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生弟弟,我妈怀孕六个月后,在院子里脱光了衣服举行「打女」仪式。
我奶拿出一张垫子,让我妈坐着,然后用绳子狠狠抽打我妈。
而我爸就在正前方站着,疾言厉色地「骂女」。
那一句句狠戾的话好像也一并骂在了我身上。
我站在旁边,一边承受着我爸的谩骂,一边承受着我妈毒蛇般的眼神。
我妈死死捂着肚子,下体不断涌出黑紫色的血水。
抽打了一会儿,奶奶累了,把手里的绳子递给我:
「田鸡,你来打女吧,你妈能不能生弟弟,就看你了!」
-1-
我颤颤巍巍接过手里的绳子,看着我妈被抽得血肉模糊的后背,迟迟没有动手。
奶奶以为我不敢,皱眉呵斥:
「田鸡!我教你多久了!连『打女』都不敢,以后还怎么继承我的衣钵!我活不了多久了,你想让你奶死不瞑目吗!」
听到奶奶的声音,我吓得一个哆嗦。
妈妈也转头用阴毒的眼神盯着我:
「死丫头,你还不赶紧的!要是我生不出男娃,我死了,你也别想Ťüₗ好活!」
手里高高举着的绳子再也不敢犹豫,我心一横,狠狠甩在我妈背上。
我妈应声疼得抖了几下,背上也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看着那道红艳艳的血痕,听着耳边我爸源源不断的「死丫头、赔钱货、讨债鬼」的咒骂声,还有我奶鼓励认可的眼神,我再也没有丝毫顾忌,开始狠狠地抽打我妈。
我妈再也忍不住,一边抱着肚子,一边痛苦地哀号着。
身子底下除了黑紫色的腥臭分泌物外,还多了一些黄黄的排泄物。
不知道抽打了多久,我奶终于喊了停。
我妈头发已经全湿了,整个人几乎虚脱,嗓子也喊得沙哑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死死地抱着肚子,转头看向奶奶,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和雀跃:
「妈,我肚子好好的!我怀的肯定是男娃吧!」
奶奶面色凝重,只是凑上前去听了听我妈的肚子,而后不住摇头。
嘴里喃喃:「不该的呀,不该的呀。」
而后竟然昏了过去。
-2-
不错,我奶就是我们村里的「神婆」。
她除了有一身「打女」的本事外,还有一张神奇的「求子垫」。
就是我妈坐在身子底下的那张。
据说那薄薄一张垫子里,装着上百只纸皮女婴!
都是这几十年来,我奶还有太奶做神婆积累下来的。
孕妇脱光衣服后,坐在这张垫子上,这张垫子里的煞气就会传到孕妇的肚子里。
倘若孕妇怀的是女胎,此时便会心生恐惧,胎相不稳。
再加上我奶用力抽打女胎,孩子的父亲又在一旁骂女,双重夹击之下,绝大多数女胎都会直接流产。
即便孕妇怀了龙凤胎,女胎也会受到惊吓,肉汁破裂,化为男胎的养料。
等到出生时,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纸皮。
所以这样的婴儿,叫作纸皮婴。
我奶的垫子,就是这样一点点变厚的。
当然,有时也会有意外。
有的女胎如果命数实在硬,求生意识又格外强,就会熬过「打女」仪式,成功存活下来。
比如我。
-3-
但就算捡回了一条命,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呢?
