰简行我也不知道去哪了。」我长叹一口气。
钟亦还想问什么却被打断。
「小姐,老太君请您去漪春堂。」门外有丫鬟来请。
等我和钟亦到漪春堂时,老太君正客客气气地对坐在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老太君见到钟亦后露出实在的笑意,向她身旁气势不凡的少年做了一番介绍。
少年是太子,当今与皇后的儿子,也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他来此是奉皇后之命接钟亦进宫的。
说是皇后皇帝和忠勇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如今故人已逝,却没想到故人还有一女流落在外,怎么着也得见见。
可是让太子亲自来接会不会太隆重了点?
我满腹疑惑,却无人可问。
我们随太子进了宫,太子为人温和,言谈有度,令人如沐春风,钟亦难得给了几个笑脸。
到了皇后宫中,此处宫女内侍众多,垂眼肃立,气氛庄严又井然有序。
太子目不斜视,径直带着钟亦进了大殿,我被拦在门口。
甚好,反倒更好观察,因为门口的宫人并不抬眼。
皇后是个温柔典雅的宫装美人,见之可亲,有些似曾相识,很难想象她宫中居然被她调教得如此沉肃。
难怪当今如此喜爱皇后,后宫形同虚设,伉俪情深之美名遍传天下。
只是皇后看见钟亦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些。
钟亦和将军……也就是忠勇侯很像,不只是相貌,还有气质、神情、举止。
她不过是在他身边长到四岁,就学了个十成十。
皇后看清钟亦的脸后失神了片刻,随即轻笑遮掩过去,寒暄中带着试探和怀念。
钟亦应对得很好,她的不卑不亢令皇后有些意外。
我相信钟亦也体会到了,皇后对她似乎还有另外几分复杂的感情。
那是若有若无的嫉妒、不甘和敌意。

-4-
皇后与钟亦谈起将军少时的趣事,钟亦听得认真,连我也在门外听入了神。
鲜衣怒马少年郎,我记忆中的将军从未如此鲜活过。
太子眼含笑意地在一旁搭话,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温馨。话至末处,不可避免地提到将军逝去,气氛便冷了下来。
秋风起,院中的梧桐簌簌作响,我转过头,才发觉一身明黄的人不知在我身旁站了多久。
我一惊,欲张口,他抬手止住,我行礼退后垂目,宽大的衣袖遮住我颤抖的双手。
他没有认出我。
皇帝身后的大太监唱喏一声,众人皆伏于地,殿中皇后的声音渐近,惆怅的情绪再也找不到半分。
帝后二人在殿中接见钟亦,车轱辘话又来了一遍,只是第二次众人都拘谨了许多。
当钟亦捧着赐婚的圣旨回府时,老太君的脸色是极其难看的。
我也有些恍惚,实在是不能理解,皇帝怎么就能从少年轶事中话锋一转给太子和钟亦赐了婚!
太子和皇后同样十分震惊,太子温润如玉的面容黯淡下去,却也低头谢恩。
皇后则惊呼一声当今的名字,没想到皇帝会做如此决定。
皇帝仿佛不见当事人的抗拒,云淡风轻地一挥手便说是亲上加亲,金口玉言,再无更改。
钟亦惊讶之余谢恩领旨,我看着皇后的强颜欢笑,心中忍不住讽刺,看来天下人吹捧的伉俪也并非同心。
老太君沉默地看着钟亦带回来的圣旨,终于忍不住将其掼到了地上。
这可是大不敬,所幸漪春堂大门紧闭,里面也只有我们三人。
我和钟亦并不在意,如今才算真正确认,老太君,她也不在意。
见我和钟亦反应平平,老太君才终于回了神,问钟亦怎么想。
钟亦上前挤在老太君身边的榻上,说了一句她不想。
老太君神色缓和一些,嘴中却毫不客气,指桑骂槐,直指当今,祸害了她儿子还不够,连唯一的独苗孙女都不放过。
是啊,钟亦若是嫁给了太子,将一辈子困于高墙之中,那算不得是个好归宿。
再者,太子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皇帝却为他选了个既无实权又无清流之名的孤女。
哪怕没人能威胁太子的地位,这个决定还是太草率了些。
也难怪皇后和太子神色突变了。
皇帝究竟意欲何为呢?
