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把我埋进土里。
却没发现……我还活着。
我努力转动被打变形的手指,
一点点,摸到智能腕表上的紧急呼叫键。
「您好,110。」
土屑灌进鼻腔,我只能发出含混呜咽。
接线员一怔:
「我们正在全力定位您。
「坚持住,好吗?我不会挂断电话的,直到您获救。」
不,我不是来求救的。
我是来救你的。
-1-
我冲进接警大厅时,差一分钟就要迟到了。
「喘口气。」
邻座小杜递来瓶水,扫了我一眼:
「脸色这么差,你刚从土里爬出来?」
我快速整理着制服和耳麦:
「没睡好,头疼得厉害。」
今早醒来时,身体特别沉重,倒还真像是刚从土里爬出来。
感觉忘了很重要的事,又完全想不起来。
刚坐下,就有电话进线。
「您好,110。」
没人讲话,听筒里只传来一个女人微弱的呜咽和挣扎声。
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我每天都会接到恶作剧电话,无效报警占用了大量资源。
但也遇到不少状况危急、无法出声的报警人,他们往往需要我立即救助。
我飞速分辨着。
我的一丁点疏忽,都可能以生命为代价。
不过两秒,我冲小杜打了个手势。
她立刻心领神会,劈里啪啦敲键盘联系技侦部。
「我们正在全力定位您。」
「如果我说出地址,您能确认位置吗?」
我继续安抚对方。
只有报警人保持镇定,生还几率才能提高。
「坚持住,好吗?我的搭档正在为您提供帮助。
「我不会挂断电话的,直到您获救。」
就在这时,听筒里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
对方会摩尔斯电码!
我立刻开始记录。
「小、心……
「男友?」
我皱眉,有些失望。
对方居然没有优先传递自己的位置。
线路咔哒断开,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我猛地起身,迎上刚赶来的技侦部同事:
「定位到了吗?」
他一脸为难看着我:
「找到了……」
连小杜都急了:
「速度!别耽误救援时间!」
「林晚,我们复查了三次。」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
「定位信号……就是你这只智能腕表。
「IP 地址一模一样。」
-2-
这通电话最后被当作恶作剧处理。
但我总觉得,漏掉了什么。
「回神儿!」
一只手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是闺蜜白歌。
她是个泼辣的北方妹子,性格豪爽仗义。
我们认识多年,关系铁到能借身份证。
她是记者,我是接线员,忙起来都是昼夜颠倒,全靠外卖续命。
但只要有空,我们一定会小聚一下。
「刚才问你来着,和程宇小帅哥处得咋样了?」
白歌八卦地冲我狂挑眉。
程宇是我妈介绍的。
日常爱好是喝茶养花,笑起来像小学语文老师,怎么看怎么安全。
在局里听多了碎尸案、杀妻骗保,对爱情早就麻了。
我唯一的恋爱标准:
别出命案就行。
我耸耸肩:
「我妈挺喜欢他的。」
「你可上点心吧。」
白歌凑过来掐了我一把:
「我又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她起身去前台给我们点奶茶。
我靠着椅背,刷起新闻。
叮咚,一则短信突然跳出:
「南城林晚案今日告破:被害人疑遭活埋」
跟我同城同名?
我顺手点开。
下一秒,心猛然一沉。
里面竟赫然贴着我和程宇的照片!
