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大车的兄弟,接了个送佛头的活儿。
明明佛头平安送到了,他却高烧不退,噩梦连连。
我听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
他人已经烧糊涂了,滚烫的手紧紧抓着我。
「龙哥,我,我佛头被抢了,佛头丢了!」
「大顺,你佛头送到了啊,没丢。」
他的妻子、母亲围着他哭,可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坚持自己佛头丢了。
眼看好好一个人就剩了一口气。
我对大顺的老板道:「佛身在哪儿了?我去送。」
1
大顺是我以前的员工,性格憨厚老实,人又勤恳。
他开大车的本事几乎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后来,我被合伙人坑了一把,公司破产。
大顺还想跟着我,硬被我赶走了。
他家里有老婆、孩子和父母,我不能连累他。
不过这两年,我虽然忙着还债,但跟大顺的联系并没断过。
每次家里需要帮点儿什么忙,大顺都会头一个赶过来。
大顺现在的老板彭友跟我也是旧相识,听说我愿意接剩下的活儿,顿时松了口气。
「龙哥,你要是愿意跑这一趟,车油我出,回款全算你的。」
大顺媳妇听了彭友的话,借口把我拉到医院走廊上。
「龙哥,大顺这次明显病得邪乎,他们出发时明明是佛头、佛身一起走的,结果只有大顺送到了。」
我皱了皱眉,我就说彭友跑车的时间不比我短,怎么会不知道运佛的规矩?
这种分体式佛像,不论用几辆车都要同时出发、同时到达的,时间都是提前算好的。
中间司机要上厕所都得一起去,一停一走都是犯忌讳的。
彭友给我打电话,说只有佛头送到,佛身还没送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还以为是那家寺庙有什么特殊要求呢。
大顺媳妇擦了擦眼泪继续道:
「大顺回来当晚就不太对劲儿,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路上蹭车了,车头剐蹭了一块儿,但没什么大事儿。
「我就让他赶紧休息,结果半夜就发起烧了,嘴里一直说胡话。送来医院都两天了,愣是没查出病因来。
「我估摸着,现在送佛身的活儿肯定是没人敢接了,彭友这才借口给你打电话的。」
大顺媳妇也是个实在人,当初我妻子病重在医院时,她经常来帮我照看。
「我心里有数了,你放心。」我安慰大顺媳妇道。
「运佛虽然规矩多,但也是份福气活儿,大顺又不是什么不恭敬的人。等我把佛身送到了,替他好好烧炷香,佛祖一定会保佑大顺好起来的。」
大顺媳妇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2
从医院出来,我就跟彭友去了他的公司。
路上,彭友也跟我说了实话。
这次跟大顺一起运佛的叫王城,是彭友老家的亲戚,才学了半年就天天嚷嚷着要上路赚钱。
这趟活儿路程短,提成高,又有大顺带着,彭友没多想就让王城跟着去了。
谁也没想到,王城开到半路突然发起了疯,给彭友打电话说要加钱。
彭友当时喝了点儿酒,脾气也不好,隔着电话大骂了他一通,结果这人竟然调头又把佛身拉回去了!
运佛最忌走回头路,送完佛回程都要空车的。更不要说,只拉回一个佛身了。
彭友知道的时候,酒都吓醒了。
大顺也是开出好远才发现后车没跟上,等知道王城干的事儿后,要拦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先把佛头送到。
也不知道路上是不是又出了其他事,开车最稳当的大顺把车也给刮花了。
3
等到了彭友的公司,里面正热闹。
好几个司机师傅拉扯着一个个子挺高的年轻人。
「王城,你别闹了,现在不是你能搞定的事儿了,你等彭哥回来再说吧!」
「不就送一趟货吗?有什么搞不定的?」
彭友一见那人,火腾地就冒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道:
「王城,我给你脸了是吧?我不让你滚回家吗?谁让你来的?」
「干啥不让我来啊?我又没把车弄丢,我再送一次不就得了吗?
