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起命案:自杀?他杀?
我刚调任滨西县刑侦大队的时候,遇到过一起连环命案。手段之高明,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天,接到报警,我带着技术科和刑侦队赶到命案现场时,最先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卡其色工装、眼神呆滞的年轻人。
他双手背在背后,耷拉着头蹲在地上,浑身散发着一种极为颓废的气场。
这姿势……
我微微一愣,还是习惯性地先扫一眼案发现场。
死者男性、三十出头,躺在大厅临近窗口不远的位置,胸口插着一把西瓜刀,血流了一片。
客厅的窗子向外开着,上面的双层钢化玻璃满布裂纹,下方还有一片殷红的血迹。
我目测下窗口到死者尸体的距离,又简单地观察下地上的血迹,基本确定死者应该是在窗口位置中刀,随后求生的意志让他挣扎着向餐桌走,应该是想拿桌子上的电话求救。
「谁是报警人?」
得出基本结论后,我对保护现场的警员问道。
王波指了指门口蹲着的青年:「在那。」
我走到蹲在地上的年轻人身边,问道:「是你报的警?」
「是我报的警。我叫迟雨,收破烂的。昨天和房主约好今天上午来拉家里的杂物,上午过来的时候,见门虚掩着,以为是给我留的门。结果刚进来就看到……」
自称迟雨的年轻人慌慌张张地抬头解释,却还保持双手背后蹲着的姿态。
我眉头微皱,这是常年坐牢的重刑犯才有的习惯。
难道他坐过牢?还是重刑犯?
我看着不过二十五六的迟雨,心中不禁奇怪:年纪轻轻就是重刑犯,又是第一个发现命案现场,莫非……
根据异常犯罪心理学,通常有 19% 的杀人犯,会在作案后重新回到现场:一部分是为了检查自己作案时,是否留下痕迹;另一部分则是具有极强的表现欲和仪式感,像欣赏作品一样重返现场,去享受别人观看自己作品时的那种震撼的表情,用于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那么眼前的年轻人属于哪种?
凶手?
还是碰巧发现命案的报警人?
可不管他属于哪种,在没证据之前,都要按流程来。
我对王波招了招手:「你带他回队里做个笔录,没问题的话,别耽误人做生意。」
「好。」
王波带着迟雨走后,我又到别墅外面仔细观察。
「至尊首府」是滨西县最为高档的小区,里面以洋房和别墅为主。
一句话——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物业费高了,物业的服务自然也好。
早在我们进来办案的时候,物业经理就亲自现身。
只是为了维护现场,没让他靠近。
我观察一圈后,走向被拦在外面的物业经理问道:「这附近有监控吗?」
「有的,有的,我已经让人在看了。」
物业经理紧张得直擦汗。
「行,麻烦你将最近的监控录像准备好。」
说完,我又走进 308 别墅,对正在勘察现场的伙计交代几句后,匆匆忙忙赶回队里着手调查安排。
下午,初步的现场勘察结果和尸检报告给出。
死者:丁志豪,男,32 岁,单身,家里Ťû₄做土方生意,在滨西县也算是有名的富二代。
现场发现四种不同脚印,凶器西瓜刀的刀把上也检测出死者丁志豪和疑为凶手的指纹。
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为今早 4—6 点之间,死因系胸口中刀,心功能受损,疑为自杀,不排除他杀可能。
看到这样的尸检报告,我气不打一处来:「老杨,什么叫疑为自杀,不排除他杀可能?你们法医现在都开始玩文字游戏了吗?」
杨锴来两手一摊:「我们法医讲究的是严谨!根据对死者胸部创口的比对,创伤面符合自杀或他杀的双重可能。至于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那是你们刑侦队要调查的事。」
得,和法医讲不了道理。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王波,你进来一下。」
没过几分钟,王波拎着笔录走了进来:「苏队,这是我给迟雨做的笔录。」
我接过看了几眼,不禁挑了挑眉毛:「他刚放出来?之前因为什么事进去的?」
王波道:「苏队你刚调来没多久,还不知道。迟雨的案子之前在我们县闹的动静可不小。七年前,他因过失致他父亲迟来福溺亡,且认罪态度恶劣,被法院从重判了七年。半年前才从九龙监狱放出来。」
「他杀了他爹?」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岂不是畜生吗?
「是啊。」王波叹了口气:「这案子当时还是宁教导员负责侦缉的。」
「宁世强?」
「嗯。那时候宁教导员还是园区派出所民警。迟雨那畜生将他爹推到河里后跑了,事后死不承认,非说他爹水性好,不可能被淹死,把他娘活活气死。半年前放出来后,一直在园区租农家院收破烂。」
王波说完,小声嘀咕道:「这种人没人性的,说不定他就是凶手。收破烂的看到主家有钱,趁机杀人也不是没有先例。」
我摇了摇头,很快排除这个可能。
因为法医的鉴定报告显示:丁志豪死于凌晨 4—6 点之间,迟雨并不具备作案时间。
而且丁志豪遇害后,屋内也没有被盗抢的痕迹,这也恰恰排除了迟雨为钱杀人的可能。
看着还满脸怀疑的王波,我道:「咱们干员警的,凡事讲证据。去看监控吧。尸检报告出来了,丁志豪是在今早 4—6 点之间遇害,着重调查昨夜 2 点到今天 12 点,进出过 308 的人员,逐个排查,比对指Ṱų³纹!」
「是。」
王波离开后,我靠在椅背上回忆王波刚才的话。
迟雨。
25 岁。
18 岁过失致父亲迟来福死亡,还气死亲娘,在九龙监狱蹲了七年。
这样的人,会是凶手吗?
我不禁想起刚见到迟雨的画面:破烂的工装,呆滞的眼神,唯唯诺诺地蹲在地上。
一个从花季年龄就开始蹲苦窑的人,所有的脾气都被驯服,没了年轻人应有的朝气,会为了钱财暴起行凶吗?
假设迟雨是凶手,那他杀人报警,图什么?
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
随即我摇头讪笑:「科技时代了还想这些。有监控,有指纹,等结果吧。」
科技的日新月异,同时带来的还有刑侦技术的进步。
过去查案,靠的是民警的摸排走访,千方百计找线索,搜证据。
现在不同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监控,连手机通讯记录都能随时随地调出来,谁进入过命案现场、谁有作案动机,一查一个准。
所以,科技是个好东西。
从接到报警,到锁定嫌疑人,我们仅仅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就通过「至尊首府」提供的监控视频查到:从昨夜到今天我们赶到现场,在 308 出入的嫌疑人一共三人。
分别是报警人:迟雨,上午 10 点抵达,10 点 02 分拨通报警电话,11 点 50 分和干警王波一起离开。
跑腿人员:谷山,今日凌晨 3 点进入死者丁志豪家中,3 点 12 分离开。
无业社会女性:马萧萧,昨夜 11 点 26 分和死者丁志豪一起回家,并于凌晨 2 点 16 离开。
看着王波给出的报告,我不由得愣住了——难道真是自杀?
24 小时内,进出过命案现场的仅有三人,却没有一个符合作案时间的。
可丁志豪若是自杀,为何客厅的钢化玻璃会碎裂?
而且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应该万念俱灰,对自己的生命和世间的一切都不存在念想,才会走向极端,自寻短见。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在自杀后挣扎着爬向手机的位置!
王波也是一脸尴尬:「苏队,要对他们进行传唤吗?」
「传唤!必须传唤。至少要问清他们和死者接触的经过,判断死者有没有自杀倾向。」
「那迟雨呢?要再传唤一次吗?」
「这……」我微微犹豫片刻:「先传唤谷山和马萧萧。传唤同时,把谷山、迟雨、马萧萧的社会背景、社会关系调查下。」
「没问题。」
王波离开后,我继续盯着「至尊首府」提供的监控看了一遍又一遍。
没错。
三个人离开的时间没有问题,几乎排除了杀人的可能,除非杨锴来的尸检报告上死亡时间出错。
可杨锴来作为法医,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出了命案,死的又是本地有钱有势的富二代,所以即便是到了晚上十点,整个滨西县刑侦大队全体干警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讯问室内,数名干警轮番上阵,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传唤过来配合调查的谷山和马萧萧,问着几个相同的问题。
我站在讯问室外的,手里拿着关于谷山和马萧萧的社会背景调查,边看资料边盯着分别被讯问的两人观察,心中却冒出无数的疑问。
因为两个涉案嫌疑人竟然有关系……
谷山:男,33 岁,单身,滨西县外卖员,原搏击教练,曾经开了一家小型的搏击训练馆。因疫情封控期间经营不善倒闭,便加入灵活就业的大军。白天送外卖,晚上到健身房做私教。
马萧萧:女,21 岁,单身,无固定职业,经常出入酒吧 KTV,通过钓冤大头与别人发生关系,换取几百到几千不等的「短暂恋爱分手费」为生。她还是谷山所在健身馆会员,私教也是谷山。
这是巧合吗?
