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七年,我老公出轨了。
我怀着身孕去捉奸,推门见到一地衣服和两具人皮。
一具是女的。
一具是我老公的。
我只是想捉奸。
现在吓得孩子都要飞出来了!
-1-
夺门而出的时候我还在哭。
太可怕了,满地都是血。
全都是血。
我想打电话报警,但是这个地方太偏了,根本没信号。
吓得我跳上我的保时捷,猛踩油门扭头就跑。
车下了高速,我才稍稍冷静下来。
我来的路上,还特别不理解,姜天奇出轨,怎么选了个荒郊野岭。
你堂堂天盛总裁,背着我偷奸,你不能开个总统套房啊!
有没有排面啊!
没想到他这是直接没了呀!
没了呀!
我这是直接从被劈腿的原配,变成了个寡妇!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信息叮叮咚咚地响起,手机有信号了。
我赶紧拨通了 110:「喂,呜我老公死了呜……」
交警把我拦下:「你好,开车不能打手机——怎么又是你?」
这个交警我认识,姓任,前两天我刚被他罚过。
人民警察的光芒温暖了我,让我像个祥林嫂一样哭了起来:「任警官,我老公死了!」
「什么?!」
「我老公死了!」我哭着道,「最近我怀疑我老公出轨嘛,我就在他车上放了跟踪仪。今早他果然往城外九龙山去了……等我到地方一看,那是个特别特别破的居民楼,楼梯都锈掉了,然后他私会的那个四楼啊,门都没有的!地上散落着一些衣服,有男,有女,再往里走,就脱着两具……两具人皮!」
任警官听得很认真,此时回头招了招手:「——你们把酒精仪的拿过来给姜太太测一测。」
「我没有喝酒!是真的,满地都是血,而且那个歹徒好像都没走!我听见里面有一些奇怪的动静!好像、好像是……有人在拌饺子馅儿的声音,就是那种肉搅在一起的声音,你懂吧?」
大概是我哭得太凶了。
任警官终于重视起我的问题。
他打开车门换了我:「我带你去警局报警。」
「呜呜谢谢。」
「不过姜太太,你穿高跟鞋开车这是违章。」
「我老公死了!!!」
「……」
-2-
任警官送我到警察局。
我一进门,警察局长就笑逐颜开:「姜太太!我们正要去找你呢!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见我一头雾水,局长解释:「刚刚姜总来报警,说您走丢了!您现在可怀着身孕,我们这儿不正部署警力找你吗?这下好了,姜总可以放心了。」
「你是说……我老公还在?」
我蒙了。
难道我看错了?
不会啊,当时地上脱着的阿玛尼西装,确实是他的。
我今早亲手从衣柜里拿的。
正说话间,一大堆人从门外走来。
为首的男人西装革履,身后跟着一群秘书。
「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姜天奇进门,宠溺地把手一摊:「娇娇,你跑哪里去了?」
我仔仔细细看着我老公。
他……
他很正常。
英俊潇洒,连发型都没有乱。
——我是在车上做了个噩梦嘛?
——还是我因为太过于担心被三,精神分裂了?
他跟从前一样,温柔地捧住了我的脸:「看你,让我一通好找。」
我的心猛地一跳!
铁锈味!
他的右手传来淡淡的铁锈味!
这是那个崩坏楼梯的味道!
他绝对去过那里……
我猛地推开他。
「怎么了?」姜天奇歪了歪脑袋。
「老公……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为什么?」
被他专注地注视着,我快要无法呼吸。
得找个理由,合情合理地离开他……
「……我出轨了。」我痛苦地闭上了眼。
警察局里一下子全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任警官从我的保时捷里下来了。
「怎么了啊这是?」他拿着我的车钥匙问。
姜天奇眯了眯眼。
我赶紧搀上任警官的胳膊走出门去,低声道:「往前走!别回头!」
半个小时后。
任警官在我面前踱来踱去:「所以说你告诉姜总你包养了我?」
「也不是包养啦,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只是劈腿而已。」
「只是?而已?」
任警官打开了电视机。
新闻头条都在播报「天盛集团老总惨遭劈腿」。
姜天奇在个人微博回应:「每对夫妻都会有七年之痒。娇娇只需要知道,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就可以了。也希望每一个看到娇娇的人,都帮我劝劝她,她还怀着身孕,这不是理智的选择。」
附一张我的照片。
有一说一,这张照片 P 得还算可以的。
任警官抽掉我的手机:「姜太太你先别刷微博了,你要知道你这么一闹,我都升不上去了。你现在立刻、马上回你自己家,跟姜总澄清我不是奸夫,然后赶紧把你的高跟鞋违章处理一下。」
「我不能回去。我老公真的有问题。」我把铁锈味的事情跟他说了。
任警官叹了口气:「那我们现在就去现场看一看,如果真的有你说的血迹啊、人皮啊,那就让刑警大队处理。如果没有,你就回家,然后让姜总带你去医院看脑科,行吧?」
我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任警官死也不肯再上我那辆风骚的保时捷。
我坐在五菱的副驾驶上,回到了事发现场。
大半夜,我们爬了四楼的废弃楼梯,手机阴森的光照出来,地板是干净的。
「这不可能!」我惊了,冲进去到处找,「我明明看到了、看到了的……」
「我早就想吐槽了。」任警官鄙夷地看着我,「你说衣服、血迹我都忍了,人皮是怎么一回事儿,还口口声声『我老公的人皮』,真人皮能让你认出鼻子眼儿啊?」
「我跟他睡了七Ṫũ̂⁸年,我认不出他的皮啊?」
我们正吵架,我电话响了,是我请的私家侦探:「姜太太,你让我们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我现在对我老公出不出轨已经不在乎了。」
「……他前后秘密交往过十九位女朋友。」
「草!把照片给我传过来!现在、马上!」
我坐在五菱副驾驶上,翻看着几十个 G 的照片。
照片中的姜天奇一身黑衣,黑色鸭舌帽、黑口罩,笼罩得严严实实,身边跟着不同的美女。
还有美男。
我感觉我现在能把姜天奇的皮扒了!
「他怎么这么能啊……时间怎么管理的啊?」
「姜总不但时间管理得很好,金钱上也分配得很好。这些女孩儿每次经过简短的约会后,都被送到了国外,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太太您从来不知道。」
我嗷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命好苦。
「等一等。」我捕捉到了盲点。「一个都没有回来过?」
「是的,她们都被安排出国了。」
「你确定她们真的出国了吗?」我颤抖着问。「你能不能找到哪怕任何一位情人的线索……人活着总会有痕迹的,对吗?哪怕出了国——查,现在就查!」
车程四十分钟。
电话对面查了三个人。
社交网站没有更新。
银行余额没有变动。
甚至没有出入境记录。
什么都没有。
「草。」
任警官的脸色,终于变得跟我一样,雪白一片。
我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任警官!你得管管这事儿啊!别说警局了,市政府都被我老公他收买了啊!」
「我他妈是个交警!」
「我还是孕妇!!!」我哭得眼泪鼻涕都要喷出来了。「你可怜可怜我,孩子他爸杀了十九个,他杀疯了啊!」
「我得是第二十个。」任警官面如死灰。
「你就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梦想吗?啊?你想想我孤儿寡母的,我嫁给我老公后一直待在家里一条虾都没有自己剥过!!你现在让我怎么办,跟他对打吗?!」
「憋说了你。」
任警官捂住了我的嘴。
他终究还是大发慈悲地收留了我。
私家侦探也表示明天会把十九个女孩儿的行踪交给我。
但是,得加钱。
-3-
我又一次坐在了福明街马路旁的公园椅上。
上一次我就是在这里跟私家侦探接头。
还没到时间,就有人在我身边坐下了。
「看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修长的手指撩起了我的头发,「你今天都没有换包包。」
我猛地挪开了屁股。
是姜天奇!
