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喜欢」季铭,可他从未正眼瞧过我。
于是我去谈了个男朋友。
我和男友在他面前接吻时,他让我好好学习。
我要和男友去温泉酒店时,他让我为联姻对象守身。
直到我因为失恋哭得失魂落魄时,他慌了。
他跪在我面前哀求道:「你不是说想体验被爱的感觉吗?哥哥给你,好不好?」
可他不知道,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1-
坐上季铭的车的前一秒,我还在和新交的男朋友在街灯下吻得醉生梦死。
直到他按了声喇叭,我才依依不舍地从男朋友怀里出来。
坐上车的后一秒,季铭倾身过来,给我系上安全带。
立挺的鼻尖擦过我的围巾时,他眉头一皱:「你抽烟了?」
「没有啊。」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越过季铭的头,朝着车窗外的男朋友挥手飞吻。
还没比完爱心,季铭油门一踩,我的背部狠狠地往后一撞,瞬间把男朋友甩在九霄云外。
「哥,你干嘛啊?人家还没打完招呼呢。」
我愤愤地抓紧安全带。
「什么时候交的?」
他双眸直视前方,方向盘上的手因为握得太紧而有些骨节发白。
「上个月。」
「到哪一步了?」
「什么到哪一步了?就还——」我佯装害羞。
他打断了我的扭捏,突然沉声道:「季杉你最好放清楚点,我爸妈辛辛苦苦培养你,不是让你到大学里交这种不三不四的男朋友的。」
是「我爸妈」,不是「咱爸妈」。
每次他这么说,都好像在提醒我,我不过是个养女。
季铭父母是知名企业家,早年间为了建立企业形象,特意资助了许多孤儿院,并带头领养了一个孤儿。
很不幸,我就是那个「幸运儿」。
我单名一个杉字,是因为孤儿院的人是在一棵杉树下捡到我的。
在孤儿院的时候跟院长姓,到了季家就姓季,也没有给我另取名。
常年在外的夫妻两人,对我这个领养的女儿漠不关心。
除了钱和饭,其余父母该给的都没给过。
好在我争气,品学兼优,能干出色。
原本他们打算送我去国外读书,我却以「不想花养父母钱」的说辞为由,坚持高考,并考入国内顶尖大学。
高高在上的养父母这才注意到了我这个养女,当着记者的面又宣传了一波优秀企业家的慈善故事。
「不就谈个恋爱,至于吗?」我敷衍了事地回了一句。
「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知道啦——」
季铭突然把车窗都打开了,大风使劲吹着我的脸,十二月的寒风跟刮骨似的。
「哥,你开窗干嘛啊?冷死啦!」
「散烟味。
「还有,把你脑袋吹清醒点。」
-2-
这冷风没把我吹清醒,反倒把我吹病了。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我就感觉喉咙有点疼,果真半夜就开始发烧了。
此时此刻,全家都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药。
寄人篱下的十八年,我早就习惯了隐瞒病情,独自承担,做一个不让大人操心的乖乖女。
我开了盏小灯,在柜子里摸索着医药箱。
光线太过昏暗,头昏脑胀的我努力睁大眼睛,来看清药盒上的文字。
突然,耳朵上方幽幽地飘来一句:「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我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季铭手里拿着水杯,一身家居服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一直都这样,冷漠疏离,高高在上。
可现在,昏暗的灯光居然把他锋利的五官照得柔和。
不知是不是我烧糊涂了,那蔑视的神情里居然有一丝怜悯。
我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咧嘴笑着,有些迷离地看着他:「哥,我来找药。」
「你病了?」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
我扶着柜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直直地向前倒去。
-3-
我晕倒了。
我装的。
两眼一黑是真的,天旋地转是真的,双腿一软也是真的。
但不至于晕过去,只是发烧身体虚弱加上直立性低血压的正常反应。
季铭还是无可奈何地接住了我,探手摸了摸我滚烫的脖子和额头,见我毫无反应,抬手将我抱回了卧室。
我被轻放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嘴里还嘟囔着一些胡话。
季铭给我盖上了被子后,准备离开,我顺势抓住了他从我身上划过的手。
冰凉凉的,很舒服。
「热……好热……」
唇齿间终于冒出了些听得清的词,再配上急促的呼吸,让人浮想联翩。
我「无意识」地拽着他的手往我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贴。
他没有反抗,只是叹了口气,任我摆布。
我知道,一向冷漠的哥哥只有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才会对我显露出一丝善意。
他大手掌抚摸着我发红的脸颊,滚烫的额头,和微张的嘴唇。
一时间,分不清是他在取暖,还是我在降温。
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感觉冷,甩开他的手,缩回被窝里发抖着。
他似是不满我弃之敝屣的举动,用手背毫不留情地拍了拍我的脸。
「喂,醒醒!起来吃药!」
我扭动着头以示抗拒,翻了个身继续睡,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关键词:「冷……好冷……」
毕竟他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服了你了。」
季铭丢下这句话后,立马掀开我的被子,自己也躺了进来,从我身后环住我,将我拥进他温暖的怀中。
我猜不透季铭的心,就像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手脚冰凉的人会有如此炙热的胸膛。
他将我紧紧箍在怀里,像是真有奇效,我慢慢安定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4-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季铭依旧躺在我身后,睡得很沉,环住我腰肢的手也没有一丝松动。
我悄悄从枕头下拿出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弹出一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极长的号码。
【到哪一步了?】
我没有回复这条消息,只是打开照相机,自拍下了我和季铭的合影——我的侧脸和他毫无防备的睡颜。
照片发过去不到几秒,对面就又有了回应。
未知号码:【都睡到手了?这么快?】
虽然是问句,但我能感受到对方透过屏幕的兴奋与雀跃。
未知号码:【那赶紧进行下一步吧。】
我:【别着急,才刚到手,先不要打草惊蛇。】
未知号码:【也对,你先继续保持,有什么情况再来找我。】
我:【知道了,舅舅。】
我退出了聊天窗,那个极长的号码,连带着聊天记录,一起消失了。
是的,我还有个亲舅舅。
我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幸运儿」,一切都只是我舅舅的安排。
也对,天下怎么会让这么幸运的事降临在我身上呢?