我们之间——
是被害人与嫌犯的关系。
-3-
【2025 年 5 月 16 日,嫌犯程宇闯入女友林晚家。
【施暴后,将其埋于城西山区。
【经尸检,被害人口鼻及肺部残留大量泥土。
【确认系活埋。手段极其残忍,令人发指!】
这篇报道言辞激烈,明显站队受害人。
甚至失去了新闻从业者应有的冷静克制。
我一目十行,心惊肉跳。
因为这篇报道的用词、行文节奏,都太像……
我飞快划到底部。
果然。
【记者:白歌。】
评论区更炸。
【每天一个恐婚小技巧,感谢社会实践课。】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林晚长得一看就不安分,肯定是外头乱搞才把男的惹毛了。】
【无图无真相,所以楼上有资源吗?玫瑰花 jpg.】
这层楼直接盖到 99+,全是求资源+1。
【现在评论区真癫,建议全体禁言。】
我把手机递给捧着奶茶回来的白歌。
读完新闻,她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这,这确实像我写的……」
她抬起头,一脸百口莫辩:
「可我根本——没写过这篇报道!」
-4-
5 月 16 日,就是三天后。
白歌看我心情不好,紧紧攥住我的手:
「我干记者这行怪事见多了,算命次次都准的、能预言未来的……
「很多事儿根本说不清。」
她麻利地订了个黄金五日游,把机票消息发给我。
今晚凌晨就出发。
「你赶紧回家收拾,等会儿我来接你。
「以防万一,16 号别待在家。不会出事儿的。」
我心头一热,猛地抱住她。
告别时,她笑得轻快,还比了个耶:
「跟我家小晚晚出去潇洒几天咯~」
我绝对地信任白歌。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5-
「妈,我出去旅游几天。」
发完短信,我立刻收拾行李。
没过一会,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林晚女士:受天气影响,您预定的航班取消,可免费改签或退票。】
我直接改签到另一个最早出发的航班。
正打算联系白歌,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因设备检修,您预定的航班取消,可免费改签或退票。】
刚改签的航班也取消了?
我正想再次操作,却被 app 强制登出。
【您的操作过于频繁,24 小时内不得再次登录。】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打开 12309、天猪、携成,乱订一气。
不管是飞机还是高铁,能走就行。
【因前方线路突发故障,您预定的列车停运……】
【因航空管制……】
【因客座率不足……】
竟然全部被取消!
这绝不是巧合。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拽住我,不让我逃离这座城市。
叮咚。
又来?
我怒火中烧地点开。
但这次,不是退票信息。
是我即将从人间蒸发的证据。
【南城林晚、白歌失踪案通报】
【2025 年 5 月 13 日,嫌疑人程宇进入其女友林晚家中,双方发生争执,林晚随后被转移至城西山区掩埋。
【白歌第一时间发现异常,与嫌疑人接触试图了解情况。过程中不幸遇害。】
5 月 13 日,不就是今天!?
为什么提前了?
这篇报道措辞冷静严谨,和之前那篇完全不同。
我哆哆嗦嗦拉到底部。
【记者:陆芳】
为什么,不是白歌?
是因为,她死了吗?
手一抖,手机砸在地上,蛛网般的裂纹立刻爬满屏幕。
我不再犹豫。
哪怕走断腿,我也要逃出这个鬼地方!
顾不上行李,我抓起外套就往门口冲。
同时飞快给白歌发了条语音:
「情况不对。你今晚绝对不要来我家!」
这时——
咔哒。
门锁发出轻响。
不好,程宇有备用钥匙!
门,缓缓打开。
他站在门外,气喘吁吁,手里拉着一个墨绿色旅行箱。
30 寸。
足够装下一Ťű̂ₒ个人。
他半边脸沉在阴影里,看到我,露出像往常一样人畜无害的笑: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跑掉了。」
-6-
我是被铁锹刨土的声音惊醒的。
手脚被胶带紧紧捆着,我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
身边已被挖出一个浅坑。
我探头看去,瞬间头皮都炸了。
坑底,不止一具女性尸体!
她们表情狰狞,腐烂程度不一。
但每一个,都长着我的脸。
电光火石间,之前的种种异常在我脑中连成一线。
我大概是……进入了循环。
我到底,已经被活埋多少次了?
程宇还弯着腰卖力挖着,好几次都差点亲到尸体。
我惊恐低语:
「你……看不见?」
程宇气喘吁吁地转过身,有些不舍地摸了摸我的脸: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狠狠盯着他。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恋爱不上心。
但或许,心里还是小心翼翼藏着期待。
他的头发,是我上周精心剪的。
那条现在沾满泥土的蓝色领带,是我今早亲手系的。
桩桩件件,哪件没有真心?