他穿着一身黑,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跟照片上的打扮一样!
我害怕地抱住了我的鳄鱼皮包包,我是不是要死了?!
「昨晚去哪里了?」
他伸手,捏上了我的后颈,像是在捏一只小猫。
「天奇,我……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已经破裂了,所以我就不报备了。」
「为什么?我们的爱情,难道就这么经不起考验吗?」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有磁性。
我的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流。
我以为的考验无非就是:打胎流产,出轨小三,婆媳撕逼,豪门宅斗……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抓个小三看到你的人皮躺在地上啊!
这血忽淋拉的……
我只是一个怀孕四个月的孕妇,我为什么要经受这样的考验?!
我哽咽道:「对不起。」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姜天奇凑过来,耐心地哄着我,「是那个任警官吗?」
「你别问了。反正我已经不爱你了。」我把头扭到一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
姜天奇温柔地笑了笑:「不会的。」
阳光底下,他的瞳色很浅,浅到金黄:「就算你出轨,我的精子,也会杀死人类的精子。」
我的脑袋里翁的一声。
他刚才使用了一个很专业的词汇,人类。
——这是会出现在离婚谈判中的词汇嘛?
路对面有个人走过来,是私家侦探。
姜天奇抬手,轻巧地打了个响指。
一辆大卡车在我面前飞驰而过。
然后是砰、刺啦——
人群喧闹起来。
马路上散落一地凌乱血肉。
我当即缓缓滑倒在地。
「我是不会轻易离婚的,除非你提出感情破裂的证据。你有吗,娇娇?」姜天奇抱着我,在我耳边呢喃。
我摇摇头。
「那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有。
我感觉我要流产了。
姜天奇开车把我带回家。
家里面已经有医生整装待命。
我家公司本来就是做生物医药的,自打怀孕后,我从没有去过医院,有一整支顶尖医疗团队随时监测着我的身体。
姜天奇把我抱上床,医生在我身上连上各种仪器。
「夫人身体无恙,母子平安。」
姜天奇松了口气,将手放在了我的孕肚上,亲昵地摸了摸。
「以后不要再乱跑了,你是有身孕的人。」
他眼神温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仿佛半个小时前他没有打个响指就杀人。
这让我觉得很割裂。
姜天奇跟我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发生这么多事情以后,我下意识地怀疑,「他」不是他。
我老公芯子换人了。
可现在,我主动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眼神骗不了人。
「他」确实是我相恋十年的伴侣。
可这又怎么解释这些莫名其妙的出轨、凶杀、超能力呢?
我脑瓜子嗡嗡的,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在唾弃我自己。
柳娇娇,你怎么睡得着的啊!
姜天奇做完午饭端过来。
他问我感不感动。
我不敢动。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我冒着冷汗问。
「孩子需要爸爸。」姜天奇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肚子。
我老公一直有个问题,就是他有时候说话很怪。
比如说这句。
一个孩子,他都还没有出生,为什么会需要爸爸?
哪怕是说情话,这种时候也不该说:老婆你需要我嘛?
因为我们结婚很久了,我都下意识忽略了这种怪。
此时此刻,这种诡异感又从皮肤上冒出来了。
——他,有没有可能说的是事实?
——我肚子里的孩子,跟别的小孩不一样,所以他需要姜天奇跟我待在一起?
我心凉了半截。
我老公是什么东西啊!
我孩子又是什么东西啊!
我抬眼看向床边的仪器。
我现在是真的很想去医院做个正儿八经的孕检了!
问题就是,我连屋子都出不去。
还好,我老公还是我老公,我有的是办法拿捏他。
我坐起来推开营养餐:「我不爱吃这个,我要吃利苑的烤乳鸽。」
「吃什么乳鸽我做老半天。」
「我就要吃。吃完了我顺便要去趟阪急,我订的鞋子跟包包到了。」
我平日里就是作精。
我现在还怀孕了!
姜天奇没能拗得过我。
「你躺着,我给你去拿。」他瞪了我一眼,出门了。
他前脚一走,我提着鞋二话不说溜出了家门,去了交警大队。
-4-
任警官正在审司机,看到我,拎着保温杯出来:「今早你去福明街拿照片,有没有看到那里出了车祸?」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我那个私家侦探死了!死了!被车创死了!他干的!」
任警官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
他知道我说的「他」指谁。
这次他没有说我异想天开,而是直接带我到审讯室外听墙角。
司机当时是清醒的,车速也在正常范围内,大卡车在那段道路限速 60,他当时开的远不到这个速度。
「然后突然之间车就飞出去了!我油门都没踩!真的!我还踩了刹车,但没用!车完全不受控制!」
任警官低声道:「我们检查了道路上的痕迹,也检查了卡车的车速监控,当时以发动机的动力输出,不可能提供那种速度,倒像是……倒像是整辆车被什么奇怪的外力拖飞过去了。」
「我老公当时打了个响指。」
任警官沉默半晌,瞥我一眼:「你家那位,也太不把牛顿放在眼里了。」
「任警官,我今天找你来有更重要的事……你能不能带我去做个产检?」
「哈?」
等他下班后,我俩一起站在第一医院妇产科外。
我跟他商量:「能不能用你的医保卡?」
任警官:「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老公搞医疗的,我一刷卡他肯定就知道了,说不定 b 超没照上,他就把我逮回去了。」
任警官翻了个白眼,老实去柜台挂号:「妇产科。」
护士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你?妇产科?」
他编了个拙劣的借口:「她没医保,我卡上能报销,快一点谢谢。」
护士问我:「你确定要给这种抠门的男人生孩子吗?」
「不不不孩子不是他的,是我老公的,我老公长得比他帅,也比他有钱,就是我们夫妻感情出了点问题,我才找上他的。」
护士的表情愈发扭曲了。
任警官则冷脸捂住了我的嘴。
好说歹说开了单,我躺上了 b 超台。
医生本来在唠嗑,突然卧槽了一声。
我紧张问:「怎么了?我孩子怎么了?」
「你……你没怀孕。」医生磕磕绊绊道,「你子宫里这些密密麻麻的是什么东西啊……是虫卵吗?」
我晴天一个霹雳:「什么?虫卵?」
「……而且你的肝不见了。」她惨白着脸在我肚子上不断移动探头,「你的肝脏,好像整个都被吃掉了。」
做完全套检查,我跌坐在医院长椅上嚎啕大哭。
「他肯定是在拿我做生物实验呜呜呜……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他竟然拿我当小白鼠……他好狠的心!他不爱我了呜呜呜……」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意他爱不爱你?」任警官惊了,「恋爱脑也该有个底线吧大姐?你肝花儿都没了。」
「他都不爱我了,我死了算了,让虫子把我吃光得了!」我瘫在长椅上嗷嗷乱哭。
「喂你振作一点,总会有办法的!」
正说话间,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教授带着人风风火火走到我面前:「你就是任天堂?」
「啥?你叫任天堂?」我看向任警官。
「对,怎么了?」任警官冷着脸跟教授握握手,「我是任天堂,这位是……」
「……一名不愿意透露名字的患者。」我连忙道。
「你的病例非常特殊,非常罕见……我希望可以成为你的主治医生。」
「大夫我还有救吗?我活着的希望大吗?」
「理论上你早死了。」教授严肃地推了推眼镜,「你的子宫中有很多寄生虫,它们在掠夺母体的营养,以至于你的脏器都在溶解以给它们供能……但是很奇怪的,你的身体没有任何衰竭的迹象,在所有指征全都错乱的情况下,你既诡异又健康——这是个奇迹。」
我扬起一丝希望:「那我现在能堕胎吗?」
「你子宫里那些未知寄生虫的活体样本得留给我。」
「您拿走好了。」
想起我跟姜天奇相恋十年,他给我留下的,是一堆虫!我就嘤嘤嘤地哭起来。
教授让助手递上手术同意书:「爸爸签一下。」
「我不是她老公。」任警官倒退一步,「我只是个走过路过的人民警察。」
我抢过笔签完:「赶紧手术吧,我老公不会同意我流产的,等他发现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因为我的身体能让教授发十篇 SCI。
最后我们违反了一切手术条例,当晚就上了手术台。
-5-
无影灯下,我打了半麻,教授执刀,切开了我的肚子。
突然,我感觉房间里的灯滋滋暗了一下。
然后在一群白衣大夫中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长直发,大耳环,穿着性感的皮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
我尖叫起来:「啊!!!啊!!!!」
教授吓得手一抖:「你鬼叫什么?」
「背后有人!!!」
教授回头,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话音刚落,一股气浪凭空炸开,医务人员纷纷被看不见的力量扔飞了出去。
仪器砰砰冒出了火花。
刹那间手术室里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晕过去了,只有我敞着肚子躺在手术台上:「你不要过来啊!」
我认得她!