我四岁被领养到季家,四岁以前的记忆模模糊糊,依稀有舅舅、父母和那一座孤儿院的影子。
九岁那年,我遭遇了一场绑架。
绑匪正是我的舅舅,周玉鸣。
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了一切。
原来,我的父母曾在季氏夫妇最早开的一家化工厂工作,可一场毒气泄漏事故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事发那天,工厂的设备因为经费不足,年久失修,发生了罐体裂缝,有毒气体弥漫整个车间。
我父亲,以及几位无辜的工友,根本没机会逃生。
而我母亲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因吸入大量毒气,患上了肺纤维化,医生说她最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在母亲生命垂危之际,舅舅为了给她争取更多的赔偿和治疗,甚至亲自去求季氏夫妇,可却被拒之门外,最终母亲只能在痛苦中离世。
事发后,季氏夫妇迅速封锁消息,利用他们的关系,将真相完全扭曲。
本是设备年久失修导致的毒气泄漏,却在报告中变成了「工人操作失误」。
接着,他们用一笔微不足道的「补偿金」买断了其他受害者家属的沉默,签下保密协议,让这些穷困潦倒的家庭放弃了诉讼的权利。
这笔「补偿金」远低于法律规定的赔偿标准,但因为大部分家属生活困苦,尤其是在失去亲人后失去了经济支柱,很多人迫于生活压力不得不接受。
那些想要维权的人,不是被恐吓威胁,就是被拖入无尽的法律纠纷中,最终只能选择妥协。
最后,季氏夫妇直接注销了公司,消失在受害者视野里,去了其他城市东山再起。
我的舅舅,就是那个被两千块「打发」的家属之一,妈妈一千,爸爸一千。
父母的死,接连夺走了病重的外公外婆的生命。
舅舅不甘被这两千块给打发,多次抵抗无果后,决定开始他漫长的复仇大计。
而我,就是他计划的一环。
许是季氏夫妇亏心事做多了,想做些善事来平衡自己内心的不安。
资助孤儿院,就是他们「赎罪」的方式之一。
而舅舅却早已为我铺好这条路。
我被提前一年送进孤儿院,舅舅暗中运作,让季氏夫妇顺利领养了我。
被绑架的那几天,反而是我被领养后过得最幸福的日子。
舅舅带我去了游乐园,一起坐了过山车,看了花车游行,在旋转杯里吃了我梦寐以求的棉花糖。
最后一天,他拿到了两百万的赎金,告诉了我一切。
后来,是季铭来救的我。
他跑向我的那一刻,我哭了。
那并非劫后余生的泪水,而是为我那一去不复返的安宁生活而哭。
我知道,我的童年结束了,我的幸运结束了。
收养我的恩人变成了仇人。
一切,从那天开始,彻底变了。
-5-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的位置早已冰凉,仿佛他昨晚不曾来过。
我随便洗漱了一下,来到楼下餐厅,才发现整个房子里,又只剩我和一个阿姨。
养父母年纪大了,嫌北京天气寒冷干燥,每逢冬天,都会飞去海南,长居那边的沿海别墅。
昨晚象征性地吃了餐跨年团圆饭后,今早又飞回海南了。
公司的事情都落在了季铭一人身上,他早出晚归,连节假日也不得休息。
我却像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小姐,常常睡到自然醒,独享整栋别墅。
毕竟,猪得养肥了才好卖。
张阿姨从厨房端着碗出来。
「小姐,我给你熬了粥,少爷早上走的时候让我叮嘱你吃药。」
说完,她把药和水挪到我面前。
「不用了,烧已经退了,吃了也没什么用。」
我无视面前的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
「小姐,您不吃的话,少爷回来又会怪罪我的。」
张阿姨一如既往地道德绑架我。
这个家里,谁都能来踢我一脚。
我顺势把瓷勺子甩到桌子上,发出令人震慑的声音。
「那让他来找我!」
-6-
下午,我窝在沙发上刷着手机。
一阵开门声和脚步声响起,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季铭回来了。
他走近我,把手中的外卖袋直接甩给了我。
「你的外卖。」他语气森冷。
「什么?我没点外卖啊。」
我彷徨地接过袋子,定睛一看,才注意到了外卖单子顶端的那行大字:
【亲亲老婆,元旦快乐!生病辛苦了呜呜~给你点了杯热奶茶,早点好起来吖!】
我盯着单子,满脸笑意,抬头看向季铭阴沉的脸,我笑得更欢了。
我拿出奶茶,对着奶茶杯拍了张照,一边嘬着奶茶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打着字。
「药不吃,奶茶倒是喝得挺欢。」季铭嗤笑一声。
我抬头对他又是一个傻笑:「人家的心意嘛,不喝白不喝。」
「把药吃了。」他把药递到我眼前。
「哥,我真的都好啦,不用吃药了。」
甜甜的奶茶到嘴里,我的语气都跟着甜了起来。
「不行。」季铭态度坚决,目光毫不退让。
我放弃挣扎,乖乖接过药往嘴里送,伴着奶茶一起吞了进去。
「行了吧。」我撇了撇嘴。
季铭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顺势坐在我身边。
「哥,跟你说个事。」
我倾身环住他的胳膊,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一副小女人撒娇样。
「讲。」
虽然字数还是少,但季铭的语气轻快多了。
「我男朋友准备寒假带我去日本泡温泉,我不好意思都让他出钱,你能不能赞助点?」
我边说边在他耳边吹气,惹得他耳尖发红。
可话音刚落,季铭原本已有些缓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不行。」
预想的爆发没有来临,只有一个冷淡的回绝。
「为什么啊!我一直都想去日本玩,全家就我没去过日本!不公平!」
我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朝着大人无理取闹。
可我知道,越是这副模样,越是让季铭发狂。
「你知道男人带女人去旅游,还去泡温泉意味着什么吗?」
他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语气不重不轻,就像是在问日常的问题。
可他忘了,他的胳膊还被我环在怀里。
他紧绷着的肌肉,出卖了他的伪装。
我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将他的胳膊紧贴我的胸部。
柔软和坚硬相碰撞,终于在冷漠的脸上染上绯红的印记。
「不就是泡个温泉吗,还能——」
下一秒,季铭就把我按在了沙发上。
昂贵的进口沙发并不松软,撞得我头疼。
他用手压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朝我上衣内部伸去。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明明在做这么颜色的事情,哪怕他的耳尖已经红得滴血,他的声音却依旧低沉,依旧冷静。
季铭冰冷的手从我腰间一寸寸地往上走。
可我这时才想起我家居服里面是真空的,立马抓住他的手。
「我知道了,哥哥,我知道了。」
看我求饶,季铭低笑一声,迅速停下动作,收起了手。
「知道就好。」
整个过程不像是男女欢娱,仿佛只是哥哥故意恶整妹妹,通过这个方式教育妹妹。
他把我拽了起来,语气这才变得有些愤怒:「昨天没把你谈恋爱的事情告诉爸妈,已经对你很仁慈了,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低下头,像个接受责骂的孩子,眼里泛出泪花,磕磕巴巴地开口:「我知道……我知道爸妈养我是为了未来有一天能商业联姻……所以……我必须保证完璧之身,才能嫁个好人家。」
季铭冰冷的眼神里有些动容,他嘴巴张开想说些什么,又被我的哭声给咽了回去。
「但是……」我抬头,猩红的双眼直视着季铭,「但是在稀里糊涂嫁给一个陌生人之前,我能不能谈次真正的轰轰烈烈的恋爱?」
在被哭声淹没前,我哽咽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哥哥,我只是想体验一下被爱的感觉。」
预想的责骂没有来,倒是季铭的手掌先贴了上来。
哥哥的行动永远比嘴巴要诚实。
「哎,哭什么。」
他叹息一声,指腹划过我的泪水,轻柔得跟羽毛似的。
我吸着鼻子,艰难地止住哭泣。
「行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季铭收回手,「寒假哪都别去,跟我到公司实习,听到没有?」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季铭起身走回了房间。
直到他的关门声响起,我才打开手机,把刚刚给外卖小哥写的好评发了出去。
那奶茶,是我自己点的。
男朋友连我生病都不知道,更别说我家地址了。
寒假去旅游也都是我编的。
一切,都是为了演给季铭看,昨晚是,今天也是。
我故意在季铭面前和别的男人深吻。
故意不喝张阿姨给我的药,让她给季铭打小报告。
故意点了杯奶茶,写了那些肉麻的话,故意让外卖小哥放在门把手上,让季铭看到。
最后我故意提到寒假出去,这样他就有理由把我留在他身边,甚至让我去公司。
只有去公司,才有机会挖出Ťųₕ当年毒气泄露的证据。
-7-
寒假,季铭不仅没有把我安排到和我专业相关的法务部,反而直接让我去他的秘书部门,为他安排工作日程,接待客户,全天听候他的调遣。
我都开始怀疑他公报私仇,每天我都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常常加班到十点才跟着季铭回家,连跟男朋友约会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去寻找当年的证据了。