根据马萧萧的供述,昨夜她在「轻度」酒吧喝酒,中途被丁志豪搭讪,并在午夜十一点左右跟随丁志豪回家,二人发生关系后,她又在凌晨两点左右离开。中途,丁志豪并未有想要自杀的言语。
谷山那边的供述同样没有问题。
他是在凌晨两点半接到跑腿订单,丁志豪要他到 24 小时营业的鲜果园买个冰镇西瓜,送到 308 别墅。
订单送达后,丁志豪又要求他在厨房切好。
所以,他在丁志豪厨房切好西瓜后离开。
通过这一供述,我们采集了谷山的指纹进行比对,刚好与凶器上的指纹吻合;同时也弄清了他为何会在丁志豪家中逗留 12 分钟的原因。
可越是这样,整个案件越是扑朔迷离——难道丁志豪真是自杀?
那么问题来了——丁志豪为何要在自杀前,打碎那面窗户?又用的是什么工具击碎玻璃?
根据技术科的调查报告:丁志豪客厅的窗户,应为某种工具瞬间击碎,可他们找遍了整个 308 别墅所有房间,并未找到沾有玻璃粉末的工具。
难道当时的命案现场,还存在我们不知道的「其他人」?
想通这点,我直接拉着技术科警员再次赶到命案现场。
「小刘,中午你们检查地上的玻璃碎片没?」
我用手电筒照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些线索。
刘珂直接拿出氩离子激光器照在玻璃上:「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别说地上的玻璃碎片了,连墙面我们都扫了一遍。很遗憾,并没有什么重要发现。」
「那窗框呢?」我将手电筒照向窗框。
刘珂道:「苏队,我知道你破案心切。可这案子就是自杀。外面的监控看得清清楚楚,死者遇害前 12 个小时,这屋里就进来过两个人,还都不具备作案动机。」
「等等!」
就在氩离子激光器照在窗框上时,我猛地喊住刘珂。
刘珂也是一愣,保持着高举的姿态。
「先关了。」
我直接打开客厅的灯,仔细地盯着玻璃框,总感觉哪里不对。
刘珂愣了好一会,才问道:「苏队,是有什么发现吗?」
「小刘,你们中午做痕迹鉴定的时候,擦过窗框吗?」
刘珂摇了摇头。
我又指着另外一扇完好的窗框,问道:「你看这两个窗框有什么不一样?」
为了让刘珂看得更加仔细,我直接将另外一扇窗子打开。
刘珂看了一会,瞬间反应过来:「这个窗户边框上没有浮灰,被人清理过。」
「不错。所以丁志豪绝对不是自杀!」
我激动得直搓手。
一个自杀的人,是不可能敲碎玻璃后,还有闲心擦窗框的。
而玻璃破碎的窗框被清理,只有一个解释——这上面留有某种痕迹,且那个痕迹就是导致丁志豪死亡的真正原因。
如此一来,也刚好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技术科翻遍了整个命案现场,都没有找到沾有玻璃粉末的碎窗工具。
所以,丁志豪应该是被人蓄意谋杀的,这直接推翻了之前认定丁志豪自杀的结果。
旁边的刘珂已经拿起氩离子激光器仔细扫描窗框,试图寻找凶手遗留的线索。
而我已经拨通王波的电话。
「立刻带人过来,以命案现场为中心,拉网寻找碎窗工具。」
我坚信凶手不会无缘无故带走碎窗工具。
而这件工具击碎过玻璃,上面必然有微量的玻璃粉末残留。
所以在携带过程中,肯定会在地上留下细微的线索。
只要能在外面的地面上找到残留的玻璃粉末,就能通过「至尊首府」小区内的摄像头锁定真凶。
整夜,刑侦大队二十多号警员在「至尊首府」拉锯搜索,然而遗憾的是——直到天亮,都未能找到相关线索。
王波怨念叨叨地说道:「苏队,你猜错了吧。真有什么人从丁志豪家带走过什么东西,肯定会被监控拍到的。308 别墅附近的监控拍得很清楚,丁志豪遇害前后,没有「第五人」进入过这里。」
「假如那个人已经出现,还是大摇大摆离开的呢?」我若有深意地说道。
王波惊道:「你怀疑迟雨?」
「为什么不可能是他?」我指着绿化带的监控道:「这些摄像头只拍到三个人进入过 308。而唯一有机会从 308 别墅带走东西的人,恰恰是最后一个出现在 308 的人。假设迟雨不是来收破烂,而是来销毁证据的呢?」
王波听完,立刻摩拳擦掌:「我就怀疑是他。像这种有前科的人,就算出狱也难做正行。好家伙,藏得够深,这心理素质也太强了。苏队,我现在就去抓他。」
「现在去有个屁用。你有证据吗?」
我拉住激动的王波:「刚才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前提上。如果一切如我猜测,这时候迟雨早把证据毁个干干净净,你现在去只会打草惊蛇。」
「那咋办?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王波急了。
我摇了摇头:「我们还需要证据。这样,你带几个人,先对迟雨进行盯梢,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我回去再查查迟雨的社会关系。只要能确定他和谷山、马萧萧任何一人有关,基本就能确定他们是团伙作案。」
说完,我单独返回刑侦大队。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也忐忑不安。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对是错。
毕竟之前就调查过谷山、迟雨、马萧萧的社会背景和社会关系。
通过调查,谷山和马萧萧虽然相熟,但也只限于私教和学员的关系。
而迟雨刚出狱半年,和谷山、马萧萧没有过接触,之前也不认识。
最重要的是——他们三个和丁志豪都不存在利益关系。
也就是说——他们不具备作案动机。
一般凶杀案,凶手都要具备——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作案工具三个要素。
现在我假设他们三人是团伙作案,虽然看似具备作案时间,但不光作案工具证据不足,连最基本的作案动机都找不到。
那可是杀人啊!
除了一些丧心病狂的病态杀人魔,普通人没个深仇大恨,谁敢轻易杀人?
所以,若我的假设成立——他们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哎……
还是要找证据。
现在所有的证据,对他们都极为有利。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就算我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法官也不会相信。
我赶回刑侦大队后,已经是早上。
虽然一夜没睡,可我感觉自己劲头正足,立刻安排人着手进行谷山、迟雨、马萧萧三人的社会关系复核调查,并和网监科打了招呼,让对方协助调查三人的通讯记录。
可遗憾的是——直到下午,依旧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迟雨和谷山、马萧萧相识;而且他们三人都和死者丁志豪没有利益纠葛。
得到这个结果后,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因为迟雨和谷山、马萧萧不认识的话,那么我所有的假设都无法成立。
毕竟素不相识的人,又怎么会协助对方销毁证据?
难道我的猜测是错的?
第二起命案:意外?谋杀?
丁志豪死后,因其背景原因,我们的压力很大。
数天时间,我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复核着谷山、迟雨、马萧萧三人的社会背景、社会关系,并对三人分别进行了二次传唤,突击审讯,希望找到关键突破口。
可不管怎么调查,作为唯一有可能销毁作案工具的迟雨,和谷山、马萧萧都不存在共同的社会关系,甚至随着调查的深入,愈发证明他们的清白。
可笑啊……
他们一个是刚出狱的收破烂小商贩,一个是灵活就业的外卖人员,还有一个无业的社会女,不țū́₆管是在金钱还是感情方面,都和受害者丁志豪没有丁点交集,压根没有作案动机嘛。
可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准备按「自杀」结案的时候,一个重大的转机突然出现……
距离丁志豪遇害第六天。
负责跟踪迟雨的王波换班归来,在我办公室闲聊。
「苏队,那个迟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这几天他都在走街串巷收破烂,昨天还去了一家宠物店,想找老板买条土狗养。嘿嘿,到宠物店找土狗,老板上哪给他弄去。我看那小子蹲了七年,蹲傻了,彻底和社会脱轨了。」
王波一边说,一边笑。
我摇了摇头。
七年。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
在监狱与世隔绝七年,就算一个大小伙也能关傻。
尤其是这个科技日新月异的年代,七年足够让一个人和社会彻底脱节。
王波见我没说话,转口问道:「苏队,咱查来查去都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干脆直接以『自杀』结案吧。」
我叹了口气。
刚调到滨西县三个月,遇到的第一起命案就碰一鼻子灰,难道就这样算了?