她是我老公的最后一任出轨对象!
我那天在废弃四楼,看到的就是她的人皮和我老公的脱在一起!
她不顾我的尖叫,优雅上前,干脆利落地把手直接插进了我的伤口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感觉冰凉的手在我身体里乱搅,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就在我快要疼死过去的时候,我的伤口中突然翻出细小的触手。
它们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生长攀爬,变得又粗又红,绞住了她的手臂。
她拧起了眉头,想要把手拔出来,但是那些触手却猛地扎紧,嚓地一下直接把她的右手切下来了!
切下来了!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病床上爬了下来,尖叫着打开门跑了出去:「救命啊!救命啊!」
朋友们,当时的场面,真是可怕极了!
——整条走廊连个人影都没有,外面下好大的暴雨,一点光都漏不进来。
而我敞着肚子,肚子上还插着一截断手,那个我老公的小三,就阴着脸拖着仅剩的左手在背后追我!
我一路都在淌血,加上被打了麻药,根本跑不远。
很快就走投无路,被逼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底下。
「把他的精子给我。」那个女人逼近我,平静地说。
我大怒:「我才是他老婆!」
下一瞬间,我头顶的窗户猛地打开,狂风暴雨扫了进来。
我抬头。
——姜天奇西装革履,阴沉着脸,以攀爬的姿势,停在十三楼的窗框上。
「老公,她威胁我……」我当场哭出来了。
「没事。」他伸手,自上而下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猛地一挥拳,直接把那女的头给打飞了出去!
人头咕噜噜滚到地砖上。
我这才发现,不论是手上还是颈部,她都没有流血!
无头的尸体完全没有受影响,劈手朝我袭来,我老公单手拎起她直接丢到了窗外,然后他也跳进了暴雨里,消失不见。
我再也受不了这个刺激,直接晕过去了。
在梦中,我一直听见诡异的笛声。
旋律很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后来,笛声变成了疯狂的尖叫,我被吵醒了。
眼前还是那个走廊,但这次灯火通明,医护推着推车来来往往。
「太太你还好吗?太太?」医生在我耳边唤道。
「我不大好……大夫把我肚子切开了,然后出了点状况,没缝上……」我哭唧唧拉开我的手术服。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除了一点点血,我肚子上没有伤口。
当然更没有触手和断肢……
我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吗?
「快把老教授叫来,我有点事情想问他……这里怎么这么吵?什么人一直在叫?」
整个走廊上都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仿佛集体性的歇斯底里。
疯狂,恐怖,丝毫不间断,充斥着整个十三楼,已经到了没法正常说话的地步。
医护把我送到一间病房,看我的眼神带着畏惧:「……教授过不来了,他……他们,全都疯了。」
我猛地一愣。
țüₙ
疯了?
「我们进手术室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倒在地上,手术台上是空的。我们对手术团队进行了急救,等他们醒来以后,就变成这样了——您知道些什么吗?」
「她什么也不知道。」门被推开了。
姜天奇走了进来。
ƭũₐ 他有些狼狈,西装破了,浑身是血,显然经过激烈的战斗。
他接过医护手中的大浴巾,披在我身上,温柔地擦了擦我的脸:「好了。」
他这么一哄我。
我的眼泪立马不要钱一样往下流。
「这都什么事儿啊……」我哭唧唧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妈的他身上好臭。
有一股发酸的臭味。
要不是我真的爱他,我就吐了。
就当姜天奇扶着我要回家的时候,刑警队长冲进了病房:「姜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现在怀疑你跟一场谋杀案件有关。」
我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
怎么回事?!
在这个节骨眼下,警察查到我老公了?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有人在淮海路垃圾桶中发现了一张新鲜人皮。」刑警队长出示了照片,「而监控拍到你光顾了那里。」
「你的意思是,我把人皮剥下来丢在那儿了?」姜天奇呵呵一笑,「你剥过人皮吗?」
刑警队长:?
「这可是门手艺活儿。阿兹特克祭司每年春分会剥一张人皮献给太阳神,他们是人祭的专家,每十六秒就可以挖一颗心脏,但即使是他们,剥张完整的人皮也需要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前,我还在阪急替我太太拿包,不是我干的。」
我低声道:「老公你的知识好渊博……但有一说一,你的嫌疑听上去更大了。」
姜天奇笑了笑:「你们说我剥了人皮,那人肉呢?」
一个小刑警跑进来:「尸体的剩余部分找到了。」
「在哪儿?」
小刑警打着眼风。
「说啊!」
「尸体……被插在医院楼顶的避雷针上。」小刑警吞吞吐吐道。
刑警队长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把人剥了皮,人皮扔进垃圾桶里,人肉挂到二十二楼的避雷针上?您可真有意思。」姜天奇呵呵一笑,拎起西装拍了拍,牵住了我的手打算回家。
刑警队长拦住了他:「那你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姜天奇的脚步顿住了:「我老婆刚才差点流产了。」
Ṭū́ⁿ 「……流得你满身是血吗?」
姜天奇搂住了我的肩膀:「您这话说的,您没有老婆吗?您难道不知道女人怀孕是有可能大出血的嘛?」
刑警队长微妙地脸色一变,问旁边的护士:「是这样吗?」
「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姜太太是林教授的病人,但是林教授他们全疯了。」
虽然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咱们老姜家的嫌疑更大了!
「姜先生,你出现在凶案现场,你说身上全都是太太的血,你太太的主治医生却都恰到好处地疯了,这会不会太巧?」
「也许,他们只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人的认知是有极限的,未知有时候是种保护。」
咔嚓。
刑警队长把手铐铐在了他手上。
显然,他跟我不一样,不吃我老公神神叨叨那一套。
姜天奇被带走前过来抱了抱我。
「留下我的子嗣。」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只要我在,他就会保护你。」
说着,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我的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的孕肚,好像更大了……
-6-
我老公被抓了。
天盛律师团集体出动,在派出所安慰哭晕过去的我:没事的,很快就出来了,定不了罪的,什么证据都不会有……
我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我肯定不希望姜天奇挨枪子儿。
另一方面我也不想他这么快出来。
我老公肯定有事儿瞒着我。
这事儿还小不了。
这个狗逼,瞒这么牢,法律都拿他没办法,更遑论我一个家庭主妇。
我决定从另外一个角度调查他的事。
我找上警察,检举揭发死者跟我老公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为什么破坏我的家庭呜呜呜……」
老刑警人挺好,告诉我死者名叫徐天伊,是个摄影师:「两年前她放弃了优渥的薪水,从国家地理杂志辞职,此后行踪不定,上个礼拜才刚从淇县赶到 S 城——姜太太,她之前跟姜总完全没有交集,他们之间不像是情杀。」
「那她来 S 城干什么?」
「我们正在调查。」
因为徐天伊在 S 城连开房记录都没有,貌似没有落脚点,老刑警打算连夜赶去淇县,那是徐天伊最后留下生活轨迹的地方。
我赶忙让任警官开车追上去。
「我有病我大半夜跟踪刑警同志。」
「我要是你我就干了。毕竟我老公一放出来,知道是你带我做产检,下一个被挂避雷针的就是你。」
任警官操了一声,踩了油门就跑。
S 城到淇县很远,开着开着我就在副驾驶上睡过去了。
几乎是一闭眼,我耳边又响起了诡异的笛声。
那旋律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我实在忍不了:「任天堂你播的什么阴间音乐!」
可是眼前的场景却变了。
我没在车里。
而是在一间半地下的土胚房里。
天色熹微,有几个穿古装的女人在我床前说话。
她们的口音很奇怪,很陌生,不是我熟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但我的身体却好像自带强烈印记般,自动从床上坐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跟着她们走出门去。
我这才发现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
——这应该是个梦。
门外是一个很大的广场。
宽阔的道路两旁,隔着几步路就插着一根长杆,挑挂着黑漆漆的东西。
我走了很久,才发现、才发现……
那一个个,都是人!