我奶说,当年打女仪式后,全家都以为我是男胎。
我妈也被奉为大功臣,好吃好喝地供着。
可我的出生打破了所有人的期待,让大家原本的喜悦瞬间落到谷底。
尤其是我妈,一夕之间,她从功臣被贬为罪臣。
甚至第二天就被迫下地干活了,现在身子都落下了病根。
所以我妈恨我。
她甚至想过亲手掐死我,是我奶救了我的命。
「你小时候没有死成,和我一样,你就该是做这个的。」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笑眯眯的,可她牙齿都快掉光了,看起来很阴森。
而且她瞧着我的眼神里,总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田鸡,你学会了奶奶的手艺,就能在村里站住脚啦,你妈也绝对欺负不了你去!」
奶奶说这句话的时候挺直了腰背,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我虽然不懂,但依旧拼了命地点头。
我想跟奶奶学手艺,不管是什么。
因为只有我乖乖听话,奶奶才会护着我。
只有奶奶护着我,我妈才不会打死我。
-4-
那门手艺是什么,我小的时候并不清楚。
但我记得,我上学回来的第一天,奶奶拿了一只刚出生的鸡崽。
她丢到我面前,那鸡崽粉粉白白的,眼睛还没睁开。
「去!拿针过来,把这鸡崽的血肉抽干!鸡皮不许弄破!」
我原本还在抚摸着小鸡崽的手一僵,怎么也不肯听奶奶的话。
奶奶拿拐杖点我的背,我死活不肯动。
气得奶奶最后强硬地拿着我的手,用针大力刺破了小鸡崽的肚子。
我眼睁睁看着手里的小鸡崽慢慢死去。
原本还在用力挣扎,甚至没有睁开的眼睛也因为疼痛而掀开。
「啾啾」的悲鸣混着我的哭声,手里的活物慢慢变得扁平。
挤出来血肉后的小鸡崽,最终变成了一张薄薄的鸡皮。
「你个死丫头,鸡崽的肠子被你捅破了,它死得很痛苦,去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奶奶把针头一丢,手指恶狠狠地戳在我头上。
我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摊血肉。
那睁开了眼惨死的小鸡崽,还有我沾满鲜血的双手。
那天晚上,我洗了很久的手。
泣不成声。
就连梦里都是那只小鸡崽的悲鸣。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太不听话了,是不是我再听话一点,小鸡崽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第二天一早,喂鸡的时候,我看到鸡圈的食槽里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只是草草扫了一眼,我就认出来,那是小鸡崽的遗骸。
奶奶把小鸡崽弄死后,血肉又倒给了它的同类。
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火气,血气上涌,竟丝毫没发现奶奶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我身后。
奶奶拄着拐杖,冷笑一声:
「死都死了,血肉里都是营养,留给它的兄弟,吃了是大补。」
我不解地问:
「奶奶ťŭ̀ₖ,母鸡可以下鸡蛋,为什么你要弄死它?」
奶奶用那双浑浊的眼盯了我好久,终于叹了口气:
「田鸡啊,我不是非要杀母鸡,母鸡也好,母狗也好,我是要让母的东西怕了你!
「我要把我的手艺传给你,你在这村里才能站得住脚!」
我不懂,也不愿。
如果非要杀生才能学会这门手艺,那么我不学也罢。
-5-
起初,我硬着脾气不肯好好学。
可每白死一个母鸡崽或者母狗崽,我奶就会罚我一晚不许吃饭。
每每这时候,我妈就会过来冷笑。
我知道她一直想生弟弟,但连续三四年都怀了妹妹,被奶奶打流产了。
我妈说,当初我也该死的。
「你个命硬的死丫头,当初做了仪式你也没死,你知不知道全家都以为你是男娃!
「好吃好喝伺候着我,结果生出来是个不带把儿的!
「简直就是讨债鬼!生了你我连月子都没做就下地干活了!
「你可倒好,还跟着老婆子学当神婆!你亲妈被你害得死死的!
「我不好过,你这辈子也甭想好过!」
我妈说这话的时候,嘴巴咬得紧紧的,眼神也是死死盯着我。
那样的神情让我确信,她是真的恨透了我。
也是从那以后我才明白,我作为一个女娃,所有的价值仅仅在于我可以继承奶奶的手艺。
如果我不好好学,别说奶奶会生气,我妈都会第一个跳出来剥了我的皮。
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妈巴不得我学不会呢。
那样我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便宜货、贱丫头。
「等你嫁去了婆家,最好一辈子生不出带把儿的!」
-6-
思绪扯回,虽然我妈现在身子虚弱得很,但我还是选择先去照顾奶奶。
奶奶睁开眼看到我后,发出了长长一声喟叹:
「田鸡啊,你奶命苦,看来命中无金孙呐……」
我给奶奶递上一杯水,不解地问:
「为什么?妈妈的țų₋肚子不是好好的吗?应该怀的是弟弟呀……」
奶奶看着天花板,苦笑一声:
「你妈怀胎六月,肚子已经大得快要临盆,她怀的应该是双生子。
「可怪就怪在,倘若怀的真是男胎,『打女』仪式上也应该有胎心,我却一点也听不到……
「我怀疑,你妈怀的……是一对死胎!」
奶奶这一席话,忽然让我想起几个月前的一件事。
村里都说孙先生有阴阳眼,会看男女胎,和我奶算是竞争关系。
虽然奶奶碍于面子不肯去找孙先生,但私下里,妈妈却专门去求了孙先生。
那天奶奶去隔壁村「打女」,我放学回来得早,正巧看见我妈脱光了在卧室里,让孙先生给她看胎。
孙先生让我妈叉开腿,一会儿摸摸肚子,一会儿凑上去听。
然后又伸手到下面探了探,如此重复了好久,才看完胎。
孙先生说了啥我没有听见,但我猜结果应该不好。
不然为啥那天我刚进门,我妈就气得摸起一只碗砸在我头上?