「再说,是我妈让我回来的,她一会儿就给你打电话!」
估计是家里的长辈,彭友一听,脸都黑了三分。
我在彭友后面进了他们公司的门,彭友的员工里也有几个老人认识我的。
「哟,是龙哥来了!」老张跟我最熟悉,连忙给我搬凳子。
我摆摆手:「带我去看看车吧。」
老张愣了一下,随即反成过来:「龙哥要跑这一趟啊,那太好了,我们几个正在这儿发愁呢。」
老张麻利地带我去了后面的院子,彭友也赶忙跟了过来。
王城他们几个走在后面,我还能听到王城的小声嘟囔:
「他是谁啊,凭啥他能去我不能去?」
「龙长栋你不知道?人家干这行十来年了,以前专门带车冲煞的,啥邪乎事儿都不怵。」
「切,能有啥邪乎事儿啊,不都是为了钱来的?」
「你闭嘴!」彭友回头瞪了他一眼。
4
一进彭友公司的院子,我就看到了运送佛身的车。
这种佛像因为过于庞大,途中有路段限高,不好运输,基本是到地方再进行组装。
佛身也分为了上下两部分,都用红布蒙着,端放在车上。
运送佛像不能用锁链一类的捆扎,只能用防滑垫和防撞海绵固定,所以一辆车也塞得满满的。
车子外面也挂了红布装饰,车身都是明显清洗过的。
「龙哥你看,还缺不缺什么?缺什么我去补,咱们就照之前说的,费用算我的,回款都算你的。」
王城一听这话,立刻不干了!
「凭什么啊?这是我的车,凭什么都算他的啊?」
说完,就抢上前来想先上车。
可惜他虽然个子挺高,但照我还差了大半头,被我提着后领子直接拽了下来。
「你他娘的给我滚!车是老子的,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彭友把袖子一撸,眼看都要动上手了,被我按了下来。
「行了。」我看向还很不服气的王城道。
「你之前都已经上道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加钱?提成不满意,怎么不在出发前说?」
「我之前也不知道啊。」
王城还挺委屈:「都是自家亲戚,我妈还让他照顾我,结果他给别人的提成是我的好几倍。就想让我打白工,这不是欺负人吗?」
「你他妈的放屁,你才学上半年,老子还不够优待你?」彭友气得脸都红了。
我皱皱眉道:「谁告诉你,你提成比别人低的?你这趟早上出发,晚上就到了,中午还能休息一小时,车上不就你一个人吗?」
「我中午在服务区的时候人家告诉我的!」
王城义正词严地道:「我在厕所里听见的,那人说就我提成最低,说我是给人打白工的。要是他,他早就不干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住了。
老张磕磕巴巴半天道:「你你,你傻了?
「那服务区里的人,南来北往的,怎么会知道咱们公司的提成?
「就算是同行,也没有知道那么清楚的啊?到底是谁说的?你看没看见脸啊?」
「我没看到。」王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就是上厕所的时候,那人正好在我隔壁。跟我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好像在我耳边一样,我听得可清楚了。」
老张的脸霎时就白了,也不敢再问了。
旁边还有人猜测道:「会不会是大顺说的啊?他们俩不是一起的吗?」
「大顺的声音他还能听不出来?再说,大顺好好的编这些ţṻ₇瞎话干啥?」另一个人立刻反驳了他。
彭友犹犹豫豫地看向我,试探着道:「龙哥,要不我再联系一下寺庙,看看能不能拖两天?」
我摇摇头:「我一会儿回家洗个澡,今晚就走。大顺还在医院呢,他一直惦记着佛头,我要去看看。」
「那不是全程夜路吗?」彭友一听更犹豫了。
「送佛不怕走夜路,点两盏黄绸灯笼就行了。」
我抬头看向车上的佛身:「再说,人命关天,佛祖会保佑我的。」
5
末了,我让彭友给我准备了一捆佛香,一碗七彩米。
这东西不常用,但我以前运佛时,我师父总让我备着。
彭友决定让老张陪我一起去,老张虽然害怕,但也没拒绝。
我看了仍然懵懵懂懂,一脸气愤的王城一眼,决定把他也带上,毕竟佛身是他拉回来的。
傍晚七点整,我们三个出发了。
两盏小巧的黄绸灯笼挂在左右两边的后视镜下。
以前灯笼里都用寺庙的香烛,现在都换成用电池的小灯泡了。
没什么亮度,远远看去,就像两只萤火虫。
老张先开前半宿,我在后排躺着休息,王城坐在副驾驶。
可能是看我像睡着了,王城放低了声音道:
「彭叔还真把回款都给他啊,那咱俩白跑这一趟?」
老张有些无奈地回道:
「老板还能差咱俩这点儿?龙哥肯接这单你就谢天谢地吧,否则咱们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王城「切」了一声。
「他不就是冲过几次煞吗?有啥了不起的?