我捏着手中的命案资Ṫű̂⁼料,心里一万个不甘。
既然所有的证据都符合『自杀』特性,干脆直接结案。
就在我刚做出决定时,王波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
「什么?」
「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后,王波的脸色异常难看。
「苏队,吕小伟死了。」
「吕小伟?」
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有点摸不到头脑。
王波解释道:「吕小伟是迟雨去买狗的那个宠物店老板!」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
「……」
又死一个,迟雨同样在现场。
这要说是意外,那未免有点把我当傻子了。
「走,出现场。」
我立刻带上王波奔赴现场。
等我们赶到,宠物店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店内,已经有附近的派出所干警前来维持秩序。
命案现场异常血腥,到处都是血迹。
死者吕小伟,三十岁左右,胳膊被撕咬断裂,脖子上更是被撕咬掉老大一块肉,露出里面的肌肉纤维和血管、气管。
吕小伟的尸体旁边,还有一条被击毙的巨型犬,虽然死了,锋利的犬牙上还挂着从吕小伟脖子上撕咬下来的血肉。
我强忍着恶心,拉过一旁的最先赶到的巡逻警员问道:「我是刑侦大队苏青,这里什么情况?」
「苏队好,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接到 110 指挥中心分派任务,说这里有疯狗伤人,就开车赶到现场。然后看到这条狗正撕咬死者,便开枪击毙。」
巡逻警员说完,又指着一旁捂住脸痛哭的女人:「是她报的警,我们已经问过了,她是死者妻子,夫妻俩共同经营宠物店。根据报警人交代,袭击死者的狗,是死者朋友寄养在店内的。」
听完现场汇报,我拉过正在擦嘴角呕吐物的王波:「你在这等技术科的同事,让他们给狗做个化验,看看狗体内是否存在刺激性药物。记住,有结果第一时间通知我。」
安排好王波,我亲自扶起正哭泣的女人,安慰一番后,才领着对方返回队里做笔录。
下午。
我拿着吕小伟老婆叶晓梅的笔录,心中五味杂陈。
而王波也带着检验科的资料找到我。
「苏队,狗和死者吕小伟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双方体内都不存在刺激性药物。」
王波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资料递到我面前:「根据检验科核对,那条狗是日本土佐犬,属于大型竞技斗狗,训练后的土佐犬被誉为世界上最凶猛的犬类之一,号称东方斗犬之王。不过也挺奇怪的,土佐犬一直以『忠心』享誉斗犬界。如今突然袭击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我认为应该是那条狗受到某种刺激,才会暴起伤人。」
我摇了摇头,将叶晓梅的笔录递了过去。
「想不通是吗?先看看这个。我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连环杀人案。」
「有预谋的连环杀人案?不会吧,咱这小县城还有这种大案?」
王波满脸不信地接过笔录,第一页还没看完,便大惊失色:「吕小伟和丁志豪是好友?这……」
我点了点头:「刚给叶晓梅做笔录的时候,我也被惊到了。谁能想到两起命案的受害者会是朋友关系。而且根据叶晓梅交代,那条土佐犬就是丁志豪的,因为到了发情期,一个月前就被寄养在他们店里。两个相互熟悉的人先后身亡,要说是意外,这未免太过巧合。」
虽然全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但相互熟悉的两个人先后「意外」身亡,这概率比中彩票都低。
而且根据调查,两起意外案都有相同的嫌疑人,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波看完叶晓梅的笔录后,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 U 盘,神神秘秘地说道:「苏队,这是宠物店的监控备份。你猜吕小伟死前在干什么?」
「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苏队,你先看看视频。」
王波将 U 盘插在计算机上,点开备份的监控画面。
视频里的声音很吵,充斥着刺耳的狗叫声。
而监控画面显示,吕小伟在群狗吠声中,慢斯条理地给叫「Luck」的土佐犬梳理毛发,而「luck」也显得格外惬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时还摇动着尾巴。
仅凭这些画面,看上去并没什么异常。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监控画面上的时间来到中午 11 点 36 分,视频画面中的吕小伟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
就在吕小伟接通电话十来秒后,一直躺在地上的「luck」突然暴起,对接打电话的吕小伟发出攻击。受到袭击的吕小伟丢掉手机,拿起一旁的扫把试图反击,却被「luck」扑倒在地,对着他的脖颈撕咬。
看到这里,王波突然按下暂停:「苏队,你猜那个电话是谁打给吕小伟的?」
「迟雨吗?」我下意识地问道。
王波摇了摇头。
「那是谁?」
「谷山!」
「谷山?又和他有关?」
我也被吊起了胃口。
王波从公文包里掏出现场搜集到的证物:「这是吕小伟的手机,根据我们对通讯记录的调查,当时的电话是谷山打来的。同时我们也对谷山进行了讯问,他说因为当时吕小伟点的外卖即将超时,就打电话给吕小伟沟通,能不能先点确定送达。可我总感觉这事不简单,为什么接连两起命案都和他们有牵扯。」
「他们?还有谁?」我追问。
王波将宠物店的监控备份再次调出:「马萧萧。你看,这是昨天下午,马萧萧带着一条泰迪进店,给狗洗澡。我就纳闷了,他们三人是死神吗?怎么走到哪都有命案发生。」
「这……」
我盯着马萧萧进出宠物店的监控视频看了许久,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地方。
根据宠物店监控显示,迟雨和马萧萧昨天下午都出入过吕小伟的宠物店,但逗留的时间都不长,并且和致吕小伟死亡的土佐犬「luck」没有发生过接触。
而谷山虽然没去过宠物店,却在吕小伟遇害前打过一个电话。
头疼!
这三个没有交集的人,接连被牵扯进两起命案,真是无辜的吗?
对面,王波还在嘀咕:「我问过一些玩狗的朋友,他们对土佐犬的评价都是清一色的好。说这狗只要训好,绝对不会轻易攻击人。除非是主人发号施令。可丁志豪已经死了,上哪发号施令去。」
王波的话像是一盏明灯,突然点亮了我脑海中的某个猜想。
「等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波愣住了:「我说丁志豪死了,上哪发号施令。」
「前一句。」
「土佐犬只要训好,绝对不会轻易攻击人,除非主人发号施令。」
王波再次重复道。
我猛地一拍桌案:「是了,肯定是这样!王波,让技术科的同事想办法提取视频中的电话声音。」
「怎么?你怀疑是谷山让狗袭击吕小伟的?」王波也明白过来。
我点了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监控中狗叫声虽然嘈杂,可狗的听力是人类的几百倍。虽然吕小伟没开免提,可经过训练的斗犬,一定具备在嘈杂环境中听到指令的能力。」
王波听完,面色犯难:「苏队,不是我打击你。咱县技术大队的设备,怕是不足以在这个监控视频中提取到完整的通话录音。而且谷山是送外卖的,仅给丁志豪送过一次外卖,应该接触不到丁志豪平时训狗的指令。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谷山知道训狗指令,训练有素的斗犬也不是谁发的命令都听的。」
「这些问题留到结果出来再说。你先去让技术科想办法,他们做不到,就向上级申请。总有能提取到通话录音的地方。」
我激动地来回踱步。
六天了,案件总算有了进展。
只要能调出当时谷山和吕小伟的通话内容,就能确定谷山是否具备嫌疑。
王波走后,我又拨通老李的电话。
「老李,你帮我查下丁志豪、吕小伟平时的交际圈。记住,只要和他们有过接触的人,都给我查清楚。」
电话那头,老李没好气地骂道:「老苏,你坑我呢。丁志豪是咱县有名的花花公子,平时三教九流玩的人多了,我得查到什么时候。」
我也知道这样有点太为难老李,但我现在严重怀疑丁志豪、吕小伟的死,是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的连环谋杀案。凶手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会接连对丁志豪团伙下手。
我更相信:在没捉到真凶前,谋杀案绝对不会就此结束,吕小伟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死者。
接下来会是谁?