我一直在侧耳留意,确保周遭无人能听见老太君的这些不敬之言。
老太君越说越发气势凛然,大有提枪立马冲进宫中的意味。钟亦笑着拍拍老太君的手,说她会想办法的。
老太君一脸不赞同,还想说什么,却又被钟亦打断,她说讲讲她父亲在外出征时的故事吧。
钟亦回来后并没有对老太君说过太多以前,在提供了能确认其身份的信息后三缄其口,也因为她还心存顾忌。
老太君体恤,明白钟亦活得艰难,从不会主动问什么。
今日老太君的反应让钟亦定下心,明白自己船上终究是多站上了一个人。
接收到钟亦的示意后,我了然。
钟亦从榻上起身,和我一起在老太君诧异的眼神中跪倒在地。
我们对着老太君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是我答应将军的事。

-5-
如今的世道还算不错,不像十多年前那样饥荒四起,饿殍遍地,更遑论边关战火,百姓流离。
我生于边关,家中有一幼弟,五岁那年边关战起,我被家人抛弃在流亡路上。
将军带着兵马赶往边疆,歇脚扎营时救ṭŭ̀₆下了快要饿死的我。
我跟着他一路回到了我的故乡,那里已经人烟俱无,只有关外的豺狼摩拳擦掌。
将军制定了奇袭的计划,奈何边关黄沙漫天,地貌奇诡,探路的士兵并不顺利。
我自告奋勇。
我跟着村里的老向导关爷爷出去过很多次,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因为我很像他早逝的孙女。
将军听完我的理由后沉吟片刻,决定与我同行。众人皆惊急急劝阻,奈何将军不听。
过程十分凶险,最终摸清了路线,我也断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将军奇袭计划成功,首战告捷,士气大增,将军抚着我的脑袋说我也是功臣,问我想要什么奖赏。
我说我想要边关没有战乱,大家都能好好生活。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把我的头按下去,语气低沉地说这是他们的责任,不算是奖赏,让我另想一个。
好吧,从那天起,我不再叫大丫,而是有了一个新名字,岁宁,意为岁岁安宁。
这几年除了战事还发生了很多其他的事。
比如将军见我有天赋教我武术,随他奇袭敌营救过他几次后将我认为义妹,这是顶重要的事。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是将军有了一个孩子,这还得从新皇登基说起。
京中新皇登基,帝后大婚,将消息带来的是新皇特意指派的一位姑娘,黎涵。
黎涵姑娘古灵精怪,将军第一次见到她时冷若冰霜,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她带来的消息。
她在这里待了大半年,将军对她的态度很奇怪,一开始是敬而远之,后来是若即若离,接着是牵肠挂肚。
黎涵姑娘不告而别后将军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
八个月后有人送来一位女婴,放在军营门口,只有副将大哥看到了。
他悄悄抱到将军帐中,因为襁褓中留有书信和玉佩,是将军的玉佩,是将军与黎涵姑娘的孩子。
将军看完信后捂住脸半天没放下手,那是极其难过了。
他给孩子起名钟亦,说是要亲自教养,但还是我带着居多,毕竟他是将军嘛。
钟亦长得漂亮,像将军多些,隐约也能看到黎涵姑娘的影子。
她很聪明,性格像她娘,将军时常会看着钟亦出神。
要不说她聪明呢,意识到将军会难过后在将军面前她就只学着将军的样子冷静肃然了。
我们哭笑不得,钟亦小小年纪已经很有章法,任凭我们怎么劝她还是岿然不动。
这一场仗打了很久,在钟亦四岁时才终于结束,我们整装待发,准备班师回朝。
我们与将军及其亲信先行,出发不过两天便遭到了夜袭,从身法武器来看竟是关外之人,这绝无可能。
我们一行十人,我必须护着钟亦无法出手,而来人竟有几十数之多,口中喊着为关外死去敌虏报仇的鬼话。
苦战一夜,在天色亮起微光时终于将敌人杀尽,我方有伤无亡,将军浑身是血,嘴唇乌黑,眼睛却亮得惊人。
将军中毒了,服下药后也没有减少他失神的频率,刺杀之人竟如此歹毒。
后面的路不会平稳,他望着京城的方向,说出接下来的安排,神色却晦暗不明。
兵分两路,我带钟亦走一个方向,他们走另一条路。
钟亦在边关军营长大,这场面吓不到她,她只是很舍不得,我也是。
将军叮嘱我先别往京城去,直到他回去后派人来接为止,我点头。