「宝贝儿,你都帮我这么多忙了,最后再帮我一次吧……
「你没了,我才能拿到意外险理赔。」
他脸上闪过一丝后怕:
「那些狗日的,再还不上钱,就要挖我的肾了!」
他掏出小刀,朝我胸前连刺三下。
嘴里喃喃不停,像个疯子: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没办法了……」
我被一脚踹进坑里,湿冷的泥土不断砸在身上。
光线一点点消失,我被压得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他不放心地在上面跳了好几脚,想把土压得更实。
好在我鼻子上方,还残留一丝空隙。
让我没有立刻窒息。
隐约间,我听到他和另一个人的交谈声。
居然还有同伙!
等他们走远后,
我努力转动被打变形的手指,
一点点,摸到智能腕表上的紧急呼叫键。
「您好,110。」
是多么熟悉的,我自己的声音。
「我们正在全力定位您。」
「坚持住,好吗?我不会挂断电话的,直到您获救。」
来不及了。
我大概会成为坑中新的一具尸体。
我不是来求救的。
我是来救你的。
有虫子爬进耳道,毛骨悚然的沙沙声直往骨头缝里钻,我恨不得把整只耳朵剜下来。
但我还是咬紧牙关,屈起手指。
一下一下敲着。
我要给下一个循环的我传递消息:
「小心男友」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直到我睁着眼睛,彻底停止了呼吸。
-7-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正站在局里。
邻座小杜扫了我一眼:
「脸色这么差,你刚从土里爬出来?」
她不知道,她说对了。
我耳中嗡嗡作响,猛地捂住嘴巴。
顾不上身后小杜的惊呼,我跌跌撞撞扑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我手忙脚乱撩起衣服——
胸口没有刀伤。
新一轮循环,开始了。
我返回工位,小杜关切地递来瓶水:
「你还好吗?
「话说,刚接到个恶作剧电话,对面什么也不说……」
只是在敲摩尔斯电码对吧。
我知道。
我打的。
我打断她:
「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帮我请个假?」
现在不是工作的时候。
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后我会再次被男友程宇活埋。
我对自己的黄金救援时间,还剩——
72 小时。
-8-
我下意识就想给白歌打电话。
指尖悬在通话键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挪开了。
不行。
这次,绝不能再连累她。
我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始回忆和程宇的每一句对话。
他是为了高额意外险才对我下手的。
可我只买过一份意外保险。
受益人写的是……
妈妈。
程宇打算怎么拿到这笔钱?
想到这,我突然汗毛直竖。
妈妈有危险!
我立刻拨电话。
嘟——嘟——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我连打三遍,都是同样的忙音。
糟了!
程宇会不会……已经动手了?
我冲下楼拦车,鞋子都踩歪了。
一路上,我一遍遍重拨电话。
没有任何回应。
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糟糕的想象,我把满天神佛在心中求了个遍。
妈妈家的门几乎是被我砸开的。
她穿着围裙,拿着锅铲,一脸惊讶。
「是晚晚呀!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热情地把我迎进门,又是递水又是帮我脱外套。
我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
-9-
情绪平复后,我开始旁敲侧击跟妈妈打听程宇。
毕竟是妈妈介绍的,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可她压根没仔细听。
只是因为我来了而兴奋。
她一个劲把桌上的点心盘往我面前推,里面是话梅和绿豆糕之类的小零嘴。
我妈不爱吃这些。
只有不常来的我爱吃。
我鼻子一酸。
「晚晚你等会啊,妈去熬你最爱的红枣粥。」
看着她在厨房忙忙碌碌的背影,我心底突然生出无边勇气。
我一定要保护好妈妈。
依稀听到点通话声,但都被抽油烟机的噪声吞没了。
不一会,粥好了。
我一边喝,一边和她聊工作上的趣事。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门。
我转头去看,呼吸一窒。
是程宇!
他气喘吁吁,手里拉着一个墨绿色旅行箱。
30 寸。
足够装下一个人。
看到我,他又一次露出诡异的笑: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跑掉了。」
我立刻起身,想挡在妈妈前面。
但不知为何完全使不上力气,一下就扑倒在地。
碗被打翻,滚烫的红枣粥浇了我一身。
但妈妈只是平静地看着。
她甚至走到程宇身边,贴心地帮他拉开 30 寸行李箱。
「她刚一个劲跟我打听你,应该是猜到了。
「你动作快点。」
红枣粥里有东西!