「冲煞不就是大车要开新路线,怕出事儿找个老司机先跑一趟吗?有点儿经验的,谁不能干?
「我都找人打听了,他被人坑得连公司都没了,现在四处干杂活儿还债呢,亏你们一口一个龙哥的叫着。」
老张隔着后视镜冷冷地瞥了王城一眼。
「那你知不知道坑了他的那个人,第一次自己冲煞就死在路上了?那条路线,最后还是龙哥去冲开的。」
王城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但看那表情,仍然是不服气的,老张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6
我在车后排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我独自走在一条空荡荡的公路上。
没有车,也没有其他人。
四处很安静,我一直向前走,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我的脚步声后,又多了一个人的声音。
我猛地转过身,看到在公路护栏外面,站着一个脸歪了一半的男人。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一条腿抬着,似乎想跨过护栏,可他跨不过来。
我认识他,他是唐东。
就是当初坑了我的合伙人,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龙长栋,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唐东干瘪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永远留在那条公路上了。
「你跨不过来的。」我冷冷地看着他。
「是吗?」
他死死地盯着我,突然咧开猩红的嘴,然后脖子像蛇一样伸长,直接越过了护栏,奔我而来!
我手往腰间一摸,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体直接刺痛了我的掌心。
我一下睁开了眼睛,噩梦潮水般褪去。
微微晃动的车顶映入我的眼帘,我的手还死死握在我缠在腰间的打魂鞭上!
这根打魂鞭,是小时候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人送给我的。
我十二岁那年,在水沟里救了他。
他当时说我:「修罗相,菩萨心,这辈子注定要吃阴阳饭。」
我当年没当回事,十八岁就出门跑大车了。
结果,最后我还真像他预言的——
带车冲煞,响鞭驱邪,三十好几了,还在靠着阴阳饭还债。
不过话说回来,我会突然梦到唐东,让我多少有些意外,他死了已经快半年了。
7
「龙哥,你醒了吗?」开车的老张突然开口。
我赶紧成了一声,坐了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夜里十点多了,外面路上的车明显见少了。
「快到服务区了吧?一会儿我来开。」我对老张道。
老张点了点头,抬手似乎想抽根烟,可却没拿住。
我这时候才发现,他的手有点儿抖。
「你怎么了?」我问道。
老张迟疑了一下,声音有点儿发虚:「那,那个,龙哥,今晚上拦车的人怎么那么多啊?」
我凑到车窗前往外一看,就见路边几乎隔上十几米,就站着一个人。
他们不拦小车,不拦大巴,只在我们快要开近的时候,缓缓抬起手。
这段不是高速,路上车也少,光源不足,那些影子又基本站在护栏外,根本看不到脸。
「别管这些,把车开稳当点儿,到服务区就好了,」我嘱咐老张。
老张紧紧握着方向盘,一点不敢松懈。
这时,刚刚也睡了过去的王城醒了,迷迷糊糊地往车外看:「我去,怎么这么多人?这附近有啥景点吗?」
我和老张也没搭理他,一直在观察路况。
王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突然一手摸上了车门。
我腰间的打魂鞭一震,王城已经把车门打开了——
我立刻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狠狠往后一带,车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王城拧着脖子看向我,眼神直勾勾的:「让他们上车……」
老张被吓得尖叫一声,车子也跟着打滑。
「把好方向盘!」
我冲老张吼了一嗓子,然后提着王城的领子,硬是把他拖到了后排。
王城低吼一声,伸出双手来掐我的脖子,被我抵在车背上,抽出打魂鞭就给了一鞭子!