某天,我和他出去见一个客户,从下午谈到傍țů⁽晚才结束。
我和季铭从大楼出来,伸了个懒腰:「终于能早点下班了!」
许是今天谈得比较顺利,季铭也略带笑意:「走吧,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吃。」
「真的吗!」我激动得两眼发光。
季铭点头,搂着我的肩膀朝外走去。
纠结一番后,我俩去了个新开的 fusion 餐厅。
饭饱酒足后,我俩向餐厅外的停车场走去。
在餐厅对面的,是一个酒店。
就在我和季铭刚迈出餐厅大门的一瞬,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对面酒店吸引住了。
我看见我的男朋友,怀里搂着一个穿白衣的短发女孩,两人肩并肩从酒店大门走出来,举止亲热,神态亲昵。
我怔在原地,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季铭察觉到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望去。
那一瞬间他也顿住了,表情变得复杂,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寒光。
我咬紧牙关,一滴泪还是不听话地从眼角滑落,我慌乱地伸手抹去。
随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走吧。」我收起手机,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坐上车后,我一言不发,紧紧盯着车窗外,目光失神地追随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我能感觉到季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几次想开口,却最终只剩沉默。
-8-
其实,我是故意和季铭「偶遇」男朋友出轨现场的。
我本就知道那个男朋友是个花花公子,仗着自己长得帅,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谈着的时候也忍不住出去偷腥。
我和他前女友甚至是微信好友。
那前女友估计是被伤狠了,特意加了我的好友,花了一下午告诉我他是个渣男,还做了份 PDF。
可耐不住我的「恋爱脑」,还是愿意继续贴上去。
毕竟,这种男人本就是用来玩玩的,顺便调理一下激素。
玩着这么帅的一个小鲜肉,还能气气季铭,何乐而不为。
为了证实她的言论,她告诉我今天这个男人的发小会来这边,给我发了个定位,让我去抓奸。
但我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发现。
季铭他在跟踪我男朋友。
因为,提出去这个酒店对面的 fusion 餐厅的,是他。
是他要带我去亲眼见证我的男朋友出轨。
我甚至比他晚了一步。
我心里一笑,果然我的哥哥还是按捺不住啊。
可是,我亲爱的哥哥,这么做的后果你受得住吗?
或者说,你还忍得住吗?
-9-
一路无言。
直到车停在家门口,我机械般下车,走到门前,指纹解锁。
门锁转动发出的轻响击中了我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的身体瞬间失去支撑,靠在门板上无力地滑坐下来。
泪水像决堤的洪流般涌出,再也止不住。
我将脸埋进膝盖,藏住自己呜咽的哭声。
季铭站在我面前,没有离开,没有任何动作,依然垂眸沉默地看着我。
我抬头,哭红的双眼望着他:「哥,你说我是不是不配得到爱啊?」
他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手指微微颤动,却始终没有伸出手。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继续埋头哭着,声音断断续续:「爸爸妈妈不爱我……哥哥不爱我……就连……男朋友也……也要背叛我,他之前明明那么喜欢我,我们明明那相爱……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
我泣不成声,哭得失魂落魄,每一个字从我嘴里吐出,都像是在撕扯自己。
季铭紧绷的下颌微微松动,他闭上眼,仿佛吞下了所有的苦涩。
许久,他终于放弃挣扎,低下身,将我拥入怀中:
「没有,你没有做错。」
我枕在他肩膀上继续哭,泪水浸湿了他的外衣。
他箍着我的手臂微微用力:「就为了那个男人,哭成这样,值得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哭得更大声了。
季铭的手臂愈发收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声音微微颤抖:「你不是说想要体验被爱的感觉吗,哥哥给你,好不好?」
我笑了。
原来至高无上的哥哥,也会有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自己妹妹的一天。
一向锋利的哥哥终于在妹妹的泪水面前,磨平了自己的刀刃,只剩下赤裸而狼狈的情感。
季铭第一次感到慌张,从小跟在他屁股后的妹妹,会为了一个不是他的男人哭得肝肠寸断。
他不怕妹妹和别的男人接吻,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
他怕的,是妹妹真正对别的男人动心。
他怕妹妹从此不再属于他。
我轻轻推开他,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低头一看,才发现季铭跪坐在我面前,像个虔诚的信徒,用指腹一点点为我擦去泪水。
「哥,你说什么?」
「哥哥没办法忍受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是个那样花心的男人。」季铭声音低沉,隐忍克制却又小心翼翼,「所以,和哥哥在一起,好吗?」
他说完,缓缓垂下眼帘,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那曾经不可一世的骄傲,如今化成灰烬,散落在地,无处可拾。
我愣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好。」
季铭双眼一亮。
「但是……」我犹豫地开口,「爸妈那边……还有以后联姻……」
季铭嗤笑一声,恢复了以往的高傲:「如果还需要用联姻牺牲你来帮助公司,那我这几年不都白干了。」
我抹了把眼泪,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一把抱住季铭:「好!」
季铭也如释重负,拍了拍我的背。
「好,快起来吧。」
我挪动了一下蹲得快没知觉的双腿:「腿麻了,起不来,要哥哥抱。」
季铭刮了下我的鼻梁,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朝着二楼房间走去:
「得寸进尺!」
「这叫合理利用男——朋——友!」
我故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果然惹得季铭脸颊一阵泛红。
「就你嘴贫。」
嘴上这么说,面容上却透着愉悦。
我搂住季铭的脖子,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哥,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小三欸。」
「为什么?」
「我现在还没和他分手呀。」
季铭脸色一沉,推开房门后,将我「重重地」放在床上。
我背靠床头,他倾身覆过来,把我困在他怀中,低声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转正我?」
我双手捧起他气鼓鼓的脸,嘴角微扬:「那得看你的表现。」
「什么表现?这样吗?」
下一秒,季铭的唇压了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和一点报复的意味,疯狂又迅猛,霸道又炙热。
许久,他才喘着气放开我,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唇瓣仍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交错着。
「这样够了吗?」
我抬眼看他,摇摇头:「不够,你吻技不够好。」
季铭微怔,眉梢一挑。
「没办法,哥哥的感情经历没你丰富。」他挑衅道,「那你教教我……嗯?」
他的鼻息轻柔地扑打在我脸上,像是在催促着我。
我微微抬起下巴,将唇贴了上去,没有过多的轻掠,只是淡淡地吮吸着。
可季铭要的远远不够,他伸手扣住我的后脑,像是要把我牢牢锁住。
但这次他的吻不再急切,而是沉稳和缠绵。
我被吻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伸手去脱季铭的外衣。
可季铭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这么熟练?」
睁开眼,才发现他早已眉头紧蹙。
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一样,我谄媚一笑,又给他穿回衣服:
「没有没有,就是手滑。」
「我再问一遍,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他不吃我这套,反倒更加生气了。
「怎么又说到他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转头逃避着他的质问,眼神朝远处看去。
