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开车,一名白衣女子在走山路。
我问她搭不乘车。
几番客套之后,女人坐到后排。
然后,她就不见了!
一脚刹车踩死,反复确认,女人真的不在车里。
后排空座上,留了一罐骨灰。
-1-
腊月末,眼看着就快过年。
突然接到老家亲戚的电话,说孩子要结婚,问我能不能去参加。
那家亲戚和我家走动不多,但关系一直很好,住在老家农村的山沟沟里。
电话都打过来了,确实是不太好拒绝。
挂了电话,我开始纳闷,哪有这个时间点结婚的?
到了正日子,一团亲戚嘻嘻闹闹地参加婚礼,我看了一眼新娘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婚礼办得这么仓促。
这要是等开春儿,再准备准备,新娘子能不能参加婚礼都不好说。
传出去怕亲戚们笑话。
闹到夜里很晚,刚准备睡下,接到领导的电话。
「乔宇,你现在在哪儿呢?」
领导语气很着急。
「我……我请假了,回老家参加亲戚婚礼呢。」
「赶紧回来。」
「我明儿一早就走。」
「现在就回来。」
我擦。
心里一头草泥马飞驰而过。
假是你批的,这么往回喊人是吧?
「怎么了,领导?出啥急事儿了?」
「别他妈提了,刘总他父亲情况恶化了,等你回来做手术,点名让你做。」
刘总,院长的朋友,社会地位很高。
「具体什么情况?」
「具体情况你别管了,总之就是,明天下午之前,你一定想办法回来,出现在手术室里。」
领导欲言又止,还是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我为难你,我这也他妈一堆烂账,刘总父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以后都不好过。」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开车往回走。」
「唉,辛苦你了,等见面细说。」
-2-
晚上十一点多,我告别了亲戚,一个人在漆黑的山路上开车。
没有路灯,我也不敢开太快。
好在我只要马不停蹄地开,应该能在规定时间内回到医院。
一个转弯,远光灯扫过,好像有个人影。
刚开始以为天太黑,看错了。
等再往前开开,确实有个人。
一个女人,长头发,一身白色连衣裙,手里拎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脚步很坚定。
这大半夜的,突然冒出来个这个形象的女人,吓我一跳。
谁家好人这时候徒步出门呀?
好在附近我比较熟悉,确实有几户人家,不至于往歪处想。
这事情不合理,但不灵异。
距离女人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我放低车速。
主要是怕她碰瓷讹我。
女人转过头,被远光灯晃得睁不开眼睛,用手掌挡住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身子慢慢靠近路边,停下来示意我先过。
这个动作,让我放心不少。
只是,这往前开,十多里都是山路,没有人家儿,她这一双小细腿……走出去?
「姑娘,你去哪儿啊?」
「郭家村。」
郭家村就是离这里最近的村子。
「你这,走着去?需要帮忙吗?」
女人咬了咬嘴唇,缓缓地摇摇头。
「你是本地人吗?你知道郭家村多远不?这大半夜的你自己走路多危险啊?」
听了这话,她有些犹豫。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个大夫,你现在登录我们医院挂号能看着我照片,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先把我的信息发给你朋友。」
「真的,你这么走不是事儿,碰着个野物碰着个坏人啥的咋整啊?」
几番劝说下,女人上了后排。
「谢谢你,我就是……有点害怕。」
我理解她害怕,我也害怕。
但就这么直挺挺开过去,姑娘真出了意外,我心里得多后悔。
启动车子。
给后排递过去一瓶矿泉水,一包面巾纸。
「你要害怕,水可以不喝,你可以用来擦擦手、擦擦脚。」
-3-
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了一小口。
两人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本来一个人开车挺困,现在精神不少。
「美女,我多嘴问一句,这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走路呢?」
「和男朋友吵架了。」
「吵架也不能这么干呐,多危险。」
「他把我撵出来了。」
「我擦,这他妈真不叫个老爷们。」
眼看到了郭家村,我从后视镜瞥了姑娘好几眼。
这都后半夜了,郭家村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子,旅店有没有也不知道,真要把她放在这儿?
「美女,你哪儿人啊?」
「沈城。」
「沈城?你回家吗?我也回沈城,咱俩顺路。」
「那……那方便吗?」
「方便,我刚才还合计呢,把你直接扔在村儿里也不是事儿,这也不比道儿上安全多少。」
姑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还是怎么着。
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时不时地抽下鼻子。
「那我直接把你拉回沈城了,到时候你去哪自己打个车走,行不?」
「行,谢谢你。」
「没事儿。」
「哥,我有点困了,我能睡会儿吗?」
「睡,我就负责开车,你该睡睡你的。」
过沈城高速路口的时候,大概是早晨五点多,困得我眼泪吧嚓的。
刚想说话,嗓子干得厉害,好像还扯破了,有股淡淡的甜味儿。
「姑娘,咱们到沈城了,你看你是在这下啊?还是我给你送到哪?」
「如果方便的话,你自己打个车走,我其实不到沈城,就是路过这里,我还得再开一会儿才能到地方。」
「姑娘,睡熟了?姑娘?」
我回头一看,后排完全没有姑娘的身影。
疲倦和睡眼惺忪瞬间被抽走,全身生生打了数个冷战。
后排上,安安静静放着一罐骨灰。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车窗,照在我满是油渍的脸上,冰凉刺骨。
-4-
「喂?」
「乔宇啊?喂?乔宇?」
「我听着呢,领导你说。」
「你现在在哪儿了?」
「沈城,估计再开个三四个小时就回去了。」
「唉,你赶紧找地方休息休息,妈的,那个鸡掰刘总那个鸡掰爹,好转了,不着急做手术。」
我握着电话,手心里全是汗。
「好了?」
「不是好了,是好转了,不用这么着急准备手术,到时候咱们详细研究个方案出来,你开了一夜吧,赶紧就近休息休息,我再多给你批一天假,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我不知道领导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就这个举电话的动作,坚持了十多分钟。
我不信邪,把后排仔仔细细找了个遍。
后座上只有一瓶矿泉水、一包面巾纸、一个骨灰罐。
矿泉水盖子是封紧的,可我明明看见她喝了一小口。
好吧好吧,就算我看错了。
可自从姑娘上车,我一次都没停,后期更是走的高速,车速都超过一百了,她怎么下的车?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白色陶瓷骨灰罐吸引。
这里,是骨灰吗?
手掌用力,拧开。
耳边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一个女人在耳边叹气,「呵——」
那声音很轻很轻,以至于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听见了,还是因为疲累惊吓产生的幻觉。
罐子里,确实是骨灰。
小心翼翼地扣好盖子,调头,开回高速上。
油门踩到底,回家,我要回家。
这一路都思绪不定。
好像冥冥中有些什么,让我碰见这个姑娘。
亲戚突然结婚,领导突然叫我回去做手术,碰上姑娘之后手术又不用做了。
老爷子他妈好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了?
那我这一路,不就是为了接这骨灰罐嘛。
下了高速,没有回家,没有收拾,直奔最近的派出所。
抱着骨灰罐跌跌撞撞走近值班室。
一个没注意,绊了一跤。
值班警察有点蒙。
「你来这……上坟?」
-5-
「警察同志,我碰上点……碰上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事儿。」
「你先坐,别着急,我给你倒杯水,慢慢说。」
从参加婚礼,再到接到领导电话,然后碰到那个奇怪的女人,女人消失,后排车座上只剩那一罐骨灰。
一口气把昨晚发生的事儿复述出来。
说完之后,胸口一口浊气吐出,猛猛喝了一大口水才缓过来。
「你……你的意思是?你撞鬼了?」
值班警察一脸的不信,不过不怪他,我也不信,可事实就这么活生生地呼在我脸上,我有什么办法?
「同志,您是警察,我是医生,咱俩都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我也不信这世界上有鬼,这现实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平时我尸体见得多了,不至于害怕,可这么奇怪的事儿真让我头皮发麻。」
「我和你说,我现在心脏都怦怦的跳,我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实在没有办法才来的派出所。」
警察轻轻拍着我的肩膀。
「别激动别激动,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那个,你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吗?」
对,行车记录仪!
「有!」
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我们一起看了行车记录仪。
没有长头发,没有白色连衣裙,没有那个姑娘!
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把车停在路边,对着漆黑如墨的夜色说话。
我自己把后排车门打开,然后启动车子,接着自言自语。
警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骨灰罐,又看了看我。
「不是,哥们,你说你是回家参加婚礼?」
「对。」
「喝多少啊?」
「我喝个屁,我他妈拢共喝半瓶雪碧。」
「要不,咱们做个酒精检查?」
「可以,酒检、毒检您带我一起做喽,顺便再做个精神测试,不然我怕你说我是精神病。」
「不至于不至于,都是流程。」
值班警察对着另外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小跑着出门,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这骨灰……先留这吧,我让人去殡仪馆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归属,咱俩……去医院?」
跟着警察去医院抽了血。
结果很快出来。
没有喝酒,也没有吸毒,至于精神方面的鉴定,那纯是开玩笑。
「行,这个事儿我们了解了,骨灰的处理交给我们,最近你要是还遇到其他奇怪的事儿,也可以接着给我们打电话。」
两名警察离开。
却没有带走我心头的阴霾。
我有一种预感,这罐骨灰,将会彻底打破我平静的生活。
把我本就不平淡的人生,搅和得天翻地覆。
-6-
一个星期后。
警察又联系到我,说能不能见面聊聊,我欣然同意。
这几天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儿,但总是做噩梦。
梦到那个白衣服姑娘睡在我身边,对着我的耳朵吹气,和我说她脚疼,说她渴了想喝水。
弄得我都有点神经衰弱了。
「当当当。」
开门,两名警察站在我家门口。
不是上次接待我的值班民警,这人,我认识。
「乔宇,好久不见。」
我嘴角抽了抽,「穆警官,好久不见。」
穆警官大大方方地进屋,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就喝了一大口水。
「唉,您这,我再给您倒一杯新的。」
他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跑一天,喝死我了。」
重新给两名警察沏了茶,摆好,坐定。
看着穆警官的脸,我把身体前倾,声音颤抖着发问,「穆警官,绑架沈沁的人,抓到了?」
穆警官眼角向下,无意地咬了咬嘴唇,又摇摇头,「还没有。」
「哦。」
身子像被挤干了水的海绵,轻飘飘地落回椅子窝里,靠在椅背上。
「还得多久?」
「乔宇啊,这个案子我一直没放下呢,一直在查,你放心。」
「那这次您来?」
「这次,主要是来问问,听说,前几天你莫名其妙捡了一罐骨灰?」
我点点头,「对,但这事儿应该归民警管啊,怎么您一个刑警也知道啦?」
「那罐骨灰,是梅兰的。」
轰!
三分钟吧,还是十分钟?
耳朵里听不见一点声音,充斥着要撕破耳膜的爆鸣。
沈沁,是我的妻子。
七年前被绑架,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但我心里明白,七年了,怎么可能还会活?