一定是和丁志豪、吕小伟有关系的人。
我就不信,将丁志豪和吕小伟的社会关系查一遍,查不到和真凶有关的线索。
想到这里,我对老李道:「先从七年前开始查。」
「七年前?为啥是七年前?」老李在电话里追问。
我也不解释:「让你查就查,最好是七年前就和丁志豪、吕小伟有接触的人。」
「行吧,我尽量,这可是个大工程。」
我在老李怨念叨叨的抱怨声中挂掉电话,正准备出门去找叶晓梅,询问下吕小伟和丁志豪共同的朋友有哪些,外出学习的宁世强突然推门进来。
「苏队,忙着呢?」
宁世强行色匆匆,满脸的疲倦。
我放下手中的资料,不解道:「宁教ŧů₈导员,你不是要学习一个月吗,怎么现在回来了?」
宁世强拉过椅子坐下,唉声叹气道:「别提了,一个星期不到,发生两起命案,我也是咱刑侦大队的人,哪还有心情学习。听说又死了一个,叫什么?」
「吕小伟。」
我把案件资料递了过去。
虽然我是县刑侦大队大队长,宁世强是教导员,可我们俩并不存在什么朋友关系。
因为我是刚调来的,而宁世强是滨西县的老人了。
干部队伍往往就是这样,同一个团队里的两个领导,不能太和,也不能太不和。
所以我调来的这段时间,以宁世强为首的一些刑侦干警与我关系并不好。
宁世强看完资料后,随手一丢,右手食指不断点着桌子:「苏队,所有的证据都证明这就是两起意外,没必要浪费太多的精力。」
我不冷不热地说道:「宁教导员,案件尚有存疑。作为刑侦,只要案件存疑,就不能定性为意外。」
宁世强摇了摇头:「苏队,我知道你立功心切。让你定性为意外,又不是不让你继续查。可咱做警察的,也不能不为群众着想。人家父母想给儿子下葬,咱总不能一直以『案件存疑』当借口,扣着人尸体不放吧。」
「是丁志豪家人让你来当说客的吧。」我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宁世强道:「苏队,你刚来,滨西县的水深,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我微眯双眼,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等到一根烟抽完,我狠狠地按灭烟头:「宁教导员,听说当年『迟雨杀父』案是你亲自侦缉的,方便聊聊吗?」
宁世强不冷不热地说道:「怎么,你怀疑我当年办了冤假错案?」
我急忙摆手:「没,就是想咨询下具体细节。你也知道,接连两起命案,迟雨都被牵扯进来。可他和两个被害者并不存在社会关系,我单纯地好奇。」
宁世强愤然起身:「那你自己去看当年的卷宗。苏队,你可以怀疑任何一个人,但你绝对不应该怀疑我!因为我也是刑侦!是警察!」
我眼睁睁看着宁世强摔门而出,心里也泛起嘀咕:反常,太反常了。
虽然我刚调到滨西县三个月,可我为了更好地融入工作,早看了所有人的履历。
宁世强作为滨西县刑侦大队教导员,最初只是园区派出所的小民警,能进入刑侦大队,也是因为侦破了「迟雨杀父」案,随后仕途虽称不上平步青云,却也算得上一帆风顺。
短短七年时间,从一个园区派出所小民警坐到刑侦大队教导员的位置,若没有「拜码头」,这可能吗?
不过他为什么不愿意提起自己侦缉的「迟雨杀父」案?
那可是他功劳簿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不通。
可我总感觉这里面一定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线索,或许只要找到其中的问题,就能侦破两起连环杀人案的全部疑点。
然而宁世强不愿意说,我也不好直接问。
第三起命案:巧合
接连发生两起命案,又具备相同的嫌疑人,这让我更加坚定了调查到底的心思。
宁世强走后,我独自驱车赶往迟雨的老家。
根据王波的调查,迟雨在七年前意外造成父亲迟来福身死后,被法院从重判了七年。出狱后,在城中村租了间破院,以收破烂为生。
此刻,我内心深处总有一个预感——若迟雨就是杀人凶手,那么一定和七年前的命案有关。
所以,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迟雨又到底是不是凶手?
下午两点。
我找到迟雨的二叔迟来禄并亮明身份后,直接开门见山:「老乡,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一些关于迟雨的事……」
没想到迟来禄突然生气地站起来,不由分说将我推出门外。
「你们这些警察有完没完了?事都过去多少年了,小雨牢也坐了,罪也受了,还不够吗?」
大门被重重地关闭,独留我傻傻地站在门外。
什么情况?
先是宁世强拒不愿说当年的侦缉过程,现在连迟来禄态度也如此恶劣,难道当年的案子真的另有隐情?
我站在迟来禄门外,思虑片刻后,又找到村委会,表明身份后,找到迟家庄村委书记。
这次我没说是为了复核旧案,而是先东拉西扯询问一些情况后,才突然问道:「你们迟家庄临水,会凫水的人一定很多吧。」
迟家庄村支书哈哈大笑:「别的我不敢吹,单论凫水,整个滨西县我们迟家庄绝对是顶个的好手。我们村不管是大人小孩,哪怕是三岁的娃娃扔水里都能游半天。」
「是吗?那最近十年最厉害的是谁?」我追问道。
迟家庄村支书也没多想:「这要数迟来福、迟来禄兄弟。当年他们兄弟俩可是能一猛子扎半里地的能人。」
我闻言错愕:迟来福能一猛子潜水半里地?这水性绝对不可能意外落水淹死。
那么问题来了。
当年迟来福到底是怎么死的?
难道「迟雨杀父」案真的另有隐情?
如果当年迟来福并非淹死,那贸然翻案,动的绝对是一大批人。
首先,亲自侦缉案件的宁世强,就要第一个被问责。
虽然宁世强现在是刑侦大队的教导员,可动他还在我承受的范围之内。
然而那些配合制造冤假错案的检方、法院呢?
我越想越心惊,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好端端跑来询问七年前的旧案干什么?为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把公检法三个部门得罪完,至于吗?
离开迟家庄后,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那是激动中带着几分惊惧的复杂情感。
我很清楚:若我能以刚调来三个月的身份,侦办掉当年的冤假错案,并将一众制造冤假错案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那将是我从警生涯的履历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同样,若我为了一个案子,将整个滨西县公检法挑一遍,其结果可想而知。就算我能侥幸活到升职,未来的仕途也必将步履维艰……
因为这就是官场……
一个充满人情世故的地方。
再次返回队里后,我才缓慢平复下杂乱的心绪。刚准备找王波询问调查结果,就看到老李慌慌张张走过来。
「苏队,你可回来了。快去审讯室看看吧,迟雨都快被宁教导员打死了。」
「他疯了吧。」
我大惊: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刑讯逼供那一套,这是嫌处分不够多是吗?
老李唉声叹气地说道:「宁教导员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你刚走他就强制传唤了迟雨,然后带到审讯室单独讯问。还没一会,就听到里面嗷嗷地叫,我们想闯进去,结果门被宁教导员从里面死锁了。」
「混蛋,他想连累所有人吗?」
我气得破口大骂。
虽然现在要求文明执法,可我们刑侦常年接触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有时候暴脾气上来了,为了得到口供,用点手段也不是没有的事。
可但凡脑子正常的,谁在刑侦队干这事?
宁世强啊宁世强,你到底是为什么?还是说你隐瞒了什么?
就算你要刑讯逼供,也别在队里啊。这闹出去,大家都要被你连累,跟着受处分!
