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夕

大姐和二姐都是神明庇佑的灵女。
大姐貌美,能夺人智慧和好运。
二姐灵动,能在片刻之间掌握他人所长。
而我作为一个不漂亮的普通人,自小就是被忽视的。
后来,大姐二姐违背了灵女不能动情的规矩,给家族带来了灾祸。
那些曾经将灵女奉为神明的人,纷纷唾骂,怨毒的诅咒着,说要将灵女千刀万剐。
我害怕地藏在暗处。
因为奉家,其实有三个灵女。

-1-
奉家世代供奉白遮神兽,每百年便会出现一个灵女。
灵女貌美,能无条件吸引男人,男人们爱上灵女后,身上的气运便会被其夺取。
每吸掉一个男人的气运,灵女就会变得更美,她们获得的气运也将反哺家族。
可一旦灵女付出真心,她获得的一切便会不断被她爱上的那个人拿走,至死方休。
到我这代,奉家出现了两个灵女。
大姐被家族保护得很好,到了及笄才出现在人前。
可因为见的人太少,她还未夺取他人气运便爱上了一个穷书生。
穷书生得了大姐的智慧和好运,一举夺魁,成了宫中红人。
富贵之后,书生却抛弃了大姐。
大姐在他娶亲那天,悲凉地死在了荒院里。
有了前车之鉴,我爹将二姐培养得落落大方,待字闺中时,二姐就成了京中妇孺皆知的才女。
爱上她的人越来越多,二姐也越来越漂亮,来求娶的人将国师府的门槛都踏平了。
但二姐眼光甚高,从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
直到一次宫宴,她为了躲追求者,无意来到了冷宫,遇到了皇四子宇文墨。
落魄皇子和耀眼的凤凰女相爱了。
二姐身上的气运极速被宇文墨夺走,她的容颜开始衰老,而宇文墨走出了冷宫,短短一年又得民心又得圣心,成了东宫之主。
二姐死的那天,正是他登基之日,万民朝圣的呼声之中,我问二姐:「后悔吗?」
她眼角带泪,却是笑着的。
「岁岁,你不懂,我有的一切和他相比,不值一提。得今日之果,我从未悔过。」
「即使,他根本只是利用你?」
二姐眼睫一颤,淡淡道:「情之滋味,即使只有片刻真心也足以。」
我不懂。
什么样的滋味值得用命去换?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我死后,你一定要逃离奉家,找一个不知道灵女的地方好好生活,二姐祝福你,当一个平凡人。」
我眼神一顿。
她笑了笑,虚弱的伸手描着我的轮廓:「原来灵女快死时,能看到别人的魂体。岁岁,你的魂体跟我和大姐的,一样呢。一代三灵女,奉家,要有大难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二姐看着皇宫的方向彻底咽了气。
二姐说得不全对,身负灵女之力,哪能想做一个平凡人就做一个平凡人呢?
我绝不走她们的老路。
我不会主动招惹他人,但若有人想夺我之力,那他们都将成为我的养料。
我替二姐合上双眼,悄悄将她背出庄子,埋在了大姐身旁。
爱上别人的灵女是家族耻辱,不准入宗祠,甚至连个衣冠冢都不能立。
大姐是我和二姐悄悄安葬的,现在,我又来将她葬下。
我在她二人坟前站了许久,怀中的黑猫蹭了蹭我似在安慰。
这只猫是当年我们姐妹三人被父亲带去测谁是灵女时,我在山间捡到的。
我们家供奉的白遮神兽就是一只黑猫的样子,出于崇敬,我一直将它抱在怀里。
许是因它之故,当年测灵石没认出我来,只显示了大姐二姐。
而奉家祠堂一直挂着两则预言——
一代双灵,大吉,家族鼎盛。
一代三灵,大凶,人死债消。
父亲这辈子都在问卦,试图找到那个「债」到底是什么,可惜,从未有任何头绪。
奉家几百年来靠着灵女一步步成为世家大族,人人都将灵女当成一步登天的捷径,即使有被夺运的风险,依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甘之如饴。
奉家觉得这是白遮神兽的恩赐,而我却认为这是神兽的诅咒。
诅咒奉家女,能得到别人的真心,却不能付出自己的真心,一辈子永远错失所爱。

-2-
刚回到府上,一支禁军便将国师府围了起来。
为首的人拿着抄家圣旨,一声令下,丫鬟小厮跑的跑,叫的叫,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新登基的皇上以国师府窝藏妖物,妖言惑众为由,将奉家的主子们灭了个干净。
留下的家仆,全部发配苦寒之地。
我不由得笑了笑。
他今日能坐在金銮殿中处决我们这些「妖物」,靠的不也是灵女吗?