绑架她的团伙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叫梅兰。
剩下两个,一个叫小五,一个叫刀子。
这俩人只知道外号,连张相片都没有。
梅兰,死了?
-7-
「另外两个人呢?梅兰死了,那两个抓不到?」
「七年了,这群王八蛋都死一个了,你们警察抓不到人?」
「是不是等他们病死了,老死了,这事儿就算过了?」
「那沈沁呢?我妻子呢?就算白死了,对不对?」
等我发泄完,穆警官才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来。
「乔宇,有烟灰缸吗?」
我找来烟灰缸,从他的烟盒里也抽出一根,穆警官给我点上,两人默默地抽着烟。
一根烟结束,他尴尬地笑笑,「缓好了?」
「好了。」
「今天来找你,也是想和你详细聊聊,这罐骨灰,算是这几年得到的最大线索了。」
「你问,我知无不言。」
前几天刚看到骨灰罐,只顾着害怕。
现在知道这东西和我妻子当年的案子有关,恐惧感荡然无存,恨不得把它拆开揉碎,从里到外分析个遍。
穆警官停顿了一会儿,开始组织语言。
「你把你那天经过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一遍,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我也整理了一下语言,用尽量平和的语气,从我接到亲戚的电话开始,一步一步都发生了什么。
说得比上次做笔录还要详细得多。
穆警官没有像那个值班民警一样,认为我是喝高了产生的幻觉。
他知道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比天还重,我不可能说谎。
「行了,情况我了解了,如果还有别的需要询问的,我再来找你。」
穆警官起身要走。
「等等,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你说。」
「你们怎么确定那个骨灰是梅兰的?」
「额,我只能告诉你我能说的。」
「规矩我懂。」
「在警察眼里,骨灰也是会说话的。」
穆警官又坐了下来,再点上一根烟,和我说起他是怎么知道那罐骨灰的。
正常情况下,有人找到了陌生的骨灰交给派出所,确实不归刑警管。
但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案子,给各个辖区派出所交代了好多次,只要有一丁点线索就要第一时间报给他。
这个所谓的「线索」,也包括我这个当事人出了什么事儿。
值班民警把我的情况反映上去后,所里还是把这件事儿报给了刑警队。
穆警官刚听完也是不信,但本着负责的态度,还是到派出所了解情况。
把骨灰带到队里,做了痕检。
骨灰罐上有只有两个人的指纹,一个是我的,另外一个人,是梅兰的。
「您等会儿,梅兰的?不是说骨灰是梅兰的吗?」
-8-
「对,骨灰是梅兰的,在骨灰罐上发现的指纹也是梅兰的。」
「我有点乱,让我捋捋。」
好多年不抽烟了,今天烟瘾特别凶,我只能又蹭了穆警官一根。
「假设,咱们假设啊,那天我真的见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其实是梅兰,她在我车上留下了一罐骨灰,还他妈是她自己的骨灰。」
「死人亲手把自己的骨灰送给我,什么意思?让我随意处理?她是回来道歉的?那她又是怎么做到的呢?鬼有指纹吗?如果那个时候她还活着,那罐子里的骨灰又是怎么做到的?」
听完穆警官的话,我的脑子更乱了。
现在这个情况,灵异不灵异,悬疑不悬疑的,哪条路子都解释不通。
「看样子像是梅兰的,额,就称作鬼魂吧,梅兰的鬼魂亲手把骨灰交到你手上,挺唬人,但你我都是唯物主义者,这里肯定还有别的路数,我们警察也在查。」
「梅兰,梅兰。」
我像是魔怔了一样,自顾自地嘟囔着这个名字。
他对着旁边的助手摆手,要来一个蓝色文件夹,抽出来一张照片。
「本来没想问你,你见过梅兰的照片,如果那天晚上你见到的是梅兰,肯定能认出来,但话都说到这了,你再好好看看,那天搭你车的,是她吗?」
我接过照片,拇指指甲划过照片上的人脸。
留下深深一道划痕。
「不是。」我又敲了敲额头,「其实说实话,我现在吧,有点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
那天我肯定,一定,看到了她的脸。
上车的时候我见过,后视镜里还看了好多次。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张脸模糊了,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
只能隐隐约约记得一个大概的轮廓,但肯定不是梅兰,梅兰的样子我死都不会忘。
「行行行,别激动,打印照片挺贵呢。」
穆警官抽走我手里的照片,我才注意到,那张照片已经被我搓得不成样子。
「啊,对了,穆警官您接着讲,按理说,很难用骨灰确定一个人的身份吧。」
「是,骨灰经过高温处理,基本已经彻底钙化,DNA 技术基本失效了,但也不绝对。」
-9-
穆警官先去殡葬部门调查了一圈,没有任何线索。
最近也没有接到丢失骨灰的报案,只能没抱什么希望地做了一下 DNA 检测。
结果,真的有一小块齿骨没有燃烧充分,留下了一点 DNA 信息,经过技术部门确认,就是梅兰。
「能推断梅兰是什么时间死的吗?」
穆警官还想再说,旁边的助手赶紧打断。
「师父。」
穆警官看了助手一眼,「没事,目前的证据来说,推断不出来,但肯定比你见到她要早。」
「是啊,她不死,怎么可能有骨灰呢。」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穆警官看了一眼手表,起身拍衣服。
「还有最后一个。」
「你问。」
「剩下那两个畜生什么时候能抓到?」
助手脸上有些怒气,穆警官仿佛已经习惯了一样。
一边点头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会的,肯定会抓到的。」
-10-
屋子里面烟雾缭绕,不知道这是我抽的第几包烟。
酒瓶散落一地,到处都是坚果壳。
我喝多了。
「沈沁,你在哪……」
我喝多了就开始说胡话,对着镜子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好像镜子里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个陌生人。
我絮絮叨叨地给他讲我自己的故事。
我和沈沁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一起读大学,一起当了医生。
五六岁的时候,我的爸妈车祸没了,大舅把我接到家里养着。
大舅和大舅妈没有孩子,所以把我当狗养。
大舅是个很懦弱的人,家里什么事情都听舅妈的。
把我接去家里住,算是他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脾气和勇气。
从那以后,邻居家的狗都有权力对着他骂两句。
不管是被舅妈骂了,还是被邻居说三道四了,他都木讷地忍着。
他这人……说实话,对我不是很好。
大舅接我,是因为他胆子小,他怕。
他怕我饿死了,我妈死不安生,再上来找他。
所谓的帮我,更是让他的良心有个安睡的地方。
舅妈每次打我、骂我、侮辱我,他只是看着。
不会拦,也不会插话。
但我还是很感谢他的吧,应该是感谢的,没有他,我也不会遇到沈沁。
沈沁和我一般大,住在大舅家隔壁的隔壁。
周围的小孩子都欺负我,她不会,她会把家里的好吃的留下一部分给我。
舅妈每次看见了,都会把东西当沈沁面儿丢掉,说有毒。
过几天沈沁还是会偷偷过来给我送。
再后来,周围的孩子都上学了,舅妈不想让我去。
我也不知道是街道还是小区,还是其他的什么部门,轮着来劝。
说孩子不上学不行,那时候主要还是政策的事儿,各个单位对教育这一块落实得很严格。
要是他俩还不同意,就把我送到福利机构去。
大舅和舅妈也没有文化,被吓唬住了,我才能正常上学。
他们不喜欢我,但舍不得我,好歹养了那么多年,还指着以后压榨我呢。
上学后,我就开心了,我和沈沁一班,我个子矮,坐她前桌。
初中、高中、大学、读研、读博士,参加工作。
我和沈沁几乎没有怎么分开过。
博士快毕业的时候,我俩结婚了,我家这边亲戚谁也没叫,但是朋友多,同学多。
很开心,现在想想还会笑出声。
第一次看见病人在我面前停止呼吸的时候,我很难受。
是她把我抱在怀里,嘴里碎碎念着生老病死,碎碎念着人生苦短。
后来她和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俩都老了,她有幸先死,让我一定不要伤心。
不用给她烧纸,也不用经常去祭拜,让我开开心心地活着。
想她的时候,就喝点小酒。
醉了,也就看见了。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看不见你……」
我又猛灌了一大口白酒。
「沈沁,我为什么看不见你,为什么呀……」
-11-
那伙儿畜生是绑架杀人犯。
沈沁遇害前,他们已经犯了好几次案子,警察发了好多次全城搜捕令。
这伙人手段极其残忍。
先是绑架,要求家属交赎金,哪怕拿到赎金也不会放人。
没有一个人从他们手里逃出来。
得到赎金之后,就是分尸,抛尸。
当年好几个受害人尸首都找不完整。
而且他们的作案目标非常随机,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有钱人绑过,没钱人也绑过。
最可恨的一次,他们绑了一个环卫工人,然后问人家要五十万。
环卫工人的家庭,哪里能拿出来五十万,最后只凑了三万块钱给绑匪。
绑匪拿到赎金之后,还是撕票了。
隔天,有人在环卫工人经常工作的那条街道上,发现一只胳膊。
随着警察的深入调查,慢慢掌握了一点那伙人的信息。
犯罪团伙一共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一个男的叫刀子,一个叫小五,都是外号。
女的叫梅兰,被监控拍到了面部正面信息,确定了身份。
其他没有了,一共就只有这么点信息。
这三个人的反侦查意识非常强,作案多起,只留下这些线索。
沈沁被绑那天,我加班做一台手术,没有时间去接她。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等我回到家里,发现家里没有人,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当时心里就特别害怕。
跑到沈沁的医院去找她,同事说她早都下班回家了。
一夜没睡。
第二天接到绑匪电话,要赎金二百万。
然后就是六神无主地凑钱,我知道给了钱他们也不会放人,但我还是在拼命地凑钱。
这是我唯一能为沈沁做的事儿。
我这边凑钱,警察那边紧锣密鼓地做着相关工作。
当时的负责人,就是穆警官。
可一连七天,绑匪没有联系我一次。
就在我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他们来电话了。
我颤抖着问他们怎么给钱,求他们不要伤害沈沁,我真的是求着他们把钱给到他们。
可绑匪那边只是笑,哈哈大笑。
「我们不要钱了,不要钱,多少都不要。」
-12-
「那你们要什么?」
对面只说了四个字。
「血债血偿。」
什么意思?
血债血偿是什么意思?我根本不认识这伙人,和他们有什么债?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一家普通医院的普通医生,为什么要找上我?
从那以后,那群绑匪消失了。
随着绑匪一起消失的,还有沈沁。
没人知道她在哪里,活着?死了?