很快,我们到了二楼的审讯室。还没靠近,老远就看到门外站了七八个干警,都在迫切地敲着门。
屋内,还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
见此情况,我急忙推开围在门口的干警:「有什么好看的,不用干活吗?散了,散了,各回各的岗位。」
「可是苏队,里面要是出问题,咱可都跟着倒霉。」
于晓榷紧张地指着审讯室的大门。
我叹了口气,知道现在谁都不想背黑锅,当下劝道:「行了,交给我来处理。记住,今天的事都别对外说。」
驱散众人后,我大力拍了拍审讯室的大门:「宁教导员,我是苏青。趁没犯下大错,你现在停手,我还能帮你压下去。你要一意孤行,真出了什么事,我想队里的同事都不愿看到,到时候锅就要你自己背了。」
又过了一会,屋内的惨叫声停歇,门也随之开启,宁世强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瞥了我一眼后,直接扭头离开。
我目送宁世强离去,才进了屋。
刚进门,就看到迟雨手脚被上了铐子锁在椅子上,整个人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口角流血,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哎……
这下手也太狠了。
我在心里埋怨宁世强几句,急忙掏出钥匙解开迟雨的手铐、脚铐,正准备伸手去扶,迟雨已经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嘴里还不断嗷嗷叫:「别打了,别打了,只要你们别打我,叫我干什么都行。」
熟练的动作,一看就知道:他这七年在九龙监狱没好过。
我扶起迟雨,嘴里一个劲地说着抱歉,直到迟雨的情绪趋向正常后,才问道:「要投诉吗?如果你坚持投诉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述。」
「不,不投诉。」
迟雨脸色煞白,一个劲地摇头。
「那需不需要验伤?」我追问道。
迟雨再次摇头,呆滞的眼神中充满恐惧,嘴里喃喃自语:「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眼看迟雨惊恐的样子,我心里没来由地犯苦。
或许这就是普通人无权无势的悲哀吧。
面对屈辱,也只能默默承受。
我伸手拍了拍迟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既然你不准备验伤,也不打算投诉,那你可以离开了。」
「我真的可以走了?不用我承认杀人罪?」
说这话的时候,迟雨的脸上透着喜出望外的神采。
我重重地点头:「不用。我们警察办案都是讲证据的,不放过一个罪犯,也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了,要是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我们还是会传唤你的。」
「那我真的走了?」
迟雨胆战心惊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观察我的脸色。
直到确定我是真放他走,才匆匆忙忙跑了。
目送迟雨离去后,我心里更加不好受。
虽然刚才只是和迟雨短短几句沟通,可通过只言词组,我能确定——七年前那就是一起冤假错案。极有可能就是被宁世强通过非人道的刑讯逼供,迫使当年只有 18 岁的迟雨认下杀人罪。
可有一点我想不通——迟雨,一个无权无势的农村孩子;迟来福,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这样普通到家人不报警,警察都懒得管的意外死亡案,怎么就让宁世强冒着受处分的风险暴力执法?
莫非这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案中案?
想到这里,我急忙返回办公室,打开计算机调出滨西县近七年的案件档案。
可令我意外的是——我查完迟来福遇害前后一年的所有案件记录,就是找不到能和「迟雨杀父」案对上号,甚至哪怕有丝毫瓜葛的案子。
难道我猜错了?
我关上计算机,痛苦地揉着太阳穴,脑海中不断模拟着所有存在的可能。
直到王波冲进办公室。
「苏队,宁世强属疯狗的吧。下午刚揍完迟雨,这会又去带人强制传唤谷山去了。」
我惊得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王波愤然道:「就在刚才。他带着平时跟他的于海、左庆磊出去,说是去家具城。」
我立刻拿起警服,带着王波准备亲自去现场阻拦宁世强。
可等我们赶到家具城的时候,却看到家具城外已经围满了人,吵吵闹闹,议论纷纷。
等我推开人群挤进去,彻底傻眼了。
什么情况?
命案!
又死一个……
人群正中央,是一堆散落的红木器材。
厚重的红木家具下,压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身上压满了散落的家具,尤其是后脑部位,更是严重凹陷,眼看是活不成了。
旁边,谷山正被于海、左庆磊押着,嘴里还不断大吼大叫:「警察杀人了,警察杀人了!」
而带队前来强制传唤谷山的宁世强,更是满脸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我急忙快步过去:「老宁,这到底什么情况?」
宁世强还没说话,谷山见到我已经率先叫道:「苏队长,我报警,他,还有他们俩暴力执法,弄翻家具,致人死亡。这里有监控,大家都是人证,你可不能包庇杀人凶手啊。」
「老宁!」
我大叫一声。
宁世强才反应过来:「苏青,这事和我没关系。是他抗拒传唤,抓捕期间弄翻了家具车。」
「我呸!什么叫抗拒传唤。你有逮捕证吗?你出示证件了吗?上来就抓我,我知道你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啊?」谷山挣脱于海和左庆磊的束缚,跑到我面前:「苏队,我先声明,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家具车是他们弄翻的,大家都看到了。」
旁边的群众更是趁机附和,指着于海道:「对,我们看到了,就是那个小年轻撞翻的。可怜了人家姑娘,才二十多岁,就这么没了。」
于海更是浑身颤抖:「苏队,这……这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他非要跑,我才去追他的。」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王波,你留下来维护现场,其他人跟我回队里。」
我冷着脸让宁世强、于海、左庆磊三人回去,同时带走了谷山。
赶回刑侦大队后,我还没来及让宁世强、于海、左庆磊交代经过,就接到县局的电话。
局长对着我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苏青,你们刑侦队能耐啊。出去传唤个嫌疑人,还能弄出人命来。咋,迫不及待想上头条新闻是不?」
「现在事情被人发到网上,舆论对我们很不利。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二十四小时内必须给我个交代!不然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记住,一切以平息民愤为第一要务!咱们是警察,是人民公仆,是守卫一方平安的战士,不是给人民群众添麻烦、造恐慌的罪犯。」
我默默听完局长的训斥,随后冷着脸走进会议室。
宁世强、左庆磊、于海三人正襟危坐,尤其是于海,这个直接导致人命案的家伙脸都吓白了,看到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我拉过椅子坐到桌边,冷冷说道:「宁教导员,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宁世强两手一摊:「有什么好解释的,传唤过程中出现意外,又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你放心,检查我来写,有什么事我自己承担,绝对不会连累你。」
眼看宁世强还在犯倔,我恨不得大耳巴子抽他。
现在是执法过程中出了人命,还被人拍下传到网上,你真以为是一份检查能解决的事?
第四起命案:不该
时代不同了。
21 世纪是科技大爆炸的时代。不是那个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贫困年代。更有无数的媒体、自媒体人盯着我们。像今天的事一旦在网上引起舆论发酵,其结果只会加剧原本就紧张的警民关系。
一想到县局让我 24 小时内给出善后方案,头疼的感觉再次涌上。
就在我想着善后对策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
拿起一看,是王波打来的。
我看了宁世强、左庆磊、于海三人一眼,起身走到门外。
电话刚接通,就听到王波急切的声音:「苏队,重大发现!宁教导员执行任务中意外致死的女人叫薛佳宝,我们在她手机里发现了丁志豪的联系方式。经调查,她在七年前和丁志豪谈过一段恋爱。后来虽然和平分手,两人却依旧保持联系。」
「又是七年前?挖,给我往深里挖。把丁志豪、吕小伟、薛佳宝他们这七年的通讯记录都给我挖出来!查清楚他们共同联系人还有谁!查清楚他们在七年前到底做过什么!」
一口气交代完后,我直接挂断电话。
该死,又是七年前。
短短几天时间,接连发生三起命案,死者之间相互还都有联系,线索更是指向七年前迟雨坐牢的时间点。
现在我基本能确定七年前的「迟雨杀父」案绝对另有隐情。
因为就目前的线索而言,已经遇害的三名死者,都是在七年前相识。
只是我想不通一点——时间!
假设这一系列的谋杀动机都来源于七年前「迟雨杀父」案被隐藏的「真相」,迟雨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那么迟雨的作案时间呢?
就现有的线索而言:丁志豪死后四五个小时,迟雨才出现在丁志豪家中;吕小伟遇害的时候,迟雨只是在宠物店门口路过;最离奇的是——薛佳宝意外身死的时候,迟雨刚从刑侦大队出去;而导致薛佳宝意外身亡的,更是我们自己刑侦队的人……
头疼!
我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模拟着可能存在的作案过程,却都很难成立,迟雨压根不存在作案时间。
现在我更倾向于是迟雨、谷山、马萧萧三人联合作案。
然而这一假设又存在极大的悖论——根据我们的调查,谷山与迟雨之间并不认识,甚至可以确定为是两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试问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又是怎么约定好连手作案的?
难道是我们的调查有问题,存在调查不充分、线索不明确的可能?
只是……
我看了眼屋内唉声叹气的宁世强,心中不禁升起一种猜测:他为什么会急着殴打迟雨,逼迫迟雨认罪?七年前「迟雨杀父」案是他亲自侦缉;七年后,又迫不及待地抓人,甚至无视纪律行动,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冷着脸走回屋内,也不坐,直接一拍桌子:「宁世强,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三人先是被我吓了一激灵,很快又冷静下来。
左庆磊和于海纷纷看向被我点名的宁世强。
宁世强冷漠地抬头道:「苏队,你这什么意思?」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三起命案了,三个死者都是从七年前就相识!七年前,你懂我的意思吧?」
宁世强依旧摆出高冷姿态:「七年前怎么了?苏青,大家都是警察,你也别和我耍官威。我宁世强做事光明磊落,经得起调查。今天的事只是意外,我也是为了破案,你要不信尽管去查!」
我气得咬牙切齿。
好家伙,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
接连三起命案,件件指向七年前的时间点。如果迟雨真是那个幕后凶手,你这个当年为了升官发财、故意隐瞒事实的帮凶能逃掉吗?