有的是被砍去四肢的人!
有的是被从中劈成了两扇,肋骨大张的人!
我想起一本介绍文字演化的书。
里头说,甲骨文里,「用」「卯」这些词,本意都是献给神的肉。
它们最直观地代表着人牲被掏空内脏悬挂的形状。
我差点吐了出来——这条路有多长?
又挂了多少人?
我走到广场中央的高台上,跟其他两个少女一起,从大祭司手里接过三个金盆。
金盆里分别装着一个人头。
一颗人心。
还有剁碎了的肉糜。
我要吐了,但梦中的身体却在高处帝君的注视下,端着金盆走向了不远处的土丘,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我们一行人走进晨曦中的土丘,走进那个大张着的山洞,墙壁上的篝火把人影拉得诡谲跳动。
甬道里有块大石头,上头被砍出了个神龛,我们将金盆放在神龛上。
同行的少女对我叽ţüₙ里呱啦说了一通。
这次我好像听明白了。
她说的是:「羲娃,太岁就交给你侍奉了。」
我习惯性地从腰间抓起了骨笛,放在嘴边吹奏了起来。
妖异的旋律响起。
同伴们全都害怕地退了出去。
火光猛地一颤,朝洞外低伏。
寒气从洞里猛地吹出来。
沙沙、沙沙……
我又听见了我去捉奸那天,肉质搅拌、摩擦的声音。
一个硕大的影子浮现在我头顶,恐怖的压迫感沉沉传来,我僵立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
眼角余光就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勾住那块石头,慢慢、慢慢爬了出来……
「啊!」我尖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睡一晚上怨气还这么大啊?」任警官眼下青黑、两颊凹陷地瞥了我一眼。「早知道就换你开车了。」
「我做噩梦了!」我惊魂未定。
「你怎么事儿那么多,一会儿怀孕一会儿流产一会儿又要做噩梦,你家姜总电话号码多少,我要把你塞还给他。」
要不是我家天奇坐牢了,我也忍不住要给他打电话了!
我不但做噩梦,还在外面被人数落了呜呜呜!
-7-
早上九点多,我们到了淇县。
老刑警已经把徐天伊的房间封了,我们上不去。
警队司机老张在底下抽烟,阴沉着看着我们这俩不速之客。
刚好徐天伊的民宿在旅游街上,有导游凑上来揽生意:「你们哪儿来的?淇县一日游去不去?包车。」
见我们拒绝,他又问:「那姜府去不去,就街对头,门票 15。」
我心念一动:「姜府?主人姓姜吗?」
「对对对,地主老钱家,从明清传下来的,阔了好多代了,看看这马墙,嚯!那个气派。他们清末的时候举家搬去美国了,听说改革开放以后,还作为华侨归国投资,就是那个、那个……」
「天盛集团!」
怪不得这发家史听着这么耳熟——这不是我老公家的祖宅吗?!
徐天伊住的地方,就在姜家祖宅旁边,这么巧啊?
这可必须得去看看了。
「门票 15。」
「我是姜家少奶奶,这就是我家宅子,我回来也要买票啊?」
票务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国家保护古建」的名牌。
我还要再吵,任警官赶紧付了钱逮着我往里去了。
姜家的祖宅很大。
而且很奇怪,他家的门都开的特别高,按照人类的身高比例来说,有点太浪费了。
我在其他中式古建上都没有见过这种门洞。
「柳娇娇。」任警官突然在客厅叫我。
「干嘛这么严肃地叫我名字?」
任警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墙,指了一下:「你看。」
跟普通的清末人家不同,姜家祖宅的客厅没有贴鬼神,取而代之的是贴了个照片墙。
大部分都脱落了。
但有一张非常清楚,是姜家家主和一个清朝官员并排坐在一起。
他穿着长马褂,看上去年轻英俊,身姿笔挺,而他的脸、他的脸……
「一百多年前的祖先会跟后代长得这么像嘛?」任警官问我。
「不是像。」我摘下了墙上的照片,轻轻拂去上头的灰尘,「是跟天奇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你说他是你先生?让我看看……摄于 1898 年,那他岂不是起码有一百五十岁了?」
「……他已经够奇怪了,不差这一件。」我心烦意乱道。
我想起一个细节,我老公从不拍照。
除了跟我一起拍过套婚纱照,偶尔会允许我偷拍他,除此以外,他完全不接受任何摄像,连采访都很少。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老刑警让我们上去一趟:「姜太太,我们查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起先疑惑他为什么肯把徐天伊的房间开放给我们。
但到了那里我就知道了。
——整个墙壁上全都是血,大泼大泼的血,连天花板上都溅上了,而浴缸里散落着满满一缸剔得十分干净的人骨。
当地民警在忙着留存证据,老刑警带着我们走到一面软木板前:「徐天伊好像在追查姜家、追查你先生,她有跟你提起过吗?」
我仔细看着那块软木板,上头线索、图钉、便签纸和照片纵横交错——
AD1130 牧野之战……
AD218 徐福东渡……
79 年庞贝古城陷落……
630 年玄奘西行……
794 年平安京八百比丘尼陨落……
……
她的文字非常狂放,让人看着就想吐,串联的文字也完全不知道意义,好像只是一系列毫无关联的历史事件。
我揉了揉额角,将视线聚焦在唯二两张照片上。
在「1900 阿拉斯加」的文字旁边,酷似姜天奇的人穿着爱斯基摩传统服饰,站在一群白人水手中间,冷锐地看着镜头。
他们背后是一条巨大的鲸鱼,再远是北冰洋起伏的冰山。
下一张就是「1996 回国」,姜天奇西装革履从车上下来被抓拍的画面。
「这是姜总吗?」老刑警疑惑地指着最后的那个剪影问。
「……我不知道。」
「应该是你公公吧。」老刑警下意识找补。
——在他的认知中,人不可能过二十多年还不老,所以必定是子嗣。
而我冷汗津津地攥着口袋里的照片,盯着面前的软木板,目光追索到一切历史的源头:公元前 1130 年,朝歌。
如果,假如说如果,我们在照片出现以后,观测到的所有人,都是姜天奇。
那我们凭什么觉得,他只活了一百五十岁?
徐天伊把这些历史钉在这里。
有没有可能,这都跟姜天奇有关?
我一瞬间被这种假设吓得脊背发寒:
——夜夜睡在我枕边的老公,可能已经在这片大地上,行走过整整三千年了。
偌大的时间纵深把我吞没。
以至于我到楼下时还是蒙的。
导演又缠上来:「淇县一日游去吗?」
「我们是来查案子的。」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错过纣王墓啊!」
我捕捉到了关键词,分开了跟导游纠缠不清的任警官:「你说什么?这里有纣王墓?」
导游嗤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咱们这儿古时候叫朝歌!」
我猛地一震!
徐天伊的软木板……吊诡的梦……
我依稀记得梦里面,高台上看着我的帝君,就是纣王!
