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遇刺失踪六年。
再见时,他已经从太子变成了放牛郎。
身旁还站着怀孕的农女,记忆全无。
手下小心翼翼:「太子妃,这亲咱还认吗?」
我看了看太子身上的牛毛,默默后退几步。
太子是我夫君,放牛郎是谁,不认识。
-1-
「娘娘,那位便是太子。」
顺着冬影所指,时隔六年,我再次见到了萧明邑
——我的夫君。
他被晒的黝黑,穿着粗布短打,有些焦躁的挥着手中的鞭子,企图让被热到昏昏欲睡的黄牛起来干活。
身旁还站着为他拭汗的女子。
不如东宫院内的女子娇柔貌美,却模样清秀,眉目平和。
许是我们的视线太过灼热,没多久,他便注意到了我们。
「贵人有何事?」
贵人?
我挑挑眉,这才仔细打量我那六年未见的夫君。
与记忆中矜贵淡漠、高高在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此时的他,畏缩又拘谨。
开口便带着对上位者的讨好。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让我感到了违和与不适。
冬影小心翼翼:「夫人,要认亲吗?」
闷热的夏天,一股尿骚味儿混着汗臭味儿飘来。
我默默后退几步:「无事,路过此地,讨口水喝。」
-2-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萧明邑所在的小山村。
我倚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瞧着冬影欲言又止。
她自小便跟在我身边,最是熟悉我的脾性。
我笑了笑:「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我们寻太子寻的这般艰难……」
我明白了她未尽之语。
六年前,太子萧明邑遭遇刺杀。
那是大齐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刺杀。
对方筹谋已久,招招致命。
太子手下以命护主,也只保了个太子失踪的结果。
那时我嫁给他不过三年。
膝下还有两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
听闻噩耗,顿觉晴天霹雳。
东宫没有了主心骨。
可皇帝却不止太子一个儿子。
我怕皇帝改立太子,我与孩子们被萧明邑的死对头斩草除根。
又要防着策划那一场刺杀的势力,会不会再次对我的孩子们下手。
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六年。
「是因为那农女吗?」
冬影问道。
我摇头:「不,是因为一个梦。」
-3-
梦中,也是我派出去的人先找到的萧明邑。
六年未见,他记忆全无。
与一个农女成亲,还有了孩子。
我强压下心头酸涩,哪怕他变成了放牛郎,也不离不弃。
我告知他真实身份,劝他以大局为重。
而农女得知他有妻有子,伤心不已,要与他和离。
为护所爱,他每次见到我都是凶神恶煞。
怒吼着让我滚。
我站在他们的农家小院儿前手足无措。
无奈之下,独自归京。
那时皇帝生病,得知真相震怒。
一气之下雷霆手段,竟秘密派人处死了农女。
在我知道Ŧŭ̀₇真相时,萧明邑已经独自回到了东宫。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看着我与两个孩子淡漠道:「日后我会收心,做好太子。」
我竟痴傻到真的以为他做回了之前的萧明邑。
后来他登基,Ťũ̂ₐ封我为后。
那时他握着我的手,温柔至极:「我如今拥有的一切,皆因你而起。」
「阿姒,让我再给你一场洞房花烛吧!」
贪恋至极的东西唾手可得时,人总会忘乎所以。
我沉浸在他用情之一字创造的温柔乡中,竟忽略了他并未到达眼底的笑意。
以至于到喝下那杯被下了剧毒的合卺酒时,依旧感觉是幸福的。
直到我腹痛如刀搅,却叫天不应时。
他穿着帝王冕服,手中却似捧着珍宝般拿着粗布做成的荷包出现。
荷包上的绣样已然模糊,定是被人日日捧在手中,睹物思人。
萧明邑神情癫狂,又哭又笑。
「若非你多管闲ţûₕ事,我与阿月还在牛山村里做着男耕女织,夫唱妇随的快活夫妻!我的阿月也不会一尸两命,与我阴阳相隔!」
「李元瑛,你就是个多管闲事的祸害!」
我痛到呕血,想抓着他的衣摆说话。
不!不是这样的!