这一鞭子抽在王城手上了,王城「嗷呜」一声,捂着肿起来的手倒在了座位上。
8
我坐到了前排副驾驶,隔着车窗向外看。
车窗外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都有些看不清路面了。
我攥着打魂鞭,狠狠敲了两下窗户,窗外那层灰尘骤然散开。
车子又飞快掠过一个伸手拦车的人,后视镜里,那人僵硬地转过头,视线似乎一直尾随着我们。
老张抽出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王城还倒在后排上,除了低低地抽泣了几声,就没什么动静了。
我打开广播,想找个节目听听,正好碰到一个讲评书的,在说西游记。
就是那主持人的声音有点怪,像是被人掐着嗓子,声调又细又尖。
「话说孙悟空在五指山下被压了五百年,这一日……」
「啊!」
老张突然大吼一声,接着车子猛然一震,好像从什么东西上碾过去了!
「龙龙龙哥!我好像撞到人了!」
说着,老张就想就地停车,被我猛地拍了一下。
后面一辆 SUV 差点儿撞上了我们,临时变道,冲我们狠狠按了两下喇叭。
「你疯了,哪有人?」
后面的路面上干干净净的,我也一直紧盯着前方,路中间根本没有人。
老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刚想放松一些,车子又是一震!
「龙哥——」
「没事儿,冷静。」
我抬手按住老张的肩膀:「马上就到服务区了,到服务区我们就换位置。」
老张慌里慌张地点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到衣服上,把他前襟都弄湿了。
这时候王城也爬起来了,鹌鹑似的缩在一边,紧紧攥着安全扶手。
广播里的西游记还在继续,那主持人的声音更尖锐了:
「咱们就说那东土圣僧,金蝉子转世,十世功德加身。
「这一路西去,难免引得群妖觊觎,众鬼垂涎……」
9
我们终于到服务区了,到了服务区附近,那些拦车的也不见了。
这时候,刚过午夜零点,服务区的停车场亮着大灯,把四周照得雪白一片,让人顿感安全不少。
我们三个下了车,老张和王城都有些坚持不住了,腿都有些发软。
我让他俩去买点儿吃的,上个厕所,我自己在车旁边守着。
等他们两个走了,我绕着大车转了一圈。
车身没什么事儿,没有磕碰的痕迹,只是车后的防护栏上爬满了乱七八糟的漆黑印子。
那些印子有些像手印,有些像爪印,打眼看去异常扭曲和狰狞。
我从车里找出一条白毛巾,沾了些水把那些印子全擦了。
佛像仍然蒙着红布,好好地坐在车上。
「哎,哥们,你们这是大半夜的送佛啊?」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我回头一看,是两三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人。
「对,晚上送,正好早晨到。」
「太不容易了,这大晚上的,我们这儿正煮面呢,一起吃点儿啊?」
他们的卡车停在我们斜对面,车旁边架着小电锅,正热腾腾地煮着面条,香味儿也随即传了过来。
我摇摇头:「不去了,我们车上的人也去买吃的了。」
正说着,老张竟然从斜对面那辆卡车后绕了出来,冲我招了招手。
「龙哥,卖吃的都关门了,咱们就在他们这儿吃两口吧。」
那几个工人也跟着冲我笑道:「人在他乡,都不容易,一起吃点儿吧。」
我皱眉看着老张的方向,他正端着碗专心致志地等面条呢,完全不见刚才害怕的样子。
「不用了,你们吃吧,我不饿。」
我拿着毛巾继续擦车,那几个人却一直站在我身后没动。
等我停下来,回头看向他们时,他们又突然动了,没事儿人一样嚷嚷着回去吃面条了。
10
我擦完车,就回到车门前,坐在踏板上。
这时候,我才发觉周围异常安静,这服务区里好像没什么人。
虽然停车场的探照灯很亮,但往其他方向看去,服务区的几栋房子里面基本是黑漆漆的。
周遭停的车稀稀落落的,仔细看过去,好像都蒙着一层灰。
那边老张倒和人家吃得挺欢,一碗接一碗的面条,嘴都不停。
就是迟迟没见到王城,他本来成该是和老张一起的。
我正这么想着,路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Ṱù₉正是王城!
他脸色惨白,脚步踉踉跄跄地扑到我旁边。
「龙哥,张叔不见了,我差点儿回不来!