见宁世强还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态度,我也懒得和他废话。
「宁世强,县局已经发话,在薛佳宝意外案没结案前,你们三个都要停职接受审查。至于是否需要留置,等县局的进一步裁定。」
于海和左庆磊瞬间脸色苍白,宁世强却摆出无所谓的态度:「停职就停职,反正我是冤枉的,我相信法律会还我一个公道。」
「呵,我也希望你真是冤枉的。」
我冷笑两声,径直出了会议室。
下午,忙活完的王波匆匆忙忙赶回,一进门就呼哧呼哧地说道:「苏队,这是家具城前门的监控备份,你看看。」
我拿过监控看完后,更加头疼。
现场监控,能清楚地看到死者薛佳宝当时正在指挥货车司机卸货,谷山拎着外卖准备进门。随后宁世强、于海、左庆磊出现,准备对谷山实施强制传唤,扭打间和叉车碰撞,紧跟着一车的红木家具倾倒,死死地砸在薛佳宝身上。
咋一看,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就是一桩意外。
可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为什么谷山会那么巧出现在家具城送外卖?而且每起命案的死者,都在死前通过外卖平台下单,收到由他送的外卖?
为什么命案发生时,现场刚好在卸货,还是一车最为笨重的红木家具?
为什么死的偏偏就是和丁志豪、吕小伟有关的薛佳宝?
我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叉车司机、货车司机、谷山他们的口供呢?」
王波道:「都问了,也进行了初步调查。谷山是接到外卖订单,前去家具城送外卖;我们也和下单的商家确认,当时是饭点,他在看店走不开,就点了个外卖。而且我们询问了其他商家,家具城大多数商家都是点外卖。」
「那俩司机呢?」我追问道。
「叉车司机是家具城的员工,平时主要负责装货卸货,已经干了十几年;货车司机那边也做了详细调查,那批红木家具是薛佳宝的,今天刚送到。」
王波说完,感叹道:「苏队,我感觉今天这事要不是宁教导员出现,薛佳宝应该不会死。可宁教导员偏偏带人去了,时间点还卡得那么巧。哎……但凡他早几分钟,或者晚几分钟,也不至于出现意外。这闹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和谷山约好了。」
「嗯?」
我微微一愣,没接王波的话。
毕竟不管怎么说,在案件没调查清楚之前,宁世强都还是我们刑侦队的人。
我轻咳两声,将话题转移:「薛佳宝的通讯记录调查清楚了吗?」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是老李让我给你带的调查结果。」
王波说完,递了份资料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二三十个人名,都是丁志豪、吕小伟、薛佳宝的共同联系人,后面也都备注了添加时间,大多数是最近四五年。倒是有一个名字被标了红圈——徐茂!
徐茂是唯一一个时间上符合的。
可后面还有一句特殊备注——现任滨西县特警大队副队长,与丁志豪、吕小伟、薛佳宝为高中同学、朋友。
看到这里,我不禁头疼。
王波似乎看出我的为难,嘀咕道:「徐茂三十出头就能当上特警大队副队长,这里面离不开丁志豪家里的帮助。县领导也很看好他的,咱要查他,估计有难度。」
「哎,我能不知道吗?」
我叹了口气。
然而目前丁志豪、吕小伟、薛佳宝先后意外死亡,假设这真是一起有预谋的复仇计划,下一个被报复的人,极有可能会是徐茂。
「先打个电话试试吧。」
我拨通徐茂的手机,却没打通。
「奇怪,难道在开会?」
我又拨通特警大队办公室的电话,在电话接通表明身份后,我表示要找徐茂,得到的回复却是:「我们副队长在休假,没上班。」
「休假?什么时候的事?」我追问道。
「昨天中午。」
「昨天中午?」
我默默挂断电话,心中突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巧!
太巧了!
或许薛佳宝并不是第三个死者。
想到这里,我再次拨通徐茂的手机。
可不管我怎么打,手机都是能打通,却无人接听。
「王波,叫人,去徐茂家。」
「啊,这不好吧。」
王波有点蒙。
我急道:「让你叫就叫。」
五分钟后,我带着王波和几名同事,开着警车直奔徐茂家而去。
等到了地方,我砰砰地敲着防盗门,接连敲了几分钟,连徐茂的邻居都被敲出来了,还是没人开门。
「你好,这户人在家吗?」
我对被敲门声惊动的邻居问道。
住徐茂隔壁的男人道:「不知道,昨天倒是看到徐哥回来了。同志,你们这是……」
也许是看到我们的阵容有些庞大,男子以为徐茂犯了事。
我随口敷衍几句,劝说对方进屋后,立刻拨通开锁公司的电话。
等开锁人员打开徐茂家的大门后,映入眼帘的却是徐茂的尸体!
客厅内,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而徐茂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脖子更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这……这……」
王波目瞪口呆看着躺尸的徐茂,整个人惊得说不出话。
我也强忍着恶心,拨通技术科负责人的电话。
忙活了四五个小时后,我冷冷地看着一大堆的各种报告,心里更加确定了这是一桩有预谋的连环杀人案。
徐茂的尸检报告上,清楚地写着,他是昨夜八点左右遇害,比薛佳宝的死亡时间还早十几个小时。
死因是被人暴力扭断脖子致死。
一个特警!
竟在搏斗中被人扭断脖子致死。
现场还没发现任何指纹和脚印,凶手难道是鬼吗?
不!
鬼肯定是不存在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把现场处理得很干净,他定然是个具备强大反侦察意识的能人。
而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个普通人!
迟雨?
不可能!
我见过迟雨,凭他的体格,绝对不会是徐茂的对手。
谷山?
谷山送外卖之前的职业是搏击教练,体型也比较壮硕,或许他有这个实力单杀徐茂,但现场的处理,他懂吗?
最重要的是——在技术科进行现场勘察的时候,我也调查了谷山的行踪,他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昨天并未出现在徐茂家附近。
这就意味着——凶手另有其人!
难道从头到尾,谷山、迟雨、马萧萧都是被放出的烟雾弹,为的就是误导我们的调查方向?
还是说,协同作案的,不止谷山、迟雨、马萧萧ťùₙ三人?
我越想越是头疼,感觉这案子更加扑朔迷离。
明明所有的受害者死因都指向七年前,可偏偏符合作案动机的,只有迟雨一个人!
明明迟雨具备可能存在的作案动机,偏偏又是最不具备作案条件和作案时间的人!
头疼啊!
短短十来天的工夫,接连出现四条人命。
现在更是连特警大队副队长都死了,我的压力瞬间大了起来。
县领导班子在接到徐茂遇害的消息后,更是连夜召集会议,限期破案。
我作为新上任的滨西县刑侦大队长,气得只想骂娘。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一把火还没烧,自己先惹了一身骚。
可作为警察,侦缉案件、捉拿凶犯又是职责所在。
当夜,我也顾不上什么条条框框的约束,直接让全队加班,对谷山、迟雨、马萧萧进行强制传唤。
突击审讯中,迟雨永远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问什么说什么,连最近在哪吃饭,去了谁家收破烂,赚了几块钱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至于谷山,从进来就叫着要投诉,喊着他是冤枉的。
而马萧萧那边,这几天的行踪更是简单到可笑——白天睡觉,夜里钓冤大头……
那叫一个「清白无嫌疑」。
一夜的突击审讯后,第二天看着桌上那一堆没有任何意义的笔录,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件蠢到不能再蠢的事。
因为他们的供词没有任何问题,连不在场证据都充分到不能再充分。
早上十点。
我再次带着人驱车赶往迟雨的老家,找到迟雨的二叔迟来禄。
因为连续四起命案,件件指向七年前的旧事。所以这次我的脾气不是很好,直接对迟来禄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在这里说,二是和我回队里配合调查。」
迟来禄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们到底要问什么啊?人都死了,怎么还抓着不放?」
「我听说你大哥迟来福水性好得很,所以我想问问,当初命案发生后,谁给他下的葬。」
迟来禄又怕又气地说道:「我大哥、大嫂的后事都是我办的。」
「当年命案发生后,有尸检报告吗?」
「尸检报告?俺们农村哪有那。俺大哥走后,就直接埋了。」
「那他的遗体状况呢?」
「这……」
迟来禄支支吾吾半天,像是很为难。
我直接掏出手铐:「说!不然我告你包庇,信不?」
被我这一吓,迟来禄急忙叫道:「其实我大哥是被人打死的!身上到处都是伤,胳膊腿都被打折了。」
「什么?」
我大惊,被打死的?