分别时他抱了ŧŭ³抱钟亦,然后摸了摸我的头,说了句对不起。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句对不起是为了什么。
将军给我和钟亦指的方向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生路。
而他们走的路,只能是死路。

-6-
我从回忆中抽离,漪春堂里端坐着的老太君淌下几行浊泪。
她悲恸之下的身体摇摇欲坠,钟亦忙上前扶住顺气。
我和钟亦对视一眼,面上都忍不住一叹,老太君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在我们预料之中。
但是又必须让她知道。
关于将军之死,天下人都听得是将军战死沙场夺得了最后的大胜。
只有我和钟亦作为亲历者才知道将军是在回京的途中被截杀。
不仅如此,哪怕是兵分两路后我和钟亦也遭遇了一小部分追杀。
如此缜密,一定要斩草除根的作风根本不像是关外人的手笔,更何况那些人如此清楚我们的进京路线。
直到将军的死讯传来,忆及将军最后的话语和神情,我心中才隐约猜到幕后之人在京城。
我牵着钟亦的手冰凉一片,心中却很平静,我抱着钟亦在追来的杀手面前跳下了悬崖。
这是一个死局,所以我让他们以为我和钟亦死了。
我付出的代价不小,离死也不远了,还好钟亦没什么大碍。
这可把她吓得够呛,我心里很抱歉,她还是个孩子呢。
就在这时我们遇到了兰姨,她救了我们,这是后话了。
我们生死攸关的经过倒是没打算告诉老太君,她承受不了太多。
将军把我收为义妹后说了回来要给老太君磕三个响头,告诉老太君他给她找了个女儿。
钟亦是替将军磕的,将军心中有愧,他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他的母亲。
老太君在钟亦的宽慰下很快收敛了悲伤。
与以往慈祥和蔼的长辈模样不同,她现在沉着冷静,眼神清明肃杀,整个人如同一柄在黑暗中打磨多年的乌金长枪蓄势待发。
这才是忠勇侯府当家人真实的模样,原来将军说得没错,他果真像他的母亲。
将军为何会死,左不过一个功高盖主的由头。
老太君说赐婚的事不必担心,皇帝的把柄她手中不只一个,皇帝不见得是真想太子与钟亦成婚。
之前是老太君心灰意冷让皇帝觉得无甚威胁,如今钟亦回来,有些东西值得一争。
皇帝便先下手为强,为的就是迫使老太君用手中的筹码做出交换。
一天后老太君携圣旨进宫,下午带回了赐婚作罢的消息。
赐婚一事只有当事人知晓,一丝都未曾泄露出去,取消赐婚同理,皇帝果然是故意如此行事的。
可惜,有人太着急了,和老太君一起回府的还有另一则消息。
太子与林太傅之女遭人计算被诸人发现于床榻之上,皇后严惩幕后之人的同时为太子与林小姐赐婚。
我和钟亦面面相觑,事情峰回路转得叫人吃惊。

-7-
老太君嘴角露出讽刺,原本皇后再等上一等就不致让太子沾上如此污名。
我看出皇后不满,也对帝后离心有所猜测,没想到帝后二人行事真的毫无商量。
皇后此事定是瞒着皇帝做的,皇帝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他的打算告诉皇后,他们之间已经猜忌至此了吗?
我对老太君说出疑惑,老太君冷笑一声,说帝后二人现在只是对怨偶罢了。
皇后家族势大,皇帝后宫充盈却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这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而皇帝今日为安抚老太君也交了底,他属意的太子妃人选是他的心腹季尚书之女。
皇后选的林太傅清流之名太盛,与太子母家的世家气焰相冲,易受人掣肘。
更别提皇后竟用了这种下作手段,林太傅爱女之甚众人皆知,他怕是轻易咽不下这口气。
京城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前有丞相遇刺凶手未明,后有太子被设计婚事身不由己。
我穿上夜行衣去了皇宫,绕过巡逻的侍卫,直奔皇后宫中。
今晚应该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殿中烛火通明,地上一片狼藉,温雅的皇后娘娘一脸狰狞地瘫坐于榻上。
桌上的两杯清茶还冒着热气,有人来过,刚走不久,能让皇后如此狼狈的人,只能是皇帝。