一点消息也没有。
又过了一个月,穆警官过来和我道歉。
说绑匪勒索我们的时候,他那边的兄弟跟上梅兰了,差一点就抓到梅兰。
甚至穆警官都摸到了梅兰的衣角。
但还是让她跑了。
跑了。
跑了就好了呀,跑了也不是死了。
既然跑了,那就把我的赎金收了呀,收了赎金把沈沁还给我。
这里也没有血债,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那段时间,我的精神几度崩溃,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睁眼闭眼都是沈沁,看着她全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对着我挥手,对着我傻笑。
然后慢慢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我想拉住她,摸不到。
沈沁就是我的一切,是从小到大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的那个人。
她死了,我也就死了。
-13-
丁零零……
电话响了,我胡乱地摸着,摸了好几次才摸到。
「谁?」
「我靠?乔宇?」
「有话说。」
「你嗓子怎么哑成这个熊样了?喝酒了?」
我使劲敲了敲发胀酸痛的脑袋,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方阳啊,怎么了?」
「后天有个业内交流会,我们科室让我去,你去不?」
「不知道,没听说。」
电话那边顿了顿,「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今天晚上,你忙吗?见一面?」
「行,你定时间地点,我随你。」
没有去太高档的饭店,路边找了家大排檔。
啤酒烤串上齐,方阳笑眯眯地把酒倒满。
「老乔啊,咱俩几年没见了?四五年了吧。」
「梅兰有消息了。」
方阳手一抖,啤酒洒了不少。
「抓到了?」
「死了。」
「死了?」
方阳是我大学同学,当时他、我,加上沈沁,好得像一个人一样。
他和沈沁在一家医院,我在另外一家。
沈沁出事儿那阵,大部分钱都是他借我的,他也和我一样,发了疯拼了命地找。
后来两个人的联系慢慢少了,不是感情淡了。
而是我俩看见对方,不自觉地都会想起沈沁,见一次难受一次,也就很有默契地减少见面次数。
我把知道的信息都和方阳说了一遍。
他没有插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等我说完,他已经喝下去两瓶。
「乔宇,这是好事儿,不管你是撞鬼了还是怎么着,现在这骨灰出现了,就是新的调查方向,新的线索,比什么也不出现要强。」
「我知道,我就是奇怪。」
「不用奇怪,不管事情怎么发展,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方阳拉起我的手,很用力地握了握,「你放心,我帮你,我肯定会帮你一起查。」
「我知道。」我也同样用力地握回去,「咱哥俩儿一起想办法,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过去。」
「过不去,肯定过不去。」
两人吃串儿,喝酒。
话题不自觉地向着大学的时间段飘,也可以理解,对我们三个人来说,那些日子都是最开心的时间。
虽然累,但快乐ţú₋。
「唉,乔宇,你还记着不,咱仨第一次出来吃饭,也是这样一个差不多的街边摊。」
「对,也是吃的串儿。」
「那时候我没钱,你也没钱,还是沈沁请的客。」
「咱俩都不好意思点,吃到最后你没吃饱,非得让串儿店老板给你下碗面条。」
「哈哈哈哈。」方阳笑地拍大腿,「老板都懵逼了,看了看自己的牌子,又看了看咱们几个,摸着鼻子去超市买了一包挂面。」
「看你吃得香,我还抢过来半碗。」
「对啊,那碗面,真好吃啊,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啊。」方阳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可能是磨疼了,眼泪再也止不住。
「得了,我还有事儿,我走了,这账你结,有消息打给我。」
-14-
「老板,辛苦把串儿再热热。」
「得嘞。」
这家小店生意很好,老板忙得一脑门的汗。
翻飞的炭火借着晚风,扬起炭灰阵阵,像是飞舞的骨灰。
耳边又响起穆警官那句话。
骨灰,也是会说话的。
如果骨灰真的会说话,那就告诉我那群畜生在哪。
味同嚼蜡地吃了串儿,开门回家。
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爬了好几次,没爬起来。
从衣兜里拿出手机,解锁了好几次才拨通号码。
「喂,穆警官吗?」
「我是,乔宇你说。」
「骨灰,骨灰又出现了。」
「骨灰?在哪?」
「在我家,客厅茶几上。」
-15-
我很庆幸我没有喝太多酒,还能够保持基本的理智。
进门发现骨灰之后,我一步都没有动,更没有去碰那罐骨灰。
不管它是怎么出现在我家里的,保护现场非常重要。
穆警官带人过来后,简单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忙活。
「方便和我回去聊聊吗?」
「方便,方便。」
把从接到方阳电话、出门吃饭,再回家,所有的细节交代了个清楚。
一切聊完,穆警官长舒了一口气,给我分了一根烟。
「我带了,抽我的。」
穆警官眉毛一挑,ŧúₙ「捡起来了?」
「是,上次你来我家抽了一根,就捡起来了。」
「怪我了。」
「不挨着。」
「那个,方阳,我们也叫过来了,简单聊几句,还没完事儿,你要不要等等他。」
「好。」
两人沉默,气氛有点尴尬。
「穆警官,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有个屁!」
「那你说,我家住十六楼,窗户和门都是关好的,骨灰怎么就能出现在我家里呢?」
「这事儿啊,可惜你家没监控,不然什么牛鬼蛇神也跑不了。」这话说完,他感觉有点不好听。
「当然啦,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平时就一个人在家,确实没有必要装监控。」
「穆警官,你以前遇到过这种类似的情况吗?」
「多了去了。」
我来了兴趣。「能说说吗?」
他回屋里扯出来两把椅子,放在门口一侧,我俩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天星星。
「具体案子我不能和你说,以前有一档节目,叫《走近科学》,你看过吗?」
「听过。」
「有机会你回去看看,挺逗乐的。」
「好。」
「乔宇,你把心放在肚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灵异事件,都是披着伪装的违法犯罪。」
「最后那百分之一呢?」
「最后那百分之一啊……」他话没说完,方阳出来了,穆警官也就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16-
我开车,方阳坐副驾驶。
「我靠了,他妈的,真就这么邪乎?」方阳一边挠脑袋,一边拍大腿。
「小阳,你信这个世界有鬼吗?」
「我信他妈了个……」话说一半,可能是怕忌讳,「我不信。」
「那今晚怎么解释?」
「哥们,你是不是碰着二里庄神偷儿了?」
「扯淡。」
方阳东扯西扯说了半天,也没总结出来个所以然。
先是把他送回家,临分别他嘱咐我,有了消息一定再通知他,我满口答应。
到了家门口,有一瞬间我不太敢开门。
我怕屋子里又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咬牙,开门,长呼一口气。
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电视柜下面,两张我和沈沁的合影摆台。
两人拥抱着,笑靥如花。
疲惫地瘫在沙发上,想要把脑袋放空睡一会儿,怎么也放不空。
骨灰,又出现了。
这次又是谁的呢?
一样的白色罐子,一样的突如其来,一样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乔宇?」
「嗯?」
一个激灵,起身之后,一个人也没有。
「谁?谁喊我?」
「乔宇,方阳,这面……那么好吃吗?」
沈沁看我俩吃得香,咽了咽口水。
「额,吃完了,要不要,喝点汤?」
「老板,能不能……再下一碗。」
老板再次看了看自家牌匾,默默走向厨房。
「这面,吃着有点疼呢?」
「疼?」
「是啊,吃着疼。」沈沁一边吃着面,胳膊掉了,然后是腿,然后是全身的肉,都掉了。
使劲晃了晃头,眼前的画面如冰凌般碎裂。
我走进卧室,挤出两粒床头的药丸,没用水,吞了下去。
我知道,我要疯了。
-17-
我和医院请了长假。
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问诊和做手术。
我哪里也没去,一个人窝在家里,等着穆警官的消息。
有人敲门,我三步并两步跑去开门。
还是穆警官和上次那个小警察。
「你这状态,看着还行啊。」
「快进屋说。」
几人落座,我直奔主题,「怎么样?这次又有什么新线索吗?」
小警察一如既往地皱眉。
「这次骨灰罐上只有一个人的指纹。」
「谁的?」
「梅兰。」
「又是梅兰送来的?」
「也不一定。」
「怎么说?」
「这个,就不能和你说了ƭû₇,和我们以后的侦查方向有关。」
「理解理解。」我点了根烟,「骨灰是谁的……能说吗?」
「梅兰。」
「这次也有燃烧不充分的骨块?」
「这次不是,这次是有一根完整的小拇指指骨,没有经过燃烧的。」
「没被燃烧的?」
「咳咳。」小警察又开始咳嗽,看来这哥们嗓子不太好,回头我给他开几服药送过去。
我识相地没有继续追问,「您这次来?」
「没什么太大的事儿,主要还是看看你,听说你和医院那边请长假了。」
「是,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
「还是要注意身体,你相信我,这案子很快就有突破了。」穆警官把烟掐灭,「那什么,随便问几个问题哈。」
旁边的小警察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翻到有字的一页停下来,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马上又往后胡乱翻了几页,保证两页都是空白的,才开始做记录。
刚刚停留那一瞬间,我看见了两个词。
【指纹】,【青霉胺】。
「最近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儿吗?」
我回过神来。
「没有,一切正常。」
「对了,你和沈沁是从小就认识的吧。」
「对,不到十岁。」
「说说你俩从小到大发生的事儿吧。」
「啊?」这个问题我确实没想到。
「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
挑着几个重点的,有代表性的时间节点,详略得当地说了一下。
「这么说,你和沈沁的感情一直很好,对吧。」
我点点头,「对,她是我的全部。」
穆警官没有继续针对沈沁问问题,随便问了些别的,起身告辞。
我没有留。
脑袋里一直思考着我看见的那两个词。
【指纹】,【青霉胺】。
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呢?
-18-
「如果说指纹,代表的就是骨灰罐上发现的梅兰的指纹,那青霉胺会不会也和骨灰里发现的东西有关?」
方阳光顾着思考,喝了口茶,烫得直吐茶沫子。
「很有可能。」
「青霉胺,咱俩都是学医的,这东西不陌生。」
「对,治疗重金属中毒的,可这玩意和骨灰能有什么关系?」
「乔宇,你见过骨灰吗?」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方阳这个问题的意思。
「见过。梅兰的我就见过。」
「除了梅兰的呢?」
「也见过。」
我们这行,接触尸体比较多,但我确实机缘巧合见过几次普通人的骨灰。
「梅兰的骨灰和普通人的骨灰,有什么区别吗?」
「什么意思?」
「就你在车里那次,不是打开看了吗?你感觉有没有什么区别?」
「区别……」其实那次我没怎么看清,当时还不知道那是梅兰的骨灰,就顾着害怕了,看了一眼赶紧就扣上。
「没注意啊,当时哪还有心思研究骨灰的区别。」
「我在考虑一个问题,梅兰作为一个挂了名的凶犯,肯定不能去殡仪馆炼吧。」
「肯定的,而且穆警官走访过殡仪馆,没有炼过这号人,类似的都没有。」
「那她是怎么被炼成骨灰的?这东西可不是烧把火就炼成骨灰了。」
对呀!
先刨除骨灰罐上的指纹不考虑,梅兰是怎么变成骨灰的?
火化需要千度以上的高温,点把火最多也就几百度,怎么把人烧成灰的?