我自小便不受重视,外人一直以为奉家只有两位小姐。
禁军把我当成家仆,推进流放的队伍之中。
我始终低着头,听之任之,直到有人来抢我的猫。
他的动作很粗鲁,猫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抬头,那人与我对视上,眼神一顿,眸中闪过迷茫。
我轻轻开口:「我要带上它上路。」
那人呆呆点头:「好。」
话音一落,他的眼神恢复清明,好似忘了这回事一般,吩咐人将我们带走。
而在刚刚的对视之中,我夺了男人一半的气运,看到了他的前半生。
与大姐二姐无意识地夺人气运不同,我能看清人的过去,也能窥探一丝未来。
我的能力由我控制,只要对方不看我的眼睛,便不会受影响。
是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人发现,我也是灵女。
去往苦寒之地的路上条件艰苦,食物和水被官兵把得严严实实。
走慢了还要挨鞭子。
一程下来,三十人的队伍就剩十八人了。
许是饿得实在受不了,我的丫鬟倒在了路边。
我托着她的身子,将身上仅剩的水喂给她。
官兵过来,漫不经心地踢了踢她的腿,啐了一口:「来人啊,拖到林子去喂野兽,别耽搁路程!」
纸鸢悠悠转醒,奋力抓住官兵的衣摆:「大人!大人给口吃的吧!」
官兵一脚将她踹开:「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还敢浪费粮食?」
纸鸢躺在地上咳血,我眯了眯眼,正想对那人用术法,纸鸢却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大人!奴婢有用!奴婢有要事禀告!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家仆,她是奉家三小姐,名唤山夕。三小姐的性子自小便十分古怪,奴婢曾亲眼看见她蛊惑想侮辱她的家丁,说不定她也是灵女,大人将她捉去领赏,定能平步青云!」
一语惊起千层浪。
有书生变丞相,废子变天子的前例,谁都不想放过灵女。
官兵们围成一个圈慢慢聚拢。
纸鸢得了一个馒头,反而引得众人争先抢夺。
我怀中的猫不安的叫着。
与这些面露贪婪的人不同,不远处有个挺拔的身影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啃着硬得像石头的饼,仿佛看不见这场闹剧。
感受到我的视线,他淡淡瞥过来。
我勾了勾唇,与他对视上。
「大人,他们好可怕,你帮我将他们都赶走好不好?」
下一刻,男人醇厚的气运缓缓渡进我的身体,承受他气运的同时,我也看到了他的从前。
那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血水染红脚下的每一寸土地,男人挥着刀,利落的割下一颗颗头颅。
我吓了一跳,就这一瞬间,男人恢复了神志,冰冷的盯着我。
他翻身下马,一枪挑开扑过来的士兵。
长枪一划,站在我身前。
他轻轻扫了眼众人,扬唇一笑:「再敢妄动,就死。」
被利益冲昏头脑的官兵,似乎很是忌惮他,面上虽还是不服,却也不敢再上前。
他单手拿枪,一手将抱我上马,从身后环住我。
不知从哪拿出一根带子,将我的眼睛蒙住。
被遮住视线之前,官兵们也将哄抢食物的犯人拉开了。
纸鸢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没合上的眸子满是惊恐与不甘,手中的馒头早已被血浸湿。
我就这么「瞎」了一路。
从男人不多的交流中,我知道了他叫阿独,一个连姓都没有的人,自小在军营长大,看惯了尸体和冷漠,也变得不近人情。
明明官阶和其他人一样,但隐隐就是有一股子领头的味道。
阿独很敏锐,我控制他时,他很快就清醒了。
从他那儿我只得了微不可见的一丝气运和一点点记忆。
而他却能准确的发现我的弱点,将我的眼睛蒙了起来。
这些天他带着我上路,从不多话,我摸不清他的意图,或许也是跟那些人一样,想一点点俘获灵女的真心,最后万人之上。
我在内心嘲笑着他自不量力。
「哟,官爷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小二殷勤的问着,阿独摸了摸腰包,淡淡道:「一碗阳春面。」
阳春面,是所有客栈最便宜的东西,他甚至舍不得点一碗茶喝。
阿独将我拉到桌前坐下,没一会儿阳春面的热气扑到我的脸上,他将面碗推过来。
我心想,无事献殷勤,他定是惦记上我灵女的身份了。
我冷漠道:「看不见,吃不了。」
谁知他直接夹起面塞进我嘴里。
「嘶,烫!」
阿独一顿:「娇气。」
他下手轻了点,我好久没吃饱了,也不管他目的如何,将一碗面吃了干净。
末了,阿独将我吃剩的面汤一饮而尽。
「你!」
他不在意的解释:「很贵,别浪费。」
「粗俗!」
他没再继续搭理我。
吃完东西,阿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心下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没多久,一股浓重的脂粉味窜进鼻尖。
下一刻,有人一把扯掉了我眼前的黑纱。
一个肥硕的女子眯着眼睛笑得一脸荡漾。
「模样不错,值十两银子,银货两讫,官爷,人我这就带走了。」
「嗯。」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阿独:「你将我卖了?」
他怔了一瞬,抬手覆上我的双眼。
「这边暖和,比去寒州好,而且这一路惦记你的人太多了,我早晚看不住。」
「那我还得谢谢你。」
「不必,我收钱了。」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
只要我没有刻意用能力,即使对视上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被我盯着,阿独还是心虚的用手挡住我的眼。
春欢楼老鸨笑着将我拉走,阿独就这么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我离开才嘀咕了句:「太亮了。」
在阿独看不见的地方,我勾了勾唇。