「贱蹄子!我所有的好孕都被你这死丫头吸走了!
「要是『打女』仪式再失败的话,我拼了这条命也得打死你!
「凭什么做女儿的比当妈的过得还轻松?
「你以后去了夫家也生不出儿子来才好!」
从那天起,她开始动不动就对我泄愤。
尤其当她发现,奶奶碍于她肚里的孩子不再护着我之后,就更变本加厉了。
她派我偷偷收集新生儿的胎盘,有时是一些青蛙卵,再不就是蛇蛋。
总之她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时吃得太杂了,她下面就会排一些黑紫色的排泄物。
要是让她生气了,她就会直接把那些东西甩到我脸上,让我闻闻是弟弟还是妹妹。
想到这里,我眯着眼睛开口:
「奶奶,可是几个月前,妈妈找孙先生看过胎,孙先生说是怀了一对男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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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你说的可当真?!」
奶奶激动得双手死命拽住我的袖子,满是褶皱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奶奶的手又垂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竟呕出一口血来:
「我老婆子命苦啊,这对双生子竟变成了死胎……我命苦呀!命中无金孙!」
我看着奶奶这副样子,于心不忍。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奶奶去死呢!
就算让我妈死,我也不能让我奶奶死!
这么想着,我尝试着开口:
「奶奶,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能让我妈供养肚里的弟弟们。」
听到这句话,奶奶浑浊不堪的眼睛猛地放大,一动不动地瞧着我,眼巴巴等我开口。
「奶奶还记得垫子里的纸皮婴儿吗?」
奶奶略不耐烦地回答:
「那不是我从小教你的手艺吗,和我的金孙有什么关系?」
我微微一笑,继续开口:
「女婴化作养料,供养男胎。这样一来,女胎出生时就会变成薄薄一张纸,不浪费粮食,不损耗阴德。
「而男胎出生的时候则会又白又胖,格外康健。
「奶奶有没有想过,把我妈也做成这样的『纸皮婴』呢?」
奶奶的眼神瞬间变得锃亮:
「你的意思是?」
「对,我只要把妈妈和弟弟连接处刺破,再去孙先生那里求些维持生命的药物,就可以做到让妈妈成为弟弟的养料,活着生下弟弟。但生下弟弟后——」
奶奶把话头接下去:
「生下弟弟后,你妈就会因为营养耗尽而干枯死亡。」
我默然,然后梗着脖子回答:
「可是奶奶想看到金孙……
「这就是妈妈最大的价值了,不是吗?她要是不能生下一对弟弟,活着还有什么用处?
「她要是生下了弟弟,那我们自然也就不需要她了,不是吗?」
奶奶欣慰地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
「田鸡呀,奶奶没白疼你。你的手艺,看来是比奶奶更精进了。
「为了你这份孝心,奶奶拼了老命也要活到你妈生弟弟那天!」
看着奶奶瞬间焕发出的生机,我畅快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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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奶奶屋头出来后,我才去看妈妈。
妈妈这会儿也醒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恨恨地捶打着肚子:
「讨债鬼、死丫头!为什么一个个都命那么硬!」
看到我过来后,我妈停下手头的动作,冷冷地斜睨着我:
「呵呵,死丫头,你才是最不该活着的那个!
「自从生了你后,我这辈子都再也没好命了!