而且烧骨灰对环境、设备、条件都有很高的要求。
炼骨灰……
青霉胺……
我和方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重金属加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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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金属加工厂满足所有的条件。
那里的废金属熔化炉能达到几千度的高温,一般这类加工厂的位置也比较偏僻。
真有内部人员偷偷炼个人不算什么。
而且那里的工人很容易重金属中毒,一旦中毒,青霉胺这个药是需要长期服用的。
这个药出现在警察的笔记本上也不奇怪。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警察是从哪里得到青霉胺的?
骨灰里?骨灰罐上?
还有骨灰里那一节没有被火烧过的小指骨,谁放里面的?
更离奇的是,那罐骨灰是谁放进我家里来的?怎么放进来的?
好像有一只漆黑的大手,推着我,一步一步地靠近真相。
梅兰的骨灰,好像真的会说话,她在用自己的方法,讲述着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怎么弄?把这个情况告诉警察?」
我笑了,「你忘了咱们这些信息是从哪里知道的?我们能推出来,警察能不清楚?」
「也对,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查查咱们市的金属加工厂。」
「查了以后呢?」
「不知道,我就是想找点什么事情做。」
「我帮你。」
「不用,你还得上班呢,我闲人一个,有新的消息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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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市还在营业的重金属加工厂有六家。
这是我来到的第三家。
我也不是想要调查些什么,就是单纯地碰碰运气。
我一个人在家待不住,只要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沈沁那张绝望的脸。
「乔老板啊,您这是走的第几家啊?」
「实话实说,第三家。」
「理解理解,货比三家嘛。」
「对,就想看看,哪家给的价格更划算一些。」
「唉,乔老板,您以前不是做这行的吧,我这孤陋寡闻,没太听说您的大名。」
「确实,刚入行不久。」
「呦,刚入行手里就有这么一大批旧金属,乔老板有实力呀。」
我笑笑不说话,面前这个李经理,绝对是个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到现在也不信我手里有那么多旧金属。
不过也没事儿,我也不是来卖金属的,他信不信无所谓,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虽然是大海捞针。
我和李经理正聊着,门外进来一个人。
「李工,这期的表……」那人看办公室里还有客人,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人啊,那我先走。」
「唉,你给乔老板冲杯茶。」
「好。」
表面上和李经理聊天,注意力全都放在进门这个男人身上。
这人,不太对。
普通的白瓷茶杯,里面放着一包茶叶,他倒水的时候,手在抖。
提水壶的时候好好的,只要一倒水就抖。
「草!」
那人骂了句脏话。
意向性震颤,慢性汞中毒。
这类人性格会很极端,暴躁,易怒。
需要血液透析治疗。
他换了只手,倒水倒得龇牙咧嘴。
我看了一眼他的牙龈,有蓝黑色的斑纹,刚刚换过的右手手腕下垂,不太自然。
慢性铅中毒。
治疗药物,青霉胺!
李经理好像故意在难为他,而且很享受难为他。
「你他妈真是纯废物,倒个水这么费劲,厂子养你这么个废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那人红着眼睛,狠狠瞪了李经理一眼,手抖得更加厉害。
我慢慢接过他手里的水壶。
「我来,我来。」
「谢谢。」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小五?」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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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如果当时我能稍微冷静一点,就应该不动声色地离开。
把这个情况反映给穆警官。
可疑似绑架杀害沈沁的凶手就站在我面前,距离不到二十厘米,我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右手水壶直接抡圆喽,砸向小五的头顶。
小五反应很快,架臂护头。
「砰!」
水壶炸开。
四散纷飞的热水像是低空燃爆的烟花,滴滴落在屋里的三人身上。
我和小五被浇个结实,两人都没喊疼,李经理被烫得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鸡。
「哎卧槽,卧槽卧槽,你俩干鸡掰啥呢?」
右拳再打,小五一直防御,硬是保证自己没挨一记重拳。
一个空当闪过,小五抬脚踹在我的胸口。
这一下,我倒退两米,撞上办公桌,气都喘不上来。
这畜生,属驴的?劲儿这么大。
小五回身过来,单手掐着我的脖子,重拳如雨点一般。
我也只能架臂抱头,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他的右手像是钢筋一样,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喂,警察吗?我要报警……」
小五看李经理拿出手机报警,对着我挑衅地竖了根中指,转身逃离。
我揉了揉脖子,起身想追,被李经理拦下来。
「唉,你不能走,你他妈谁啊?一来就打人?」
我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他,绑架杀人犯,你现在拦着我,你是同伙?」
「什么鸡掰玩意?」
李经理确实没有再拦,可等我追出门去,早就没了小五的身影。
「草!」
一脚踹在门框上,也说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哥们,你你你,到底是干啥的呀?警察吗?」
本不想搭理他,奈何他一直叽叽喳喳个没完。
「我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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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警官在我面前来回踱步。
好几次想骂我又把话咽回去。
「不是,乔宇啊……」
「我特么……」
「你一个大夫,干鸡毛叶问的活儿啊?」
「就你这小身板,能打过人家吗?」
「我们他妈马上就要布控抓人了……」
「我特么……」
穆警官深呼吸了好多次,语气冷得像是三九天的寒冰。
「我问!你说!」
「好。」
「你特么……抱歉,你去那家金属加工厂干啥?」
「就是想做点什么。」
「你一个大夫,你做你妈……」
「咳咳。」一边记录的小警察赶紧开始咳嗽,第一次感觉他咳嗽的声音有点好听。
「你等我缓一缓啊。」
五分钟后,穆警官再次进门,一身烟味儿。
「你是怎么找到那家工厂的?」
「其实算是运气,那天我在你身边小同志的笔记本上看见了『青霉胺』三个字,推测应该是在金属加工厂焚尸的。」
穆警官狠狠瞪了助手一眼,小警察咳嗽了半天。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小五的?」
「他慢性重金属中毒,我喊了一下他的名字,其实我也就是试试,结果他答应了。」
「为什么不是刀子?」
「以前你和我说过,刀子是这伙人的主谋,小五那个精神状态,不适合当主谋。」
「这时候你特么来聪明劲儿了。」
我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应该偷偷给你打电话的。」
「你都叫出人家名字了,给我打电话有鸡毛用啊?我他妈传送过去还是闪现过去啊?」
「穆警官,您消消气。」
「来,看看这人。」穆警官递给我一迭资料。
鲁家强,外号小五,三十二岁。
还有一些其他的个人信息,社会关系,案底什么的,非常详细。
「你俩以前认识吗?或者有没有什么间接接触?」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没有。
「唉,行吧,你回去吧,以后少添乱。」
我知道这事儿确实是我做得不对,赶紧再次道歉。
出了警局门口,Ṱûₘ我拨通方阳电话。
「小阳,你人脉比较多,帮我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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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阳跷着二郎腿,歪歪扭扭地窝在椅子上。
低着头,脑袋偏向左侧,右手食指不停地挠着右侧脖颈。
「方阳,你他妈没和我开玩笑吧。」
「我……我就是把信息提供给你,怎么做你自己定。」
「这消息你哪来的?是正道来的吗?」
「那你别管,东西我给你了,你自己拿主意。」
我看着手里薄薄的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还有照片。
小五有个干妈,还有个干妹妹。
这人疯是疯,但孝顺,在老家出了名的孝顺,对自己的干妹妹更没得说。
方阳话里话外的意思,把他干妹妹绑了,再给他干妈留个信儿,不怕他不出来。
「这他妈犯法吧?」
方阳急了,「哎卧槽,你就说你干不干,你不干我自己干。」
「这些信息警察知道吗?」
「大概率知道。」
「所以,警察那边为了抓小五,也会在他干妈家里布控。」
「很有可能。」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把人家妹妹给绑了?」
「差逑不多。」
「呼——」说实话,我不在意犯不犯法,我只想把那群罪犯千刀万剐,但小五的干妹妹是无辜的,我要真这么做了,和那群人还有区别吗?
「老乔,警察那边只能布控,小五不回老家他们就没办法,但咱俩不一样,绑了他干妹妹,他不出来也得出来。」
「很多事儿警察做不了,咱俩能做,你明白吗?我和沈沁的关系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过得也不好受。」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我就给你撂句实话,你不弄她我也得弄他。」
这事儿,没有必要把方阳牵扯进来,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的事儿。
「我自己来,你别掺和。」
「你自己行吗?」
「你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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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着右手,手机屏幕解锁又关闭。
直挺挺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电话号码,我知道这个号码拨出去,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唉——」
我还是点了那个万恶的绿色拨通按钮。
「喂,乔宇?什么事儿?」
「穆警官,我发现小五了。」
「在哪?」
「在后山村村口。」
后山村就是小五干妈住的村子。
「你他妈怎么又跑后山村去了!」
「回头您再骂我,您什么时候能赶过来?还是我自己抓人?」
「你抓个屁,等着!注意自己的安全,我那边有人。」
面前的汽车启动,一个急转弯,直奔村口驶去。
皎洁的月亮把月光洒向大地,把我的影子映照得分外漆黑。
翻入院墙,屋内一阵扭打。
锅碗瓢盆,瓷杯破瓦散落一地。
三分钟,我拖着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孩出了院门。
一名老太太额头都是血,从屋里爬出来,「么儿,你抓我么儿做什么,你放了她呀。」
把这名叫小么的女孩儿塞进车里,摇下车窗,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让鲁家强给我打电话,三天之内没联系我,准备给你女儿收尸。」
丢下一张纸条,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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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后排,么儿不停地挣扎。
奈何手脚都被我捆住,嘴巴被胶带封死,只能不停地扭动身子。
「老实点,我不想对你动粗。」
么儿听到这话,安静下来。
透过后视镜的玻璃,我开始观察这名女孩儿。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很遗憾通过这样的方式。
女孩儿很漂亮,眼睛很大,眨啊眨的好像会说话,身上穿着碎花睡衣。
睡衣有些旧了,肩膀位置还有一块补丁,喜羊羊的补丁,在刚才的扭打中又被扯开了线。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能穿带补丁的睡衣,不容易。
「你哥最近回来过吗?鲁家强。」
女孩摇了摇头。
「害怕吗?」
女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丁零零。」
电话响了,是穆警官。
「乔宇!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
「你这是在犯罪!」
「我知道。」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对,我疯了,我现在天天靠吃药保持清醒。」
「别他妈给我扯没用的,把小么送回来!」
「那不可能,我还指着她把小五钓出来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平淡又冰冷,「你这是绑架,你知道会判多少年吗?」
「肯定比那群畜生年头短。」
「值得吗?」
「值得,只要能弄死他们,我死不死无所谓。」
「乔宇,你现在放人,我保你没事儿。」
「这段时间,还是很感谢你的,穆警官,我挂了,再不挂你该定位着我的位置了。」
说完最后一句,果断挂断电话,手机卡掰断,扔出车外。
我嘴角挂着浅笑,好像能看见电话那头穆警官气急败坏的样子。
-26-
天还没亮,小五打通了我的电话。
我能感觉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通过牙缝挤出来的,电话那头不像是个人,像一只饿了三天的狼。
「想看看你妹妹吗?」
「想。」
「来,你加我这个号,咱俩视频。」
视频那边很昏暗,只能看见小五那张惨白的脸。
我把摄像头对准绑在椅子上的小么。
「来,和你哥打个招呼。」
「呜——呜——」
「乔宇!我干你娘!」
「哈哈,骂我?」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得小么鼻血都流出来了。「来,你接着骂。」
「乔宇,我杀了你,你在哪儿,你告诉我,我杀了你!」
扯住小么的衣领,用力一撕,露出她雪白的肩膀。
小五愣了,怂了。
「杀我?要不要我给你播点付费才能看的?」
「别……别……乔宇,你有什么冲我来,你放了小么。」
「放了?你们当初是怎么对沈沁的?现在轮到你舒服舒服了。」
拿出一把修草坪的大铁剪,压在小么的胳膊上。
「你们不是爱分尸吗?教教我,先砍左胳膊Ṫü⁻?右胳膊?怎么个角度?我第一次没有经验啊。」
小么只是哭,一声也不喊。
「乔宇,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放了小么,你冲我来,你杀我。」
透过屏幕,我看向对面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很难想象他的样子可以和绑架杀人犯重迭。
「跪下。」
小五把手机摆在地上,退后好几步,不停地跪下磕头。
「草,你他妈上坟呢?」
他又赶紧调整角度,接着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
「我问你,沈沁……在哪?活着还是死了?」
他跪着答,「我不认识沈沁。」
「就是你们最后一个绑架的女人,是个医生。」
「我真不认识,我没见过医生。」
「你他妈放屁!」
「我发誓,我没见过医生,我不敢骗你。」
我摸出沈沁的照片,对准摄像头,「这个人,你没见过?」
「没有,真的没有。」
「不可能。」
「兄弟,我和你说实话,我们几个,我负责分尸、抛尸、火化,我真没见过这个人。」」
「你是不是,只是没见过她的头而已?」
他一愣,随后更加坚定地摇头,「你说的那个女人,那个医生,绑的医生,确实绑了,刀哥绑的,根本没到我这,我没见过。」
这话说得有点乱,看来他是真的在意小么,已经语无伦次了。
小五没见过沈沁,她还活着?还有可能活着吗?