商纣王迁都朝歌,然后被西周攻破了,商朝八百年国祚就此结束。
——这跟姜天奇会有什么关联吗?
「我要去看纣王墓!」
任警官震惊:「你老公在监狱里,你小三吃了六个大活人,你还怀了不知什么玩意儿,现在你要去逛旅游景点?!」
我把他拖上车,讲了我的梦,任警官皱起了眉:「怎么,现在还加上个前世今生?你老公是商纣王,你是妲己,你们双双转世再续前缘,专门祸害我这个交警?莫非我前世是你俩身边的大太监?」
「不是!我就是个奴隶,地位很低的,住土胚房,离商王特别远,我老公……他压根都没出现。我就没梦到什么帅哥。」
任警官:「那你今晚加油接着梦,梦好点儿,争取做上妲己。」
我:……
-8-
纣王墓就是一堆杂草,没啥好看的,我也没有任何熟悉感。
导游见我们意兴阑珊,忙道:「前头还有个皇帝丘,娘娘洞,香火可好了!」
「什么破名字啊?正经不正经啊你这旅游景点?」任警官生气了。
他俩又撕吧起来,我眺望远处的土丘,生出一股熟悉感。
我站的位置,跟梦中的景象合上了。
眼前的田野曾经是开阔的广场,一条笔直的驰道穿过高速公路,通向远处的山丘。
驰道两旁间或竖着一个人牲,我们手盆金盆走向那个洞穴,高台上的帝君冷冷看着……
「走!」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一刻钟后赶到了娘娘洞。
越接近目的地我就越兴奋。
没错!就是这里!
历经三千年的风霜,洞口风化了,暴露出更多的岩石。
里头的神龛也面目全非,被人摆上了佛像,堆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红烛。
但我知道就是梦中的那个山洞。
正在准备祭祀的人们载歌载舞。
「这是在干嘛?」任警官问。
「你们运气好,赶上祭神了。」
我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祭神?怎么在山洞里?」
「神不是天上来的,他们住在地底,就在山洞里,俺们这片人全知道。」导游骄傲道。
我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是说,住在山洞里的那东西……是神?」
「对啊!就咱们土地神啊!」他说得理所当然,「这里头还有个秘密,你们外地人肯定不知道。你们知道纣王当初为什么迁都吗?商朝的首都,本来不在俺们这儿,在商丘那边,商朝人叫『天邑商』。但是有一天,天邑商祭祀的那个神,死了!被咱们朝歌的神打败了!所以纣王就领着妲己,跑俺们这地儿建都了。」
「不止一个神……」
我觉得我好像把握到什么很关键的线索了。
其实我老公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人类的范畴。
在他的认知里,他与人类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种族。
但之前,这种能力是无定型的,我对他也毫无概念。
直到「神」这个名词,从淇县导游的嘴里蹦出来。
——难道,我老公,是个古老的神明?!
我仿佛被蛊惑般,抚上了那块挡在路中央的巨石。
刹那的回忆袭上我的心尖。
周围暗了下来,火炬扑簌簌摇晃着,我又回到了梦中断的地方,巨大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沙沙、沙沙地爬过了石头。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一段混沌不定型的血肉,小心翼翼挪入了我的视线。
然后竭尽全力从中化出五指。
轻轻地、轻轻地,搭在了我的指尖。
「太岁大神,今天您看见外头飞过的五色雀了吗?您真该出来晒晒太阳。」
伴随着我清脆的话语,洞穴里响起咔、咔的回应,好像千年的风声回荡。
而我脑海中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听见了……」
我呆立在原地。
眼泪不自觉地奔涌而出。
——那是我老公的声音。
-9-
我出来后给了导游很多小费:「谢谢你解答了我很多疑问。」
导游喜笑颜开:「那我再送您一个惊天大秘密!一般人我不跟他讲的!」
「你说。」
「商朝不是周武王灭的。根本没有牧野之战。反正俺爷爷的爷爷一直都是这么传下来的。」
「哦?那商朝是被谁灭的?」
导游靠近我,敬畏地指了指脚下:「是遭了神谴。」
我心念一动:「为什么?」
「据说是商纣王祭祀错了东西,引得神明震怒,朝歌城里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死了,血流到了牧野上。你知道『血流漂杵』这个成语吗?最早就是形容牧野上的惨状的,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那可不是夸张。姬发进城的时候,特意挖了一条水渠到淇水,才把朝歌城里的血放干净。」
祭祀了错误的东西……
我突然觉得头痛,这头痛很快蔓延到了全身,疼得我无法站立。
我的肚子也趁机咕噜噜地叫起来。
腹部皮肤尖锐地突出来,仿佛有什么诡异的生物试图破皮而出。
有人把我扶到了车里休息。
我拍了一下肚子:「小心你爸收拾你!」
那东西老实了,小腹变回了平整。
我缓过劲来,抬头一看,是老刑警带着老张来接我:「姜太太,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这起案子确实很诡异,不过好在你们一家都没有受伤,徐天伊是个连环杀手,你先生不是,他已经被保释了。」
「这么快?」
「是的,他身上的血液检测结果不是人血。我们误会他了。」
不是人血,当然不是人血。
我老公是三千年前居于朝歌的太岁。
徐天伊显然也不是人。
我那天无意间目睹的所谓偷情,以及后来在医院中上演的,严格来说,都是神战。
——她会是哪位神明?
——我老公在历史上,又留下了什么足迹?
我心事重重跟着他们坐上了警车。
他们三人聊起了刚才的奇特风俗。
「其实历史上很多民族都觉得神明来自地底,有祭祀山洞的传统,这是种很普遍的现象。」老刑警竟然是个历史迷,抽起了烟笑眯眯道,「南美洲那边的祭祀,还会每年给神明献上一张人皮。」
我猛地竖起了耳朵:「人皮?」
「这样,神明就可以幻化成人,行走在人间了。」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听见对面响起大队长惊惶的声音:「徐天伊的尸体出问题了!」
「什么?」
「人皮确实属于徐天伊,但是里面的尸块不是她的!」
「那是谁的?」
「DNA 检测结果,是、是我们警队司机老张的。」对面吞咽了口唾沫,「老张被扒了皮,丢在床上。而之前的那具尸体,穿上了老张的皮,陪你一起出差了……」
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车里一片寂静。
我们三人惊恐万分地看向了老张。
老张掐灭了烟,一脚油门下去,狠狠撞上了树!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肚子猛地突出六只爪子,用力撑住了椅背,这才让我没有被当场挤死。
我跌跌撞撞爬下车,后头传来拆门的声音。
老张徒手拆了钢板,丢到十米之外,从挤扁的驾驶室里毫发无损地出来了。
「长得很快嘛。」他看了眼我的肚子,那是徐天伊的眼神,「把他的子嗣给我。」
「不……不……」
「人类不可能诞育古神的子嗣。在它们破体之前,它们早就把你吸干了,你会变成一具干尸。」
「天奇不会这么对我的!」
「这种时候就不要恋爱脑了……」
伴随着虚弱的吐槽,响起啪啪两声枪响。
任警官从车里翻出来,手里端着老刑警的枪,直接给了老张两发。
老张的右手和右腿当场被卸了,他保持不了平衡,以一种奇诡的姿势倒在地上。
任警官冲上来拉着我就跑。
我俩跑进了一个仓库,还没关门,老张直接闪现到了我眼前。
我钻到货架后面,把能够到的东西统统丢出去:「你要是敢动我,我老公不会放过你的!」
「他快死了。」
「你胡说八道!」
「你猜人类为什么要繁衍?」他不紧不慢地插着裤袋走着,隔着货架看我挣扎,「因为你们会死。只有一百年寿命的人类才需要留下子嗣,永生的古神压根不需要后代。所以繁衍对于我们来说,是行将末路才做的锤死一搏。」
我的心猛地被揪住了。
天奇、天奇快死了?