我一直在想程宇的同伙是谁。
我怀疑过他的每一个朋友,猜他外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
但我从没怀疑过——
妈妈。
竟然,是妈妈啊。
为什么!?
这时,我的手机又一次弹出了自己的案件通告。
但我已无力再看。
评论区中的置顶是这样一句话:
「这女的自己识人不清,怪谁?评论区的女生们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哦~」
我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
-10-
再次醒来时,我在一辆面包车的后座上。
胶带把我手脚勒成紫红色,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艰难撑起依旧无力的身体。
没有吵也没有闹。
「妈,让我死个明白。」
程宇怜悯地看我一眼:
「别叫妈了,林珍珍不是你妈。
「是我妈。」
接下来,林珍珍讲述了一段往事。
原来早在七年前,她就开始谋划这一切。
我的人生,不过一场巨大的骗局。
-11-
林珍珍曾是个千金大小姐。
家里人有多宠她,从名字就能看出来。
吃最贵的,穿最好的,眼睛长在脑袋顶上,把周围人得罪了个遍。
除了姜柔。
两家家世相近,两人学校里聚会上抬头不见低头见。
简直孽缘。
她与姜柔表面上是姐妹花,实际私底下暗暗较劲。
比成绩比容貌比身高比穿搭甚至三围。
等结婚生子后,又比孩子。
斗得久了,竟咂摸出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可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林家倒台。
非法集资、诈骗、洗钱……罪名多到林珍珍发懵。
林父锒铛入狱,财产全部没收。
曾山盟海誓的丈夫一夜间卷款带娃跑路。
亲戚朋友避之不及,微信群秒踢。
她彻底沦为笑柄:
「以前拽得跟啥似的,活该!」
「哈哈,豪门千金变落水狗,她咋还有脸活着?」
「姜柔才是真千金,人美心善,气质甩她十八条街!」
林珍珍逃一样离开那座城市。
她想找工作养活自己。
可谁愿意雇个罪犯的女儿?
她沿街乞讨了一段时间,甚至偷过超市的过期面包。
后来,好不容易有个乡下医院愿意收留她。
她刷马桶、擦地、给病人端屎端尿。
那些她曾最看不起的活,现在全落到她头上。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短短一月头发就白了一半。
偶尔翻报纸,姜柔又上头条了。
【姜柔任集团新总裁。】
【Ṭű̂₅姜柔向震区捐款三千万。】
【姜家独生女十四岁精通五国语言,未来不可限量。】
……
她把报纸撕了个稀巴烂。
凭什么?
凭什么姜柔依然活得光鲜亮丽?
就这样两年后,她听到了一个大新闻:
姜柔的女儿,被拐了。
姜柔大受打击,甚至在记者会途中昏了过去。
她在值班室电视机前笑出了声。
真解恨!
她记得那孩子。
女孩每次看到她,都会叫一声林阿姨,脸上是灿烂的笑。
装,真特么会装。
跟她妈一样恶心。
她不无恶意地想:
最好是被卖进山里,十年生八个。
一辈子也出不来!
可老天偏爱打她脸。
没两天,姜柔女儿居然出现在了医院里。
她浑身脏兮兮,头上有伤,衣服破烂,不知经历了什么。
林珍珍站在角落,直勾勾盯着。
有民警在和她问话,但女孩只是摇头。
林珍珍仔细听了一阵,越听越心惊。
女孩居然失忆了!
她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身上又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林珍珍呼吸急促,鬼使神差上前一步:
「警官,这是我女儿。」
她看了一眼外面即将沉沉坠入地平线的太阳:
「林晚。
「这是我女儿,林晚。」
起初,她只是想让姜柔多受点折磨。
姜柔痛,她才爽。
但渐渐的,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让儿子程宇,把姜柔女儿搞到手。
只要成了姜家女婿,还怕翻不了身?
不仅儿子能挣更好的前程,她也能做回千金大小姐!