他不知道,我从未想过去什么寒州。

-3-
我如愿留在了云阳城。
春欢楼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楼里生意惨淡,连个丫鬟都没有。
姑娘们挽起袖子做饭的做饭,打扫的打扫。
见老鸨回来,各个围上来:「春喜妈妈,哪儿捡的妹妹,好水灵啊。」
老鸨嘴上骂她们吃白饭,却抢过姑娘们手里的扫帚,赶她们去练琴。
老鸨对我说:「你别怪我,楼里这么多张嘴吃饭,Ṭṻ₇再没进账春欢楼就垮了。不怕你笑话,买你那十两银子还是我挤出来的,你这身皮囊长得不错,好好干总比当奴隶好。」
春欢楼从不逼迫女子接客,多数姑娘只卖艺,长此以往,生意渐渐就不大好了。
我看了看破旧的格局,悠悠道:「妈妈想救活春欢楼,找我还真是找对人了。」
春喜妈妈一头雾水。
我笑了笑。
灵女之力可以反哺家族,如今奉家没了,我身在何处便会对那个地方有利。
在春欢楼的日子并不难捱,我跟着教习学舞,陪着姑娘们抚琴。
老鸨给我取名「琴瑟」,让我登台献艺。
很快琴瑟的名字传遍了云阳城。
春欢楼的生意越来越好,老鸨数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台下的男人们个个痴迷的看着我,他们的感情是我最好的养分。
爱意源源不断,我开始和大姐二姐一样,越来越美。
台下刺史家的公子已经连着三个月来看我了,他往台上抛洒着银票,嘴里喊着:「琴瑟姑娘,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我淡淡一笑:「傻子,你知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不能随便看的?」
他愣愣的盯着我:「即使是蛇蝎,我也认了。」
他痴痴地伸手,想揭开我的面纱。
春喜妈妈挥着帕子挡在我面前:「李公子!今日姑娘们备了新的小曲儿,那叫一个婉转动听,你一定要赏脸啊,来来来,快给李公子上酒。」
她边说边推着我走。
到了没人的地方,春喜妈妈一脸严肃:「日后看见那个李弘仁记得躲远点,叫他惦记上,跟染了瘟疫没区别。」
「妈妈何出此言?」
春喜妈妈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不好的回忆了,眼里泛着泪花。
她摆摆手:「都是苦命人,事情已经过去,莫要深究,咱们只管过好当下就是了。你去歇着吧,今日别出现在他面前了ṭũ⁰。」
春喜妈妈走后,我缓缓抬手,指尖上缠着一缕红色的气。
这是从李弘仁那儿取到的,红色代表着死去的真心。
这样的颜色,我曾在二姐爱上的那个穷书生身上见过,也在当今陛下身上见过。
我缓缓看向台下醉生梦死的李弘仁,他身上,背着人命呢。
黑猫轻巧的跳上栏杆,冲我指尖红色的气舔了舔嘴,我将手凑过去,那股气钻入它的口中,片刻就被吞了。
它朝我叫了声。
意思是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顺着它的毛:「你忘了,我终究是要回去的,比起那两个人,李弘仁算得了什么。」

-4-
三日后,云阳城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
最开始只是李弘仁发烧昏迷,紧接着平时跟着他的几个人也出现了类似症状。
大家本以为只是风寒,直到他们身上长出了十三个花苞形状的红斑,每人身上都有十三朵花,这种巧合实在太诡异了。
坊间传出流言,说是冤魂来索命了。
一连十几个人都中招后,与那件事有关的人都躲在家里不敢露面。
我看着手上最后一缕红气,将它送入黑猫口中。
「去吧。」
黑猫跃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回头,袅儿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想必也看到了我刚刚所为,但她并没有惊慌害怕,反而平淡地对我说了句:「谢谢。」
随后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回了屋子。
袅儿是春欢楼为数不多愿意卖身的姑娘,她有一个才情很高的病弱妹妹。
袅儿不停的赚钱,为的就是给妹妹治病,给她买书。
姐妹俩相依为命,感情甚好。
可她的妹妹却被李弘仁害死了。
出身贵族的公子哥一时兴起,玩起了话本里爱上穷苦人家女儿的游戏。
十三个人打赌,赌谁能最快俘获少女的真心。
他们制造偶遇,隐藏兽性,将自己伪装成良人,最后十三个少女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得到了上天眷顾。
可她们却在自己最期待的婚宴上被这些畜牲虐杀了。
少女们的惨叫和鲜血没有唤醒畜牲的良知,反而令他们更兴奋。
整整六个时辰,她们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最后尸身被抬出来时,身上没一块好肉。
而这虐杀案最后却以新娘们染了瘟疫结案,只因为凶手身后是所谓的贵族。
我刚来春欢楼时,撞见过袅儿祭奠妹妹。
跳跃的火光印在她的眸子中,照出满腔恨意。
她死死咬着唇,咬出血了都感觉不到,咒骂着:「我定要那畜牲尝尝你的痛!」
我轻声道:「如你所愿。」
翌日一早,刺史府里的惨叫声连隔着三条街的春欢楼都听见了。
李弘仁昏迷了几天,在今早被活活疼醒。
他身上的花长出根,遍布全身,如今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其余人也接二连三的发出哀嚎,生不如死。
整个云阳城的医师都被带到了刺史府,为了抢大夫,几个平日里看似交好的世家彻底反目,甚至当街动手。
毕竟出事的都是家中宝,谁还管什么面子里子。
只是可惜了,他们的病寻常大夫根本没有办法。
到了长出花根的第三日,硕大的根系吸足了养分,就要破皮而出。
他们的双眼和皮肤开始渗血,连叫出声都是种奢望。
待到花苞彻底绽放,他们也就能下去赎罪了。
而十三朵花绽放的时间正好是六个时辰。

-5-
我没想到的是,到第三个时辰时,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太太带人封了春欢楼。