我沉住气,耐心等着,皇后不知怔愣了多久,终于有所动作。
她赤足来到梳妆台前,拿起了什么东西,随即唤人进来把东西递过去耳语了几句。
进来的大宫女对皇后的异状反应平平,应是皇后心腹之人。
我跟着这位大宫女来回绕路,来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宫殿。
她提着一盏灯笼推开殿门闪身进去,我寻了隐蔽处扎破窗纸往里瞧,殿中却不似外面看上去破败。
大宫女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个身量颇高的内侍,那内侍动作间有些眼熟。
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愤怒熊熊而起。
皇后!她竟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和将军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内侍豢养在深宫。
我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呼吸粗重了几分。
颈后汗毛炸开,有风声,我拔起身形退开几丈后蹿上屋檐,利刃破风声紧随其后。
和袭击之人过上几招后我已经明白来者何人。
夜枭,皇帝的暗卫营,护卫皇帝安全,以及依皇帝之命监视打探刺杀等。
今夜不能回忠勇侯府了。
我躲在暗处,忍下喉间翻涌的血气,手臂已经受伤,如今依靠军中斥候手段才勉强甩开夜枭。
不能让夜枭闻到血腥味,否则他追上我只是时间问题。
可此处已接近宫门,离佛堂实在太远,无法寻到香灰,那就只能祸水东引了。
毕竟去另一个血腥味重的地方还是很近的。
我掠过宫门,数十起落后到了丞相府,府中安静,看起来主人们都睡下了。
我刚进去藏好,夜枭也到了,他没有隐藏的意思,反而直接来到因受伤而独眠的兰简行床前。
我躲在净房闭气凝神,心中惊讶于夜枭的大胆。
床上的人动了,兰简行缓缓坐起,脸上不是往日所见的温文尔雅,他恹恹地瞥向夜枭。
夜枭收刀入鞘,低头恭敬行礼:「少主。」

-8-
我心神一震,险些露了踪迹。
夜枭听命于皇帝,只认皇帝一个主子,能被他们称之为少主的,我只能想到太子。
可这个兰简行,哪怕他少年英才,不到弱冠便升至丞相之位,大家也觉得这是皇帝为了培养心腹而刻意给的荣升。
皇帝缺心腹吗?缺的。
但是一定要擢升一个明面上没有家世背景的寒门子弟到这么高的位置吗?
因为更好拿捏?对皇帝来说是这样的,可对世家来说同样如此,所以应该不全是这个理由。
被夜枭尊为少主,不管怎么说这名头还是重了点,这个兰简行总不可能是皇帝的私生子吧。
我想到这个荒谬的猜测,自嘲地摇摇头,兰简行年十九,皇帝年三十有五……
我顿住,这年纪,似乎也说得过去。
难道这就是兰姨的女儿被取代的原因吗?皇帝的私生子需要一个身份,寒门之子,少年宰相,再没比这更出风头的了。
皇帝这可不像是打算把私生子一直藏下去的举动。
思绪杂乱,时间不过几瞬,夜枭行礼禀告事由后一直未曾起身,兰简行垂着眼,突然抬头朝房门口掷出一支玉钗。
门口传来小声惊呼,夜枭隐匿起来,我稍稍转头看向推门进来的人。
丞相夫人,林芝华。
她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简单披了一件外衣,长发未挽。
她拿着玉钗怒气冲冲地进来,开口就是指责兰简行不该如此对待这玉钗,这可是Ţű̂₀娘留下来的。
竟不指责这般对她吗?
兰简行不置可否,并不在意林芝华的气愤。
他只淡淡地说了句她逾矩了,林芝华一顿,脸色变幻,终究还是咬牙退下。
我若有所思,他们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上下级。
京城水深,我越发觉得我们想做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里几乎到处都是秘密。
可是,就算是我身法了得,我怎么就能恰好看见或是听见这些秘辛?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些。
这个疑惑在我全身而退回到忠勇侯府后也没消散。
兰姨会和京城的事有关吗?
话说当初,兰姨一个妓子从良后的绣娘怎么会去悬崖下面采药,而且恰好就把我们给救下来了呢?