「要不是我远远看见咱们车上的黄绸灯笼,我就迷在厕所外面了。」
王城明显吓坏了,没等我说话,他又连珠炮似的道ẗű₄:
「这里不对劲,哥!我刚才去厕所,里面都没有灯,四处破破烂烂的。
「我跟你说,这就不是我们上次去的服务区,咱们来错——」
我一把捂住王城的嘴,示意他往后看。
就在我们斜对面,老张正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
而他旁边那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工人,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
他们身后的卡车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现在看过去,车身锈迹斑斑,车窗的玻璃都碎了。
王城腿一软,差点儿没跪在地上。
我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声道:「你过去把老张叫回来,就说我们要出发了。他要不回来,就硬把他拽回来。」
王城哑着嗓子,声音都带了哭腔了:「哥,我不敢,哥——」
「去!」王城被我一推,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11
我抽出腰间的打魂鞭,缓慢地站起身。
这时候,照亮整个停车场的探照灯开始频频闪烁。
王城被吓得尖叫一声,也顾不上害怕了,撒丫子跑到老张跟前,拽着他就跑。
我两步蹿上车,在探照灯彻底熄灭之前,发动了车子,打开了车大灯。
车灯一打开,最起码能看到路了,那辆卡车旁边的几个工人也不见了。
王城一路尖叫着跑回来,被他拽回来的老张两眼直勾勾地直流口水。
我探身过去,把老张拽上了车,王城跟着上来,要关门的时候又尖叫一声。
他车门关不上了,那里卡着一只手!
「你别管了,你们两个都到后面去!」
他们两个大男人都挤在副驾驶上ẗŭ₀,我的打魂鞭根本伸展不开。
好在,这时候年轻有股虎劲儿的王城发起狠来了!
他硬是提着老张的裤腰带,把他连带自己生生塞到后面去了。
我朝着那只苍白的手狠狠抽了一鞭子,然后「砰」地关上了车门。
车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敲击声,有人在车外高喊:「开门,开门啊!我还没上车呢,开门啊!」
那声音竟然跟老张有七八分相像,听得王城连连哆嗦,看向老张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我一脚油门下去,那个声音才骤然消失。
车开起来了,我们才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正在运营的服务区,而是一片废弃的停车场。
我掉头往停车场外走,老张在后排又抽搐了起来,肚子一鼓一鼓地像是要吐,却迟迟吐不出来。
「你车上有没有酒?」
我在后视镜里看老张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了,他再吐不出来恐怕要出事儿了。
王城吓得牙齿都在打战,反成了好一会儿才道:「酒?有,有!」
「找出来,给你张叔灌下去,再给他个袋子,让他吐!」
「好好好。」王城在车后排的座位下一顿乱摸,摸出两瓶二锅头。
虽然开车不让喝酒,但开大车的总会在车里备上几瓶白酒。
酒这种东西能害人,关键时候也能救命。
12
老张被灌了两瓶二锅头,开始哇哇吐的时候,我们也开上了公路。
那座废弃的停车场被我们远远甩在了后面,漆黑一片,死气沉沉。
从里面开出来时,我也仔细看了四周。
那里停放的很多车都是事故车,车身大都存在着破损和各种凹痕。
明明我们开下去的时候,那里是灯火通明的,可现在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像服务区的地方了。
老张吐完后,就瘫在后排座上,半合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好在脸色没那么差了。
他吐出来的东西都是一股股黏稠的黑水,带着恶臭。
我们开着车窗通风了好一会儿,车上才能正常呼吸。
我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路上再没见到有拦车的或其他怪事。
王城一直安静地缩着,可能是见驾驶室里沉默太久了,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龙哥,你们以前接这种活儿的时候,有遇到这些事吗?」
「没有。」
我直言道:「我以前也没干过这种送佛只送个佛身的事儿。」
王城像是被我噎了一下,他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个在服务区厕所里跟我说话的,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没办法肯定回答他,只能说:「以后遇到事先过过脑子再去办,跑大车这一行,太冲动可是会要命的。」
王城点点头,又往座位里缩了缩,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13
这时候,前方好像出了车祸,两辆撞瘪的小车横着拦在路上。
「怎么回事啊,走不了啦?」
王城此时恨不得一脚油门就到目的地,漆黑的公路让他提不起一点儿安全感。
但好在,路边有几个穿着黄色马甲的交警,正向我们打着手势,让我们停车。
我靠在路边停了下来,摇下车窗。
「现在路面需要清理,暂时不能通过。」一个交警走到了我的车门外。
「辛苦了,交警同志,大概需要多久?」
「十多分钟,马上就清理完了。」
「你们车上拉的是什么?」这时候另一个交警走了过来。
「是佛像,送到前面寺庙的。」我把运送的合同拿出来给交警看。
那交警只随便扫了几眼,就向车后走去:「我们检查一下,请你们配合。」
我对交警的态度有些奇怪,毕竟现在还有车祸没处理完呢。
但路上遇到抽检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还是打算先下车配合检查。
可就在我要开门下车的那一瞬间,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后视镜下还挂着ṱṻ³黄稠灯笼,那一点微黄的光此时竟格外显眼。
镜子里映着那名走向车后的交警的上半身,可原本成该穿着黄色反光马甲的他,在后视镜里穿的却是一身蓝色制服——
跟那几个在停车场里的工人一模一样!