这些得见面聊。
「明天下午,牛头沟有一家废砖厂,能去吗?」
「能能能。」
「你一个人来,当然,你也可以带人弄死我,我要死了,我把你妹切片邮寄给你干妈看,我朋友都是医生,手很稳。」
-27-
我解开小么嘴上的胶带。
帮她擦干脸上的血,处理了一下鼻腔。
「对不起,刚才有点激动,没有收住力。」
再把她的衣服整理好,给她披上一件外套。
「我媳妇的衣服,家里没有新的,你凑合穿。」
「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小么用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你会杀了我吗?」
我笑了,「不会。」
「你会杀我哥吗?」
「那大概率会。」
「可不可以不杀他?」
「唉,说你爱吃啥,不说我随便点了。」
点了两份饺子,三鲜虾仁的小么双手还被绑着,我一只一只地喂她。
边喂着,边说我和沈沁的往事。
「我最爱吃虾仁饺子,我媳妇给我包了好几次,虾仁放太多,都破了,我俩喝了两天虾仁面片儿……」
「后来我俩工作了,也有钱了,每次到了饺子馆都点这个,我感觉没她做的面片儿汤好吃……」
「我和我媳妇都喜欢女孩儿,原来我俩想着,要是能生个女儿就好了,要是能生个你这样的,那真是上辈子积德了……」
「怎么不吃了?吃饱了?」
小么看着我,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我哥……我哥他真的杀人了?」
「对,还不止一个。」
「我哥说,他没杀你妻子,他不说谎的。」
「傻孩子,哪怕他真没杀沈沁,也肯定杀别人了,别人的命不是命?」
「我哥……我哥他……」
从这个小姑娘嘴里,我深刻了解到,鲁家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28-
我和鲁家强的童年差不多,都是孤儿。
不同的是,我还有个大舅养着,他没有。
一样从小饱受欺负,一样孤苦伶仃。
鲁家强的智力不太正常,加上没人管,很快成了村里的野孩子。
性格也越来越暴虐。
但再暴虐也是个孩子,还能翻了天?
只能沦落到和野狗抢食的地步。
听人说,他一个人和四只野狗抢食,把那四只狗都咬死了。
从那开始,村里人就不叫他名字,叫小五。
意思是他是那第五只狗,狗王。
有一次小么的妈妈回老家上坟,路过那个村子,看这孩子实在可怜,带着回了当时住的地方,收他做干儿子。
那时候还没有小么呢。
干妈对小五好,小五也收了脾气,慢慢过得像个正常孩子,就是人有点轴。
小五其实不傻,知道干妈人好,他的孝顺是全村出名的。
等有了小么,更是对这个妹妹万分疼爱,受一点委屈都不行。
可惜。
小五干爹在黑窑上班的时候死了,黑窑不仅不赔钱,还不让他家把这事儿说出去。
又是威胁又是恐吓。
小五看着从窑里挖出来的残缺不全的干爹尸体,彻底疯了。
拿着菜刀把来送尸的人砍伤好几个。
黑窑的人哪有几个好惹的,小五打不过,就离开村子躲了出去。
直到相关部门下政策,大力打击黑窑,那伙人进去的进去,判的判。
小五才又回到村子,可是整个人都变了。
唯一的好消息,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暴虐。
许是在外面那些年有了见识,许是看着干妈年纪越来越大,心里有了牵挂。
找了份正经工作干着。
就是那家废金属加工厂。
那工厂老板不是个人,根本不给配好防护,还欺负小五性格沉闷,大幅度克扣工资。
可能是为了小么和干妈,他一直在忍。
直到生了病,需要透析,需要吃药。
他才走了绑架的路,他想活着,想保护好干妈,想等小么长大再死……
-29-
「哥,我能看出来,你不是坏人,你能不能放过他?」
我点点头,笑了。
把剩下的一半饺子丢在地上。
狠狠地用手戳自己的胸膛。
「我,不是坏人?哈哈,我不是坏人他妈成我的错啦?」
「我得罪谁了?沈沁得罪谁了?」
「你哥,他从小到大受委屈,可怜,啊,你感觉他可怜,我他妈就不可怜,我媳妇不可怜。」
「他杀了人啊,妹妹,杀了人啊!」我一直用食指戳她的额头,「我也是从小受苦活过来的,他们杀我媳妇的时候有没有问问我啊,问问我可不可怜啊?」
小么低着头,不说话。
可能是感觉理亏,可能是感觉不服。
我把地上的饺子踩烂,「你哥,必死!」
-30-
「方阳,我给你打电话,你就把小么放了,别让她看清你的脸。」
「你确定不用我帮你吗?」
「不用,我不想你牵扯得太深,帮我看住小么就行,其他我都安排好了。」
「方阳……咱俩这关系,和亲兄弟没两样,你不用和我……」
「不是客气,小五说他没见过沈沁,万一……她还活着,你帮我照顾她,我回不去了。」
挂掉电话。
坐在昏暗的厂房里,等待小五进门。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我的脸上,但只照到一半。
一半是暖洋洋的柿子色,另外一半藏在阴影里。
「硌吱——」
厂房的铁门打开,一个矮小的身影疾步走进来,在我身前两米站定。
「我妹妹呢?」
我把手里攥着的东西丢过去,是一只发卡,小么的。
发卡很精致,就是有点成熟,能看出来小么很喜欢。
「我他妈问你我妹呢?」小五冲过来揪住我的脖领,一拳打在我脸上,然后是两拳、三拳……
「哈哈,好,打,再打。」
我没反抗,嘴里都是血沫子,来不及吐,从嘴角丝丝流下。
小五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我的衣服,颤抖着把褶皱抚平。
「对不起,我错了,我该死,小么呢?你放小么走。」
我擦干嘴边的血。
「我问你几个问题。」
「好,你问,你问。」
「刀子在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上次你俩见面是什么时候?」
「能……能有个五六年了。」
「做了什么?」
「分钱。」
「梅兰的尸体也是你炼的吗?」
「对。」
「骨灰呢?」
「被刀子取走了。」
刀子?
「沈沁……死了吗?」
「我,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那他妈就一起死!」
「嗯?」
我站起身子,直视小五的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对不起。」
「跪下。」
「扑通。」他没有任何犹豫。
「怎么能找到刀子?」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真的不知道。都是他联系我。」
「你猜呢,怎么能找到他。」
小五思考了一会儿,「他肯定还会犯案的,他花钱大,没钱了肯定还会做。」
「然后呢?」
「你可以去医院转转。」
「医院?」
「对……对……医院。」
「他有病?」
-31-
「那没有,就是,就是……」
「说。」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大哥,你给我个准信儿,我说了,小么能活么?」
「能。」
「我每次处理尸体的时候,发现一个事儿,好多尸体,少了器官。」
「少了器官?」
「对,我不知道是什么器官,我也不认识,但……每个都会缺点什么。」
器官买卖!
草!
这群王八蛋,我懂了,怪不得他们每次绑架都毫无逻辑,根本不是根据有钱没钱来选。
他们是按照配型来选的。
绑了人先勒索,不管拿到多少钱,割了器官再卖。
「还有什么?」
「别的我真不知道了,我只负责处理尸体啊,哥,求你放了小么。」
「沈沁,也被割器官了?」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没见过她呀。」
「应该是被割器官了吧……」
「我真没见过,刀哥那边有没有其他人帮着处理尸体我也不知道。」
我点了根烟,递给小五一根,帮他点上。
「你和刀哥,是怎么认识的?」
「我以前碰上点儿事儿,从家里逃了出来,他看我可怜,也是看我狠,说能带我赚大钱,就认识了。」
「我大概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买卖,但他和我说,不用做别的,只处理尸体就行。」
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刀子在哪儿,甚至连刀子的真名都不知道。
我往他面前丢了柄扳子。
「两个选择,第一个用它砸死我,第二个用它掰颗牙下来。」
小五没有犹豫,二话不说掰下一颗门牙。
「再掰一颗……」
「手指头挺漂亮,掰两根看看……」
「小腿骨,挺壮实啊,能打断吗……」
半个小时后,小五已经没有人形了,像一只煮熟的大虾,痛苦地在地上蜷缩蠕动。
拉着我的裤腿,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求饶,「哥……哥……还打哪儿……哥……放了小么吧……求……求你了。」
我还是心软了,没有杀他。
「回家吧,太阳落山前回到家,就能救你妹妹,不然,她就被勒死了。」
「谢……谢谢哥……」
看着小五一瘸一拐的背影,挣扎着往厂房外面跑,莫名有些悲凉。
「喂,方阳,把小么放了吧,给她点钱,让她打车回家。」
「喂,穆警官吗?你们现在去鲁家强他家里,能抓到他。」
「乔宇,你听我说,你……」
再次掰断电话卡,夕阳已经只剩下半个脑袋,我的身影,彻底隐没在阴暗里。
-32-
「乔宇,小五死了。」
「死了?」
方阳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对,死在回家的路上。」
悲伤在背后萦绕,绕了个圈,缠上我的脖子。
我恨他,但他死之前没见到小么一面,还是有些可惜的。
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怎么死的?」
「被捅了。」
「捅死的?」
「对,一刀心脏,稳准狠。」
干!