可他却一脚踹开我伸过去的手,蹲下来,凑近我的耳边,说出的话近乎残忍:「我与阿月的家没了,我便让你宁国公府陪葬!我与阿月的孩子没了,我就让你的孩子陪葬!」
-4-
从梦中醒来时,我已经站在了牛山村。
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那疼痛似乎还停留在我的体内。
像是突然在脑海里凭空多出来的记忆。
我本不信鬼神,直到我看见放牛的萧明邑。
以及他身边,身怀六甲的农女。
老实说,萧明邑并不算一个好夫君。
东宫院内,通房侍妾并不算少,甚至还有个与我平分宠爱的刘侧妃。
他深谙帝王之道,让我与刘侧妃相互制衡。
可他到底是我的夫君。
最初失踪时,皇家、我的娘家,都投入了最大的精力去寻他,直至现在。
太子失踪的前两年,我没有一刻希望他活着。
可现在,他活着与否,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幸运的是,我诞下的双生子很得皇帝喜爱。
无视朝臣们改立太子的声音,为他们取名承泽、承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连带着我也颇受宠爱,皇子之妃,依旧以我为尊。
就连当初颇为得意的刘侧妃,也不得不缩着尾巴做人。
从侍奉萧明邑,变成了侍奉我。
如今,我便是东宫的主心骨。
既然没有萧明邑,我能活的比以前更好。
那我为何还要让他回来呢?
-5-
我知道,刘侧妃的母族也从未放弃寻找萧明邑。
所以我这一次出去,对外所称是看望位于大同府的外祖母。
回京之后,我第一时间进了宫。
皇帝病了。
说是风寒,到底卧床半月。
哪怕太医尽力医治,也依旧难掩病态。
他看见我时和颜悦色,不住地夸承泽聪慧。
「承泽是个好孩子,朕对他寄予厚望啊!」
皇帝的话不过家常,却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若我真如梦中所言,在今日就将萧明邑的消息告知皇帝。
那我此刻,绝对听不到皇帝这番话!
我垂眸,压下眸中情绪:「是陛下教导的好。」
寒暄过后,皇帝累了。
摆手让我离开。
回到东宫,我写了封密信,让暗卫传递给我的父兄。
如若那个梦,真的能够预知未来。
那就不止不能让萧明邑回来。
还要让他不能活着回来。
-6-
临近傍晚,刘侧妃带着萧承瑜过来问安。
太子失踪那年,刘侧妃与后院的两位姨娘都有身孕。
萧承瑜,是萧明邑的第三子。
「儿臣见过母亲。」
承瑜嘴甜,生的更像刘侧妃,玉雪可爱。
我笑了笑,拿出一封早就包好的红包递给他。
「今日是我们承瑜的生辰,母亲没有忘记哦!」
承瑜拿了红包,高兴地手舞足蹈。
被宫人抱着去一旁玩耍。
而刘侧妃却是满面愁容:「若是殿下还在就好了。」
听到她的话,我心头一跳。
她却当着我的面开始落泪:「今日看见晋王一家团团圆圆,再想到我们东宫的孩子,竟连父亲也没见过……」
「那些个宫人也是拜高踩低的,眼见晋王近日受宠,在阿瑜的生辰宴上巴结讨好吴王,姐姐,我害怕,我更不甘心啊!」
她害怕晋王登基,更害怕已是晋王妃的妹妹踩在自己头上,永无翻身之日。
萧明邑失踪后,刘侧妃在东宫日日惴惴不安。
萧明邑在时,她时常争宠。
无非是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她从未用阴司手段害过我。
所以我容得下她。
可萧明邑不在,她怕我报复。
忧思过度,以致动了胎气。
她不信任我,所以向皇帝请旨回到娘家生产。
可彼时宣威将军次女即将嫁予晋王为正妃。
她这个坐的摇摇欲坠的太子侧妃不免受到冷落。
更过分的是,生产那日,她险些难产,继母却故意阻拦来报之人见主君。
东宫的下人走投无路找到了我。
我带着东宫护卫与太医砸开将军府的门时,二人竟还在酣睡……
我将宣威将军府状告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震怒,欲取消晋王的婚约。
宣威将军将兵权上交,主动请辞在军中的一切军务。
才保住了这份婚约。
经此一事,刘侧妃对娘家彻底失望,带着孩子搬回了东宫。
也与我关系更加亲密起来。
忆起往事,我对她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她的父亲请辞,是为了次女。
皇帝借她的事发作宣威将军,是为了收回兵权。
双方的目的都达到了。
受伤的,只她一人罢了。
我叹了口气,拿出帕子给她拭泪:「阿娴,别哭了。」
「你说,殿下他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刘侧妃,是真心爱慕萧明邑。
把他当做自己的天。