我瞬间锁上了车门,此时再向窗外看去,那几名「交警」身上穿的根本不是正常的制服。
他们身上没有警徽,袖章都只是颜色相近的色块堆叠。
而那两辆拦在路上的小车看起来也不是刚出车祸的样子了,明显是已经出事很久的报废车了。
14
「喂!请你下车配合调查!」
一直守在车门前的「交警」这时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车门。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拧车钥匙。
那「交警ṭŭ¹」明显看到了我的动作,一时发狠竟直接攀上了我的车窗,想从窗户爬进来!
他的脸一冲进驾驶室,立刻变得焦黑一片。
本来还在观察情况的王城,登时被吓得尖叫一声。
迷迷糊糊的老张都被他这一嗓子吼醒了。
我抽出打魂鞭,当头就给了那东西一鞭,那东西惨嚎一声,从窗口跌了下去。
我马上发动车子,调转方向盘冲卡!
那两辆小车并没有完全把路挡住,我插空开了过去,但也把车头刮花了。
后视镜里,那几个「交警」已经不见了。
但我的车身猛然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爬上来了!
我突然想起来,大顺当时抓着我的手说:「哥,有人抢我的佛头,我佛头被人抢走了!」
大顺媳妇也曾告诉我,大顺的车头也被剐蹭掉了一大块儿,就像我刚刚遭遇的一切。
「龙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刚刚的交警是假的吗?」王城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老张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瞳孔都有些放大:「龙哥,车后面好像有东西啊。」
我从后视镜看过去,原本蒙着佛像的红布突然飞舞了起来。
在红布落下时,有一辆废旧的卡车紧紧跟着我们。
那车子的前灯一直闪个不停,我只能从晃动的光源里看到那卡车上似乎装着一颗佛头。
运佛时佛头是一定要红布蒙面,且佛头是必须面朝车头的。
可那辆车上的佛头,没有红布蒙着,且面朝车尾,在漆黑的公路上就像一颗倒飞在半空的人头。
15
「妈的!」
我暗骂了一声,油门都快踩到底了,车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抵着我们一样。
「龙哥,怎么办啊?」
王城和老张都感觉到车速明显慢了下来,而车厢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老张,你到前面来,王城把七彩米拿出来,佛香点上插进米里!」
「好嘞。」老张快速窜到副驾驶,Ṫûₛ我让他帮我把着方向盘。
我摇下车窗,在车外狠狠甩了几鞭子。
「啪啪啪」的鞭响在空气里传出很远,车子瞬间加快了很多,但那种黏滞感并没有完全消失。
「龙哥——」
王城在后排带着哭腔喊我:「这香点不着。」
「给我给我。」老张把方向盘还给我,从王城那儿接过佛香。
他一边嘴里念念叨叨,一边不停地按着打火机,这次香倒是顺利点燃了。
王城赶紧把盛着七彩米的香碗递过去,可老张刚把香插进去,那三根香竟然齐刷刷地从中间折断了!