刀子下手够快的,这是怕小五被抓了把他扯出来。
「死之前,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只发卡。」
突然感觉很烦躁,「行,我知道了,这消息是哪里来的,保准吗?」
「保准,和上次消息来源一样。」
「那行,再联系。」
我点了根烟,让烟雾把我包裹严实,和这个操蛋的世界隔离开。
我和方阳关系好是好,但有些东西也是不能问的,他有他的人脉,有他的路子。
我刨根问底不合适。
伸了个懒腰,让僵硬的脊柱舒展一点。
偏头一看,老旧的出租屋里像是无间地狱,无数鬼怪向我扑来,啃食我的身体。
床头边那张瘸腿小桌上,静静摆着一罐骨灰。
-33-
我赶紧爬到床边,哆嗦着掰出两粒胶囊。
吃下之后狠狠摇了摇头。
不是幻觉,真的有一罐骨灰。
同样的惨白色陶瓷罐,和前两个一模一样。
打开盖子,里面是骨灰。
谁?
谁放进来的?
我他妈一直在屋子里坐着,谁放进来的?
骨灰里,露出一点黄铜色的金属圆角,摸出来一看,是只发卡。
小么的发卡!
这发卡,怎么可能在骨灰罐里?
不是应该作为证物被警察收起来吗?
冷静,我得冷静。
这里的骨灰是谁的,里面的发卡是怎么回事,不是我能处理的。
得让专业的人来。
「穆警官,你听我说,那骨灰又出现了,骨灰罐里还有一只发卡,一会儿我给你发个地址,你带人来处理。」
「乔宇,你别挂电话,你听我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穆警官,我回不去了,但你得知道,咱俩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把那伙儿人抓住,这点你得信我。」
发了地址,收拾东西赶紧走。
我蹭了蹭手上的骨灰,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34-
面馆,最靠里的一桌,旁边就是卫生间,味道不太好闻。
方阳戴着口罩,大墨镜,鸭舌帽,贼头贼脑地坐在我面前。
压低了声音。
「我擦,老乔,你也不伪装一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来啦?」
「没必要,我被抓是早晚的事儿。」
「话也不能这么说,能跑还是得跑。」
我俩基本靠电话联系,这是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滚烫的热气翻滚,把方阳的面容映射得有些朦胧。
「梅兰死了,小五死了,就差刀子,我想找到他,不管他是被抓了还是被杀了,对沈沁都有个交代。」
「怎么找?有思路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目前还没有思路。」
方阳也吃了一口面,发出很大的声音,咀嚼的时候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也在想办法找刀子。
「那个骨灰,第三罐骨灰,还是梅兰的?」
「不知道,我现在也没办法联系穆警官,说不准。」
「估计我这边也问不出来,小来小去的事情我能打听到,现在这个案子应该属于机密中的机密了。」
方阳放下筷子,「唉,你说那个骨灰里,还有个什么?发卡?」
「对,就是小五死之前手里握着的那个发卡。」
「我靠,这么邪门吗?」
我搓了搓脸,抓着头顶的头发,「是啊,那个发卡,又代表着什么?」
「小阳,我感觉那骨灰从第一次出现在我的后排车座上开始,就想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
「不知道,摸不透,抓不住,猜不出。」我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对了,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查了,但说实话,没有什么头绪。」
那天知道刀子团伙除了绑架还贩卖器官,我就让方阳帮忙查了这批器官的去向。
不管是器官买卖还是器官移植,都少不了医院和医生。
而我们两人都是医疗领域的工作人员,查起来更方便。
但难度在于,医院太多了,医生也太多了。
这件事儿不仅违法犯罪,服务的人员大多也都是有一定经济条件,一定社会地位的人。
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查到。
「我的医院,你的医院最好查,问题都不大,出了名的三甲医院也相对透明,估计也不敢,但剩下的小医院确实不好弄,需要时间。」
「如果都查完的话,大概需要多久?」
「这东西哪有个准信儿,一年两年也是它,十年八年也是它。」
「太久了,我等不到那么久。」
「我懂,我会尽快。老乔啊,你说,咱俩这么干,到底值不值得?」
我看向方阳的眼睛,透过漆黑的镜片,他那双眼睛好像有些闪躲。
「行行行,值得值得,为了沈沁什么都值得。」
话音未落,身边一个人坐了下来。
「那个,方便拼桌吗?」
方阳一看来人,起身要走,被那人一巴掌按回座位。
「穆警官,好久不见。」
-35-
「聊聊?」
「聊聊。」
方阳一句话也不说,低头吃面。
穆警官上了一碗牛肉面,自顾自地加了许多辣椒。
「你知道你会被判多少年吗?」
「不知道,我不太懂法律,但我有医院出具的精神病报告,还用判刑吗?」
「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精神病也分很多种,你想通过精神病辩护,得证明你犯案期间精神病正在发作。」
穆警官也不顾烫,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报假警,绑架,威胁,疑似杀人,条理如此清晰,你说你那时候正在犯精神病,法官会信吗?」
「涨知识了。」
「你他妈还挺淡定。」
「方不方便问一下,您这次是自己吃饭刚好碰上,还是专门出任务来抓我的?」
「你猜呢。」
「我猜是出任务。」
「猜对了。」
眼前的面凉得差不多了,我也大口地吃着,边吃边聊,好像穆警官是我多年不见的好朋友。
「第三罐骨灰还是梅兰?」
他点点头。
「里面发卡也是梅兰的?」
他点点头。
「那小五手里握着那只是怎么回事儿?」
他点点头。
「这也点头?」
「我他妈点头的意思是面挺好吃,不行?」
「行,你们有规矩,我懂的。」
「懂规矩就行,我没带人进来是想给你个面子,别打扰其他人吃饭,跟我走吧。」随后拍了拍方阳的肩膀,「这位狗仔同志,也跟我走一趟。」
-36-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穆警官点了根烟,「你说。」
「您还记得上次咱俩在警队门口,你说百分之九十九的灵异事件,都是披着伪装的违法犯罪,那最后的百分之一呢?」
他把没抽几口的烟扔在地上,踩灭。
「最后的百分之一,是高智商犯罪。」
我把嘴巴凑到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穆警官表情瞬间变了又变,很丰富。
疑惑、惊喜、怀疑、挑衅,逐一变换。
「别闹,刀子我们知道在哪。」
电光石火之间,一柄匕首横在了穆警官的脖子上,我俩离得太近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同一时间,门外冲进来好几名警察,大声喝斥。
吃饭的人全做鸟兽状,四下逃离,跑出没多远,又停下来看热闹,还有人拿出手机拍视频,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退后,退后!」
喝退了警察,我给方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躲在我的身后。
等到了开阔地,我半扭头对身后说:「你先走。」
「那你怎么办?」
「先走,别管我。」
方阳上了自己的车,停到我面前,想让我一起上车。
警察赶紧阻拦。
「你先走,不然咱俩谁也走不了。」
方阳咬牙,一脚油门踩死,撞破警察的封锁,扬长而去。
「他走了,你怎么办?」
「你不是还在我手上呢?」
「刚才那人是方阳吧。」
「不是。」
「你逗我呢?」
「真不是。」
我推着穆警官,一点一点地挪动,偶尔开开玩笑,两人似乎都不太紧张。
「一般有人质被劫持,你们警察都会怎么做?」
「安抚凶徒情绪,避免正面冲突,保证他在控制的范围内,呼叫增援。」
「我靠,你是真不把我当外人,现在不会有狙击手瞄着我脑袋呢吧。」
「没这么快,不过半个小时后就说不准了。」
「假如你是凶徒,正劫持一名人质,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脱身?」
「你他妈把我当 DeepSeek 了是吧?」
我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穆警官这么幽默呢。
「如果我告诉你,我在这城市里埋了四个炸弹,你今天不放我走,我就引爆炸弹,你会放我吗?」
「能不吹牛逼吗?你怎么不说你要炸空间站呢?」
「你看。」
离面馆不远的河边,升腾起一道数米高的火球。
巨大的火光把漆黑的夜幕撕开一道口子,照亮了半边天。
亮光过后三秒,巨大轰鸣声传来,众人下意识弯腰躲避,四周充斥着汽车的防盗警报声。
「你他妈……玩真的?」
「这个在河边,那里没什么人,不太会有人受伤,其他三个都在闹市区。」
「乔宇!你他妈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是危害公共安全罪,爆炸罪,顶格能判到死刑。」
「我不在乎,能放我走了吗?」
-37-
「方阳,我逃出来了。」
「我靠,牛逼,怎么逃的?」
「刚才看见那个火球了吗?」
「你弄的?」
「先不说那个,我从穆警官嘴里逼问出来刀子的下落了。」
「在哪?」
「一会儿发给你。」
-38-
我到了目的地。
在角落里给方阳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先进去摸摸底,如果安全再给他消息。
如果不安全他也别进了,直接逃。
虽然他百般相劝让我等他,我还是没有同意。
思考了一会儿,又给穆警官打了个电话。
「穆警官,我会抓到所有的罪犯,所有的事情,今天都会有结果。」
刀子的藏身地是一家仓库,仓库里摆满了货物,用木头箱子封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仓库最右侧转角,有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虚掩着,没有上锁。
铁门后面是昏暗的楼梯,一路向下,几个转折之后又是一扇门。
这门明显新一些,使劲一推,没推开。
横向使劲,「咔嗒」一声,门动了,是侧开的。
拉开铁门,这里是一个地下室,非常空旷,装修还不错,灯光也充足。
有很明显的居住痕迹。
四下扫了一圈,角落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插满了监控生命体征的设备。
「来了?」
-39-
十多分钟后,楼梯那边有脚步声。
尽管很小心地试探,还是发出不小的声响。
接着是开门。
方阳还是那身装扮,蹑手蹑脚地露出身影。
见到是我,拉下口罩。
「怎么了,老乔,没人?」
话音未落。
一个黑影从他身后窜出来,一刀插进方阳后腰。
方阳张大了嘴,想要回头,那人没给他机会,按着他的脑袋,站到方阳面前。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满脸胡子,脸上的皱纹如刀劈斧刻一般。
把时代的记忆都藏在眉间脸颊的沟壑当中。
「这一刀,是小五的。」
「这一刀,是梅兰的。」
连捅两刀,方阳彻底站不住了,靠着墙壁溜下去,跌坐在地上。
「你……你是刀子……」
刀子回身看我,「我手头有准儿,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最后一刀你来不?」
-40-
「乔宇,你,为什么?」
我点了根烟,塞到方阳嘴里,又给自己点一根。
他已经顾不得抽了。
两人之间烟雾缭绕,像极了当年萦绕在两人脸前的汤面蒸气。
「有绷带吗?」
刀子丢过来一个急救包。
我帮方阳包扎好,这一会儿就流了一地血,他的脸上也泛着不健康的惨白。
「你问我为什么,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什么意思?」
「梅兰的骨灰,一直都是我提供给警察的。」
「然后呢?」
「梅兰一直都没死,床上躺着的那个就是。」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方阳把目光钉死在角落里那张床铺上。
「我把她身上能拆下来的骨头都给拆了,炼成骨灰,送给警察,意外吗?」
「不可能,不可能。」方阳惨笑,「你骗我,不可能。」
「要不你爬过去看看?」
「不可能!她早就死了,我亲手杀的,她死了!」
方阳承认了,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脑子转不动,还是真相大白心态崩溃,他承认了。
「我给救活了。」
「你放屁,她那个伤,神仙都救不活。」
「说说吧,为什么要杀沈沁。」
「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沈沁,我没杀她,我只杀了梅兰。」
-41-
我绕到方阳身侧,挨着他坐下,搂着他的肩膀。
上次这么搂着他,是我和沈沁结婚的时候,我喝多了,搂着他回忆大学时光。
「你暴露得太多了。」
当年沈沁失踪,刀子管我要二百万,我那时候才工作不久,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借了好久才凑出一百二十万,剩下的八十万,都是方阳借给我的。
他和我同届,居然能一下子拿出来八十万,他的钱是哪里来的?