可为什么当年的卷宗上死因是溺水?
迟来禄还在哭诉:「我料理大哥后事的时候和办案的警察说,我大哥绝对不是小雨杀的。可他就是不信,偏说是小雨和我大哥发生冲突后打伤了我大哥,然后把我大哥抛进湖里淹死。警官,我真没说瞎话。不信我给你看证据。」
迟来禄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张照片,哭哭啼啼地说道:「这是我大哥的遗像,你看,头上凹了一个大坑,摆明是被人打的。小雨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算和我大哥发生口角,毕竟也是父子,血浓于水,怎么可能对他爹下这么重的手?可你们警察就是不信啊,我去县政府投诉,他们说我恶意上访,违法。不光关了我好几天,还威胁我再上访就把我弄进去。」
耳边是迟来禄的哭诉,眼前是迟来福最后的遗像。
这铁一般的事实,仿佛在不断告诉我——七年前的「迟雨杀父」案,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冤案!
此刻,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翻案!
必须翻案!
只有翻出当年的真相,才能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我拿过迟来福的遗照,带着王波等人直奔县城。
路上,王波等人表情古怪,皆是忐忑不安地看着我。
「苏队,翻案会不会牵扯太大了。当年侦缉案件的虽然是宁教导员,可核实、审判的检方、法院……」
王波终究是本地人,对滨西县的局势掌握得一清二楚。
我沉默了好一会,才冷冷地说道:「作为警察,我眼里只有真相。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人,不能再任由他们继续下去了。我就一句话,要是我为迟雨翻案,你们跟不跟我?」
这次,轮到王波他们沉默了。
直到快到大队,几人才纷纷表态。
「拼了!成了一起立功受表彰,输了最多受处分,怕个毛。」
「对,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我快到尴尬线了,再不立功,这辈子最多混个副科待遇到头了。」
见几人明确表态后,我才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你们几个,分别去跟踪谷山、马萧萧,重点查一下他们最近七年内,有没有去过九龙监狱探访。」
「宁教导员那边呢?」
「先别打草惊蛇。一切等我攻破迟雨的心理防线再做定夺。」
第五章:真相
有了迟来禄的口供和迟来福的遗照,我坚信七年前的「迟雨杀父」一案绝对另有隐情。而现在的四起命案,也一定和迟雨的冤案有关。
和王波等人交代完后,我找到还被扣在讯问室内的迟雨,直接丢出迟来福的遗照。
「当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你不想一直背负着杀父的骂名,最好主动配合。」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迟雨看到迟来福遗照的瞬间,原本唯唯诺诺的神情瞬间消失,就连一直蜷缩的腰背也挺得笔直。
迟雨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怯懦,反而冷冷地盯着我。
「配合?用我的命再认下一次杀人的罪名,配合你加官进爵吗?」
眼见迟雨摆出抗拒的态度,倒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毕竟他因为当年的案子蹲了七年苦窑,而且若是丁志豪、吕小伟、薛佳宝、徐茂的死真是迟雨为了复仇所为,那他肯定不会承认杀人的。
我好声相劝:「迟雨,我知道你当年是被冤枉的。但你不能因为宁世强的个人行为,就认为所有的警察都是坏的。我是真心帮你。」
迟雨闻言冷笑:「帮我?怕是帮你自己吧。」
我问道:「难道你想一辈子背负杀父的罪名?你就不怕人戳你的脊梁骨吗?」
迟雨许久没有回话,过了好一会,突然诡笑道:「苏大队长,你也不用诈我。说实话,这七年来,我在监狱里学到不少东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年轻。你现在自己都焦头烂额了,还口口声声说帮我?其实在我看来,你和宁世强都是一路货色。不外乎是换一种方法,想让我承认杀人的罪行,用我的命给你的履历增光添彩。可你当我是傻子吗?」
说到这里,迟雨突然双手攥拳,狠狠敲打着桌子:「我现在还只是嫌疑人,你有证据的话,直接抓我。若你没证据,那就乖乖放了我!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七条:对不需要逮捕、拘留的犯罪嫌疑人,传唤、拘传持续的时间不得超过十二小时;案情特别重大、复杂,需要采取拘留、逮捕措施的,传唤、拘传持续的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四小时。现在已经过去十三个小时,你最多再关我十一小时。」
得,这家伙苦窑没白蹲,还学会法律了。
于是我收起照片,平静地说道:「迟雨,我希望你明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你应该清楚,这世上从来没有所谓的完美犯罪,所有的案子,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是吗?」迟雨满脸狰狞地笑着:「有没有完美犯罪我不知道,不过我劝你最好快一点,因为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微微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没多少时间了?
刚才迟雨说我最多再关他 11 小时,而现在又一再强调时间,他要搞什么?
莫非……
想到薛佳宝的死,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了!
薛佳宝死的时候,迟雨就是利用在刑侦队受审,被宁世强殴打,拥有了绝对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现在他依旧在刑侦队的审讯室,会不会是有新的命案将要发生?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老李给我的数据上显示:徐茂是最后一个和丁志豪、吕小伟、薛佳宝在七年前就认识的发小。假如四人的死,就是因为迟雨的复仇,那么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谁?
宁世强!
一定是宁世强!
或许丁志豪、吕小伟、薛佳宝、徐茂是当年导致迟雨父亲迟来福身死的真凶,那么为了帮富二代脱罪、违法办案的宁世强,也必然是帮凶。
在迟雨的复仇计划中,一定包括宁世强。
想到这里,我猛地冲出审讯室,直奔停车场而去。
发动汽车的瞬间,我拨通负责跟踪宁世强的王波电话。
「王波,立刻控制宁世强。」
电话里,王波愣了许久才回道:「苏队,这不合适吧。怎么说他也是教导员,没有县局的命令,控制他是违纪行为。」
「屁的违纪!报告你的位置,我现在赶过去。」
我彻底急眼了。
「我跟着宁教导员到翰林花园了,刚宁教导员去了 3 栋 803 号,我查了住户信息,是咱县法院退休法官项韶峰家。」
「项韶峰家?」
听完王波的报告,我的心瞬间紧绷起来,直接吼了起来:「快,敲门!我通知附近的派出所去配合你们。」
我看过「迟雨杀父」案的卷宗,七年前,负责侦缉案件的警员是宁世强,而负责审理案件的正是项韶峰。
刚才迟雨一直和我强调我没多少时间了,而现在宁世强又突然赶去项韶峰的家,这代表什么?
是迟雨的计划?还是巧合?
可不管是什么,在宁世强没说出真相之前,就绝对不能让他发生丁点意外。
我一路狂飙,可还是晚了!
等我赶到翰林花园的时候,三栋楼下已经被拉起隔离带,现场十多名派出所民警正维持着秩序。
在隔离带中间,是一大片血污。
血污中央,躺着两个人的尸体。
王波哭丧着脸道:「苏队,是我失职,没看好他们。」
「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脸色铁青。
妈的,这算怎么回事?
刚有一点线索,结果最后两个和案子有关的人,却双双坠楼。
王波指着宁世强和项韶峰的尸体道:「我看着宁世强上去的,接到你的电话后就去敲门。可敲了半天没人开门,正打算破门,就听到楼下有人呼喊跳楼了。等我冲下楼,就看到他们俩坠楼。是从阳台上跳下去的。」
听完王波的汇报,我也呆愣许久。
难道这案子,又要成为悬案?
最后两个可能知道真相的人跳楼自杀……
然而此刻,我是无奈又难受。
因为我很清楚,以项韶峰和宁世强的社会地位来说,是绝对不会主动跳楼寻死。
而能让他们俩一起跳楼的,只有一个可能——被逼的!
可是有什么东西能逼得他们俩宁可跳楼,也不愿意说出真相?