面前的女孩小心翼翼又带点讨好地叫她:
「妈。」
这一声『妈』,舒服得她五脏六腑都发麻。
扭曲的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姜柔,这次轮到你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了。
这真是老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12-
「所以,我其实是姜柔的女儿。」
我内心惊涛骇浪,脑袋疼得快要炸开。
林珍珍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她原本有更长线的计划,只是被程宇急需用钱给打乱了。
这时车已进山,弯弯绕绕到了程宇提前踩好的点。
他把我推搡下车。
我记得这个地方。
上一次,我就被埋在这里。
胸口一阵阵抽痛,被背叛后的愤怒压也ṱų²压不住地冒出来。
全是假的。
会在深夜等我回家的母亲,信誓旦旦向我求婚的男友。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我信了你们七年!」
我声嘶力竭,眼泪都飙出来:
「你们就不怕遭报应?」
程宇被我激得红了眼:
「闭嘴!」
他抄起一旁的铁锹,毫不犹豫朝我后脑削来。
比起上一次循环里的慌张和窝囊,他整个人看起来硬气不少。
因为他有妈妈在背后撑腰。
我没有。
我孤身一人。
-13-
程宇抓着我的头发,拖行了一段距离。
血糊了满脸,我又一次被踹进坑里。
耳边传来程宇的抱怨声:
「呼~累死了。妈,快来帮忙!」
她站在坑沿,面上有一丝犹豫和不忍。
她真的会动手吗?
林珍珍假装我母亲,已经整整七年了。
我发了工资后,总在第一时间给她打去大半,和她无话不谈。
她也冒雨给我送过伞,赶地铁给我送午饭,亲手织毛衣到眼花。
虽然我们是从仇恨开始的,即使我们是假的母女。
总也该有点感情吧?
我不再挣扎,轻轻唤了一声:
「妈。」
一阵窒息的沉默。
她指尖神经质地颤抖。
然后,林珍珍的回应,是将最后一抔土,盖在我脸上。
她选择了程宇。
一边是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子。
另一边不过是她最恨的那个人的女儿。
我悲哀地想:
「要是我,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沉甸甸的泥土一层一层压下来。
「妈,你赶紧帮我跟你那个熟人打声招呼,把保险公司手续赶紧办下来,我急用!」
「擦擦汗。我儿衣服都脏了。」
程宇和林珍珍火热讨论的声音逐渐远去Ṭúₕ。
我只觉得无比的疲倦。
再也不想睁开眼睛。
可就在这一刻——
脑袋隐隐作痛,一直以来尘封的记忆,被这一铁锹捣出一丝裂缝。
一个名字从意识深处浮上来:
朝露。
我不是林晚。
我是许朝露。
我有家,有一对爱我的父母。
好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男生的脸陌生又熟悉,像一片晚霞中最后挣扎的那束光。
我猛地睁开眼睛。
我要把这本属于我的一切,全部夺回来!
-14-
在接下来的循环里,我试了很多办法。
报案。
没证据,被原样送回家。
想直接做掉程宇。
被二人联手反杀。
联系姜柔。
电话还没接通,程宇直接从背后捅了我一刀。
还有一次,我甚至鼓起勇气,拎起酒瓶在烧烤摊上砸了个施暴男,进了派出所。
我以为自己安全了。
结果突发心脏病,紧急送到医院,最后还是被两人找到带回了家。
可我根本没有心脏病!
无论我怎么挣扎,都只会打草惊蛇。
反而会被他们用一种更快、更诡异的方式扼杀。
更要命的是——
我的死亡时间,开始提前了。
第一次是 5 月 16 日。
然后是 15 日。
再后来,14 日。
现在,是 13 日。
我开始睡不好,心脏莫名刺痛,频繁耳鸣。
每次在新的循环中醒来,我都更接近死亡。
这不是巧合。
简直就像……
我被活埋,是一个既定事实。
人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只能按照剧本去死。
我焦虑地咬着下唇。
手指上的倒刺被我揪得直冒血珠。
我不知道进入循环的原因和规则是什么。
我只知道自己快要疯了。
难道我再一次醒来的意义,只是再一次被杀死?
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认命吗?
我抚摸着腕上的智能腕表,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被ţū₎活埋』是注定的。
那,『被活埋』之后呢?
-15-
我盯着那个每次发来我案件通报的陌生号码。
输入框写写删删。
最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
「你是谁?