季铭钳着我的下巴,一把扳正我的脸,逼我直视他那张凌厉的脸。
「你和他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次,我要和你千倍百倍地做回来。
「如果你和他上床了,那我今天就在这里要了你。」
他说这话时,语气和眼神都认真极了,连我的双腿也被他的膝盖给推开。
我只好有些扭捏地实话实说:「就最多亲了几次,还没到那步,这不是被你拦着了嘛……」
「亲了几次?」
「就……就十几次吧?」
「你确定?」
我笃定地点点头。
他这才松开了我的手,收回了已经抵过来的腿,满意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真乖!」
季铭又接着亲了我好久,就好像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要千倍百倍地亲回来。
那晚,他抱着我睡,我也睡得格外地沉。
估计是因为演得比较辛苦吧。
-10-
自从那晚后,我和季铭就和普通的男女朋友一般,牵手拥抱亲吻。
可他始终都没有碰我,哪怕帐篷都搭起来了,他也只会自己去冲冷水澡解决,像是要为了谁守身一样。
「哥,你其实不用忍的。」
我跪在床上,拿着毛巾给刚冲完冷水澡的季铭擦头发。
「你还小,我不想——」
「我都二十一了,再过一学期就大学毕业了。」
我把浴巾搭在季铭头上,从背后环抱住他。
他握住我悬在他身前的手,十指相扣。
「我想等你把心全都给我了后,再来——」
我一怔,突然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赶紧打起马虎眼。
「我的心怎么没都给你了?我现在每天和你早出晚归,别说心了,身也早给你了。」
我嘟囔着,顺便暗戳戳地吐槽他这个剥削的资本家。
可他却没有被带跑。
「你骗得过自己可骗不了我。」他转头对着我,声音难得温柔起来,「我知道你有顾虑,我也有顾虑,等哥哥把所有顾虑都解决了,就和你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好不好?」
我不想和他谈那些虚空的事情,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也对,你现在还是我的小三,名不正言不顺。」
我起身,准备抽出手下床,结果我被握住的手突然一紧,身子又被拉回去。
「你还没和他分手?」
浴巾掉落,我身子紧贴着他赤裸的背。
「分手肯定要当面说清啊,我现在哪有时间去找他!」
「那他最近有没有找你?你们还有没有联系?」
他继续问着,手上的力道也未减轻。
「我说我每天工作忙,他就说不打扰我了。」
他像是信了我的话,终于松开了手,我立马起身逃走。
可下一秒,他一个转身,就又把我按在了床上。
「真的?我不信。」
他双臂撑着床,上半身的肌肉都显露出来。
「喂,季铭!这真的很不公平!凭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犯疑心病?我都还没问你外面有没有人呢!」
我发出抗议,双手在他身上胡乱拍着,顺势摸一把腹肌。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我没有。」
「真的?我不信。」
我的右手也不懈怠,继续摸着。
「那你来检查一下。」
他抓着我右手朝他的胸肌摸去。
「怎么检查?」
看他这么主动,我还有点怕,连忙把手蜷起来,另一只手也收回来。
「还能怎么检查?」
他压下身来,又对着我的锁骨一顿「攻击」。
「喂!季铭你克制一点,你才刚洗完一遍冷水澡呢!」
「那一会儿再洗一遍。」
我真是贱,知道他爱吃醋,还总是挑逗他,惹到最后还是我吃亏。
算了,就当调理激素了。
他也挺帅的,身材也挺好的。
不吃亏。
-11-
大年三十的时候,季氏夫妇还是想留在海南过,所以我和季铭就飞去海南过年。
但我还是跟季铭说要先瞒着咱们的关系。
「为什么?」
「我没准备好,而且咱们刚谈,万一以后……」
「没有万一。」他笃定地握住我的手。
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脸纠结道:「也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我担心爸妈他俩一时不能接受,估计他们还在给我挑选联姻对象什么的,我也没想好怎么面对。」
季铭抚平我皱起的眉心,缓缓开口:「好,先不说,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从上飞机就一直握紧的手,在进家门那一刻分开了。
我和季铭扮演着相亲相爱的兄妹。
季父和季铭在书房谈论着公司的事务。
我和季母在客厅里聊着家常,平日里相敬如「冰」两人,此时却因为一个团圆的节日而扮演起一对熟络的母女。
年夜饭的时候,我和季铭才终于坐到一起,面对着季氏夫妇。
「听说小杉最近也跟着你哥去公司实习了,怎么样啊,都还能适应吗?」季父先挑起了话题。
「都挺好的,忙是忙了点,但跟着哥哥也学了不少。」我乖巧地回应着。
「季铭你也多带小杉出去见见客户,让她也见见世面。」季父继续说着。
我不禁疑惑,一个用来联姻的养女需要见什么世面,胸大无脑不是更好控制?
「爸,你放心,我让她先在秘书部实习,平时谈事的时候也都带着她。」
「嗯,这就好。小杉年纪也不小了,早些见些客户,熟悉下圈子,以后在人际交往上也能游刃有余。」
季母忽然插话进来,语气温和,但眼神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打量。
「她还小,慢慢来就好。」季铭语气淡淡。
「不小了,再大两岁也该考虑人生大事了。既然跟着你见客户,若遇到合适的人选,倒也可以多接触接触。」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原来不是让我「见客户」,是让客户「见我」。
每次都是这样,不挑明说「商业联姻」,总是疯狂暗示和安排。
让人觉得她是好意,不好拒绝,也不好反驳。
我忍住心头的不适,抬起头,装作毫不知情,害羞地笑了笑:「妈,我还没毕业呢,谈这些是不是有点早?」
季母微笑着,语气依旧温柔:「早一点铺好路,总归是好的。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挑选。」
「妈,你操这心做什么?我不是也还没结婚嘛,况且她现在一心学习,学校里一堆人追她,她可一个都没答应呢。」
季铭说着,还不忘夹了一根绿油油的青菜放在我碗里。
我气不过,桌子下面悄悄伸手,在他的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他微微皱了下眉,却没发出声音。
「学校那些毛头小子,哪里比得上外面那些真正有分量的人?」季母不动声色地接过话。
季铭抓住我作怪的小手,玩弄一番后又与我十指相扣。
「妈你就放心吧,她心里都清楚的,是吧。」季铭笑着给了我一个眼色,桌Ŧûⁿ子下的手又故意紧了紧。
我赶忙抽出手,笑着回应:「是,我先完成学业,之后都听爸妈的安排。」
季母笑着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异样。
但我清楚,桌下的小动作早已被她尽收眼底。
而我,就是要让她发现这个被故意隐藏的秘密。
事情说开了,矛盾就化小。
越是隐瞒,矛盾的雪球就会越滚越大。
我就是要让他们一家人,互相猜忌,互生嫌隙。
-12-
季家没有守夜的习惯,季氏父母很早就回屋睡觉了。
我和季铭看了会儿电视,就各回房间了。
我本来以为今年也会和往年一样,是个平平无奇的跨年。
如果季铭没有半夜爬上我的床的话。
快十二点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刷手机,忽然感觉背后一凉,紧接着季铭就钻了进来。
「你自己没床吗?」
「有,但是妹妹的床更暖和。」
季铭搂着我的腰,将我一整个人环住。
「可惜妹妹一心学习,没空谈恋爱,哥哥还是赶紧回自己房间吧,我要学习了。」
季铭的手乱动,还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腰。
「还记仇呢,这不是帮你解围嘛。」
我转过身去,对着他正色道:「我不要解围,我想要解决。」
季铭注视着我,为我撩起垂在眼前的头发,将我拥入怀:「我知道,你放心,我会解决一切的。」
我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嗯,我相信你。」
我信你个大头鬼。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信这句话的人一生必会离婚三次。
「快到时间了,快起来。」季铭突然催促我。
「起来干嘛呀?」
「看烟花!」
「我这个房间背对着海,看不到烟花的。」
是的,养女是不配分到面朝大海的房间的。
「你先起来。」
我懒洋洋地从床上下来,跟着季铭走到房间的小阳台上。
「五,四。」季铭在我身边倒数着。
「三。」
「二。」
「一!」
「砰」的一声,漆黑的夜空突然被一簇绚烂的光芒照亮,紧接着无数烟花在山间绽放。
整个夜空瞬间被照亮,眼前的山景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明明这里不应该有烟花的,明明它们是与我无关的。
可此刻,它们就在我面前绽放,毫无保留地扑入我的视野。
「谁说看不到的。」
季铭的声音穿透烟花的轰鸣,依旧清晰。
眼前的烟花渐渐模糊,叠成了重影,鼻尖一阵酸意上涌。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明明已经是奔三的年纪了,此刻被烟花照亮的双眼却露出少年般的光芒。
那束光芒转向了我,轻轻开口道:「新年快乐,妹妹。」
爸的,这男人太犯规了!