「将这群害人的妖孽抓起来!」
老夫人是李弘仁的祖母。
春喜妈妈赔着笑,还没问出什么,就被侍卫一刀划伤了脸,吓晕过去。
姑娘们吓得四处逃窜。
那位老夫人精明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问身旁一个小眼市侩的男人:「是她吗?」
那男子打量了我几眼,忙不停点头:「错不了,小人曾在钦天监当差,见过国师家的小姐,这就是当时跟在大小姐二小姐身后的丫鬟!」
老夫人冷笑,「奉家余孽果然如京中传言一般,害人不浅!」
我被抓到了刺史府的地牢。
黑猫不知怎么来的,在房梁上优雅的舔着毛,看着我轻轻叫着。
「现在还不能走。」我仰了仰头,「春欢楼的姑娘们还在这儿呢,况且,我等的人还没到。」
猫儿朝着门口叫了一声。
我看向门外。
一人慢慢走近,看清他的模样后,我眉头一挑。
没想到,在这儿居然还能见到熟人。
观隐见到我也是一愣。
「好久不见小和尚。」
观隐语调微扬:「奉三姑娘?真的是你?」
望尘山是一处避世的寺庙,有着测验灵女的ṭūₖ职责。
我第一次见观隐时才五岁,他才有我胸口高,还是个跟在师父身后贪玩的小童。
一转眼,我们都成大人了。
观隐急忙来解我的镣铐。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们为何说你是害人的妖孽?还有你父亲和姐姐们呢?」
锁链落地,我揉了揉手腕,淡淡道:「死了。」
观隐一愣。
我反问:「你师父呢?」
他低下头:「圆寂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小和尚成了住持,你师父在天之灵定然为你高兴。」
观隐低头不语。
我转移话题:「你怎么下山了?」
说起这个观隐念了句佛语:「师父仙去时留话,叫小僧此时赴云阳,我刚到就听说云阳城妖孽横行,便来看看,谁知他们竟误将奉三姑娘抓了,你别怕。我这就去同李老夫人说清楚。」
我问:「这世上,真的有妖吗?」
观隐点头:「虽然不多,但的确是真是存在的。」
我将怀中黑猫凑到观隐面前:「我这猫儿很有灵性,小和尚帮我看看,它是妖吗?」
观隐凑近细细打量,忽然「咦」了一声:「它……好奇怪啊。」
他拨弄着佛珠,随后又摇摇头,「可能是我修为不够看错了。」
我抬眸。
「小和尚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
观隐猝不及防对上我的眼睛,瞳孔渐渐涣散。
我朝他眉心一点,他便软了身子,倒在地上。
「抱歉了。」
我抱着猫,寻着血腥味找去,看到了生不如死的李弘仁。
许是李老夫人同他说了什么,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恐,随后紧紧闭上双眼,浑身颤抖。
我笑道:「公子不是想让我多看你几眼吗?这是在做什么?」
我动了动手指,他身体里的花根便开始游动,李弘仁痛得大叫,五脏六腑碎块顺着血从口中流出。
「起来,我们去见见你的祖母。」
花根迫使李弘仁起身,我走在前面,他紧跟着我,一步一个血印。
李老夫人瞧见这诡异的一幕,差点晕过去。
「妖孽,快放了我孙儿!否则,我就将这些贱人通通绞死!」
春欢楼的姑娘们脖子上都架着刀,一身鞭痕,看来是受刑了。
「我本就是被老鸨强买进来的,若是在乎她们的生死,一开始便不会留任何余地,老夫人想杀,请便。只是不知,是你的刀快,还是他死得比较快。」
我看向李弘仁,动动手指,他身上的一朵红花便炸开了。
他嘴里流涎,口齿不清的哀嚎:「祖母救我,救我……」
老夫人拐杖不停的拄地:「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的仁儿?!」
「让不相干的人都走。」
老夫人犹豫了,我又捏爆了一朵花。
在李弘仁的惨叫中,老夫人妥协了:「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袅儿不放心的看着我,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才带着其他人离开。
「你快放了我孙儿!」
我勾了勾唇:「好啊。」
李府的人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就这么放了李弘仁。
李弘仁害怕的从我身侧走过,小跑着朝他祖母而去。
「不可!快躲开!」
观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话音刚落,李弘仁猛地停住,双眼瞪得极大,丝丝缕缕的藤蔓爬上他的身体,裹住他的眼球,那些花儿极速绽放,不过片刻之间就将李弘仁吞了个干净。
胆子小的,直接吓哭了。
我看了眼日头,刚好过去三个时辰。
「仁儿——」
老夫人悲痛之下晕过去。
与此同时,接二连三的哭喊声从云阳城各个地方传来。
若有人从上空看去,便能看到地面上摇曳着十三朵妖冶的红花。
阳光下,花瓣轻舞,随风消散。

-6-
「妖孽!杀了这个妖孽!」
一群人围了上来。
观隐挡在我面前:「诸位冷静,三姑娘她不是妖!」
那些人哪里会听他的,拿着烂菜叶,臭鸡蛋砸过来,观隐的月白色僧袍和脸上都是污秽之物,他却仍挡在我面前。
我将手搭在他肩头:「和尚,李弘仁是我杀的,不必护着我。」
「小僧虽涉世不多,却有一双能辨善恶的眼,我在三姑娘身上看不见邪念之意,你别怕,我信你。」
我们交谈间,一把灰白的粉末朝我扔来,瞬时我只觉眼睛一阵灼烧。
撒粉末的是个黑瘦女子,她害怕的站在原地,哆哆嗦嗦道:
「她杀了我家公子,我、我要让她陪葬!」
这人我有印象,是李弘仁的通房丫鬟。
李弘仁对她并不好,她露出来的手腕上都还是青紫的Ṭṻ⁹。
我不懂,她为何要护着伤害她的人。
我疼得眼泪直流,观隐想来救我,却被一拥而上的人拦住。
「喵——」
黑猫抓伤了几个人,我听出它语气里都是埋怨。
「三姑娘,快找地方躲起来!」
观隐不敢动手,又不想他们伤害我。
只能生生挨着那些人的毒打。
我继续留在这儿只会给他添麻烦。
思及此,我踉跄着起身,在黑猫的引导下,跑出了刺史府。
我看不见路,只能凭感觉摸索。
忽然脑后被人狠狠打了一棍。
面上灼烧感丝毫不减,眼里的脓血顺着面颊流下,最终我倒在不知何处。