所以他才让我怀孕?寄希望于孩子可以保护我?
「他筑巢真是一件麻烦事……从你怀孕开始,他把领地扩张了二十多倍,整个华东、华中都被他圈入了鼓掌之中,任何踏入领地的神族都毫无例外地被他吞噬了,真是恶心……」
任警官又从暗处对他开了两枪。
Ťü⁰这次老张猛地一挥手,任警官当即被甩到对面墙上,摔得人事不省。
「整个三千年里,他的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死到临头还这么疯癫,就从他的子嗣开始还债吧……」
老张的话语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模糊,变得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
他的头部整个裂开,一支恶心的触手从里头升起来,升起来,像是压根没有尽头一样,直到顶住了天花板。
触手上密密麻麻的眼睛看向四周,拍打着墙壁发出咚咚的声音,粘稠的涎水滴落在我的脚边。
沙沙,沙沙……
神明是古老恐怖之物。
祂们并无仁慈,也无道德。
只是一群强大的怪物。
我闭上了眼:姜天奇你再不来我真的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这个念头刚过,天花板上就啪地一声,坍塌一角。
姜天奇从天而降,双脚夹住触手沉身一扭腰,粗壮的触手从中断裂,轰隆砸在地上。
「可不可以对孕妇礼貌一点,烛九阴?我老婆她都怀孕了,你有没有素质?」我老公质问。
「太岁……」老张的人皮里钻出更多的触手,缠住了我老公,「要是躲在人皮里不出来,你死的很快的……呵呵,你不敢让你家小人看到你本来的模样,嗯?」
我老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瞬间变成了其他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抱着烛九阴滚出了仓库。
他俩在墙上撞出一个千姿百态、无法言喻的洞来。
外头的天光瞬间黑了,电闪雷鸣,跟医院的那天很像。
我想起传说中烛九阴是掌管空间的神,他似乎有制造平行空间的能力。
我爬到任警官身边:「任警官!任警官!……任天堂!」
他瞬间醒了。
「我老公跟人打起来了……他可能会死呜呜呜……」
他往外看了一眼:「他俩打末日神战,我就一把手枪,还坏了,我连战五渣都不到,人民警察是有极限的太太。」
「我没让你去。」我哭唧唧地抽出了他的警棍,「借我一下。」
「家庭主妇也是有极限的!」
「天奇状态不太好,所以才给我留了个种,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战死。」
「喂你……」
任警官想逮住我,可是我很快钻出了墙洞,他骨折了抓不了我。
外头是连绵的山川。
最近的土丘上,闪电映出两头不可名状的巨兽,它们发出尖锐的嘶鸣互相攻伐,像是黑夜里两抹恐怖的剪影。
我翻到仓库旁边骑着的电瓶小三轮,顶着暴雨上山。
我的小腹隐隐发烫,肚子里的孩子发出跟祂父亲一样愤怒的尖啸,回荡在我的颅骨中、身体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闯入了战场。
「决不能让我老公死在这里!」
这样想着,我狠狠一扭把手,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朝烛九阴那长满眼睛的身躯创了过去!
-10-
一切都终止了。
三轮车垒过古神的血肉,留下了肮脏的车印。
巨大的身躯坍在辽阔的山头,方圆十里都下起了恶臭的酸雨。
刺穿祂身体的触手开始翻涌着进食。
遗落在地面上的肉块很快被吸收干净。
触手清理完战场后,又从背后侵蚀而来,爬过我的衣服,抚上我的皮肤,留下透明的粘液。
不定型的血肉蠕动着将我包围。
「天奇,我想问你一件事。」
沙沙,沙沙。
「三千年前,纣王是把我……献祭给你了吗?」
沙沙,沙沙。
触手幻化出没有人皮的五指,再次触摸了我的指尖。
皮肤神经链接。
他的回忆涌来。
阴暗的洞穴,燃烧的火把,摆放着的金盆。
少女安详的人头,跳动的心脏,新鲜的血肉。
……
武王誓师,商王震怒。
朝歌举行了盛大的祭祀,向太岁献祭了最好的祭品。
——那是太岁唯一愿意悦纳的人类。
——低贱的奴隶少女破例成为珍贵的三牲。
当祭品呈上的一刻。
洞穴里响起尖锐的爆鸣,像是声嘶力竭的哭泣。
朝歌随即发生了可怕的地震,淇水决堤。
随之而来的是瘟疫,集体性癔症。
繁华的国都陷落成疯子与血块的城市。
古神游荡在群山的阴影里,不间断地发出人类无法承受的尖啸。
疯掉的纣王登上了鹿台,一把火烧掉了八百年的基业。
在最后的那场大火里,一道巨大的阴影爬上了燃烧的鹿台,钻进了疯王的身体里。
武王姬发进入朝歌时,只找到了纣王无皮的尸体。
而从那天起,一个少年背着巨大的箱箧,行走在大地上。
他的箱箧里,装着一团血肉。
一颗心脏。
以及一个少女安详的头颅。
……
「天奇,我那时候还活着吗?」
「你被剁碎了,娇娇。」
「……那么,人类真的可以死而复生吗?」
「从表面上看,世间的一切都在从洁净走向败坏,从秩序走向混乱。人死以后,细胞凋亡、腐朽,血肉化为白骨,但不要忘记了,是粒子构成了细胞,粒子不增不减,从宇宙起源的一刻就守恒不灭,生死只是数以亿计的粒子组成的不同状态……如果可以将构成你的所有微粒,推动到当初的位置……是的,一切都是可以回头的,只是逆熵本身需要很多很多的能量……很多很多……」
公元前 218 年,日本海。
一个老道士伫立在船头,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流露出微笑。
「你的水路是正确的,你真的指引我们找到了蓬莱仙山……陛下的不死灵药这次有着落了。」
少年穿着楚国的衣服,背上背着一个偌大的箱箧,盯着天边一座锥形火山的影子,默然不语。
「奇,你知道这样多的奇闻轶事,回去以后愿意供职陛下的宫廷吗?他想要找到彭祖,我记得你说你见过他。」
「我会留在这里。这里有很多活火山,还有很多神明。至于彭祖……你可以告诉赵政,不用再找了。」少年转过头看着老道,眼中是神明的淡漠,「他在三十七年前就死了。」
公元 79 年,地中海。
码头的搬运工遇到了一位奇怪的旅人。
他黑发黑眼,但不是常见的腓尼基人或者伯罗奔尼撒人,他的长发过于顺直,五官也过于柔和,让水手想起遥远东方的传说。
在他跳下舢板时,水手试图去帮他扶稳他随身背着的巨大箱箧。
那箱箧足有半人多高,帮忙卸货可以拿到 4 个卡德拉斯。
一瞬间,尖锐的危险感袭来,搬运工忙不迭收回了手,但是他的手上依旧出现了血。
莫名其妙的伤口……
那少年甚至没有动。
少年单手护住了箱箧,冷漠地走过他身边,用纯正的罗马语道:「告诉你们的人,离开这个地方,维苏威火山快要喷发了。」
警告像一颗石子掉进了水里一样,消失在热闹的码头上。
那天有很多人看到少年一个人朝神居住的火山去了。
三天后,维苏威火山爆发。
罗马经卷记载:「朱匹特对那里降下了神罚……」
公元 630 年,吐火罗。
一个光头的和尚在棚屋里休息,棚屋外头,远远可以看见矗立着的巴米扬大佛。
「奇,你一直背着的那个箱箧里面是什么?」
「不要问,也不要看。」
「是你的小宠物吗?它好像不喜欢那个地方,一直在撞击着箱子想要出来。」
「没事,只是手罢了。」
僧人的脸色一僵,随即换了个话题:「奇,我去西天取经,你去西天做什么?」
同伴对于佛理似乎不太虔诚,可能是为了在丝绸之路上便宜行事,才装扮成僧侣的样子。
同伴果然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西天有八部天龙。」
僧人没有听懂。
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同伴寡言少语的风格。