「你等着吧,你这么克我,以后生了女娃也要把你克到死!」
她恶狠狠地开口,我却装作没听见一般,心里毫无波澜。
我蹲在她身侧,面无表情地开口:
「妈妈,你想生下肚里这对弟弟吗?」
听到「弟弟」两个字,我妈原本阴郁狠毒的眼神瞬间放了光。
她瘦如鸡爪的手狠狠拽住我的胳膊:
「我怀的是男宝对不对?不是你胡说的吧?
「是奶奶告诉你的对不对?」
妈妈又哭又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的肚皮:
「苍天有眼,我就知道我肚里的是一对男宝!
「宝宝乖,宝宝别怕,有妈妈在呢。」
过了一会儿,不知我妈想到了什么,狠狠啐了一口:
「天杀的孙有德,我就知道他是个下三滥的老流氓!
「占尽老娘便宜,还说老娘怀了一对赔钱货,我呸!
「不积阴德,活该他生下一个傻子!」
我在一旁冷冷开口:
「但你肚里的弟弟养料不够,你要是想好好生下弟弟的话,就得听我的。」
听到我的话,妈妈抚摸肚子的动作一僵,那像毒蛇一样的眼神又射过来。
似乎在思考我刚刚那句话的真实性。
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田鸡,你好好帮我生下弟弟的话,你给我带来的霉运,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我心里一阵冷笑,拿出奶奶常用的工具。
狠狠地刺了进去。
-9-
把妈妈和弟弟之间的桥梁搭建好之后,我就动身去孙先生家了。
我家在村西,孙先生家却在村东头。
走到太阳微微落山,我才敲开孙先生家的门。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妇女。
我心里不免有些纳闷,听说孙先生妻子难产而死,家里就只有一个痴傻儿子。
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孕妇呢?
我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却越瞧越觉得熟悉,似乎跟记忆里某个女孩的脸渐渐重合了起来。
我又惊又喜,笑着开口:
「王小玉?!」
与此同时,我的问话和小玉开口的三个字重合。
她问的是:
「你找谁?」
-10-
奶奶曾说,我学了她的手艺后,会让母的东西害怕。
可奶奶错了。
其实,我也并不总让雌性生物感到害怕。
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全班只有一个女同学,比我大几岁,名字叫小玉。
我跟小玉的关系比班上那些调皮又下流的男生好多了。
事实上,我疑惑了好久——
那些夏天喜欢往小玉身上泼水,经常凑在一起猥琐大笑的雄性,到底比我们高贵在了哪里?
就高贵在裤裆里的那一点吗?
村子里都知道,我是要继承奶奶衣钵的,所以那些男生基本不敢戏弄我。
但小玉比我大三岁,发育得又快,作为班里除了我之外唯一的女生,简直受尽了骚扰。
可这依旧不妨碍我跟小玉的友谊。
放学后,我总是和小玉去河边玩一会,顺便吐槽奶奶的古怪要求。
可小玉却一本正经地跟我说:
「田鸡,你一定要好好学你奶奶的手艺,不要像我一样。
「我现在虚岁十五了,上完小学说不定过几年就要嫁人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小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恨恨的。
虽然我讨厌男生,但我依旧觉得小玉这话太绝对了。
村里的算命先生孙先生不就很好吗?
对待女孩子也总是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老婆难产而死,只留下一个痴呆儿,但孙先生始终没有再娶。
还有小玉的爸爸。
「你爸爸不也很好吗?你是个女孩子还是供你读书了,而且还总是给你买糖吃!」
提到她爸爸,小玉脸上浮现出一缕痛苦的神色。
她低下头来,缓缓摇了摇:
「不是的,读书是我用自己换来的,我一点也不爱吃糖!
「他每次给我糖之前,都要瞒着我妈,把我带到房间里……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总之……伺候男人一定要吃苦!
「田鸡,你要是能学会你奶奶的手艺,兴许就不用吃这些苦了!」
-11-
小玉的话,穿过岁月的记忆,再次与面前这张有些苍老的脸重合。
当年那些我没有听懂的话,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可惜我懂得太晚了。
当小玉说出「你找谁」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我收好自己的表情,得体地微微一笑:
「我找孙先生。」
小玉听到这话,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打开门,小声嘟囔着:
「这么年轻也来找我公公,狐媚子。」
饶是努力维持笑容,此刻表情也不免一僵。
什么样的变故,会让当年那个小玉变成这副模样?