「为什么给我发这则新闻?」
我坐立不安,隔一会就看一眼手机。
就在我以为不会收到回复时——
叮咚。
我立刻扑向手机。
回复很长。
「您好,抱歉打扰。我不是可疑的人。
「最近林晚一案轰动全城,我是被害人的
信息突然中断。
屏幕上一直跳动着正在输入中。
好一会,犹犹豫豫跳出一个词——
「……曾经的恋人。
「我做了刑警,追查这个案子好多年。
「您的手机号是她生前用过的。
「我其实把这个号买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串线到您这里。
「只是想告诉她,我把案子破了。
「我找到她了。」
信息又一次中断了。
对方边打边删,词不达意。
又过几秒,他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新的信息带着些慌乱和羞赧:
「我没什么人能说这件事,没注意,太啰嗦了。
「对不起,打扰您了……祝您安好。」
我盯着手机发呆。
宋时晞……
我想起当时,我就是在他眼前被拽上一辆黑车的。
他居然……一直在找我?
我记得他的志向,曾是做一名飞行员。
现在却成为了一名刑警。
是因为爱?
或更多是……愧疚与自责?
客厅响起门锁转动声。
是啊,因为我尝试求助。
这次循环中的程宇又在 13 日杀过来了。
我擦干眼泪。
心中,已有了一个计划。
-16-
又一次循环开始后。
我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
我不报案、不挣扎、不反抗。
按时吃饭,准点回家。
早安晚安,一句不落。
程宇亲我时,我笑得像真爱他一样。
林珍珍唤我『晚晚』,我应得比谁都甜。
忍着恶心,全心全意演着一个听话的女儿,好骗的女友。
于是,我终于活到了——
5 月 16 日。
我又一次被折叠手脚,塞进那个 30 寸的行李箱。
黑暗中,血腥味浓得要命。
我却在里面,露出了一个没人能看到的笑。
我的胸前,别着混在给程宇买的花里的针孔摄像头。
我的袖中,藏着提前准备好的锋利小刀。
我的腕表,ẗü₀紧急拨号键早就设成了那串号码。
这次,不是结束。
我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17-
我闭着眼睛,安静地被一点点掩埋掉。
旁边无数具我的尸体,也都瞪着眼,陪着我。
程宇照旧不放心地跳了好几脚,想把土压得更实。
还搬来一根沉重的树干压在最上面。
但幸运的是,跟之前每次循环一样。
我鼻子上方还留有一道缝隙,让我没有立刻窒息。
身上异常沉重,每一次呼吸都让我眼冒金星。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想知道:
犯了错的人,会害怕吗?
会愧疚吗?
会后悔吗?
结果我发现:
没有。
一点都没有。
他们在短暂的慌张后,立刻就开始畅想未来:
「妈,拿到钱后我先还债,还能剩好多呢!
「你想要的耳环、镯子,金的咱都能买!」
「哎哟我儿,还是你孝顺。可惜没能结成婚,不然更划算……」
两人都陷入狂喜,声音里是满满的轻松与期待。
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可这一切都是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换来Ŧŭ̀⁺的,怎能叫人不生气?
我布满红血丝的眼中,全是恨意。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根据之前循环的经验,由于失血和窒息……
我最多,撑不过一小时。
我照着脑中演练过数遍的步骤,抽出袖中的小刀。
并按下提前设好的快捷键。
滴。
死神开始为我倒计时。
59:59
52:33
48:21
……
时间飞速往下掉。
由于我的手只能在极小幅度内活动,简直就像钝刀割肉。
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层层叠叠的胶带终于被割开。
我努力转动被打变形的手指,
一点点,摸到智能腕表上的紧急呼叫键。
「喂,请问是?」
一道沉稳温和的男声响起。
这次,我没有再打给下一个循环的自己。
而是把智能腕表的紧急呼叫键改设为那个总会收到案件通报的号码——
是阿晞啊。
腕表传来一阵震动提醒。
还剩——
45 分钟。
-18-
当年在我失踪之前,拐子猖獗了很长一段时间,人心惶惶。
阿晞就拿着一套摩尔斯电码对照表,紧张兮兮地来找我。
「我们设个暗号。」
少年格外认真地皱着眉。
我笑他小题大做。
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记下了一串毫无意义、随机排列的摩尔斯电码。
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那时谁也没想到。
我们会用七年,来等待暗号响起的这一刻。
我颤抖地屈起手指,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地敲响这段节奏。
甚至带着点虔诚。
对方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是一连串乒乓作响。
也不知是人绊倒了,还是直接失手把手机砸地上了。
我听到抖得不成样的呼吸声,像是连他自己都害怕即将出口的答案:
「是……朝露吗?」
我忍不住发出细微的抽噎,泪流满面。
还剩——
30 分钟。
「南城刑侦大队第三支队,接到报案人来电,请求支援,申请出动!」
-19-
在把自己所在经纬度敲过去后,我就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微小的希望,在我心头跳动。
每隔 5 分钟,腕表都会震动提醒。
我努力摆动头部,祈求鼻尖上方的空隙能更大一些。
像一尾濒死的鱼。
我用仅存的力气动了动肩膀,推开了一些泥土。
但更上面的部分,早已被压实。
彻底推不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的意识时断时续。
滴——滴——滴——
突然,腕表剧烈地震动起来。
我的意识也恢复片刻清明。
一小时,到了!