如今天塌了,也学会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孩子撑起一切。
可到底,她从未放弃萧明邑。
但人都是自私的。
在得知皇帝有意于我的承泽时,我不希望任何人阻拦他的路。
哪怕是他的父亲。
-7-
几日后,我寻了个由头,见到了父兄。
在密室之中,坦白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可没成想,却遭到了兄长的反对。
「阿姒,太子不能死。」
「为什么?」
我立刻反问。
他负着手,一脸严肃:「梦,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更何况,他不仅是你的夫君,还是你孩子的父亲。」
「我知道你对太子感情日渐淡薄,可你想过承渊和承泽吗?」
我冷哼一声:「他们对父亲没有任何记忆,没有父亲,他们能活的更好!更何况,如今的萧明邑,恐怕一心只有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兄长叹了口气。
而父亲始终沉默。
我知道,他们不忍心。
父亲,是深得陛下信任的老臣。
而兄长也受到陛下器重。
忠君爱国,刻在他们骨子里。
萧明邑对他们来说,就是君。
如今找到太子隐而不报,已经违反了他们的处事原则。
我住在东宫,ƭù⁻许多事情鞭长莫及。
父兄常年在宫外行走,此事,须得经过他们的同意。
焦灼时,我闭了闭眼。
再次想到梦中自己惨死的模样,坚定道:「至少,在陛下和朝臣们的心中,萧明邑不能活过来。」
「父亲,册立皇太孙的圣旨一下,您的外孙,也是君。」
一阵沉默中,我听到了兄长倒吸凉气的声音。
而父亲理了理衣袖,缓慢道:「册立皇太孙前,还是让萧明邑,继续做放牛郎吧!」
-8-
我们派出了暗卫,日夜监视萧明邑。
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握之中。
陛下病愈后,在朝堂之上第一次提起了立储一事。
虽然也有部分朝臣主张继续寻找萧明邑。
可有心之人必能察觉,在陛下心中——
萧明邑,已经是个死人了。
萧明邑的党羽落魄。
而晋王一党则气焰嚣张。
皇帝有四子。
长子早逝。
嫡子萧明邑生死未卜。
吴王有异族血统,上位机率渺茫。
晋王,几乎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我并未理会前朝后宫因为立储之事卷起的风暴。
带着几个孩子在东宫安分度日。
一个月后,陛下寿诞,在宫中设宴。
我带着刘娴与几个孩子出席。
却在御花园,迎面碰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晋王妃。
她衣着华丽,眉眼之中难掩高兴之色。
簇拥着她的人中,不乏过去东宫的常客。
见到我们时,面上浮现心虚与尴尬。
刘娴在我身后不满的咕哝:「小人得志。」
晋王妃身边的人看到我们,静默一瞬,随后行礼。
晋王妃主动相让:「太子妃为尊,您先过。」
我瞥了她一眼,颔首。
只是路过时,听到了她凑近时说的话:「下次谁让谁,还不一定呢!」
刘娴气的想冲上前,被我拦住。
她绞着帕子委屈的落泪:「若是殿下在,定不会叫我们受这种委屈,他们岂敢这么嚣张!」
我有些无奈,回过身敲了下她的脑门:「若是他在,指不定谁让你受委屈呢!」
刘娴有些留恋的看着宫中的一草一木:「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还有点儿不舍得离开呢……」
我笑了笑:「不舍得,那就不离开。」
宴会之上,晋王志得意满。
准备的礼物也格外尽心。
皇帝看了之后,十分满意:「吾儿有心。」
可下一刻,便唤了承泽过去。
「承泽,皇爷爷送你一份礼物,如何?」
远远看着,承泽有些惶恐。
可皇帝笑眯眯拉着他的手,当着众人的面。
让首领太监宣读了诏书——册立承泽为皇太孙的圣旨。
-9-
回到东宫之后,刘娴拉过承泽,「吧唧」就是一口:「我们承泽真棒!大齐建国以来第一位皇太孙诶!」
承泽鼓着包子脸,小大人一般十分正经:「姨娘,承泽已经长大了,不能亲了!」
我抿唇微笑。
而承渊与承瑜则争先恐后的上前:「娘亲娘亲,我也要亲!」
「姨娘,阿渊不大,阿渊可以亲!」
刘娴笑的见牙不见眼,一手搂一个,左右开亲。
亲完还不住感慨:「哎呀,真是峰回路转。刘靖眼巴巴等着把我们赶出东宫,受了那么多人的礼。你没看到,宣读圣旨时,她的脸都绿了!」
我笑着让人去把圣旨供起来。
冬影却面色凝重的上前,与我耳语:「娘娘,牛山村……」
「出事了!」
-10-
萧明邑带着那农女,离开了牛山村。
据暗卫来报,他们来的方向,是京城的方向。
我的心一沉。
难道,萧明邑恢复记忆了?