过了许久,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背起我。
那人含含糊糊的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后来,我只依稀记得有人擦去我眼上的血,给我敷了药。
不知过去多久,我的意识终于回笼。
那人似乎在跟大夫交谈。
「草伯,多谢,药钱我会尽快给你送过去的。」
「许夫子不用客气,你教我们家二娃识字,应当是我谢你才对。」草伯看了看屋内,提醒道,「许夫子心善,平时捡个小猫小狗也就算了,但这姑娘伤得太重,短时间醒不过来,就算治好了,眼睛和脸也毁了,我看呐,您还是早作打算,莫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半生积蓄搭进去。」
男人怔了下,道:「我读圣贤书,本要报效家国,却因一城刺史阻拦,连个云阳城都出不去。我救猫狗,是不忍生命在我眼前消逝,何况这位姑娘是个人,若因囊中羞涩,视若无睹,和拦我出城的刺史有何区别?既然遇见了,许某便不能当作没看见,草伯,多谢你的好意。」
草伯叹了口气,摇头离开。
我意识虽然已经清醒,却依然动不了,看不清。
那个男人一直在照顾我,知礼守节。
他很受邻里欢迎,大家都称他「许夫子」。
从他朋友口中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许伯怀。
因为男女有别,他不方便给我换衣,便托邻家的妹妹来给我擦洗。
每次我都能听见邻家妹妹调侃他:「许夫子,你脸红什么?」
每到这种时候,许伯怀就开始结结巴巴,在妹妹的调笑声中,红成煮熟的虾子。
我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只感觉外面的天气渐渐凉了。
中途黑猫来看过我几次,说观隐一直在找我。
李弘仁死后,他的祖母悲痛过度,一病不起。
刺史远游归来,在全城下了我的通缉令。
许伯怀家在云阳城的最偏处,这儿住的都是最底层平民,因为刺史酷吏,常常连饱饭都吃不上。
他们每日为了生计绞尽脑汁,每人关心城中贵人们发生了什么,是以都不知道我就是那个重犯。
之后,黑猫每隔五日会来帮我舔舐伤口,渐渐地,我能模糊视物了。

-7-
这天,许伯怀外出归来,开门的间隙带进一卷风雪。
我才惊觉,已经入冬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如往常般同我说今日的事。
「今日我听外来商队在说京城的事,当今圣上推行新政,大举进攻南夷。」
许伯怀的语气有些忧思。
「大邺刚经历易主,朝纲不稳,国库空虚,不宜向外扩充,陛下此举实属不妥,但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谏言。」
听着许伯怀的抱怨,我毫不意外。
宇文墨本就无天子之姿,若不是吸干了二姐的气运,他恐怕早死在冷宫的杂草堆里了。
不过那个位子,他也坐不了多久了。
许伯怀的担忧是正确的,不过半个月过去,大邺惨败的消息便传回了京中。
宇文墨这个懦夫,怕南夷乘胜追击,危及他的皇位,答应了南夷的条件,一连让出十三座城池,上贡数十万两黄金,几千匹锦缎,车马无数。
听闻有个猛将夜袭南夷营帐,取了对方将领首级,本来一鼓作气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宇文墨却怕极了,卸了那名猛将的盔甲,打了一百军棍向南夷赔罪,并勒令他即刻返京,断了他上战场的后路。
许伯怀气得吃不下饭,我一想到宇文墨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想笑。
这一想,竟笑出了声。
许伯怀愣愣地朝我看来。
我也顿住了,尝试着动了动眼皮,缓缓睁眼。
入目的是一张清隽的脸,面上还有一点烧火的灰。
我看了他许久,扬了扬唇:「许夫子。」
因为太久没说话,我的声音很哑。
许伯怀退了一步,像是想起什么,局促的擦了擦脸。
「姑、姑娘,我我我……我去找草伯过来!」
他落荒而逃了。
草伯替我把完脉,再次惊叹我能醒来简直是奇迹。
他当了一辈子赤脚医师,看的也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第一次遇见我这样的,激动得立马折返回家记录。
人走后,小小的屋子里又只剩下我和许伯怀。
他端了热水过来:「本想着烧好水再叫青青妹子过来,姑娘既然醒了便来洗洗手吧。」
他鼻头上还残留着烧水的灰,眼神闪躲着不敢看我,偶尔与我对视上,耳朵便红了。
「我不冷,你先洗洗吧。」
我指了指他的脸。
我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邻里,大家都来看我。
我的眼睛虽然能看清了,面上的疤痕却还在。
但大家并没有害怕。
许伯怀担心我刚醒体力不支,委婉的送客。
几个婶子笑话他:「许夫子知道疼人了,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啊?」
许伯怀慌乱的解释,但大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着离去。
许伯怀懊恼的看着我:「抱歉姑娘,我会和大家说清楚的,女子名节最重要,先前让你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实属迫不得已,但你放心!我一直睡在那边的地上,从未逾越过半分!」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我笑了:「我知道,还有,我叫琴瑟。」
许伯怀愣愣地点头,喊我:「琴瑟姑娘。」

-9-
自那天后,许伯怀有意无意的躲着我。
有次我还撞见他和隔壁张婶借房子,想搬出去住。
黑猫跟我说刺史在城中找不到人,已经开始逐步向外围布防了。
很快抓捕我的告示会贴满整个城,连消息闭塞的贫民窟也不例外。
我故意跟许伯怀说了「琴瑟」的名字,他若有心恐怕已经知道我是个通缉犯了。
那么高的悬赏金,他能不能抵住诱惑呢?