-13-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怎么突然要分手?」
「你出轨了。」
我懒得废话,直接拿出手机,把那张照片甩到他眼前。
眼前的男人眯着眼睛,认真地审视了这张照片,才缓缓开口:「哦,这是我发小,我没把她当女的。」
我嗤笑一声:「哦,所以呢?」
哦对,忘了说了。
这个渣男叫叶烁,不管怎样,还是得介绍一下他的名字。
叶烁倒也不慌不忙,嘴角一勾:「你也出轨了。」
???
随即,他也拿出手机给我看了张照片,是公司大楼前季铭搂着我的照片。
我仔细看了这张破碎感极强的偷拍照片,面不改色地开口:「哦,这是我哥,我没把他当男的。」
「哦,所以呢?」
烦死了,这男人真是会活学活用!
「据我所知,你哥和你不是亲的吧。」
他还特别得意地补了一句。
怎么看着那么欠揍呢?
「那既然都出轨了,直接分手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伸手点了根烟,一副不良少女的样子。
没错,那天围巾上的烟味不是他的,是我的。
北京寒冷的冬日,学校的紫藤花架下,两人并排站着,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弥漫。
只不过,一个人在吐着烟,另一个人则哈着冷气。
叶烁深思熟虑了一会儿:「季杉,说真的,我是真有点儿喜欢你,能别分手吗?」
我一脸疑惑:「你不是一月换一个女友吗,我们都两个多月了,你还没腻啊?」
「没有,我觉得你很特别,每次见你都感觉不一样,就像现在,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冷漠过。
「我很想知道你真正的样子。」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有病。」我吐出一句。
「你看,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骂人。」
「神经。」
「要不这样,我们还是男女朋友关系,不分手,一周见个几次。」他突然正色道,「但是呢,你也可以去外面找你的小三小四小五,我都不管。」
我转头疑惑地打量着这张精致的少年脸。
他怎么能顶着这张脸,一本正经地说着狗屁不通、伤风败俗的话?
我愣了愣,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再补一句:「癫公。」
爸的,分个手怎么这么复杂?
叶烁瞥了一眼手机:「我要上课了,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你也快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说着,他快速在我脸颊上啵了一口,就起身朝后走去。
「喂,我就要分手!」我连忙擦脸,对着走远的叶烁大喊道。
「不分不分!就不分!」
「那就是我单方面甩了你!」
「不行——我没同意——」
「叶烁——你他妈傻逼吧——」
「爱听——多讲——」
我俩在雪天里互喊着,静音看的话,还以为我俩在演《情书》。
我坐回长椅上,继续抽着烟,心里还有些无奈。
「你现在学校一个,家里一个,还挺有手段的嘛。」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的假山里传出来。
「可惜两个都还是假的。」我没有回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烟盒,「陪一根吗,舅舅。」
「哟,还是黄鹤楼,果然是大小姐啊。」
周玉鸣走到我身边,放下大扫帚,毫不客气地夹走一根,叼在嘴里。
我挡着风,给他点烟。
「真是好烟啊。」
他猛吸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神情。
「那这包都给你吧,舅舅。」
说着,我就把一整包烟朝他那件打满补丁的棉服口袋里塞。
「唉,不用不用。」他急着把我的手推开,「我平常又不抽。」
「家里还有好多。」
「真不用,我不抽仇人家的烟。」他严肃地说道。
他每次都用这个说辞。
不管是烟,还是别的,他一律都不要。
身上这件棉服也不知道已经陪他了多少个冬天。
北京的冬天难熬,他一个南方人,这么普通的棉服穿着肯定冷。
我说了很多次要给他买,他总说「我不用仇家的钱」。
当年的两百万也不知道被他花到哪儿了,现在还得靠在学校当环卫工人来养活自己。
「那你现在抽的是什么?」我故意揶揄他。
「抽的是我乖侄女的孝心。」他没脸没皮地笑了起来。
人类的本质是双标。
「季朝佑他们最近在忙什么?」周玉鸣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他俩在海南养老呢,偶尔插手一下公司Ṭü⁷事务。」
「哈哈哈,真是会享受啊。」周玉鸣吐出一口满是怨气的烟,「听说你进公司了?」
「嗯,季铭把我安排在秘书部,每天就跟着他。」
「秘书部啊,他把你看得可真紧啊。」周玉鸣说完,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知怎的,这笑容看得我心慌。
「是,我暂时还没能接触到法务部,再给我点时间,我想想办法。」
法务部里有一个老员工,正是当年处理化工厂事故的律师。
季家为了封她的口,花了大价钱让她一辈子留在季氏集团,哪怕不工作也能拿到丰厚的报酬。
而我要进入法务部,找到她,撬开她的嘴,才能拿到关键证据,扳倒季家。
「什么办法?靠勾引季铭?」周玉鸣冷笑一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别把自己玩进去咯。」
「也不一定要通过他,季朝佑最近也准备开拓海外市场,进行海外投资,我可以找个由头——」
「他们要拓宽海外市场?」周玉鸣突然打断我,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
「是,怎么了?」我一愣,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
「他们这是要准备移民国外,拿着钱跑啊!」
「不会吧,季铭没跟我……」
「不行,我们必须换计划了。」周玉鸣突然站起来,情绪极其激动,「季朝佑他必须死!」
「舅舅,你别着急!这事还没有确定,我们有的是时间,」我赶紧站起来安抚,「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用合法的手段惩治他们才是最稳妥的。」
「你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了吗!」周玉鸣猛然转头,目光凶狠。
「不会,我没有忘!我每天一闭眼都是他们,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季朝佑夫妇这两个贪婪虚伪的败类!」我咬紧牙关,尽量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和怒火,「但是,我不想为了报仇葬送舅舅你的未来,舅舅,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周玉鸣呼吸急促,狠狠盯着我,片刻后,神色又缓和下来,重新坐回长椅上:「你说得对,是舅舅太心急了。」
周玉鸣最后抽了一口,掐灭了烟蒂:「你找机会去法务部吧。还是和以前一样,季氏夫妇的任何行踪动向,都必须及时向我汇报。」
「好,知道了。」
周玉鸣拿起扫帚,朝我摆了摆手,一瘸一拐地向白色的远处走去,最后消失在一片雪白中。
他那棉衣的口袋鼓鼓的,是我刚刚说话间偷偷塞进去的烟。
我掐灭了只抽了几口的烟。
其实,我根本不怎么抽烟。
只是有一次,我看到舅舅捡起了别人丢在地上没抽完的烟,又递到自己嘴里抽了几口。
我于心不忍,可我知道,如果我直接给烟他肯定不会要。
所以我开始在他面前抽烟,这样也有理由让他陪一根。
-14-
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季铭给我在学校旁买的公寓。