他不会想到,后世将「胡僧伴玄奘西行」,错误地抄录成了「猢狲伴玄奘西行」。
这个小小的笔误,后来变成了另外一个故事。
公元 794 年,平安京郊外的树林里。
「你又回来了。」八百比丘尼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变得苍凉恐惧。
神道教八十万众神,在那来自徐福的道士登陆以后,死伤惨重。
祂不断吞噬他们,剥夺他们的权柄,拿走祂们的力量,永远不知餍足。
一千年来他们都在这个岛屿上战战兢兢苟且偷生。
八百比丘尼没有想到他会再次出现。
那背着箱箧的古神……
少年平静放下箱箧,从里头捧出了一颗心脏。
那心脏没有血管,没有血液,苍白得像是一颗卵,却在他手中勃勃跳动。
「心脏修好了。但心脏跟其他器官不同,她很快就会发现,她没有身体,她会再次死去。」他淡漠的眼很看向她,「禁锢时间的人鱼,我需要用你的肋骨,打造一副封印心脏的化妆奁。」
等到安倍晴明追来的时候。
据说吃了人鱼肉而不死的八百比丘尼已经消失了。
森林里只散落着一尾巨大的白色巨鱿。
鱿里露出一张精绝的、女人的脸……
——她的肋骨被人拆除了。
时间的长河缓慢地流过。
少女的身体却从未腐败。
相反,有赖于古神精心的照料。
那些死去的细胞、剁碎的肢体开始重新萌芽、生长。
大脑长出了眼球。
手与腿碰撞嬉戏。
内脏泡在神明的血水中缓慢地蠕动。
古神捧着箱箧痛苦地抬头。
能量,祂需要更多更多的能量……
一眨眼的功夫,蒸汽机跃上了历史的舞台。
头戴礼帽的东方人行走在广袤的西部大平原上。
突然一阵飘忽的笛声传来。
绅士一个激灵,回头看着马车上的铁皮罐头。
笛声不是里头传来的。
他花了一天功夫,才在附近的矿场里,找到吹笛子的人。
那是一个中国劳工,跨越大洋来到美国西部。
现在他快要死了,跟这个国度里其他受虐而死的奴工一样。
「谁教你的这支曲子?」绅士询问。
「俺出生就会了……」
古老的乡音扑面而来。
这是朝歌的声音。
这是羲娃的声音。
绅士心念一动,看他的眼神变得亲切:「你来自我妻子的家乡,我闻到了你血脉中属于她的味道。为此,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样的愿望?」
「俺希望白皮佬付出代价……」
中国劳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绅士摘下礼帽,许下古神的誓言:「你的愿望将会实现。」
18 个月后,美国南北战争爆发。
共计 120 万美国人在内战中伤亡。
文明前进得更快了。
1883 年,一位东方绅士敲开了特斯拉电气公司的大门。
一份特殊合同递到了这位大科学家的眼前。
「设计一个通电的密封罐头……你要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如果我不能知道它的用途,那我就没法设计出符合你要求的电器。」
绅士拨弄着指尖,最后下定决心一般起身:「请跟我来。」
密闭容器被打开了。
沉淀着不知多少古神的血液里。
人类的肢体漂浮着。
洁白的手臂浮出水面。
那是少女的柔夷……
特斯拉与东方神秘访客密谈了三天,最后同意用交流电为容器供能。
六个月后,大发明家看着透明容器里,手臂与躯体接驳的部位:「这是起死回生。」
「是的。」神秘访客低声说,「这是起死回生。」
又过了半个世纪。
原子弹出现了。
苏俄军方曾在乌克兰丢失过两枚核弹头。
三天后,通古斯发生了一场奇怪的大爆炸。
爆炸中心的所有树木都被炸毁了,雪地里留下一个撞击坑。
但诡异的是,没有声、光、火。
除了倒伏的树木,没有其他能量外泄。
卫星捕捉到了这次不同寻常的爆炸,美苏双方进入战备状态,但没有任何证据是美国军方所为,最后通古斯大爆炸被记录在克格勃的绝密档案中。
……
他看着容器中,四肢与身体完成接驳的躯壳,轻轻抚上了透明玻璃。
你听得见吗?
羲娃。
今天清晨有美丽的喜鹊在草坪上飞过。
沉睡的大脑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只有葵花样的触手,在努力消弭着伤口。
此时距离她再度睁开眼睛,还有足足五十三年。
「所以我并不是转世重生了。」
「我只是起死回生了。」
「因为是回到三千年前、完整的身体状态,所以我并没有长大的记忆,对吗?我不是在现代长大的,我是在商朝、作为奴隶羲娃长大的。」
「是的……三千年的时间太漫长了,你早已忘记了一切。」
2003 年。
中国 S 城某处孤儿院。
十四岁少女抱着膝盖坐在墙角,不断颤抖。
身体被摧毁的恐惧即使忘记,依旧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潜意识里。
工作人员耐心地告诉她:「你的父母出车祸了,你活了下来,但没有关系,我们会照顾你……有匿名者为你捐助了很多善款,你会平平安安地长大、念书,不要害怕。」
雨夜的窗户外。
长身玉立的年轻人静静地凝视着。
时间也许真的是相对的。
他从不觉得三千年很漫长。
但是这一扇窗户的距离,却让他触不可及。
六年后,F 大。
作为杰出青年回国的姜天奇被母校邀请做讲座。
讲座结束的时候,有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他:「姜先生,你的钢笔掉了。」
他们很快坠入了爱河。
少女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心机深沉。
她并不知道,那支钢笔是他故意掉的。
一如她不记得过去的很多事。
三年后,他们结婚了。
跟很多灰姑娘的故事一样。
少女在换衣间里试穿婚纱,未婚夫坐在窗边看雨。
他的记忆里有过很多人,但现在像雨夜一样宁静。
叮咚。
她推开了门,戴着珠宝走到他面前:「怎么样?」
「很漂亮。」
少女窃喜地看他签下了支票,为自己得到一串漂亮的珠宝而由衷地高兴。
她并不知道的是。
在她所忘记的三个千年里。
他曾把整个人类文明,镶嵌于在她的冠冕之上。
……
「你愿意嫁给我吗?」
新婚时美好的画面隐退了。
我牵着的文质彬彬的新郎,变作了手中湿滑的触手。
我回到了黑暗的雨里。
从心灵深处,再次听到了求婚的誓言。
我慢慢转过头去,第一次得见我丈夫的真容。
——间或的闪电中,他的轮廓仿佛一座小山。
——巨大不定型的肉质仿佛大脑般永恒地蠕动。
——肉芽不停地脱落又生长,粘液散发出骇人的气息。
疯狂的丑陋的炸裂的恶心的恐怖的……
……还有寂寞的。
绵延无际的寂寞。
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人皮,像每天早上替他整理西装一样,慢慢地、慢慢地给他穿好。
「老公,我们回家吧。」
番ṭů₄外
-1-
回家以后我继续当个躺平的孕妇。
有一阵子我特别担心我老公就快死了,毕竟烛九阴说,他们没事儿是不生孩子的。
我老公发现我过于担心,摸了摸我的脑袋:「我没事。生孩子主要是为了你。」
「我?」
「如果你永远是人类的话,我很快就要来第二次了。」
我意识到他话中的隐意:「你把我改造了?」
他点点头:「你现在已经不能算人类了,你是半个神明。」
原来他早有这个打算,要赐予我永生。
可是基因的融合非常困难。
他想到了妊娠。
「精子是一种病毒。胚胎是一种寄生体。」他说,「对于母体来说,子嗣是自然界演化最好的入侵者,他们甚至能形成血胎屏障抵抗母体的免疫系统,也会在妊娠过程中天然地改变你的身体,哪怕分娩后都会留下基因的污染。通过繁衍,我将我的基因混入了你的体内。」
我突然有个疑问:「秦始皇有没有问你求过永生?」
「……我不会跟他生孩子的。」我老公傲娇地别过了脸。
-2-
两个月后,我早产了。
接生的是我老公。
过程很轻松。
主要这玩意儿他妈是卵生的……
还不是鸡蛋那样的硬壳卵,是青蛙那样的,黏糊糊一坨一坨,恶心死了。
然后我老公在厨房撕了两张保鲜膜,把孩子包了包,就放电饭煲里去了。
孩子丑的不得了。
我一打开盖我就吐了。
好几把丑!