「公子说,由您定夺。」
我瞧了一眼远处欢声笑语的几人,沉声道:「把他给我绑了,不要让他离开牛山村半步。」
虽说册立皇太孙的圣旨已下。
可册封典礼未举行,我不能让任何潜在的变数影响我们母子的前程。
册立皇太孙的圣旨一下,在前朝引起了轩然大波。
本朝从未在有皇子在世时册立皇太孙的先例。
面对个别朝臣拿着祖宗之法反对质疑的声音,皇帝也只是抚着胡子,不紧不慢道:「朕的祖宗是天子,朕也是天子。」
「天子的话,本身就是规矩。」
一句话,把晋王一党直接下了地狱。
许是因为愧疚,皇帝给晋王换了个较为富庶的封地。
不过我知道,晋王此人狼子野心,绝不甘心屈居人下。
不过皇帝活着,暂且还能压制。
目前最要紧的,是承泽的册封典礼。
与……宣告萧明邑的薨逝的诏书。
-11-
六年来,东宫时常被阴霾笼罩。
如今临近册封典礼,宫人们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只除了承泽。
在发觉他有心事后,我将他唤到身边:「承泽,为何不开心?」
承泽的脸上再无刚被册立皇太孙时的欢喜,如今被我一问,竟红了眼眶,哽咽道:「娘,是我抢了爹的位置,是我克死爹的吗?」
听到承泽的话,我怒从心起。
又心疼他小小年纪,被人这样算计。
我将他揽到怀里,安慰道:「你爹,是遭遇了前朝余孽的刺杀,那时你才四Ṱų₎个月大,他的……失踪,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皇爷爷封你做皇太孙,是因为你至性仁孝,聪慧有礼,与你爹没有半分关系!」
次日,我带着刘娴,亲自送孩子们去上书房。
碰到了牵着幼子来上学的晋王妃。
她见到我ţų₁,颇有些阴阳:「难得见到太子妃如此勤劳,竟屈尊降贵亲自送小殿下们来上学。」
我让人把孩子们带进去。
转身——「啪!」
给了晋王妃一巴掌。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我是正一品亲王妃,你竟敢打我?」
「太子妃娘娘还是储君正妃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晋王妃恼羞成怒:「刘娴,你怎么能偏帮外人!」
刘娴白了她一眼:「谁有理我帮谁,再说了,我与太子妃同住东宫,你才是那个外人吧!」
晋王妃欲动手,却被我带来的人压制不得。
我凑近她浮现惊惧的面庞,如她上次那般低语:「再管不住你的嘴,下次,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宫里,想要查一个人,一件事。
是相当容易的。
他们夫妇心里有怨气,不敢对着皇帝发泄。
便只能如阴沟老鼠一般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对我的孩子下手,那就别怪我报复。
回东宫的路上,刘娴激动的脸都红了。
我问她:「爽吗?」
刘娴猛点头,后又有些惆怅:「要是我亲自来打,那就更爽了!」
我:……
下次一定!