刚开门,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走进去后,才发现季铭穿着我的粉红围裙,在厨房里做饭。
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做好的菜,看着还挺像样。
我走到厨房,从身后抱住正在摆盘的季铭,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脖颈。
「今天什么日子啊?日理万机的季总怎么还特意过来下厨?」
「什么日子?」季铭微微蹙眉,转头看了我一眼,「你自己都忘了吗?你的生日啊!」
哦对,十八年前的今天,是我进季家的日子,于是那天就成了我的生日。
往年的生日,只是收了些礼物,让阿姨做一份长寿面,就算过了。
但舅舅告诉过我,我真正的生日不是在冬末,而是初秋。
「哎呀,刚开学太多事,都忙忘了呜呜呜。」我故作委屈地撒娇
「快去洗手吃饭吧。」
季铭笑着催促我,我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他,走向洗手池。
以前没怎么见过季铭下厨,做的菜居然还真不赖,而且每个都是我爱吃的。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菜?」我狂炫的间隙里问了一嘴。
季铭笑笑:「每次过节吃饭的时候,那么大桌菜你就吃那几样,时间久了也就记下来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甜甜地笑了起来:「哥,你真好。」
季铭擦了擦我嘴角沾上的酱汁:「那妹妹准备怎么回报我?」
我想了想,把最后一块黑椒牛肉粒塞进嘴里:「那等你生日我也给你做一大桌子菜。」
「你那厨艺还是算了吧。」
「喂,别瞧不起我!」我鼓着嘴巴反驳着。
一顿饭就在兄妹打闹中结束了。
饭后,季铭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蛋糕。
造型简单,但配色和裱花都很精致,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点上蜡烛,一个明晃晃的二十二在蛋糕中间闪耀。
「许个愿吧。」他轻声道。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开始许愿。
一个假生日,许的愿望也不会实现吧。
算了,还是随便想一个吧。
那就早日进法务部,早日找到证据吧。
我睁眼,吹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望?看看哥哥能不能帮你实现。」
「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打着马虎,总不能说干掉你家吧。
「不说出来哥哥怎么帮你实现。」
「那行,我说了。」我败下阵来,随口编了一个,「我想找到我的亲生父母。」
反正我爸妈都不在了,他也实现不了。
假生日配假愿望,绝配!
果然,季铭一听这个,脸色便沉了下来。
「我说吧,说了你又不开心。」我撇嘴。
「为什么?在我家,在我身边过得不幸福吗?」
不是,他哪只眼睛看我在季家过得好了?
我在这个家过得如履薄冰,连伺候的保姆都能压我一头。
没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还得看他眼色,每天对着这个大冰块。
「没有,就是想知道是自己从哪来的。」我忍住自己的委屈,解释道,「哎呀,人嘛,总是想要自己没有的。」
「好,我知道了。」
那晚的不愉快最后还是被无数个亲吻给淹没。
-15-
大四的最后一学期比较空闲,除了去上课以外,我也抽出几天继续去公司实习。
如往常一样,临近下班时,在工位上处理完工作后,准备关电脑走人。
秘书部的前辈许婧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朝我这里跑过来。
「小杉,有个美国的客户突然来北京了,据说是对家邀请来的。」
「美国客户,是之前和咱们合作过的那个中年华裔?」
我知道这个客户,虽然是个华裔,但中文只会说一些简单日常交流,涉及商务内容,他就只能说英语。
「对,就是他。」许婧开始解释,「不过咱们商务部也和他今晚约了个饭局,必须得争取保住这个客户。
「季总不是在出差嘛,所以我们秘书部得派两个人去代表一下,你英语好,我想着就我俩去吧。」
「季总他知道吗?」我忍不住问道,心里有些迟疑。
「当然知道,季总亲自交代的。他不在,就让我们务必稳住这个客户。」许婧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这个客户和我们合作过,但对家这次似乎给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季总不放心,所以我们要趁这个饭局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我点了点头。
「那你赶紧收拾一下吧,我们一会儿直接过去。」许婧说完,又踩着高跟鞋跑走了。
我把随身带的口红拿出来涂了涂,让自己这副打工人的脸色看起来有血色一些。
晚上,饭局设在一家高档的中餐馆内,灯光柔和,气氛轻松。
许婧和商务部的几位领导也都到场,我被安排坐在客户身边,为他随时翻译一些有些复杂的句子。
一开始这位华裔客户还彬彬有礼,渐渐地他就有意无意地开始对我进行一些简单的肢体接触,直到酒精让他的双眼染上情欲之色后,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秘书部会英语的不止我一个,甚至还有几个是美国留学回来的,为什么偏偏选我?
「季总亲自安排的。」
哪个季总?
季朝佑虽然不是总裁了,但始终是董事长,有权力指使员工和安排各种事宜。
饭局结束后,客户喝了一些,但不至于醉,可许婧却安排我送他回酒店。
我不想多生事端,只好顺从安排。
既然是安排好的,那不如将计就计!
坐上去酒店的车后,我便编辑了一条短信给季铭。
【好累啊,还要送客户回酒ťů₇店,今晚早睡计划破灭(╥﹏╥)】
随即,我立刻将手机关机。
季朝佑,你这么急着把我送出去,不知道你儿子会不会同意?
到了酒店后,在我帮客户办理入住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不安分地搭上了我的腰。
一进房门他便卸下了所有伪装,直接开始拉扯我的衣服,嘴唇凑到我脖子上一阵乱亲。
我忍住强烈的不适感,推开他:「张先生,您醉了,请不要这么对我。」
「呵呵,别装了,你不本来就是季朝佑送给我的吗?」
我假装震惊,瞪大眼睛:「啊,什么?怎么会?」
他冷笑一声,脸上的欲望完全显露无遗:「你就从了吧,事后你也不会吃亏的。」
我内心厌恶至极,但面上仍保持半推半就的样子,任他手在我身上游走。
冬天的衣服厚重,够他脱一会儿了。
说实话,自从我懂事起,我就做好了随时献身的准备。
什么女人的贞洁,我都不在乎,又不能当饭吃!
男人不需要守贞洁,凭什么就女人需要!
当然,我才不会便宜这猥琐中年男!
等到他把我脱到只剩下打底背心时,我终于开始用力反抗,猛地推开他。
他被我推得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扑过来,力气比我大得多,直接把我压在床上,钳住了我的手。
我哭红了眼,撕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
他恼羞成怒,扬手甩了我一巴掌:「让你再喊!」
打得好!
我不再喊叫,但手脚却乱踢乱打,继续和他纠缠。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就是门被猛然踹开的声音。
压着我的男人瞬间被拽起来,下一秒便被狠狠地一拳打倒在地。
季铭把我拉了起来,用他的外套裹住了我,拥着我走出了房间。
我捂着被打肿了的脸,哭得泣不成声,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英雄救美的情节,谁不喜欢?
可我从小就不懂,明明英雄救美成就的是英雄,不是美人。
那为什么这种情节反倒是美人爱看?