以往相处时被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脑海中重现。
我不得不承认,这世间没那么多巧合。

-9-
我在忠勇侯府养伤,躲了几日都没出门。到了那天,我早早起身,叫醒钟亦。
老太君已经着人备好了东西,往年只有她,今年终于多了两个人。
我们到北山脚下时太阳也不过刚出来,深秋露重,上山的小径打扫得很干净。
陪老太君和钟亦在山上的含光寺给将军点了长明灯,她们去听早经顺便用斋饭,我则找了个借口去周边转转。
来到梅林,一道身影鬼魅般地闪现拦在我面前,树下那人开口让他放我过去。
「你似乎并不意外?」眼前的人,也就是皇帝,他缓缓开口。
我苦笑一声,养伤这几天的时间够我想清楚一些事了,更别说我当时离开丞相府时夜枭给我递了话。
皇帝的人,或者说皇帝早就注意到我了。
我应当庆幸之前只是敲晕兰简行而没有出手伤他,否则我无法那么轻松离开。
兰简行身边早就有夜枭在保护他了,至于他后面受伤我只能猜测是另一股势力动的手。
能在夜枭的保护下将兰简行重伤,对方定是有备而来并且知晓夜枭的存在。
这段时间我时常感受到的窥视应当就是夜枭在观察我,他们在确认我是否属于那股势力。
前几天晚上我去夜探皇后宫中,撞见了皇后的秘密,夜枭才正式出手试探我。
至于最后夜枭挑明身份还约定这日见面应当是我展现了军中手段让他们确认我不属于那股势力。
本朝与军队无关又气焰正盛的势力其实有几方。
但结合刺杀疑似皇帝私生子的丞相以及我窥探皇后的事实来看,这股与皇帝对着干的势力八成就是皇后及其背后的家族。
皇后身后的黎家是作为外戚发家的,原先不过是管祭祀的京中小官。
兰简行的身份对太子和皇后有威胁,所以刺杀是必然的。
也难怪皇后会那么迅速在皇帝未察觉之前给太子寻了个强势的岳家。
而皇后那边的人不会对她做出窥探之事,所以我的身份也大概可以确认。
从这些事来看,皇后和皇帝对双方的目的和动向不说十分也有八分了然。
说到底是为了那个位置,可双方都是明牌,他们这般对峙的意义是什么?
皇帝不可能会解答我的疑惑,他现身在我面前是另有打算。
我沉默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皇帝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地压在我身上:「朕该叫你什么呢?大丫,岁宁,还是……」
我的心高高提起,「枭乙?」心随着皇帝嘴里吐出的这两个字重重落下。
他认出我了!
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我得用尽力气才能忍住不让膝盖打弯站直在他面前。
我闭了闭眼,皇帝轻笑:「朕是不是说过让你保护好忠勇侯,若他死了,你要如何?」
若他死了,我也要死,不必再回来了。
可将军死了,我没有死ţŭₓ,我还回来了。
手臂上的伤原本好了大半,此时却在发烫,里头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我的骨头,我恨不得砍断它。
我猛地抬头看向皇帝,他面无表情,眼皮半阖,脸似神佛,眼神却如修罗。
在暗卫营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过来,那黑暗的、可怖的、流下血泪的两年,我以为我忘了。
以家人相胁,我五岁入营成为第一批暗卫,通过考验后执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任务就是保护率军出征的忠勇侯。
如果没有钟亦这个意外,我应当死在将军前头的。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了我一会儿,我已经快撑不住了,我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攀住皇帝的手,正如我小时候求他时一样。
他挥挥手,一个夜枭出现给我喂了颗药。
缓过来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松手坐在地上,浑身已经汗湿。
「既然你回来了,那你只能是枭乙,否则你明白的。」我听见皇帝说。
我明白的。
五岁时软肋是家人,我早不欠他们了。
二十一岁时软肋是忠勇侯府,我却甘之如饴。
皇帝也不全是明牌。
皇后不知道皇帝还有一个枭乙。

-10-
我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问了老太君,请她出手查一查兰姨女儿的下落。
她并没有多问,拍着昏昏欲睡的钟亦点头答应。
想到皇帝给我的任务,我有些头疼,京城中我熟悉的地方不多,他却让我在这里大海捞针找一个被皇后藏起来的太医。
皇帝不会给我任何帮助,因为他那边一动,皇后必会察觉,到时候只会把人藏得更深。
没有头绪,回到侯府我还是愁眉不展。钟亦欲言又止了几回,问我到底在愁什么。
我斟酌着问她,若是想在京城中找一个被藏起来的人,在没有任何提示只知道名字的情况下要怎么找。
钟亦的问题倒是不少,找这人是为了干什么,谁把那人藏起来的,藏在什么地方。
这些问题我能怎么回答。
她想了想然后说如果找不到他的话,能不能让他自己出现。
自己出现?常炽常太医应该被看管起来了吧,怕是无法自己出现。
钟亦倒是清醒,说只要他意愿足够强烈,总能想到办法出现的。
皇帝曾经派人查过,常炽是个孤儿,机缘巧合下成了一位独身太医收的唯一弟子。
那位太医去世后常炽承其衣钵入了太医院,至今未成家,几年前休沐出宫时失踪,部分帝后医案也一同消失。
他手中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让皇后不杀他反而把他藏起来,是因为以后还有用处又怕皇帝先下手?
可是常炽既无家人又无朋友,怎样才让他自己想办法出来呢?