我还愣在原地没动,孙先生听到声响,却已经从里屋出来了。
看到我之后,他立刻朝我招手,面目慈善:
「田鸡?有事找我?进屋坐啊!」
我笑着点头应了一声,进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小玉。
她显然也记起了我,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阴郁,上下打量着我的眼神里,竟全是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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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生很热情,我进屋后,他又是给我倒茶,又是给我点心的。
可我并非来做客的,我婉拒后,表明了来意。
孙先生先是默了一会儿,而后起身到另一个房间里拿了我想要的东西。
紧接着又告诉了我一些注意事项。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客套完后,我便表示要走了。
孙先生却拉住我的手:
「田鸡……其实你能活下来并非意外……
「当年我就知道你是女婴,你妈不想要你,可我却想把你当亲女儿一样养。
「你命格好,适合跟着我学一些玄黄之术。
「我曾向你奶奶要你多次,可惜都被拒绝了。
「如今,我知道你奶奶身体不好,若是她不能再护你,你记得到我这来,我孙有德肯定护你一辈子。」
他摸着我的手,眼神热Ţų⁺切。
我连忙往门边退,孙先生步步紧逼。
正愁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有人开了门,是小玉。
「天黑了,咱们这边没路灯,我送田鸡一段路吧,等天完全黑了,回去就不方便了。」
外面惨淡的月光照下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孙先生屋子里待了这么久时间。
我朝小玉投去感激的目光,她却只是死死盯着孙先生拉着我的手。
孙先生也察觉不合适,讪讪松开了我的手,便让小玉送我回家了。
一路无言,走出大门后,小玉冷不防开口:
「我被破了身子的事,是你说的吧?」
-13-
一语惊雷。
我虽隐约猜到一些,但我将小玉视为唯一的朋友,又怎会将她的苦痛当作谈资?
我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摇头。
小玉却只是冷笑:
「我嫁到孙先生家里来,表面上是嫁给他那傻儿子。
「可实际上,我照顾的却是孙先生。
「这件事情,除了你、孙先生还有那个畜生知道,再没有旁人了。
「可我自打怀孕后就一直听到村里的长舌妇说我身子不干净,你和孙先生是竞争关系,难道不是你传出去的吗?」
她的声音忽然拔高,语气里全是愤恨:
「听说你奶奶早上『打女』昏倒了,你马不停蹄地,今晚就来勾引孙先生。
「你早就瞧我不爽了吧?
「你羡慕我嫁进孙先生家里,你羡慕我以后过得比你好!
「所以你到处散播我被糟蹋的事,你怎么能这么歹毒!」
「啪」的一声,说到动情处,小玉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
我捂着腮,怔怔地瞧着眼前这张因为愤怒嫉恨而扭曲不堪的脸。
我原本以为,小玉推开门是为了帮我。
可如今看来,她竟只是担心我要「勾引」孙先生。
她竟只是担心我要夺走她的生活。
多么可笑。
我加快步伐,将小玉甩在身后。
只丢下一句,称不上祝福的祝福:
「希望你不会有需要我『打女』的那天。」
-14-
从孙先生家里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爸破天荒地来迎我。
还没看清我的脸,他就重重给我来了一巴掌。
也是幸运,正好打在小玉打过的那边脸上,我也省得解释了。
「死丫头,你是打算在孙先生那里赖着不回家了吗?!
「你妈你奶都在等你,你没回家一个二个都不肯睡,你爹老子被你害惨了!」
我无视我爸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快速跑到我妈那里。
等我讲完孙先生交代的用药用量和注意事项后,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
然后伸出手来,将孙先生的药全抢了过去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扇了我一巴掌。
看着我脸上迅速红肿起来的印子,她畅快地笑了:
「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
「死丫头,白天ƭű₉被你打了那么多鞭子,不给你点教训,你还不拿我当妈了。
「让你天天当你奶的狗腿子,等我生了两个金宝,看你在家还有什么用!」
我冷笑,心想:
【等你生了之后,我不一定在家里没用,但你肯定没用了。】
我妈不解气,又甩了我几巴掌。
等她气消后,我捂着脸,来到奶奶的房里。
还没走到床头,远远地,奶奶的问话就传了过来:
「事情顺利不?