如今,季铭扮演着这个英雄,享受着拯救后的成就感,可我这个美人却心怀鬼胎。
一直到季铭车里,我都还在发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红着眼睛,蜷缩在角落里。
季铭紧紧地将我抱住。
「哥……哥,我害怕……我好害怕……」我缩在他的怀里,声音断断续续。
「对不起,是哥哥没保护好你,对不起。」季铭的声音也有隐藏不住的颤抖。
「哥,他说是爸爸把我…… 」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查清楚这事。」
「哥……我不想继续在秘书部了……我不想再去接待……」
「好,都听你的,你想去哪个部门都可以。」
将计就计,目的达成。
-16-
事后的一个星期,我没有再去上班。
听说季铭发了很大的火,直接把许婧发配到边远分公司,秘书部大换血。
可怜的许婧姐,成了这场风暴的替罪羊。
那个华裔客户气得回了美国,不仅没和我们合作,连对家也没给面子,彻底断了来往。
又听说季朝佑和季铭吵了一架,季朝佑气得直接从海南飞回北京,家法伺候了季铭一顿。
季铭也完全不在乎,受完家法后又半夜跑回公寓来陪我,生怕我有 PTSD。
我给他伤口上完药,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公司,处理因为他这一拳导致合作破裂的各种后续事宜。
而我,风暴的中心人物,此刻正美美地躺在城中公寓的沙发上,悠闲地刷着手机。
未知号码:【季朝佑回海南了吗?】
我:【没回海南,今天跟他老婆飞去马尔代夫了,说是要养养病,前天气得高血压都犯了。】
舅舅:【知道了。】
我:【下周开始,我就去法务部了。】
舅舅:【嗯。】
我放下手机,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
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安。总觉得舅舅周玉鸣的态度变了,似乎不再那么执着于原先的计划。
是他已经放下了仇恨,还是心里另有盘算?
我无法确定。
但无论如何,我得加快进度,必须重新点燃周玉鸣对这计划的希望。
事后的第三天我就以与我专业相符的理由,让季铭把我调到了法务部。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我是季铭宠爱的妹妹,所以报到法务部的那天,每个人都对我很客气,安排的工作也很简单,甚至是我希望的工作:整理文件。
法务部最多的就是成堆的纸张,无数合同、劳动诉讼材料以及各种调查报告。
我有大把的时间待在档案室里,搜寻当年事故相关的文件。
虽然季氏夫妇很可能销毁了大部分证据,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保留一些赔偿协议,以防受害者家属翻案。
当然,文件只是次要的,真正关键的是找到那位老员工。
法务部里只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员工,于是我装作对公司过往的案件感兴趣的样子,经常在档案室里翻阅那些发黄的旧文件,偶尔去请教这些老员工。
我越是往更早的文件看去,有人就越是着急。
当我的手终于要碰到那份文件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
「你在做什么?」
我转头一看,露出甜甜的笑容:「姜姐,我正在看一些公司之前的判决文件,想多学习一下现实案例。」
姜姐站在档案室的入口,身着一身笔挺的 OL 风套装,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严肃。
脸上厚厚的镜片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地小,总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可她紧绷的嘴角和攥紧文件的手替她阐述了她的心情。
「哦,那看出什么了吗?」姜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看是没看出什么,倒是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前辈们。」
我保持着淡然的语气,依旧笑着,拿下刚刚碰到的那份文件夹,随意地翻开到某一页,认真地扫视了一会儿。
「啊,就比如这个,化工厂事故发生后的赔偿协议里的金额好像不太对,怎么比我预想的低好多,而且你看这个调查报告——」
我话音未落,一只手抽走了我手中的文件夹,并将其合上,迅速地放回了架子上。
「哦,那都是些老协议了,那时候的标准和现在不太一样。」姜姐淡定地解释道。
「哦,这样啊,谢谢姜姐!」
「走吧,有个员工协议的合同需要你起草一下。」
姜姐快速转移了话题,随即便挽住我的手臂,带着我往档案室外走去。
「好!」
其实,我根本没找到什么赔偿协议。
刚刚那份,只是普通的商业合作合同。
-17-
如果只是让姜姐找出当年的文件并坦白,并不足以对季氏造成一定的打击,反而容易让他们发现,并直接铲除姜姐这个隐患。
互联网时代,必须借助舆论的力量,才能逼官方介入,彻查当年的真相,让季氏彻底身败名裂。
于是,我把周玉鸣提供的所有证据收集整理,包括他签署的赔偿协议和保密协议,把他的经历写成举报信,打包发送给多家媒体和一些官方账号。
但很可惜,没有一家媒体愿意报道,季氏如今只手遮天,都害怕惹上麻烦。
我又坚持不懈地发了好几家之后,终于有一家回复了我,一家叫「宜晨」的媒体。
虽然我是匿名投稿,但他们要求我亲自到公司面谈,进一步阐述并补充证据,才愿意考虑报道。
我虽有些担忧,害怕这是陷阱,但还是乔装了一番,换了一身中性风的衣服,去了他们给的地址。
-18-
北京的春天总算是来了,杨柳飞絮漫天飞舞,我在街上连打喷嚏。
「啊?什么?你说什么?」我一边擦着鼻涕,一边接听季铭的电话。
「我说,爸妈一会儿降落,你晚上记得回家吃饭,我最近太忙了,没空来接你了,不过晚饭还是会回去的。」季铭语速极快地说完了一长串话。
「哦,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我就编辑了条短信给舅舅。
我:【季朝佑他俩回北京了。】
舅舅:【知道了。】
发完短信,我便匆匆赶向宜晨传媒的地址。
宜晨传媒不是大媒体公司,但它时常发一些独家的爆料,赚了不少流量。
到了他们公司Ṱū₈后,我被安排在一个小小的接待室里等候。
等着等着,我的困意渐渐袭来,春困秋乏,古人诚不我欺。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吓得我一激灵。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冲进来,直接把我拉了出去。
「快,快,大口呼吸,换气!」
我睁开迷离的眼,这才看清拉着我的人,是叶烁。
「怎么是你?」
「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啊!你快换气,吸气吐气,跟我学,吸——吐——」
叶烁急得脸都红了,夸张地做着呼吸的动作,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你没事啊?」
「我笑你是个小丑。」我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叶烁这才安分下来,挠挠后脑勺,有些扭捏道:「屋里……我放了迷药,本来准备迷晕来的人,结果来的居然是你。」
我赶紧开始大口呼吸:「艹,你有病吧,干嘛放迷药啊!」
「我本来……本来是想迷晕他,然后把他绑起来,威胁他如果他敢曝光,我就打死他。」
「你他妈这是犯法啊!」
「我知道啊,但是如果让他曝光了,你们家,还有你,不得被骂死,我这不是想着你……」
我二话不说,狠狠地朝他背上打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傻笑。
艹,还把他打爽了。
「所以,这家媒体公司是你的公司?」
「准确来讲是我爸旗下的产业之一,我只是打着实习的名义来监管的。」
爸的,真是冤家路窄。
叶家也是个大企业,旗下公司众多,倒也不怕季氏的打压,难怪他敢这么肆无忌惮。
「所以,想曝光的是你?为什么?你举报你自己家?」他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情况很复杂,我很难讲清楚,也不想讲清楚。你就直说吧,这报道你发不发?」
叶烁沉思了一会儿:「可以是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叶烁有些害羞地说道:「咱不分手行吗?还是男女朋友行吗?」
我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差点没忍住翻白眼:「没看出来啊,你居然是个恋爱脑。」
「这不是遇到你了嘛。」他倒也坦荡。
接着,他突然举起手,表情认真极了:「我发誓,我再也不偷腥,就专注于你这一个女朋友。你可以找小的,我不管,但我一定不找。」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看着眼前少年真诚的眼神,还是同意了:「行吧。」
其实,我根本没想那么远,只想着先让他发报道再说。
-19-
从叶烁公司出来后,我准备继续回公司打工,结果突然收到季铭的电话。
「喂。」我接起来,但对面一片沉默,只有急促的呼吸声传来,过了好几秒,那呼吸声才逐渐平息下来。
「还好,还好,还好你还在。」
「我在啊,怎么了?」我下意识皱眉。
「爸妈失踪了,下飞机后人就不见了。」
「怎么会!」
「不知道是不是绑架,暂时没有收到消息,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我在去公司的路上。」
「好。」
是舅舅!