当时疑惑,也没有办法问。
而且刀子根本就没要钱,只说了句血债血偿,我和他又不认识,哪里来的血债?
现在想想,是方阳杀了梅兰,激怒了刀子,他把这笔账算在我身上了。
所以我想出了这么个让骨灰说话的法子,就是为了调出背后的鬼。
「你很聪明,很自信,只有梅兰一个人见过你的样子,刀子和小五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不确定你的身份。」
「你以为把梅兰杀了,就没人能找得到你,但你还是太急了,急着引导我找到小五,急着让小五和刀子死,这样你就彻彻底底安全。」
「你曾经引导我思考,梅兰的骨灰和其他人的有什么不一样,因为你知道,非金属熔炼炉温度高,炼出来的骨灰会有玻璃样的结晶。」
「你引导我找到小五,再自己杀了小五,我和你说我找到了刀子的住处,你就忙不迭地来了,准备杀了他灭口。」
方阳把我推开。
「放屁,就凭这?这连证据都算不上,凭这你就和这个杀人犯合伙杀我?」
我强行把他搂回怀里。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兄弟?杀你兄弟?就因为你的猜测,哈哈。」
「小阳,你要知道,凭证据办事是警察的流程,不是我的,我只要能捋出来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就行,只要是你,那就是你。」
「我艹你妈。」方阳笑骂着。
「我只管把幕后真凶杀了,没杀错人就行,我管鸡毛证据。」
-42-
我不知道方阳和梅兰是怎么结识的。
从刀子嘴里知晓。
有一天,梅兰突然找到他,说有人想合作,他们团伙负责绑人,前期怎么勒索那人不管,弄死之前把人送到一个地方。
他去取器官,卖了以后分成,取了器官再焚尸抛尸他都不参与,他只参加其中的一环。
这简简单单的一环,就能让刀子多出来八十万的收益,每单八十万。
这人只有梅兰知道,任凭刀子威胁打骂,她半点消息都不肯透露。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刀子尝试了一次,梅兰真的拿回来八十万。
刀子也就不再纠结什么,反正双方从头到尾没有见面,一方栽了另一方跑路就是。
互不影响。
唯一的纽带就是梅兰,她是知道双方信息的。
刀子明白,梅兰这是不相信他,又找了靠山。刀子想赚这份器官买卖的钱,就不能对她有坏心思。
参与器官买卖的医院,自然就是方阳的医院。
也是沈沁的医院。
方阳先是整理客户需要的供体信息,借着看病的时候拿到病人样本做配型。
配型成功后把信息告诉梅兰,梅兰团伙绑人勒索,然后摘取器官。
方阳拿到器官做移植手术,得到高额酬金。
一条十恶不赦的产业链诞生了。
「沈沁死得冤啊。」
「她死得不冤。」事到如今,方阳也不再狡辩什么。「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她还和梅兰有接触。」
我笑了,笑得凄凉,「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她根本就没发现呢,她的死,只是因为一只发卡。」
-43-
所谓的发现,只不过是方阳的小人心思,只不过是他单纯的怀疑。
直到沈沁头上,多了一只发卡,方阳送给梅兰的发卡。
「你和梅兰,是恋爱关系吧?也许你还许诺,你能帮她脱离刀子的掌控,当然啦,这些都是我猜的,没有证据。」
有一天回家,沈沁头上多了只发卡,很好看。
我问她哪儿来的,她说今天碰到了一个病人。
应该是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在医院后院的角落里割腕。
要不是她去那里一台老旧的机器取报告,她也发现不了。
她在那里陪了那个女孩一下午,没有安慰也没有引导,就是安静地包扎,陪着,陪她吃零食,和她聊热门的影视剧。
没有劝她看医生,没有让她做检查。
像一个知心的朋友一样。
临别前,女孩把她头顶的发卡送给沈沁,说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那个女孩就是梅兰。
方阳看到了沈沁头顶的发卡,以为梅兰认识她,这样一来,他自己就很可能暴露。
所以,沈沁必须得死。
不管方阳怀不怀疑她,她接了那只发卡,她就得死。
「发卡一共两只,一模一样的,对吧?一只被小五拿走,看着好看,偷偷藏起来,给了他的妹妹小么。」
「另一只在沈沁那里,那发卡她只戴了一天,就放在家里了,被我放在第三只骨灰罐里。」
刀子听梅兰说过,那发卡是手工制作的,全世界就两只,我把它送给警察,警察早晚能查出来出处,也就有可能查到买的人是谁。
刀子知道发卡是梅兰的,送她发卡的人,干净不了,所以,知道发卡消息的人,都得死。
「你杀了小五,是想抢他手里那只发卡,只不过没想到他那么爱妹妹,死了都没撒手。」
「你还故意用发卡试探我,说小五死后还拿着发卡,看我没反应你才放心下来,以为我没在意,其实我见到小么头顶发卡的那一刻,基本就都捋明白了。」
说了这么多,方阳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
眼睛直直地盯着角落里那张床,盯着床上的那个人。
「你真的喜欢梅兰吗?」
他点点头。
「我为了救她费了很大的劲,拆她骨头也费了很大的劲,你说你应该感谢我还是应该恨我?」
-44-
「你不应该救她,救了她也不应该折磨她,她是个可怜人。」
「可怜?」我狠狠扇了方阳一巴掌,「谁他妈也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可怜。」
沈沁就是太善良,如果那天她不管梅兰,或者直接把她送到急诊,她都不会死。
她就是太为梅兰考虑了,怕她有什么隐情,宁愿耽误一下午的时间也要陪着她。
刀子走过来,蹲在我俩面前。
「你小子先是把沈沁的信息通过梅兰传给我,让我绑了沈沁,你再自己下手杀了梅兰,是吧?」
「要不是梅兰吊着一口气给我打电话,我真就成了你的棋子儿了,我这辈子,最恨不仗义的人。」
「哈哈哈。」方阳笑了,笑得疯狂,笑出了眼泪。「乔宇骂我我忍着,你他妈算哪根葱?」
他喊着,嘶吼着,牵动伤口崩开,暗红色的血液再次流出,像是他这辈子最后一点筹码被消耗殆尽。
「乔宇,我不像你,不像沈沁,你医术好,你们医院离了你不行,沈沁家庭条件好,她也不愁。」
「我呢?我呢?我他妈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学生。」
「你知道我多少年都没评上职称吗?我们医院评个职称得花二十万呐,二十万,我多少年能攒二十万。」
「管你什么论文报告,管他妈什么医术高不高明,不给钱,就卡你,往死里卡你。我亲眼看着比自己晚入职的同事走到我前面。」
「你知道我的第一个病人等到供体有多开心吗?她是两个四岁孩子的妈妈,孩子的爹一天打六份工给她攒钱看病。」
「供体有了,器官有了,你猜怎么着?供体不捐献了。放他妈的屁,转头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就用那个肝做了手术。」
「还他妈让我在一边辅助,让我打下手,我回病房以后什么心情,我看那个妈妈绝望的表情是什么心情?」
「那个妈妈,没挺过一星期就走了,两个孩子在病房里哇哇地哭啊,孩子的爹还在外面打工,给他妻子挣治病的钱。」
「那本来是她的肝脏,她能活,你知道吗?有了那个肝她就能活。」
我默默地听着,刀子也默默地听着。
我俩都知道,这样的事情,确实会发生。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情况只能在新闻上看过,甚至新闻都很少有。
但我是医生,我知道,这样的情况,真的有。
「凭他妈什么?不给老子评职称,老子不评了,老子就主治医师干一辈子,你们有钱人不是拿钱换器官么,钱给医院那群老畜生,不如给我。」
「怎么了?我做这些怎么了?这个社会就这样,那群人给我钱还得和我说声谢谢,还得管我叫大哥,怎么了?」
「那沈沁呢?」
「谁?」
「沈沁,她惹你了?」
「她命不好。」
「是啊,命不好,认识了你。」
方阳还想再骂些什么,我接过刀子递过来的刀,狠狠插进他的心脏。
把他那些或义愤或不服的话,都堵在嘴里。
「昨天……吃面……你和警察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配合……」
方阳死了。
我还是在他耳边轻轻解释。
「我和他说,只要他说警察知道刀子在哪,我就能找到所有凶手。」
「当然啦,那句话就是给你听的。」
-45-
「下手挺狠呐。」刀子一边说话一边收拾一张桌子,摆上火锅,肉片,青菜。「你也算是杀人了,不怕警察?」
「我他妈连命都不要了,还怕警察?」
「这世界,真他妈奇怪。」点上电磁炉,刀子拿出一瓶白酒,两只酒杯,各自倒满。
「我小时候啊,穷,家家都吃不起饭,也没见有人吃人的事儿,现在大家都有钱了,条件好了,这社会怎么开始人吃人了呢。」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刀子,也不想回答。
我走到角落里那张病床旁边,病床上躺着的人没有胳膊,没有腿,只有略微起伏的胸膛能证明她是个活人。
她,是沈沁。
-46-
「来啊,坐,吃点。」
我坐在刀子对面,夹了一片肉片下锅。
「你我的承诺,都算兑现了,你让我把梅兰的骨灰给你,说能帮我找到幕后的鬼,然后我就把沈沁还给你。」
「走一个?」
我和刀子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梅兰,当年确实是死了。
就像小五说的,他亲自炼的,骨灰被刀子收走,小五感觉梅兰的发卡好看,没舍得烧,留给小么。
成了压死方阳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么多年,我他妈花了不少钱呢,就为了让沈沁不断气,够意思了吧。」
「够意思。」
「当年电话里我和你说过,要血债血偿,谁杀了我的人,谁就得死,不只是你,我也找这孙子,找了好多年。」
「说说梅兰吧。」
刀子给自己满上,又是一饮而尽。
梅兰,是个苦命人。
刀子第一次见到梅兰的时候,是在街边,梅兰在卖自己,二百一次。
刀子好奇,问她这么年轻为什么出来当妓女。
她说她为了还债。
刀子问什么债。
梅兰说,是助学贷款。
「助学贷款???」
「对呀,要不说,这女人傻呢。」
梅兰考上大学了,没钱读,寻思借点。
有一伙人找到她,说是可以借钱让她上学,叫助学贷款。
助学贷款哪里有个人借贷的,那就是高利贷。
利滚利还不起,梅兰走投无路,辍学了,想着当小姐来钱快,就干那个。
「至于吗?这么就被骗了?不报警?」
「有的人啊,唉。」刀子再喝一口酒,「现在我们看来可能傻得不行,但你不知道她从小受到的教育,经历的事儿,很多东西她根本就没见过,能不被骗?」
「然后呢?你帮了她?」
「没,我强奸了她。」
-47-
「你可真他妈是个畜生。」
那时候,刀子已经开始做起了绑架买卖。
和小五一起,刀子负责绑架要钱,小五负责处理尸体。
「本来想着,爽一把就走,那女人不让我走,非得要我二百块钱,你说傻不傻?」
「我是怎么打,怎么骂,差一点就掐死她了,她就是不松手,不给钱就是不让走。」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女人,就是求死呢,她盼着我杀了她,她活够了。」
「一个人,死都不怕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于是我带她见了小五,我们三个一起做绑架。」