大门外街上传来丧乐,有送葬队伍经过。
嗯,常炽的师父李夏老太医葬在何处来着?
换了身装束,改换了一下面容,这谁能看出我不是个管家?我找老太君借了几个人,直奔城外李老太医的墓地。
此山虽有人看管,但也不过是葬在这山中的四五户人家合计请的人,帮忙看顾些烛火。
我装作贵族豪奴,闯入守山人休憩的茅屋。
气焰嚣张地问哪里能找到李夏的子孙,我家老爷看上李夏的位置了,让他的子孙快快迁走,别误了我家后日的黄道吉日。
否则别怪我们不留情面直接动手了。
守山人是个精瘦矮小的中年汉子,见我们气势逼人地进来早就被骇得说不出话了。
我眼神示意,带来的人虎着脸上前将他扯上前来,我笑眯眯地问他听清楚了吗。
他结结巴巴地应下,我掏出一串铜钱扔到他桌上,说是他的跑腿费,还请务必带到,明日上午我再来。
守山人被我的喜怒无常惊得只会讪讪应答。
我一挥手带着人离开了,心中愧疚,大哥抱歉,劳驾你跑一趟了。
守山人愁眉苦脸地出了门,嘴上嘟嘟囔囔,我让其他人先回去,而我则跟在守山人后面,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他一路进了城,在城西平民巷子里绕来绕去,终于在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停下了脚步。
在他叩门之后开门的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大汉,那大汉冷着脸扫视一圈,守山人点头哈腰,大汉又将门关上。
待门再开时,门后已经换了个文气的中年人,我眯着眼上下打量,和皇帝给我看的画像似乎一致。
门后那人听完守山人的话后面色一变,满是怒气。
他回头叫人,手指对着守山人比划了一通,守山人连连点头。
被叫来的大汉摇头,疑似常太医的人神情激动,看口型像是他们不愿意那他就自己去了。
大汉沉吟了一会儿,看表情似乎妥协了什么。
望着守山人离去的身影,我心里有了底。

-11-
第二日一早,我让昨日同去的几人乔装后按说好的那样再去守山人那处。
若有人驱赶,先做出胡搅蛮缠的架势,实在不行就不要恋战速速退走。
我则一身粗布隐入人群来到城西那民居附近,那大汉果然没让常太医出面,而是自己带着几个好手往城外去了。
我包好脸上了墙头,院中晾着些草药,悄无声息地放倒留守的两人,我来到在磨药的常太医面前。
他很惊讶,我不多废话,问他:「皇后还是皇帝?」
常炽不明所以:「什么……」我打断他:「皇后还是李夏?」
他目光定住:「调虎离山?」这不是挺聪明的吗?我无赖地想。
常炽很冷静,问我想要什么。我说皇后想要什么我也要什么,快去带上东西,时间不多。
他速度很快,仿佛时刻准备跑路一般,进了房间没多久就拎出一个包袱递给我,走在我前面去开门。
我说对不住了,常炽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转头转了一半又回正头叹了口气。
一个手刀将其劈晕,我扛起他越过墙头,已经有人赶了牛车在此处接应。
我们在城西换了两次坐骑,最后在城东换上了忠勇侯府的马车。
我坐下后吐出一口血,若无其事地擦掉,稳住惊疑的钟亦,说又不是不知道,这是老毛病了。
钟亦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狼狈还晕着的常太医问我,为什么要让她来接我们。
这当然是因为她有不容易被怀疑的身份,皇后哪能想到钟亦和常太医的消失有关?
我通知夜枭人已经找到,让他们找个时间来接人。
等到刚入夜时,柴房一角听到猫头鹰叫了三声,来得倒是够快。
将还昏着的常炽交给夜枭后我溜溜达达地回了房。
这一觉没睡好,睡太少,我捶了捶隐隐作痛的肋下,整天这痛那痛的。
想到后面这段时间恐怕更是没几天好觉了,我不自觉地叹气。
来到用早膳的地方和钟亦及老太君问好,钟亦眼睛发亮,故作神秘地说京城现在又有新八卦了。
老太君点点钟亦的额头,让她别作怪,快说出来听听。
钟亦清清嗓子,却是压低声音说,听早上采买的厨娘回来说,外面的人在说皇帝少子的原因是皇帝他不育。
老太君愣住,我瘪嘴,这种事情也敢乱传,不要命了啊。
钟亦摆摆手,可不是乱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有太医为证,前几年失踪的太医找到了,他那里有医案。
消息传得挺快,不枉我昨夜溜出去和花娘说了半宿八卦。
还好为了不打草惊蛇,皇帝没让夜枭继续盯着我。
连忠勇侯府这种不太关心外界的勋贵都知道了,那些手中握有实权的大人物应当已经坐不住了吧。
朝中的言论可不比市井流言,那是要讲究一个根据的,常太医藏不住了。
毕竟这可是关乎太子之位是否正统的问题。
皇帝不育是真是假?若为真是何时开始的?太子他是否名正言顺?