我真的,一点母爱都生不出来,太恶心了。
还臭。
孩子随爹,我真是一点也没生上。
「你只有二十三对染色体,我有四万多对。肯定不随你。」
因为我真的生理不适,他把孩子随随便便孵了一下,就放海里去了。
我问他:「我不是怀了一堆吗,怎么就生出来三个?」
「他们把其他兄弟都吃了。」我老公平静道,「我让你早产也是这个原因,继续妊娠,最后就只会剩下一胎。如果是那样,他会继承我全部的权柄。」
我也没怎么听懂,只觉得消失的母爱浮上心间:「这么小去海里没关系吧?海里还有核辐射。」
我老公眼前一亮:「我当初在海里的时候,怎么就没赶上这么好的东西。」
说着还舔了下嘴唇。
我警告他:「姜天奇,核废水不能上咱家餐桌。」
他沉默。
「听见没有?!」
「……嗯。我去外面偷偷吃。」
我们因为这个食谱问题大吵了一架。
但我后来想想,他吃核废料毕竟对环境有好处。
我后来也没有再阻止过他了。
只是有一条:吃过核废料,不能亲我的嘴。
这是底线。
-3-
半年后我们租了条游艇去外海看儿子。
我心想生了不管,总也不大好。
我老公发出了高频诡异的声音,引发了海啸。
我的三个儿子争相从海里升起来。
一个个他妈的丑得惨绝人寰,不知吃了核废料还是怎么的,个个有两层楼这么高。
我的母爱瞬间消失了。
「他们真的不会被人类当作怪物抓起来吗?」
我老公摇摇头:「不会,他们住在我拉莱耶的宫殿里。」
我嗯了一声。
半晌:「等等?你刚说什么?拉莱耶?拉莱耶是我家房子?」
「嗯,从白垩纪开始,一有厄尔尼诺现象我就住那里消暑。」我老公平静地点了下头,「洛夫克拉夫特跟我有特殊的精神链接,可惜我带他逛了逛家里,他就疯了。」
我:……
好家伙您老就是鼎鼎大名克苏鲁的原型是吧。
怪、怪带感的。
-4-
我们回来后去探望了任警官。
他因为全身多处骨折,被包的像是木乃伊一样,躺在病床上。
他见面就开嘲讽:「哟哟哟,纣王和妲己来了。」
我老公在他病床前坐下:「任天堂,谢谢你照顾我的妻儿。作为回报,我能满足你和你的后代三个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
任警官知道他的身țũ̂⁶份。
所以他沉默了。
半晌,他试探问:「能给我在 S 城搞套房子吗?不用太大,就……结婚用?」
这回轮到我老公沉默了。
「纣王要杀一千个奴隶,才能换来我一个点头——你就要套房?」
「没错!」任警官硬气道, 「我工资就这么点, 我想要套房怎么了?」
我老公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最后给他在黄浦江边搞了个两层叠墅。
还带游泳池。
后来我去交管局交我那个违章。
任警官:「什么违章?!没有的!太太您没有违章!您跟您的先生、孩子这辈子也不会违章的!我发誓!」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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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公对恐龙有特别的喜好, 逛各种博物馆看恐龙化石不说, 公司里还有一个部门在试图对恐龙进行基因复制。
我问为什么。
他说好吃。
他跟我说欧洲出土过一个异特龙的化石标本, 上头有一个奇怪的咬痕, 科学家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玩意能在异特龙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那可是食物链顶端。
「可把他们给难的。」我老公笑了笑, 抖了抖报纸, 继续看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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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旁敲侧击过我老公到底多少岁。
他没有正面说。
但他跟我透露过,他的童年很不幸, 因为地球很热, 到处都是岩浆, 他吃了很多年的硫磺, 感觉特别委屈。
所以他用什么都吃来治愈童年的创伤。
妈的,这得是 40 多亿岁了……
-7-
生完孩子后我跟其他富家太太没有区别。
就是经常跟我老公一起出入太平间。
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可怜的孩子不幸去世。
我看中了三个。
我老公买下了他们的遗体, 小心鞣制成了人皮。
然后我们家三个崽子就接回家养了。
我孩子到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我可不可以把皮脱了。」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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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家风很严。
每个礼拜我都会开一次家庭会议, 三令五申:「不能吃人。不能吃人。不能吃人。」
我老公也帮腔:「妈妈就是人。你们会吃妈妈吗?」
孩子们集体摇摇头。
「你们也不能吃其他的人。」
我老公把孩子们哄睡以后,我心事重重:「这真的对他们有用吗?吃人对你们来说到底算什么?」
我老公想了想:「算吃辣条。」
我:??????
「我其实不太爱吃辣条。」我老公搂着我倒在床上,「商朝人祭的传统不是从我们古神这里萌发的。他们哪怕造个大门, 都得先杀九百个奴隶填在地基里。」
「所以就是他们喂你了, 你也随便吃吃是吧?」
我老公库库地笑起来,整个房间都在颤动。
「姜天奇。」
「嗯?」
「以后也不要随便弄死人了。」
「好。」
「你怎么答应的这么轻易?你是不是不用心?」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老婆让我不要弄翻桌上的辣条,我能怎么说?」
「不要再说辣条了!」
搞得我们的恋爱非常得离谱。
仿佛海鸥爱上了码头的薯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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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十一岁上, 消失了三天,回来时满嘴的血。
「我遇到了一个神。」老大脸色惨白地窝在他爹怀里,「我把他吃了。」
「很好。」爸爸表扬他。
这次我再要干涉, 我老公拒绝了。
「神明之间没有和平。祂不吞噬对方,对方就会吞噬祂。这跟人类社会不一样,是我们作为永生种族的天性。」
我突然意识到。
在四十多亿年的时间里,他一直活在非生即死的丛林里。
-10-
老二上幼儿园时被孤立。
「他们说我太臭了……」他哭得粘液一坨一坨往眼眶外涌。
「没关系的宝……」我戴着防毒面具, 温柔地擦他的脸,「你只是还控制不好身体, 你看你爹四十多亿岁了,也时不时从嘴里伸出触手来。没事的, 等你长大就好了。」
我跟幼儿园老师说了他被孤立的事情。
没过几天, 老师告诉我,有个小女孩儿愿意跟他一起玩。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老二很快又每天傻呵呵的。
还把小姑娘带回过家来给我看。
「阿姨好。」小姑娘软软糯糯的,长得漂亮又懂礼貌。
我儿子牵住她的手:「我有好看的东西,你快来。」
两个孩子哒哒哒跑进了房间里。
隔着门缝, 我看到我儿子打开手心,放出了一片海。
那是真正的海。
五彩斑斓的鱼游荡在黑色的、幕布一样的水里, 庞大的鲸鱼发出长吟。
「哇——」小姑娘吹着海风惊呆了。
「送给你。」
我儿子把海螺塞给她。
那是年幼的神明, 将被封印的海滩, 赐予了一位善良的孩子。
我看着孩子们。
仿佛看到文明起源时的,我们自己。
-11-
「你遇见过这么多人,又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为什么不跟他们培养更深厚的羁绊呢,天奇?」
「因为他们都不是你……」
「……他们都不是你了,娇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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