-12-
册封皇太孙的典礼一过,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
却还是强撑着把晋王的爪牙一一拔除,为承泽扫清了障碍。
我侍疾的日子也开始变多。
无人时,皇帝苍老的面庞也曾落泪:「朕知道,你才学不输男儿,所以朕放心把江山托付给你。」
「朕已经把晋王的权力一削再削,也将他赶到了封地,他威胁不到承泽了。太子妃,我如此做,便是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我跪在地上,磕头应是。
「朕要你,手上不沾萧氏子弟的鲜血!」
我心跳如鼓。
却郑重承诺。
有生之年,绝不杀害萧氏宗族的子弟。
否则,必遭天谴。
我发了誓,皇帝满意了。
走出乾元殿时,我抬头望天。
我早说了,我这个人。
不信鬼神。
-13-
皇帝驾崩前,我让父兄把萧明邑提到了京城。
时隔几月,再次见到萧明邑,他已不再是当初的放牛郎那般憨厚。
只是到底被生活磋磨几年,他也不再像之前做太子那般,高高在上了。
见到我时,仍旧是怒目而视:「李元瑛!孤就知道,是你派人把孤囚禁起来的!」
我并未回话,而是越过他,看向了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
她被自己的夫君爱护着。
而我,自嫁给萧明邑,从未被他如此呵护。
说是夫妻,更像君臣。
我需要时时刻刻关注他的情绪。
那是一种畏惧中掺杂着爱慕的情。
而她得到的,是萧明邑这个人,最纯粹的爱。
那女子似是知道我的身份,十分胆小的缩在萧明邑身后,不敢直视我。
察觉到我的视线,萧明邑更加恼怒:「孤在同你讲话!你当初既然找到了孤,为何不将实情相告?」
我掩在衣袖下的手紧了紧。
我抬头,淡漠的看着他。
「今天,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我将手中的圣旨拿出:「一份,是立皇太孙的圣旨,另一份——」
「是萧明邑「薨逝」的诏书。」
-14-
「不可能!怎么可能!」
「父皇怎么可能宣布我薨逝!一定是你搞的鬼!我要见父皇!」
「李元瑛,我要面见父皇!我才应该是太子,阿月的孩子,才应该是皇太孙!」
几个月前,阿月诞下一个男孩儿。
是萧明邑的第四子。
如今,被兄长秘密安置在郊外的一座宅子里照看。
无视身后萧明邑的狂怒,我径直走出了暗室。
兄长等在外面,见到我时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纠结着把话说了出来:「如今承泽大业已定,你……还是要杀他吗?」
不知为何,我回想起承泽那日提起父亲时黯淡的神情。
以及几个孩子,偶尔提起父亲,那满脸的孺慕之情。
「先把他关着吧。」
至于其他的,等承泽登基后再说。
若是他肯放弃身份,我会给他很多的钱,让他带着那女子远走高飞。
若是他还心存妄念……
那就别怪我不顾当年的夫妻情分。
-15-
乾元二十九年九月,皇帝驾崩。
皇太孙萧承泽继位。
先帝下葬之后,礼部开始着手准备承泽的登基大典。
我成了大齐第一位直接坐上太后之位的太子妃。
刘侧妃也获封贵太妃,住进了章台宫。
「曾经我也想着,这辈子能做个贵妃也挺好的。」
「没想到这贵妃,居然是承泽为我封的。」
「就是可惜……殿下不在我身边……」
搬宫那天,刘娴在章台宫中闲逛,不住感慨。
但提到萧明邑,竟然哽咽着落了泪:「派出去那么多人,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殿下答应给承瑜的长命锁,还没给他呢……」
萧明邑,当初是在江南视察灾情时遇刺的。
他失踪在淮河附近。
曾经有人在淮河下游捡到过萧明邑的龙纹玉佩。
是以朝廷的人寻找萧明邑时都是以淮河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寻找的。
若不是兄长手下的人在采买时,无意间在临近边疆的一个小城发现了萧明邑。
恐怕没有人能想到,一个遇刺重伤之人。
竟然从江南跑到了西南边境。
看着刘娴这般落寞的模样,我最终还是去看了萧明邑。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放弃你所有的身份,带着你的妻子远走高飞,我会给你足够的钱财,保你衣食无忧一辈子,临走前,我会让孩子们见你最后一面。」
「二是——死。」
父兄到现在,依旧不能理解我为何必须要让萧明邑死。
我也不知道,明明只是一个梦。
可我对萧明邑的恨意,却来的如此真实。