老张的脸霎时就白了。
「我来点。」我让老张继续帮我稳住方向盘,然后把香碗放在驾驶座前。
我刚点燃那三炷香,眼前烟气缭绕,竟然就看到一颗黑乎乎的人头平地出现,直直朝我的香吹了一口气。
我怒从心头起,倒抓起那三炷香,朝着那颗人头深陷的眼窝就扎了进去!
王城和老张大抵是没看到那颗人头的,只看到我突然抓起三根香,在空气里狠狠一刺。
接着那三根香就像瞬间烧完了一样,变成了一堆灰烬,从空中落下。
「龙哥,你怎么了?」老张吓得赶紧叫我。
「没事儿。」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再给我拿三根。」
这次,我顺利把香插上了,只是那三炷香插上之后,烧得极其快。
我让老张和王城看着,香烧尽了,就立马换新的。
这时候,车速又慢下来了。
我从后视镜看出去,我们每烧完三炷香,后面那辆卡车上的佛头就稍稍转过来一些。
16
这七彩米和佛香,是以往运佛时,遇到什么特殊状况祈求佛法护佑的。
只是这次情况很不一样,我们运送的佛像不完整。
此时,车窗外都变成了灰蒙蒙一片。
车子几乎要走不动了,我又一次摇下了车窗,却在刚刚伸出打魂鞭时,突然发现自己手臂不能动了!
我借着后视镜下黄稠灯笼的一点光,看到了抓在我手臂上的,数不清的黑色小手。
「龙哥,香烧完了!」
老张的声音都变调了,其实我们带的香不少,但因为他手抖,掉在地上折断的太多了。
这时候,后面卡车上的佛头离完全转过来,只差最后一点点。
而我们距离寺院也没多远了。
拼一把吧!
想到这儿,我一口咬在了舌尖儿上,「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手臂瞬间能活动了,我回身从老张手里抢过香碗, 直接扬到了车窗外。
七彩米伴着香灰在漆黑的公路上刮起一阵旋风, 我借着车身一轻, 全速向前开去。
一直紧追着我们的破旧卡车并没有被我们完全甩开, 它很快追了上来。
全速前进的车轮又一次被凝滞住, 路面传来干涩的剐蹭声。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看到了那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人,他们就站在路边,冲我们招手。
我的方向盘瞬间失去了控制, 车子打着横朝路边撞了过去。
我死死抓着方向盘,却无法控制车身。
老张崩溃地捂住了头:「完了, 龙哥。」
可是突然, 一声悠远沉重的钟响,自不远处山中而来。
暮鼓晨钟,现在天还未亮,寺院的钟声却敲响了。
我在车子就要撞上护栏前, 狠狠一打舵, 车子猛地转了过来。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山间,我们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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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的钟声一声盖过一声, 向远远的公路涤荡而去。
等我们缓过些精神时, 天已经微微擦亮了。
我跳下车,除了地上显眼的刹车痕迹, 再没见到其他东西。
佛身依然端坐在车上,红布也蒙得好好的。
早上六点,我们踩着晨阳,将佛身送到了寺庙。
寺里的知客和监院慧明大师接待了我们。
等佛身送进了佛堂, 我向大师问起了晨起的钟声。
慧明大师说,是住持特意交代的, 今早要提前一个钟头敲钟。
因为听说之前那位送佛头的司机生病了,寺里要敲钟替他祈福。
我替大顺谢了寺里的师父,又特意烧了香。
临走时,我还是不太放心,委婉地向慧明大师问起了送来的佛头是否有差错。
我说我们在路上替大顺烧过香, 但总觉得香没烧够。
因为我始终记得,在最后,那辆卡车上的佛头似乎没完全转过来。
慧明大师笑了笑,说:「施主仁心, 佛香就在施主的心里, 怎么会不够呢?」
18
回去的路上, 我接到了大顺媳妇的电话。
说大顺的烧已经退了, 人也清醒了, 就是完全记不清送佛头路上的事儿了。
只说自己烧得糊里糊涂时,总能闻到寺庙里香火的味道。
回去这一程,老张是累瘫了。
王城ťŭ₉倒是很精神, 他仔仔细细地把车厢检查了一遍, 确保是空车才开车出发。
这一路,我们很顺利,王城基本没用我换班,他把车开得很稳。
不过, 在快要到家时,我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隐约看到了公路的护栏边上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好像是唐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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