我立刻凝神去听。
可整个世界,仍是一片死寂。
他们还没来吗?
也对,这地方偏僻,进山的路也很绕。
程宇挑这个地方,就是为了确保我死得彻底。
身体早没了知觉,也不觉得沉重,反倒像飘在云端。
到此为止了吗?
我不甘心!
我努力了这么久!
我还没有找回我真正的名字,作恶的人也没受到丁点惩罚!
我猛咬一口舌尖。
一股腥甜冲上喉咙,我顿时一个激灵。
失去了计时后,每分每秒都格外漫长。
黑暗仿佛活了过来。
我瞪大眼,看见旁边所有死去的尸体都朝我伸出手,想带我一起走。
一会,又好像看到了阿晞。
他还是少年模样,逆着光冲我笑,特别腼腆。
好想摸摸他的头。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家。
好怀念啊。
母亲姜柔做了我最爱吃的糕点,笑得像朵花。
父亲刚回到家。
我闻到他大衣上抖落的寒气,熟悉的味道让我鼻子发酸。
他弯下腰,捏着我的脸,逗我笑:
「小馋猫,又缠着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啦。」
我嘴角缓缓浮出一丝笑。
彻底坠入了濒死前的幻觉。
-20-
宋时晞带队赶到时,已经是许朝露被活埋两小时后了。
他一路上都不停地和朝露说话,却很久没有得到回音了。
这让他有很糟的预感。
冷汗争先恐后从皮肤里冒出来,心脏就跳在喉咙口。
先看到了手。
挖着挖着,脸和腿也露了出来。
女孩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满身都是干涸的血迹,有一只脚甚至朝怪异的方向扭去。
宋时晞呆呆站在坑边,大脑一片空白。
「宋队,让开!」
随队医生已经越过他跳进坑里,动作飞快。
——探呼吸、摸颈动脉、掰开眼皮确认瞳孔反应。
「真惨……」
有人小声嘀咕。
宋时晞脚下骤然失去力气,差点就要栽倒:
「还……还活着吗?」
医生被他带着浓重悲伤的眼神骇到,小ŧũ⁺心翼翼回:
「……没反应。」
现场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失望。
只有医生仍不死心地一下一下做着心肺复苏。
他们从市里出发。
一路超车,各部门间的配合也没有丝毫失误。
但还是没赶上。
「等一下!」
医生突然大吼。
他迅速弯腰,整个人都快要贴上女孩鼻尖。
紧接着狂喜:
「有呼吸了……快!快!」
短暂的愣怔后,所有人都立刻动了起来。
「担架固定好,不要造成二次伤害!」
医生激动地大声指挥:
「病人很虚弱,赶紧输液!注意保温!」
这时,有个小队员惊讶地看到:
他们向来不苟言笑的宋队长,居然已是泪流满面。
-21-
我在医院醒来时,已是一周以后。
循环解除了。
抢救中连下三道病危通知书,好在最终保住了命。
医生惊讶:
患者求生意志实在惊人,没见过能在被活埋后撑这么久的。
堪称医学奇迹!