-16-
而他自从知道先帝驾崩,便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如今听到我这样说,只是苦笑几声:「我还有的选吗?」
他选择带着人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于是我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将萧明邑还活着的消息告知了刘娴。
「你……你说什么?」
「你说殿下还活着?他在哪里?为何他活着,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找我们?」
我知道她又太多的问题想要知道。
干脆放她亲自去看了萧明邑。
可我没想到,高高兴兴去的刘娴。
回来时,会冲我发火。
「你早就找到了殿下,你早知道他在那个小山村里过得那般辛苦,你就看着他吃苦,你为何不让他回来?」
「我等了他六年,孩子们也等了他六年!」
「就算殿下他移情那农女,没有人可以动摇你的地位啊!」
这是第一次,刘娴敢这般冲着我发火。
她和父兄一样,没有办法理解我因为一个梦,对萧明邑喊打喊杀的所作所为。
我看着她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轻笑一声:「阿娴啊……」
「是他回来时,你过得开心,还是他不在东宫时,你过得开心呢?」
刘娴登时止了话。
半晌,她红着眼嗫嚅道:「我知道,这些年,是姐姐挡在前面,为东宫的人遮风挡雨。」
「可那是一个梦,梦中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爱着、念了他这么多年,我与他还有孩子,姐姐,我们给他一条生路吧!」
说罢,她「扑通」一声跪下,磕起了头。
我叹了口气。
真是有情人难寻。
但愿萧明邑,配的上刘娴对他的深情。
我答应刘娴,承泽登基之后放萧明邑离开。
也答应她,让她带着孩子去见他最后一面。
-17-
刘娴走后,我躺在床上彻夜难眠。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进入梦乡。
可我没想到,我会梦到那个预知梦的后续。
在梦中,为了交代「皇后」的死因,安抚宁国公府。
萧明邑精心策划了一场刺杀。
而他架着我的尸体,为他「挡」了一剑。
李皇后护驾身亡,感天动地。
可我死后没多久,他便封了一个与阿月长得相似的女子做继后。
二人十分恩爱。
刘娴这些东宫旧人被他日日冷落。
可即使如此,在察觉到萧明邑厌恶我的双生子时,刘娴还是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护着他们。
即使螳臂当车,她因此被萧明邑彻底厌弃,也未曾后悔。
只是在双生子被鸩酒毒害时,她试图阻止而被萧明邑一刀捅死。
临死前,她赤红着眼,挣扎着向萧明邑爬去:「李姐姐……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忘恩负义!」
而萧明邑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冰冷无情:「怪只怪她多管闲事,若不是她将我的行踪告知父皇,父皇岂会派人杀死我的阿月!」
听到他的话,刘娴愣了下,随后笑出了声。
鲜血不断从她的口中涌出,而她躺在地方,眼神绝望:「李姐姐,爱错了人……」
「我也……」
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她将我的双生子,用力揽到怀中。
「莫怕……姨娘带你们……找娘亲去……」
-18-
醒来时,我已泪流满面。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疼的窒息。
冬影告诉我,刘娴带着承瑜去看了萧明邑。
现在还没有消息。
我去找承泽,与礼部的人商议七天后的登基大典。
可不知为何,我今日始终心神不宁。
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母后可是累了?」
看着承泽关切的眼神,我摇了摇头。
他摆手让礼部的人下去。
承渊下学后,我们坐在一起用饭。
可想到梦中他们七窍流血惨死的模样,那股慌乱没由得更甚。
幸好……
幸好我当初没有告知萧明邑真相。
他们还活生生的在我面前。
就在我以为,今日无事发生之事。
冬影白着脸,进了殿内。
-19-
出事了!