「她啊,也算是又活了一次,没有我,她能那么潇洒,那么挥霍,能见那么多的钱?」
我俩谈论梅兰的中间,他还顺便提了一嘴小五。
当年,刀子和小五的干爹在一家黑窑,两人认识,但不算熟悉。
小五的干爹是活生生死在刀子面前的,刀子再跑慢一步,他也得被埋里面Ṫũ̂₈。
从那时候开始,刀子就感觉人命真他妈不值钱,也就有了犯罪的心思。
后来刀子碰上小五,本意是想带带他,两人一拍即合,干上了绑架。
「既然梅兰这么恨你,为什么不离开你?」
「她离不开,没了我,她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哪里找,啊,不对,她想离开,不然也不能傍上方阳。」
梅兰和方阳怎么认识的,谁也不知道。
现在两个人都死了,这个秘密,只能永远尘封在这地下室。
「那阵,我和方阳合伙,挣了不少钱,最后一单就是绑沈沁。」
听到沈沁的名字,我的手一抖。
「我把人绑了,正想着怎么弄呢,梅兰一身是血地逃回来,看见了沈沁,只来得及对我说一句,她不能杀,就死了。」
「我想着啊,梅兰说不能杀,那就是不能杀,也就没杀。但梅兰的仇我得报,没了梅兰,那个卖器官的医生也没了动静,我只能找。」
「可沈沁怎么办,我一直养着也不是个事儿,才想起来可以找你,原来就是想管你要点钱,然后把沈沁杀了算了,你说能找到幕后的鬼。」
「停!」我打断刀子,「别说沈沁了,说梅兰吧,既然你和梅兰关系没那么好,为什么一直在找方阳。」
「一码是一码,我和梅兰确实关系一般,但动我的人,得有个说法。」
这句话说完,他四下看了看,好像梅兰和小五就在他身边一样。
「必须有个说法,得血债血偿。」
-48-
「你和我两不相欠了,对吧?」
我看着刀子的眼睛。
「对。」
我举杯,再一杯白酒下肚。
「那我和你算算沈沁的账。」
「你看你,梅兰的骨灰,你管我要,我给你了;你要她的指纹,我帮你弄来了。当初她不听话,我砍下来她的一节小拇指,我想着留个纪念,你管我要,我也给你了。」
「小五的工作地点我也告诉你了,还把他害死了,沈沁我也还给你了,你还让我怎么着?甚至为了救你脱身,我还在河边放了个炸弹,怎么还有账呢?」
那些东西,我都是为了让骨灰说话,故意管刀子要的。
他能给我,算是一个公平交易,他给我骨灰和沈沁,我帮他找方阳,是一码事儿。
至于用炸弹威慑警察,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那是上个事儿,都清了。」
「那你说,这么多年,我为了保住沈沁的命,我花了那么多钱,还不行?」
「她的胳膊、腿,都是你砍的,失血过多,器官衰竭。然后你的意思,我还欠你?」
「方阳给的名单,我绑人,砍四肢,都是正常流程,当时我又不知道后面还这么多事儿。」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是谈论怎么处理一只鸡。
而且看他的语言和神态,他是真觉得自己委屈。
「算了吧,过去就过去,等你过几年缓一缓,再找一个,都一样,娘们不有的是。」
「不一样。」
「一样。」
「不一样。」
刀子把筷子放下,从牙签盒里摸出一根牙签,剔牙齿里的碎肉。
「呵呵,以前都用它来挑指甲盖,用来扣牙还不太习惯。」
-49-
「还是聊聊吧,沈沁的账怎么算?」
刀子双腿用力,把凳子后退一段距离,跷起二郎腿。
「乔宇啊乔宇,我是真不想杀你,要不咱俩合伙,一起干,肯定能挣大钱。」
「合伙?绑架?」
「都行啊,你脑子够用,我是看在眼里的,你出主意,我听你的,行不行?以后有了钱,什么样的娘儿们找不着。」
他说得真诚,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的。
也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你看,你不同意合作,我就得杀你,当然,我知道你也想杀我。」
「但现在的情况是,就这么大个地方,你进来的时候咱俩互相都确认过,身上鸡毛没有。」
「你想怎么弄?赤手空拳和我打?你打得过我吗?还是一人拿点家伙什儿?」
「用筷子?」他把筷子扔到我面前。
「用勺子?」叮叮当当,勺子滚落到我脚边。
「用碗?」吧唧,碗也被丢过来,没有碎,塑料的。
「还是用锅?」他一巴掌把火锅打飞,滚烫的锅底洒了一地。
这一巴掌,也把他的凶气打了出来,气势腾腾地向上冲,好像我只要说出半个不字,他就能冲过来咬断我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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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墙角的病床。
「不行呀,这账,还是得算算的好。」
「我去你妈的。」刀子一脚踢在我的胸口,我没躲开,被踹了个结实。「你这人啊,真是给脸不要脸。」
我爬起来反击,挥了一拳,刀子躲过。
「你最好是弄死我,不然,看着没?」他指着角落里的沈沁,「一会儿我涮她,眼睁睁地让你看着涮。」
刀子说得对,我不是他的对手,尽管他已经五十多了。
他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让他有着十足的街斗经验,我那几拳在他眼里就像是小学生。
几回合下来,我一身的伤,眼睛也被打了一拳,肿起老高,有点影响视线。
「来,我不欺负你。」
刀子把方阳身上的匕首拔出来,丢给我。
「你用这个。」
我没傻呵呵地装君子,赶紧把匕首捡起来,握在手里。
「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要是用刀都没能杀了我,沈沁的账能不能了了?就当我放你一命换她一命,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
「她死了,我的命一文不值,我亏了。」
「真他妈轴啊,小五轴,梅兰轴,你也轴,怎么我这辈子遇到的人都这么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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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反勒住我的脖子。
我把两只胳膊全部垫进去才能勉强呼吸。
刀也被他夺了去,被他反握在手里。
刀尖一点一点地贴近我的皮肤。
刺进我的肩膀。
一点一点地深入,比一下子刺进肉里更疼,疼得细致,疼得深入人心。
「啊——」
「疼啦,疼Ŧŭ²也晚了,老子现在不想和你合作了,你放心,我手头有准儿,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等匕首全部没入我的肩膀,反而没有那么疼了。
整个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使不上力。
刀子抽出匕首,一股鲜血飙射,「来,换个地方,再来一刀。」
他口鼻里的臭气蹭上我的脸颊,让人恶心,想吐。
第二刀插进我的肋骨,我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
见我脱力,他动作很快地对着我的两只脚踝「唰唰」两道。
从小腿到大腿,先是有一种抽筋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缩回去了。
然后是剧痛!
撕裂灵魂的痛!
我的脚筋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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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行了,上岁数了,我年轻的时候啊,打你这样的,都不带喘气的,这他妈的,还有点累呢。」
我双眼通红,充斥着血丝,咬着牙,不能让我的喊声成为他的乐趣。
「你他妈,杀了我!」
「杀,肯定得杀,你他妈得让我歇会儿啊。」
这一歇,就歇了十多分钟。
我因为失血,加上肾上腺素告罄。
全身冷得发抖,像是被埋在了冰窖里。
眼前的颜色也变了,变得阴暗,变得狭窄。
「差不多了,送你上路,合作一场,我不难为你媳妇。」
他提着我的衣领,匕首横在我的脖子上。
我顺着匕首的方向,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咬上了他的脖子。
他吃痛,匕首狠狠地戳进我的后背,不知道戳了多少刀。
而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只堪堪咬破了点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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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刀子已经被按在了地上。
抬头,是穆警官那张凝重的脸。
「你们警察,来得,也不快啊,我差一点,就拖不住了。」
「我说这次你给我打完电话,信号一直没断,我还以为你疏忽了。」
「最后一张电话卡了,舍ṱű̂²不得掰。」
「为什么不直接说?」
「怕你以为我骗你,犹豫, 给你留个破绽,你能更加相信一点。」
「乔宇, 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他把衣服披在我身上,一瞬间, 红透了, 血根本止不住。
「穆警官……」
「你说。」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句话,很不吉利……」
「电视剧里,一般说完这句话,人就得死……」
「你们按住的那个, 是刀子, 被捅死那个,方阳, 他是,和梅兰合作,贩卖器官的, 答案给你了,证据你们, 自己查吧。」
他使劲帮我按着伤口,我却感觉这力量轻飘飘的。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你这是, 何苦呢?」
「我就是个大夫, 没什么大能耐,不以身入局,怎么捉得住那只鬼。」
「好了好了,别说话, 也别睡。」
「你这么,一说,有点困呢。」
「来根烟?」
「来根。」
穆警官帮我点了一根烟, 透过烟雾, 好像又看到那天在路边。
我,方阳, 沈沁, 三人在串儿店吃面条。
热气腾腾,红红火火。
「沈沁, 怎么样了?」
「挺稳定的, 她还等着你照顾她呢。」
烟灰落在衣襟上, 穆警官帮我拍干净。
借着烟雾,视线好像清晰了不少,只是耳边的声音被调低了音量。
什么东西也听不清。
只能看见穆警官嘴唇一动一动的,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穆老哥呀, 你说, 医疗这方面,你骗什么大夫。」
我分明看见,沈沁头顶那台心电监护仪, 拉成了一条绿色的实线。
我看得真切。
好像有人晃我。
别他妈晃了,我困了,睡会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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