只有我知道,是因为我心中有希望。
还有仇恨。
他不知道,我是一个不会输的疯狂赌徒。
我手里的底牌,是我的命。
大不了,就再循环一次。
-22-
几年前,姜家独女就已在法律上宣告死亡。
没人能想到,我又这么水灵灵地回来了。
消息一出,各大媒体瞬间炸锅。
白歌拿着我提供的第一手资料,哼哧哼哧写稿子。
宋时晞带走了我的针孔摄像机,火速拿人。
录像一公布, 全城热议。
大多数人都在攻击程宇是个毫无人性的恶魔。
但总有些人对女性怀着莫名的恶意。
不怪施害者, 先骂受害人。
对此, 身为撰稿人的白歌亲自下场怼:
「别啥事儿都从受害者身上找问题。」
甚至甩了条评论直接封神:
「别老拿女生说事儿!
「我建议男人们晚上都早点回家,这样女生们就可以安全走夜路了!」
-23-
案子证据确凿, 审得飞快。
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绑架罪……
数罪并罚, 两人双双被判无期。
林珍珍不服,还找律师上诉。
一开口就是:
「她不是还活着呢吗?凭什么判这么重!
「我是她妈!没生恩也有养恩,懂不懂?」
法院当场驳回。
她这才换了副面孔, 又哭又求。
她让阿晞传话,说自己真心后悔了, 想向我道歉,达成庭外和解。
我没去。
不是谁说一句『对不起』, 我就得说『没关系』。
有些人和事, 配不上宽容。
几天后,程宇也坐不住了。
听说他在狱中哭着喊着说爱我,想和我复合。
他没事儿吧!?
又怂又坏。
对此,我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滚他大爷。
对不起, 太气了。
忍不住多骂了三个字。
-24-
我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整个人都傻了。
1、2、3、4、5、6、7、8……
9 位数?
我连数三遍。
确定是 9 位数没错吧?
妈妈说,她这些年总还抱着一线希望。
坚持给我我账户里定期打钱。
「万一你哪天……突然需要用呢?」
我忍不住红了眼睛。
-25-
白歌到医院探望我。
「苟富贵,勿相忘!」
白歌高兴地跳过来给了我个熊抱:
「大小姐缺司机吗?
「实在不行包养我也成呀, 我饭量不大,特省钱!」
白歌夸张地冲我挤眉弄眼。
我笑得前仰后合。
回想自己过了七年穷日子, 现在一下子扬眉吐气了!
酒酿圆子香酥鸭, 红烧猪蹄糖桂花, 糯米藕片蟹粉包, 蜜汁叉烧甜糍粑……
想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现在一朝翻身, 吃顿好的不过分吧!
我抚摸着那张银行卡。
激动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想了想。
最终, 把这笔钱匿名捐给了寻找被拐女孩的公益组织。
还有太多女孩至今被困在大山里。
可能被拴着铁链。
可能光着身子蜷缩在猪圈里。
可能一直被丈夫打, 生下儿子后, 又被儿子打。
像牲口一样, 毫无尊严。
和亲人天各一方,这辈子都不知是否能重逢。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幸运。
爸妈每年都去那座最灵验的寺庙, 为我点祈福的莲花灯。
院中老和尚说, 这灯要用自身寿数和功德来换。
一盏又一盏。
他们毫不犹豫,点了九十九盏。
因果不虚, 善恶有报,三世诸佛, 皆如是说。
这或许, 就是我循环的真相。
-26-
一年后,宋时晞又陪我去了一趟城西山区。
那是我被挖出来的地方。
脱离循环后, 土下不再有层层叠叠的尸体。
只有我亲手种下的白桦树苗。
小树苗长得很快,抽出新叶, 郁郁葱葱。
我重新做回了『许朝露』。
但也从不曾后悔, 成为过『林晚』。
我还想继续做一名接线员。
总有人正经历绝境, 哭喊着拨通求救电话。
我愿意,成为那个接电话的人。
朝阳与晚霞,都是太阳一天中最美的时候。
就像开始与结束总是彼此成就。
我笑着, 牵起宋时晞的手:
「要继续谈恋爱吗?」
曾经静止的时光,开始缓缓流动。
阳光拉长我身后的影子,如新生白桦般站成永恒。
永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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