冬影犹豫着请我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道:「就在这里说吧。」
有些事,瞒不了一辈子。
「三殿下,被挟持了!」
我「噌」地站起身,两个孩子也焦急的跟在了我身后。
东宫的几个孩子年龄相近,感情很好。
承泽捏着拳头:「谁敢绑架三弟?」
承渊哭着道:「呜呜呜母后,你救救三弟吧!」
ẗû⁼我并未言语,只是将二人带在了身边。
火急火燎地往关押萧明邑的暗室走去。
我们到达时,萧明邑把承瑜提在身前,将一根簪子抵在他的脖颈间。
承瑜看见我哭的冒出了鼻涕:「母亲,你救救孩儿,父亲要杀我!」
兄长惭愧道:「太妃只说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不让人监视,我竟也听了她的话!」
我摇摇头:「不关兄长的事。」
瞧见承渊承泽时,萧明邑面露恍惚,可很快,便凶相毕露。
而刘娴哭的几欲断气,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殿下,你有什么冲我来!阿瑜是无辜的!」
萧明邑无视刘娴哀求,只是定定看着我:「李元瑛,孤命令你现在召集大臣,昭告孤还活着的消息,否则,你就别想再看见这孩子了!」
「然后呢?你要怎么做?」
萧明邑一字一句道:「各归各位。帝位,也本该就属于孤!」
我轻笑一声,讥讽出声:「萧明邑,你是不是忘了,萧承瑜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
萧明邑抿唇,笃定道:「刘娴说了,你很疼爱这个孩子,视作亲子,你不会看着他出事的!」
「若我说不呢?」
萧明邑脸色一僵。
刘娴抬头,直直看着我。
我让人去把刘娴扶走,路过时轻声道:「信我。」
刘娴止了泪,回头看了一眼萧明邑。
那一眼,再无曾经的爱意。
-20-
「母后,他……是父亲吗?」
承泽开口。
我还未回答。
萧明邑抢着道:「是,我是父亲。阿泽,你快让人放了我。你母亲疯了,为了一个所谓的梦就要杀我!」
承渊吓的死死抓住我的衣摆。
而承泽撇过头:「朕,不信你。」
一句话,击溃了萧明邑的防线。
「谁允许你自称朕的!」
「你老子我还活着呢!你这不忠不孝的逆子!」
承泽冷哼:「朕的帝位,乃先帝亲传。」
「朕的父亲,也早已死在了前朝余孽的刺杀中。」
一个能挟持亲子来获得利益的人,也不配做他的父亲!
我知道,父兄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可萧明邑会武,聚精会神的盯着四周,将承瑜挡在任何可能被射杀的地方。
眼瞧着承瑜的脸色愈青,连哭声都渐弱时,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飞箭,直直射在了萧明邑的心口处!
且没有伤到承瑜半分!
萧明邑不可置信,看向了心口处的箭。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萧明邑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了我的身后。
刘娴提着弓箭,自黑暗中走出,面无表情道:「殿下莫不是忘了,妾身——」
「出身将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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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邑死了,那一箭,几乎贯穿了他的心脏。
倒下时,他仍旧不甘心的道:「朕是天子,朕是天子啊!」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轻声道:「你觉醒了前世的记忆,对吗?」
「可惜, 不会再有两个女人,那般痴傻的爱你, 为你付出一切了!」
「你爱的阿月,是前朝皇族之女,你遭遇的刺杀,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她不断变换身份,穿插在你的生活之中,最后,情之一字, 战胜了她的国仇家恨。」
「她救下你, 喂你吃了抹除记忆的药, 带你远走高飞。你不是太子,便能与她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萧明邑, 她爱你,也害了你。」
萧明邑死前, 眼睛瞪的老大。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手中, 还握着阿月挂在他身上的荷包。
我走到刘娴身边时,她仍旧一动不动。
空灵的嗓音在夜间显的格外落寞:「他说, 要带走我们定情的发簪, 做个留念。」
「他说,要与承瑜单独相处,全了这一世的父子之情。」
「他怎么, 能骗我啊……」
「他怎么,说什么我都信啊……」
此事过后, 兄长夸赞太妃的箭法准。
赞赏她当机立断, 冷静自持。
可只有我看到,那即使掩在黑暗之中的脸上, 也格外醒目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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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萧明邑身亡之后, 阿月自杀殉情了。
我将她的孩子寄养到了一户没有子嗣的富商家中, 这一世,他会远离皇权纷争,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而刘娴在承泽登基之后,自请去崇光寺祈福。
我劝她不必如此。
她穿着素白的衣衫,释怀一笑:「我蠢了这么多年,差点儿害了承瑜, 也差点儿害了你。」
「让我去崇光寺祈福静修,也安置一下迷茫的我自己。我知道, 你会照顾好阿瑜的, 把他交给你,我放心。」
回想到她抱着承泽承渊死去的模样,我一阵Ṭů₃心酸。
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我与孩子们,等着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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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过去,几个孩子开始抽条长个。
我带着他们春游, 来到了一座寺庙之中。
一个待发修行的美妇人着素衣站在桃树下, 言笑晏晏。
见状,三个孩子都红了眼眶。
我把他们向前推了推,对着她道:「他们可想念姨娘做的桃花酥了!」
三个孩子整齐点头。
我笑着问:「要回去吗?」
刘娴取下头上的尼姑帽, 三千青丝尽散。
双臂张开,将孩子们揽到怀中。
「回,必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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