「孙有德给你药了吗?
「这事能有几成把握,金孙能不能顺利出生?」
把事情一五一十问清楚后,奶奶长长吁了一口气。
果然就注意到我脸上的巴掌印子。
她轻轻抚了抚我的脸:
「田鸡啊,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倔强地抬起头来看着奶奶:
「田鸡不苦,奶奶答应我,一定要活到弟弟们出生那天好不好?」
奶奶眼角滚落一滴泪,把我搂在怀里:
「我可怜的田鸡哟,这么懂事的孩子,偏偏是个女娃!
「唉,偏偏是个女娃……」
-15-
自从吃了孙先生的药后,我妈越来越瘦。
胃口却开始大涨,经常肉还没处理好,带着血沫就生吞下去了。
我妈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但看着自己肚子越来越活跃的两个小家伙,她不许我把这件事告诉奶奶。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我妈肚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紫色的妊娠纹。
整个人也瘦成了一把枯骨。
有了孙先生的神药,我和奶奶又在旁边看护着,所以我妈十分放心肚里的孩子。
只是她对自己的情况有些担忧。
她甚至花钱托人从镇上买回来一罐 BB 霜,还买了一瓶香水。
像黄色的牙膏一样,她挤出来一些,然后抹在脸上。
把脸抹得煞白,眼底的乌青被遮了个七七八八,反倒显得更吓人了。
她收拾好自己后转头瞧我:
「田鸡,你看看我这副模样,应该好些了吧?
「会不会把弟弟们吓到?
「你和奶奶说,我看着瘦而已,身子骨可硬朗。
「叫你奶别为我担心,有那份心思,留着操劳两个孙子哟。」
她又掀开衣裳,往胳肢窝还有大腿根子那块使劲喷了几泵香水。
她招手让我过来:
「田鸡,你闻闻,妈身上没有怪味了吧?
「我听隔壁张姐说,她怀她家大小子的时候身上也有怪味,最后生出来一个大胖儿子,有活力得很!
「我身上味比她还大,她说是因为我怀了一对双生,羡慕我呢!」
说完,我妈捂嘴笑了。
那神态,像极了生活在幸福云端的女人。
她数着日子等着自己的预产期。
殊不知,她心心念念等着的,其实正是自己的死期!
-16-
那天很快就到了。
我妈是在夜里生的,悄无声息的,忽然就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奶奶入睡浅,她几乎是立刻就醒了。
拄着拐杖,紧赶慢赶地往我妈屋里跑。
嘴里还在念叨着:
「田国栋这个不懂事的,也不知道照顾一下自己的老婆。
「要是一对宝贝金孙出什么意外,我老婆子做鬼也不放过他!」
可等她推开门时,却傻眼了——
屋子里我妈像张纸皮一样躺在床上,整个身子扁扁的。
下身却开了个大口子,床单上染满了黑紫色的血。
我爸就在床下躺着,肚子上也开了个大口子。
身体里的内脏已然被掏空了,只余下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而我妈生的孩子,却不见踪影。
奶奶拍着心口,大喘气几下,终于哭喊出声:
「天杀的,谁偷了我宝贝金孙哟!不得好死啊!」
我很想告诉奶奶ẗú₀,孩子应该没有被偷走。
但好在下一秒,它们就从床底下爬出来了。
确切地说,她们是一对妹妹。
婴儿的肌肤原本是吹弹可破的。
可她们两个却像是千年老树精一样,身上套了密密麻麻无数层人皮。
她们手里拿着爸爸的残骸,欢快地吮吸着。
奶奶这会儿才认出她们是一对妹妹。
「老天爷!天杀的孙有德,我就说他不靠谱!
「这哪里是我的金孙,分明是怪物啊……」
奶奶的声音显然吸引了妹妹们的注意力。
瞧见奶奶的瞬间,她们两个眼前一亮,手足并用,几下就爬到了奶奶面前。
其中一个妹妹不怕生,上来一口就咬掉了奶奶的耳朵。
奶奶发出猪狗一般的号叫声,拼命朝我伸出手:
「田鸡!快,快把这对怪物弄死!」
我面目平静,低头靠近奶奶另一只完好的耳朵:
「我不是说了吗?在妈妈生产之前,你千万不能死。
「你这一辈子,害死那么多无辜女婴,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去死呢?