皇后那边该焦头烂额了。
皇帝震惊之余怕是以为皇后那边发现人不见了于是先下手为强将事情捅了出来,赌皇帝会为了面子把常太医一直藏下去。
暂时还怀疑不到我身上,能晚些发现就晚些吧,到时已经尘埃落定了也说不定。
用完早食没多久,宫中来人请老太君进宫。
我自请陪同,钟亦跃跃欲试。老太君拒绝了她,却同意了我跟随。
低调的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老太君的目光萦绕在我身上。
我调整着自己紊乱的气息,待会儿可能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才行。
「岁宁,你知道些什么?」老太君开口问我。
「我知道的不比您多。」我直视着她,坦然回答。
老太君出门前告诉我兰姨女儿的消息。
兰简行科举那年出了个扰乱考场秩序的考生。
Ŧṻₐ原本应张贴事由公示于众人,却不知为何没了下文,只知道已经处理好了。
兰简行低龄中魁,轰动京城,不少清流世家试探以婚事招揽,却被其告知家中已有未婚妻林芝华。
老太君言尽于此,我有所猜测。

-12-
进宫后被宫人引到一处议事厅,这里已经坐满了京中分量极重的人物。
这是要当众对质的意思?
帝后入座后,殿中鸦雀无声。
「启奏陛下。」有人打破了僵局。
是林太傅,原来在这等着皇后呢。
皇后死死地盯着林太傅,脸色阴沉,儿女亲家结成仇家实不多见。
有了林太傅打头阵,很难说没有皇帝的授意,你一言我一句地,殿中开始热闹起来。
总的来说就是龙体贵重,储君事大,需请出常太医辨明太子身份。
皇帝眼神不知怎地有些放空,还是在旁边大太监的提醒下才回了神。
他点头,大太监即刻宣常太医入殿。
太医院院正也在场,常太医供述完毕,经院正查验医案,所述基本属实。
也就是说皇帝登基时曾遭遇刺杀受伤,无法再生育。而皇后有孕的时机很暧昧,恰好是皇帝受伤的那段时间。
皇帝思前想后还是瞒下了他无法再生育的消息,抱着侥幸,没想到太子果然成了他唯一的孩子。
如此一来,太子的身份就很尴尬了,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皇帝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向老太君的方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君看到了,于是她站起来了,朝皇帝跪下。
「臣妇请罪。」我听见老太君说,她接下来的话让所有大臣都静默了。
老太君说皇帝在登基前有一个孩子,是与从良后的花娘所生,她无意救下,发现身份,此子正是堂上的丞相大人兰简行。
原来这也是老太君手上皇帝的把柄之一。
如果能证明兰简行是皇帝的儿子,那身份尴尬的太子可能就真的要让出位置了
堂上的人又争了起来。
老太君早就坐回位置上了,确认的程序自然有人去办,说到底皇帝只是借了老太君的嘴说话而已。
皇后的脸上居然不见阴沉,反倒是一种认命般的……轻松?
皇帝捏捏眉心,让众人先回去,等兰简行的事出了结果再议。
这花不了多长时间,毕竟皇帝早就确认过才会将夜枭派去兰简行身边的不是吗?
我搀扶着老太君走得很慢,远远看着走到宫门的大人们堵在那里,似乎宫门已经落锁。
我止住步伐,将老太君护在墙角,有人不想让朝廷重臣出宫去。
也就是说,有人要逼宫。
我叹了口气,和老太君对视一眼,我们都能想到的难道皇帝不会提前准备吗?