若是他敢动手,正好可以吸了变成我恢复容貌的养分。
果然,两日后,我看见许伯怀鬼鬼祟祟出了门,没多久就带着几个官兵回来了。
只是快到的时候,他突然转进小巷里。
我有些疑惑,悄悄跟了进去。
小巷互通,错落复杂,我绕了好久,才听见有拳打脚踢的声音。
闻声赶去,发现那几个官兵在打许伯怀。
「蹲了这么多天可算逮着你这个小贼了,叫你撕告示!让你耽搁小爷功夫,打死你!」
随着他们踢踹,许伯怀胸口塞着的告示都散了出来。
摞起来有一掌厚。
原来他这些天早出晚归,是去偷偷撕告示了。
「喵——」
空荡的小巷一声猫叫止住了几人的动作,他们回头寻着,只见墙头坐着一只绿瞳黑猫。
黑猫慢悠悠的踱步,朝着小巷尽头走去。
他们随之看去,我缓缓回头,漆黑的瞳孔也变成了暗绿色,张嘴一笑。
几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像被夺了魂一般,浑身颤抖。
「琴瑟!琴瑟不要!」
许伯怀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嘴角带血,朝我摇了摇头。
我眼睛一眨,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那几人脱力倒在雪堆中。
而我面上的疤快速平整,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许伯怀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松了口气,对我笑道:「我们回家吧。」
他拉着我往前,我却没动,问:「我是妖女,你不怕吗?」
他默了默,道:「我只知道你是琴瑟。」
我没说话,半会儿才道:「许伯怀,我脚冻僵了,你背我。」
他笑着说:「好。」
后来,张婶说家里腾出一间屋子了,可以借给许伯怀住。
他又拒绝了张婶。
面对大家揶揄的眼神他也不解释了,挠挠头,红着脸笑。
这种日子像偷来的,总归要还回去。
观隐找到我时,我正在给许伯怀做饭。
「三姑娘,你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你的存在会给这些村民带来灾祸。」
我手一顿,释怀:「小和尚,你还是发现了。」
观隐低头叹气:「阿弥陀佛。」
挂在奉家祠堂里的两则预言下半联说——
一代三灵,大凶,人死债消。
如今奉家只余我一人,只要我不死,诅咒就会一直在,跟我有关的人都将变得不幸。
国师府如此,春欢楼如此,许伯怀和张婶他们亦如此。
观隐安慰我:「三姑娘,小僧会想到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本就是我奉家欠下的冤孽债,难不成他还能帮我去求白遮大人原谅吗?
我笑了笑,
彼时黑猫又出现在了墙头,对着我喵喵叫。
它说,我等的人,来了。
「走吧小和尚。」
观隐问我:「不道个别吗?」
我看向屋内忙着给我缝护膝的许伯怀,摇摇头:「不了,会再见的。」

-10-
腊月天,寒风呼啸,像要把人卷走。
我站在城门口,看着一辆马车自浓雾中来。
「三姑娘留在云阳城就是为了等他们?」
「嗯。」
「你是如何得知他们会来?」
观隐问完,似乎是自己想通了,了然一笑,「是小僧愚钝了。三姑娘是灵主,有见过去晓未来的本事。」
我消失这段日子,观隐一直在研究他师父留下的关于灵女的书籍。
他说我大姐二姐死后,作为最后一个灵女,我的灵女之力会发生变化,这也是我为什么能控制别人的原因。
集三个灵女之力于一身,便是灵主,而灵主注定是要死的。
马车上的人下来了。
一大一小,戴着厚厚的斗笠。
寒风一吹,那个小人儿斗笠上的黑纱被吹起,露出一双灵动又坚毅的眼,透过那双眼睛,我看到了她的过去——
深宫大院,父母疼爱,长兄夭折,代兄而活。
而她的未来,很模糊,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会成为那个带领大邺走向辉煌的明君。
这是先太子之女,宇文鄢。
站在皇女身边的男子戒备的挡在她面前。
「叔父,不打紧。」
皇女主动摘下斗笠,站在风中:「二位为何而来?」
观隐向前,双手合十:「尊家师遗命,在云阳城等一有缘人。」
「尊师是?」
「望尘山,浮真大师。」
闻言,皇女和身侧的男人对视一眼,眼中戒备淡了些。
「当初也是浮真大师指点,我才带着公子朝北走的。」
皇女问:「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观隐没说话,看向我。
我淡淡开口:「杀了刺史,取而代之,静待时机,重回京城。」
几人一愣。
观隐暗戳戳的提醒:「三姑娘,谨言慎行。」
皇女最快想到其中难处:「云阳刺史为官不仁,杀了也就杀了,只是要以何理由名正言顺取而代之?毕竟ƭùⁱ京城那位多疑,根本不可能将云阳城交给叔父。」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下,我指了指自己。
「告诉宇文墨,你们抓到了世上仅剩的一个灵女,抓ẗũₖ捕过程中云阳刺史不幸被杀,用一个灵女换一座城,宇文墨会愿意的。」
两人对视,都觉得此事可行。
皇女不解:「你费这么大力气,想得到什么?」
我看向京城的方向:「我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会回去。付出真心的人死了,辜负真心的人怎么能好好活着呢?」
大姐二姐的事不是秘密,几人闻言,倒也没再说什么。
我请求道:「殿下掌控云阳后,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但说无妨。」