我想不通,但我却清楚:迟雨、谷山、马萧萧他们,可能真的要逍遥法外了。
随着宁世强、项韶峰的坠亡,所有的线索彻底中断,而我也不得不在满 24 小时后,释放了还在羁押审讯的谷山、迟雨二人。
原本,我以为丁志豪、吕小伟、徐茂、薛佳宝的死,就要成为悬案,真凶最终逍遥法外。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宁世强、项韶峰坠楼后的一个星期,整起案件的转机突然出现……
那是一个星期三的早上,我还在赶着报告,就听传达室的警卫说:「有个叫叶晓梅的女人找你,说手上有重要线索。」
「叶晓梅?让她进来。」
我记得叶晓梅这个人,她是吕小伟的媳妇。
没过几分钟,就见叶晓梅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人还没坐下,嘴上先开骂:「要不是为了配合你们调查,王八蛋才想把这线索交给你们。吕小伟那个狗日的,就是一彻头彻尾的畜生!他们几个都是畜生!」
「呃……」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就在我一头雾水的时候,叶晓梅递了个 U 盘过来。
「苏队长,这是我整理吕小伟那王八蛋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你自己看吧,东西我送到了,提前先说好,那王八蛋死就死了,要是你能抓到凶手,我作为家属,绝对不会要求凶手赔偿。这都是他们几个王八蛋造的孽,就该他们死!」
叶晓梅说完,扭头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番操作,属实把我看懵了。
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把 U 盘插进计算机。
U 盘里存了上百部视频,只有一个视频文件的时间显示是七年前。
我点开看到里面的画面,瞬间气得血压飙升。
「妈的,还真是一群王八蛋!」
虽然视频像素不是很好,却能清楚地看到年轻的丁志豪、徐茂正将一个姑娘按在地上撕扯衣服,旁边站着的薛佳宝正在发笑。
随着那个姑娘不断哭喊,Ŧű̂ₑ得逞后的丁志豪和徐茂穿好衣服,换成吕小伟上场。
而就在吕小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迟来福出现在视频中,手里挥舞着木棍驱赶他们。
然而迎来的却是三人无情的暴打,最后更是把伤痕累累的迟来福扔到了湖中。
看完视频后,我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怒火。
通了……
全都通了……
这就是七年前的真相!
这就是为什么丁志豪、吕小伟、徐茂、薛佳宝他们被杀的原因!
可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他们的死,就是迟雨所为。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火气后,先是根据照片比对,查到了视频中那个被侵犯的女孩身份信息。
这不查还好,一查反而吓我一跳。
好家伙。
女孩叫刘玲玲,更重要的是,在王波他们跟踪谷山期间,调查到谷山经常去公墓祭奠一个叫刘玲玲的女人。
得到这个线索后,我更加确定之前所有的案件,就是谷山、迟雨他们配合作案。
于是,我立刻让王波带人对谷山和迟雨进行了强制传唤。
审讯室内,我亲自对谷山和迟雨进行了突击审讯,当我播放完刘玲玲被侵犯的视频后,谷山像是打开了心结一般松了口气,淡淡地笑了起来。
「既然你们都查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人都是我杀的。你们抓我吧。」
虽然谷山承认了,可程序还是要走。毕竟办案讲究的是严谨,不能光凶手一点头就完了,还需要知道具体的作案时间、作案细节。
我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谷山瞟了一眼被定格的画面:「这还不明显吗?玲玲是我女朋友,当年我们正准备结婚。可就在我们刚订婚的第二天,她回家的路上,被丁志豪他们几个畜生祸祸了。事后玲玲回到家自杀,我为自己老婆报仇,有错吗?」
「那你是怎么杀的丁志豪他们?」我追问道。
谷山勾了勾手指:「来根烟提提神。」
我递了根烟过去,又亲自点上火。
谷山深吸一口后,吐了个大大的烟圈,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说道:「我杀丁志豪的时ťú₍候,是借给他切西瓜的机会,将刀用弹力带藏在窗子外面,只要关窗,弹力带就会瞬间弹回,简单的小机关,你要不懂,我可以画个图给你。」
谷山还真的像模象样地在桌上比比画画,不一会,就画了个类似弓弩装置的机关图。
「呢,就是这么简单。为了报仇,我准备了好几年。我知道丁志豪的别墅一向都是他自己住,而他发现窗子没关,肯定会关上。」
我看了眼谷山画的图,提出了问题:「你怎么确定他会半夜点西瓜?」
谷山倒也不隐瞒:「是我让马萧萧拿丁志豪手机点的。」
「那个弹力带呢?我们检查现场的时候,并没发现所谓的弹力带。是不是你和迟雨配合,由你负责计划杀人,他负责清理现场?」
我紧紧盯着谷山,其实从一开始二次勘察现场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两个窗子的不同。当时我就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作案工具被迟雨拿走。
然而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就算有工具,也被迟雨销毁。
所以这个事我一直摸不到方向,因为我并不知道具体的作案工具。
现在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谷山设下机关,迟雨再以收破烂的名义上门取走弹力带后报警。
一个弹力带而已,就算拴在身上当腰带,也没人发现。
而两人前后出现的时间差,正是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这次,谷山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抽烟,过了好一会才说:「什么迟雨,我不认识他。至于你们为什么找不到弹力带,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办案人员渎职吧。」
「你……」
我气得一顿,他果然是想包庇迟雨。
可现在不是急的事,必须慢慢问。我就不信找不到线索。
于是,我又问道:「吕小伟的死呢?是不是你通过某种方式,诱导狗发疯,袭击了吕小伟?」
谷山两手一摊:「不错。我故意在送餐前给吕小伟打电话,在电话里播放了丁志豪的声音。那条狗是丁志豪养的,只听丁志豪的话,只要丁志豪一说指令,狗就会不顾一切地袭击眼前目标。」
不等我发问,谷山主动交代道:「训狗指令的事,是马萧萧偷偷录的。她陪丁志豪的那晚,故意说起了狗,然后让丁志豪炫耀自己养狗的过程,并全程录音。我剪辑后,通过电话播放出去。你应该知道,狗的听力是人的几十、几百倍,尤其是经过训练的斗犬,更为精良。」
接下来的半小时内,谷山主动交代着自己犯罪的全部经过。
而真正让我意外的是,徐茂和薛佳宝的死,竟然都是宁世强配合的。
原来,从谷山决定为刘玲玲复仇的时候,就找上了宁世强。
并用宁世强当年为求升职,贪腐渎职,制造「迟雨杀父」的冤案条件,要挟宁世强帮他除掉侵犯过刘玲玲的徐茂,不然就把当年的事捅出去。
而宁世强为求自保,还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这也难怪,为什么徐茂死的时候,谷山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真相是宁世强下的手,他主动找到徐茂,并勒死了徐茂。
至于薛佳宝的意外,也是宁世强主动配合,故意在卸货时抓捕谷山,然后撞翻叉车,导致家具车倾泻,压死了薛佳宝。
最后说到宁世强、项韶峰的坠楼,谷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当官为名,他们想保个好名声,更不想让自己半辈子贪腐来的巨额钱财被充公。死了,起码还能给老婆孩子留点家业;不死,被我举报上去, 他们什么都没了。」
「所以,你是利用他们的犯罪证据,威逼他们自杀?」我凝视着谷山,「既然你是为给刘玲玲复仇,那为什么逼死宁世强、项韶峰?他们俩和刘玲玲的死, 没有直接关系吧。」
谷山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说杀上瘾了, 你信吗?」
杀上瘾了?
这我还真不信。
可谷山不愿说, 我还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已经交代了全部作案过程,并合情合理。
我离开审讯室的时候, 最后对谷山问道:「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名, 值得吗?」
谷山大笑:「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反正横竖都是死,不是吗?」
「呵,可法律是公正的!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谷山再没说话。
而后,我又对迟雨进行审讯。
可结果不尽人意。
不再唯唯诺诺的迟雨,面对审讯表现得格外冷静。
全程他都一口咬定不认识谷山,也没有犯案。
而这正是我为难的地方。
我明明知道所有的案子,都是他和谷山连手所为,若不然谷山的复仇不会等到七年后, 等到迟雨被放出来。
可我却拿迟雨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所有的线索和证据, 都对他极为有利。
无奈,在羁押时效结束, 我不得不又一次放走迟雨。
送迟雨出去的时候,我蓦然问道:「迟雨,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那可是六条人命, 让谷山一个人顶下所有的罪, 难道他的命不是命?」
迟雨愣了许久, 头也不回地离去。
空气中,远远传来迟雨冷静到令人可怕的声音。
「每个人, 都有属于自己的角色, 不是吗?」
《全书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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