皇后也许心知肚明她这是在困兽犹斗,只是不甘心罢了。
大殿的方向传来刀剑相接的声音,呐喊声与惨ŧû⁷叫声不绝于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激战声已停歇。
有大臣试探性地往大殿方向走去,我问老太君我们是回家还是跟上去,老太君示意跟上。
众人陆陆续续地回到刚才的议事厅,皇帝在高座之上睥睨着地上狼狈的皇后。
殿中是倒了一地的乱军还有守卫在皇帝面前器宇轩昂的御林军,甚至都没让夜枭出手。
败得彻底,皇后谋朝篡位,赐白绫,豢Ţú⁼养私通内侍,太子贬为庶人圈禁于冷宫。
另有皇后母族黎氏八年前通敌,致使忠勇侯被暗害身亡,黎氏满门抄斩。
我知道皇后在将军之死上并不无辜,可我没想到皇帝推得那么干净。
关外之人是皇后派来的不错,但是那刀剑上的毒可不是皇后能找到的,毕竟这是皇帝掌控暗卫营的秘药之一。
如果只是追兵,将军不见得会死,可是偏偏将军中了毒。
老太君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这一切都不出她所料。
但下一瞬还是让她睁大了双眼。
因为皇帝吐血了。

-13-
我感受着血液中流动的痒意,蚀骨的痛楚强行压抑多年后卷土重来。
没有解药,只能缓解,这是我入暗卫营的时候皇帝亲口告诉我的。
在没有药缓解的这些年我只能咬牙忍过去,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倘若兰姨没有去世,我怕也是要带着钟亦尽快来京城。
皇帝只是吐血而已,看来在含山寺外梅林相见那日我指甲上的毒还不够多。
果然血液里提炼出来的毒性还是没有真正的秘药强。
不过也够了,他会日渐衰败下去的。
我笑了笑,不枉我几次三番跳到皇帝面前,之前还生怕他认不出我呢。
场中一片混乱,我对老太君说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勉力撑到宫门口上了忠勇侯府的马车,长年的心气散了,我气一滞,口鼻中涌出血来。
老太君一惊, 我掏出帕子擦干净, 说了声抱歉,吓到她老人家了。
她面有不忍, 问我究竟怎么了,皇帝吐血和我有关系吗。
老太君果然很敏锐,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瞒的必要了。
我大致说了一下, 老太君半天没回过神来, 良久她才叹了一句, 没想到我竟做到了这种程度。
将军可是因为皇帝疑心他功高盖主就中毒死于异乡,如今皇帝却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日,这真叫我不甘心。
当初皇帝派我去保护将军时或许是真的出于爱护之心、好友之情。
可在高位坐得久了, 他就忘记这些了, 更多的是担心自己坐的位置够不够稳了。
皇后也是如此,哪怕她对将军有过少年慕艾, 但为了太子,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对将军痛下杀手。
老太君突然问了我一句与当下毫不相关的话, 她问我众人都叫她儿子侯爷, 为什么我一直称他为将军。
其实不只我叫他将军的,边关的百姓都这么称呼他。
百姓不认识居于高高庙堂之上的侯爷, 但熟悉驱除敌虏复我河山的将军。
老太君感怀不已。
我说完后心中腹诽,今日这血怎么流不尽似的, 手中的帕子都快浸透了。
看来没有时间去试探林芝华了, 我拜托老太君不要告诉钟亦有关将军之死的真相。
她现在还以为我们来京城只是来认亲顺便教训兰简行那个不孝子的。
仇人该死的死, 还没死的也活不多久了, 钟亦还是个孩子呢,让她活得松快些吧。
老太君答应了,似乎有所犹豫, 我看出她言语未尽, 便耐心等着。
她说林芝华确实是兰姨的女儿,林芝华知晓兰姨去世的消息但没有选择回去。
思及赏花宴那日林芝华对钟亦头上兰姨留下的据说是她的孩子亲手雕刻的玉簪的在意,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老太君让我们不必再介怀, 这是她与兰姨之间的交易, 兰姨救下我和钟亦,她送兰姨的女儿一场富贵。
兰姨竟然是老太君安排的人,我还以为是皇帝……看来我还是把皇帝想得太好了。
老太君说当时她收到消息只来得及派人救下我和钟亦,将军那里已经是鞭长莫及。
我思绪已经不太清晰了,那兰简行为何会与林芝华混在一起?
老太君扯扯嘴角, 兰简行会是皇帝唯一的儿子, 会是接替皇帝坐在皇位上的人。
兰简行同时也是与皇帝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平民之子, 这句话老太君是附在我耳边说的。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要为儿子复仇的母亲的决心。
原来是这样, 皇帝可算是栽了个大跟头,我迷迷糊糊地高兴着。
老太君脸上的笑意褪去,喊我岁宁, 告诉我快到家了。
她将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却是十分悲伤的模样。
我散了力气, 老太君的怀抱真温暖啊。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钟亦会伤心吧,没关系的,钟亦。
祝你岁岁长安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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