「春欢楼里有一群可怜的姑娘,每个人都对生活抱有期待,但贪官污吏断了她们的希望,云阳城像她们一样的人还有很多,愿殿下为这些女子,寻个出路,护她们一程。」
「本宫答应你。」
「还有……李奂当刺史时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不让穷苦人家的孩子参加朝试,云阳城有志之士甚多,他们的才华不该毁在一己之私下,望殿下给他们一个机会。」
「国之栋梁,本宫自是不会埋没了他们。」
我双手交叠:「我替云阳百姓,拜谢殿下。」
她将我扶起,笑道:「是我该谢你。」
皇女的动作很快,能在宇文墨的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千里迢迢平安抵达云阳,他们自然有自己的底牌。
刺史府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百姓都没有听见一丝动静。
消息飞快送入皇城,宇文墨的圣旨来得很快,说已派人即刻护送灵女回京。
说起来,他派来的这个人也是个熟人。
阿独风尘仆仆赶来,还是如当年一般,绷着脸一身黑,像个侠客。
许久不见,他比那时更糙了。
面上多了几道疤。
见到我,他没有惊讶。
也是,当初是他把我送到云阳城的,想必已经猜到要接的人是谁。
我笑着调侃:「先前听闻战场上有个傻大个不要命的去敌军军营偷袭,惹怒了陛下,被遣返回京了,阿独,你可知道是谁?」
他动了动唇,移开眼,不说话。
我噗嗤一笑。
回京的队伍很快出发,离开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许伯怀追了出来,喘着粗气,大口大口的白气将他的面容模糊。
「琴瑟!琴瑟!」
我揭开车帘。
他看了我许久,道:「告诉我你的真名。」
我心里念他是个傻子,却不由得说:「我有个小字,叫岁岁。」
他轻轻念着。
「许伯怀,我看到过你的未来,我们京城再见。」
说罢,我放下车帘。
「走吧。」
阿独意味不明的瞥了眼许伯怀,驾马时故意溅了他一身雪。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们多数在宇文墨提前备好的驿站休息,看得出来他很着急也怕我跑了。
这几年他无德无能,从二姐那儿夺走的东西,怕是早就消耗完了。
他急需一个新的灵女供他继续享受。
离京城一半路程时,我们本是要到最近的小镇上才落脚。
阿独不知发什么疯,非要在野林子里休息。
他是首领,众人也不敢忤逆,只好就地扎营。
观隐此次也随我一同入京,他往火堆里添柴,贼兮兮地看了我好几眼。
「有话就问。」
「三姑娘,你喜欢那个叫许伯怀的人吗?」
我眉头一皱,看向他,眸中写着「疯了?」。
「说说嘛说说嘛。」
我没回答,只说:「和尚,你忘了,灵女爱上人会死的。」
观隐的好奇心一下子浇灭:「是小僧想左了。」
他眼睛一转,笑:「但小僧觉得许伯怀心悦三姑娘,那个叫阿独的也是。」
「出家人口出妄言,你是有多少功德够还口业的?」
观隐闭嘴了,开始忏悔:「阿弥陀佛。」
我看向不远处将士兵都支走捡柴的阿独,暗暗叹了口气。

-11-
阿独不由分说拿个帷帽将我挡得严严实实,带着我策马离去。
跑出大概二十里,他停下,塞了一包银子和一些水、食物给我。
「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就是北离境地,北离强盛,陛下不敢轻举妄动,去了那边,找一个叫阿双的人,他会替你安排新身份。」
阿独将我提上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别再回来了。」
说着往马腿上狠狠一拍。
可惜,马儿并没有如意想中那般奔驰而去。
我轻轻安抚着马儿,看向阿独:「我不会走的。」
他眉头紧蹙:「为什么?!你去京城会被皇帝害死的!」
「可我走了,皇帝会害死更多的人。大邺国运本不该如此,是奉家横插一脚让事情发生了变化,我要将不属于那个位置的人拖下来,让本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回到原位。我要让他们也尝尝情断肝肠,绝望等死的滋味。」
我看着满目震惊的他,扯了扯嘴角:「别再做无意义的事了,回去吧。」
阿独沉默半响,低下了头。
我们回到营地时,众人正在焦灼的想对策。
丢了灵女,在场所有人都得死。
看到我们回来,大家劫后余生的松了口气。
观隐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三姑娘回来了。」
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他低头抿唇笑,也不戳破。
后面的路程,士兵们自发组成小队,日夜不停的守着我。
阿独变得更沉默,一直到京城也没再和我多说一句话。
ţů⁽我们刚到京城就被宫中人接走了。
时隔三年,我终于又见到了当初那个落魄惹人怜惜的皇四子。
宇文墨穿着复杂的龙袍,再不见当初的狼狈。
他看着我,眼里都在放光:「是三妹吗?真漂亮,和你二姐一样。」
说着,他眼眶一红,「可惜婧婧福薄早早就去了,朕现在想起心仍甚痛。」
「哈。」我没忍住笑出声。
宇文墨眼睛一眯。
「陛下就别装了,二姐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
「当初你在冷宫故意制造偶遇,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我二姐动了恻隐之心,一步步夺取她的灵女之力,这么大个骗局,你现在装什么呢?」