「被自己心心念念的『金孙』咬死,这滋味应该很受用吧?」
奶奶大张着嘴巴,不知道想说什么。
舌头已经没有了,我只能从她的眼神里辨认出,她对我,应该恨到了骨子里。
只是苦了我两个妹妹,为了给那些女婴报仇,为了给我这个姐姐报仇,她们放弃了轮回的机会。
化成了鬼煞……
我拿出孙先生给的黄符,贴在两个妹妹头上。
趁着天没亮,将两个妹妹埋在了村后山的小河边上。
然后回到家里,看着满目疮痍,我点了一把火。
一切处理妥当后,孙先生竟然找上门来了。
「田鸡呀,帮我主持一次『打女』仪式吧,小玉她怀了六个多月了,月份正合适。」
-17-
他瞅准了这个时机来,就是为了让我不能拒绝。
也好,省了我自己找上门的工夫。
再怎么说,小玉也是我小学同学,她要生了,我肯定要帮她顺利产下男婴的。
「打女」仪式就定在孙先生家里。
孙先生德高望重,我奶死后,他就成了村里的定海神针。
一夜之间,我家死了三口人,竟无一人心生怀疑。
孙先生是这样说的:
「田鸡这孩子可怜,她妈妈夜里生产,生了一对龙胎。
「原本是好事,可夫妻两个太兴奋了,竟不慎失手打翻了烛台,就这样酿成大错。」
紧接着,孙先生又两眼含泪地看着我,我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要认我当干女儿的话来,连忙打断:
「正事要紧,今天是王小玉『打女』的日子,咱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说完,我拿出一张垫子,让王小玉脱光了坐在垫子上。
当然,不是我奶的那张。
那张沾满了鲜血的垫子,早被我一把火烧干净了。
我现在拿的,就只是一张普通的垫子而已。
王小玉二话不说,干脆利落脱光衣服坐了上去。
我经过她时,她拉住我的袖子小声说:
「田鸡,那天是我不对,求你千万别报复我。
「待会你就狠命打我吧,你要是心有怨恨,你就打回来。
「求你别拿我肚里的儿子开玩笑……」
我轻轻挣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说:
「请孩子父亲开始准备骂女。」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不是,这孩子父亲是个傻的啊,怎么骂女?」
「就是啊,但我怎么记得打女不用骂女呢?」
「这你ẗŭ̀⁻就不懂了吧?这田家姑娘本事学得可好着哩!我听说,他们自个家『打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都是让父亲在旁边骂的!」
大家议论纷纷,落在小玉的耳朵里,她的脸颊青一阵红一阵的。
然后就朝着孙先生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孙先生果然开口:
「田鸡啊,我是孩子的爷爷,我来骂女,效果应该也差不多吧?」
-18-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反对:
「难道你是孩子的爸爸吗?」
话说出口,我就捂着嘴巴,知道自己讲错话了。
眼看大家议论纷纷,我连忙找补:
「不是,我的意思是,以前都是爸爸来骂女的,从没听说过让孩子的爷爷来代替的,不过,我可以试试……」
孙先生的神色和缓下来。
在他的骂女声中,我的「打女」仪式也正式开始了。
一道道鞭痕落在小玉肩背上,血红色的伤痕好像在提醒我——
该与过去道别了。
有些逝去的人和物,经过岁月的侵蚀,早已物是人非。
「啪」的一声,鞭子忽然断裂了。
仪式被迫中断,小玉一脸惊慌地看着我:
「田鸡,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手里的断鞭,喃喃自语: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人群中有些好事者已经开始问了:
「田妹子,你这什么情况啊?王小玉肚子里怀的到底是男胎还是女胎?你这鞭子断了又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啊,你不会是学艺不精吧?我家婆娘怀了三四个月了,你这要是不靠谱的话,再过几个月我可咋办……」
我将断鞭用力丢在地上,「当啷」一声,压过众人喧闹之声。
我愤怒地质问王小玉:
「孙先生和这孩子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打女鞭才会断裂!
「小玉!你肚里的孩子根本不是孙翔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除了孙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旧笑呵呵的以外,就连一向面目和蔼的孙先生,脸上也浮现了一丝愠怒。
隔壁张姐心直口快:
「对啊,你还别说,我曾经给孙翔说过亲,这孩子根本不懂男女之间的情事,我就说不可能和女人要上孩子的!」
「对噻,我就说小玉年纪轻轻怎么那么有女人味呢?听说她嫁过去的时候就被破了身子了,敢情怀的还是外头的。」
「咱村子就这么点大,小玉又没出过村,这还不是孙翔的,会是谁的哇,我看这胎这么平稳,八成是个儿子……」
大家七嘴八舌的,纷纷看着小玉,要她给个说法。
小玉一张脸憋得涨红,最后终于忍不住说出口:
「我肚里怀的就是孙先生的!
「我王小玉对天发誓,我嫁过去后,一直伺候的就只有孙先生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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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信誓旦旦的样子,不似作假。
但大家听清楚她话里的内容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孙先生?孙先生哪里是这样的人哟……」
「就是啊,听说孙先生老婆难产后,就一直单身过着呢。」
「那可说不准,男人嘛,家里多了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儿子不会玩,自己可不就上手了?」
「你别说噻,听说孙先生前两天还给张大花家的二女儿检查身体,说是发育了。」
「去你妈的,我倒是看见孙先生给你家老大买过一个奶罩呢!」
……
孙先生脸色铁青,双臂一振, 骚乱声慢慢平息下来。
孙先生义正词严开口:
「王小玉在嫁给我儿之前, 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
「田家妹子也说了,这王小玉肚里的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那既然这样的话, 她这肚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破她身子那人的!」
孙先生毕竟德高望重, 他既然出口否认了,无论王小玉怎么哭喊,大家都认定了王小玉才是说瞎话的那个人。
「有德, 你怎么可以不认……我肚里的孩子, 的的确确是你的啊!」
孙先生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胡说!你分明就是经常伺候男人的样子!你!你本就不清不白,莫要再诋毁我!」
眼看小玉就要被钉上不守妇道的耻辱柱,那藏在人群中的禽兽,不知是否良心发现, 竟自己走上前来:
「小玉啊, 是爸爸对不起你。」
说完,他就当面吞服了一瓶农药,口吐白沫,眼看是救不回来了。
小玉受到刺激, 口不择言, 哭号一声:
「可我肚里这胎才六个月, 我肚里的,是孙有德的亲骨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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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打女」仪式, 竟闹到这般田地。
我目的Ṱű₇达成, 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走了。
生活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村子里, 我作为一个女娃, 已是所有不幸运者中最幸运的那个。
我掏出口袋里的录取通知书,细细摩挲了一遍。
能够上完高中, 我的确要感激奶奶。
可这丝毫不妨碍, 我恨她。
我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她封建,残忍, 用自己的无知虐杀了无数条人命。
她竟还想将这份残忍经由我继续传递下去……
也许她的训练是有效果的,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冷血?
我拼命想让奶奶活到我妈生产的那天, 只是因为——
我不想让她那么轻易地死去。
这样坏事做尽的一个人, 不配得到寿终正寝的死法。
我要让她活在最大的期待里,然后希望破裂而死。
至于我妈……
我早就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死胎。
她怀孕期间吃了那么多阴阳犯冲的东西,再加上她身子骨又弱。
肚里的孩子早就没了生机。
我知道, 她本身也是可怜人。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将这份可怜归咎于女性的身份。
她也不该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我头上!
还有孙有德!
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他哪里有阴阳眼, 每次看胎不过是满足自己变态的窥视欲罢了。
那天我去找他要养鬼煞的药, 他要我进屋坐,却径直走到床榻边。
他利用自己难产而死的老婆,树立了深情温柔的人设。
却每日流连在孕妇和小女孩堆里, 这样的人渣, 就该身败名裂!
至于王小玉……
岁月和环境是能改变一个人的。
我的确心有怨恨,却无处发泄,无人可怪。
逝去的人,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我只能尽我自己的力量, 在我还没有被同化之前,早点走出这个村子。
我把录取通知书收好。
幸好,现在还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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