见我毫不留情,宇文墨冷了脸:「奉家是大邺子民,为君而死,何谈骗?」
他无耻的笑了,指着我:「你也是朕的子民,合该为朕分忧,奉山夕,朕劝你不要多做挣扎,乖乖听话,你要什么朕都能给。」
「好啊。」
似乎是没想到我答应这么快,宇文墨有些愣神。
「灵女之力只会反哺亲近之人,我要你以皇后之礼迎我入宫,昭告天下,奉家女是皇后。」
他皱了皱眉:「朕已经立后……」
「那就是陛下的事了,只是不知南夷那边等不等得了陛下做决断,听说他们的大军已经压境了,想来是陛下上贡的金银还不够多。」我冷了冷脸,「想要灵女之力,拿后位来换。」
宇文墨气极了,却只能压着气性:「朕答应你。」
他做事还挺快的,没多久,就随便找了个由头废了皇后。
皇后母族乃文人世家之首,其父更是受人尊敬的大儒,宇文墨此举无疑是在打天下文人的脸。
前有战场不战而降,寒了武将的心,后有无端废后,让皇室尊严扫地。
当初他靠人心坐上皇位,如今刚好一点一点还回来。
宇文墨很着急,封后大典定在废后的第三日,气得百官罢朝。
我穿上凤冠霞帔,去太极殿前,一直沉默的阿独突然拉住了我。
「听说女儿家出嫁都会有人添妆,这个,就当我还卖你那十两银子了。」
他手心里躺着一支金簪,样子很糙和做它的人一样。
「今天过后,一切就结束了。」
我转身离开,没看见阿独落在地上的泪。
太极殿的长梯很高,我慢慢走着,心中问:「二姐,他许你的风光大嫁,你看到了吗?」
头上的金步摇微微晃动。
有根小小的金簪在凤冠下显得毫不起眼,却又弥足珍贵。
这场封后大典冷清得很,没有百官的祝福,甚至连两个新人也各有心思。
宇文墨着急的牵着我的手:「朕答应的事已做到,把你的灵女之力给朕!」
我缓缓看向他的眼睛:「好啊,陛下,你可得接住了。」
眼眸渐渐被绿色覆盖,宇文墨只觉身体充满了力量,他癫狂的笑着。
「朕是天下之主!朕要做天下之主!」
随着力量贯入,宇文墨的身体渐渐涨大。
他开始疼了。
「够了,够了,快停下。」
「陛下不是要灵女之力吗?我全给你。」
丝丝光芒从他身体里透出,宇文墨想挣开我的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不要了,朕不要了!快松开——」
青筋爬上他的脸,眼球开始充血。
我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渡出,宇文墨的身体开始崩裂,成了一个血人。
我虚脱的倒在地上。
满殿都是宇文墨的惨叫,力量在他身体里四窜,毁了他的神智,将他变成了个疯子。
与此同时,皇女宇文鄢带兵而来,清君侧,诛妖女,陛下被妖女所害,她有了名正言顺的登基理由。
这是我们一早就说好了的。
我相信,宇文鄢会是个好皇帝。
意识溃散时,观隐匆忙赶来,往我嘴里塞了个药丸。
「还好还好,赶上了。」
房梁上,许久不见的黑猫平静的看着我。
我扯了扯嘴角, 对它道:「白遮,我死后,奉家欠你的,就还了吧?」
它没回答, 转身一跃,渐渐消失。
观隐弹了下我的脑袋:「有小僧在, 三姑娘死不了。」
我感觉到身体在慢慢恢复, 痛感慢慢消失。
「和尚……」
观隐眨眨眼:「小僧厉害吧?」

-12-
宇文鄢登基了,以女帝的身份。
她肃清朝野, 以雷霆手段将蛀虫一一斩杀。
包括那个靠大姐登上相位的丞相,听说他死后, 还被百姓鞭尸, 可见其生前有多可恶。
新帝顺应国情,广纳贤士, 有才之人都有可一展拳脚的机会。
许伯怀靠着自己一步步来到京城, 成了女帝的左膀右臂。
阿独也受到重用,去了他向往的边关, 将南夷军队打得一退再退, 收回了大邺的十三座城池, 让南夷甘愿俯首称臣。
离开京城前, 我又见到了许伯怀, 此时他官服加身, 实现了他的抱负。
「我说过, 我们会在京城再见的。」
他苦笑:「你没说, 是告别的再见。」
我没多说,钻进马车:
「许伯怀, 好好照顾自己, 我走了。」
他失落的站在大雪中。
观隐冲他眨眨眼:「许大人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正缘或许就在不远处。」
许伯怀愣愣地抬头,马车恰好走开,车身后一个糯米团子似的女子被屋檐的雪砸中,疼得大哭。
四周的百姓都说他欺负小姑娘,许伯怀百口莫辩,手忙脚乱的安慰道:「别哭了, 我……」
我和观隐回了望尘山。
回想起宫变那日, 我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奉家诅咒无解, 既然我都要死, 那就为亲手手刃仇人而死。
可没想到, 一入ŧü²京就消失的观隐回来了。
我问他当时是怎么救的我?
他说:「师父留下的孤本中虽没说如何破局,但小僧实在太过聪颖,想通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直接找到了常陪在三姑娘身侧的小黑猫。」
黑猫是白遮化形,这我一早就猜到了。
「我还以为它恨死我了, 没想到还会救我。」
观隐笑道:「万物有情,三姑娘与它可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在望尘山的残壁上,刻着一幅神话故事。
讲的是一个少女和一只黑猫的故事。
观隐说要想真正摆脱白遮诅咒,要细细解读石壁故事, 找到因缘,但这还需很久很久的时间。
所幸,日子还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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