刚刚告诉他季氏夫妇回北京的消息,他就立刻采取了行动。
是他,就是他!
我赶紧掏出手机,飞快地给舅舅发消息,同时也加快步伐赶往公司。
我必须在舅舅真正动手之前,逼姜姐坦白一切,并让她自首。
【舅舅,是不是你绑架的季氏夫妇?】
【我这边已经准备曝光他们,当年那个律师我也已经找到了,你千万不要冲动啊,舅舅!】
【我们可以用合法的手段让季氏垮台的啊,舅舅!】
【舅舅,回头是岸啊!】
我连发了好几条信息,但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我的心揪了起来。
到了公司,我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法务部,直接把姜姐拽进了档案室的小房间里。
姜姐似乎对此早有预判,看着我急匆匆地走向她,她的表情瞬间僵住。
季氏夫妇失踪的消息已经在公司传开,整个办公室人心惶惶。
「姜姐,想必你也知道了季氏失踪的消息了吧。
「我就不多说了,我和他是一伙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我压低声音,声音冰冷如刀。
「一,坦白当年的真相,并带着所有证据自己到派出所自首。
「二,」我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她女儿的照片,照片里她女儿正在教室里上课,「你在上初中的女儿,会和季氏夫妇一样的结果。」
这张照片其实是我刚回来时路过这个校园拍的。
姜姐一看到照片,脸色瞬间惨白,腿一软,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实际上,员工档案里有她家属的信息,我不过是巧妙利用这一点,拍了张照片来恐吓她。
姜姐这才把当年的真相和季氏夫妇的恶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她的声音颤抖,每一句话像是挤压出来的秘密。
我将录音发送给了叶烁,让他和我之前的举报信一起曝光。
姜姐一边拿出证据文件,一边苍白着脸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报复季家?」
我轻轻翻着那一叠发黄的文件,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那句话:「我是受害者的遗孤。」
「哪位受害者的?」
「这两位的。」
我指着文件上死者名单中,我父母的名字,周玉丽,张崇光。
姜姐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可是我记得这两位并没有孩子啊。」
说着,她从文件堆里翻出这对夫妻的档案。
子女那一行里写着「无」。
-20-
我行尸走肉般地走出了档案室。
每一步都模糊不清,像是踩在一片无法确定的虚空中。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僵硬的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无力地顺着楼梯缓缓坐了下来。
脑子里一片混乱,像被烈火焚烧后的灰烬,散乱得再也无法拼凑。
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所有的认知在这一刻被撕碎,一切都如一场荒诞的梦。
我的记忆里明明有舅舅的那张脸,可为什么子女那一行里写着「无」?
档案填写的日期也是我出生之后的日期。
我想了无数个理由来解释他们为什么不写子女。
可是我还是陷入了无尽的怀疑。
我真的是他们的女儿吗?
我的父母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
我还未回神,一只粗糙的手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块带着刺鼻气味的毛巾迅速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的眼睛最终还是闭了起来,将我的思绪全都吸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21-
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很冷。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废弃的化工厂内,周围充满了刺鼻的气味。
我的手被绑在一根铁柱上,绳子勒得死死的,手腕已经发麻,整个人动弹不得。
身旁不远处的另一根铁柱上,季氏夫妇也被绑在那里,依旧昏迷着。
远处,我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是周玉鸣,他正低头组装着什么。
听到我的动静,他抬起头,像往常一样对我笑着。
「醒了啊。」他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厂里响起。
「舅舅,为什么连我也要绑起来?」我装作茫然,故意提问。
「外面太危险了,诱惑太多了,来舅舅这里更安全。」他戏谑道。
如此嘲讽的话里居然还带着一丝关切。
「呵。」我懒得虚与委蛇,「周玉鸣,我根本不是你的侄女,是吗?」
周玉鸣一愣,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恢复了冷静。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从黑暗中走向我:
「你都知道了?」
「当年的律师给我看了周玉丽和她丈夫的档案。」
「原来如此。」周玉鸣轻轻点头,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你确实不是我外甥女,我根本没有外甥女。」
「那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会有你,我的父母又是谁?」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周玉鸣低头笑了,昏暗的灯光下他崎岖的脸显得诡异极了。
「我和你父母曾是邻居,他们外出办公时经常托我照顾你,你也喊过我一声叔叔。
「后来,我收到妹妹出事的讯息,去了她的城市,最后只拿到 2000 块,还被打断了一条腿。
「回来的时候,我在火车站里,看到了你,躺在一个陌生中年妇女怀里,睡得死死的。
「那人是个人贩子,我花了 2000 块从她手里买了你。
「那 2000 块花得真值啊!哈哈哈哈!
「多亏了你,现在季氏的恶行被曝光,当年的律师也自首了,你真是我的好外甥女啊!」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不收手?」我质问道。
周玉鸣的笑意一僵,眼中的怨恨瞬间燃起:「收手?我为什么要收手!他们害死了我的妹妹,我要让他们偿命!」
「为什么?他们会受到法律的惩治!法律会为你宣张正义的!你这样做,得不偿失啊!」
周玉鸣的笑容彻底褪去,仇恨在他脸上显露无遗:「法律?他们会找最好的律师,最多判个几年,再多交点钱,就能减刑,出来继续享受人生!
「现在,他们甚至可以马上潜逃出国,在国外继续享福。
「我妹妹的生命只值他们几年的人生,凭什么!」他嘶吼着。
我无法反驳,可还是想继续劝他:「可你这样做,也会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又怎么样!」周玉鸣的表情愈发狰狞,仿佛所有的愤怒和仇恨在此刻都找到了宣泄口,「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刻!
「当年单纯的我,也曾和你一样天真,找出证据,曝光他们,幻想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可这个世界哪有那么简单!就算曝光,也只会让他们暂时受点打击,热度过后,他们依旧会作威作福!
「迟来的正义算个屁!
「我没有时间了,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杀了他们!」周玉鸣狠戾地低吼,眼中的疯狂越来越深,「多亏了你,时时刻刻给我提供他们的行踪,我才能得手。」
话音刚落,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季杉!我们怎么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不知什么时候,季氏夫妇也醒了,此刻正怒目圆睁地看着我。
「白眼狼,您也真是抬举我了。」我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们,「我不过是你们养的一头待宰的猪罢了。」
「季杉,我们好歹养了你,再怎么样,我们都是你的恩人,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季朝佑也终于开了口,语气中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冷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唐的笑话:「哈哈,我把你们当父母,你们把我当过女儿吗?把我送到别人床上,这算是恩吗?」
季夫人听到这话,脸色逐渐变得煞白,嘴巴颤抖着,却发不出声。
「真是一出好戏啊!」周玉鸣在一旁鼓起掌,掌声在空旷的工厂内显得格外刺耳,「季朝佑,你作恶多端,连你们养的女儿都对你们恨之入骨。」
忽然,化工厂外响起一阵轻微的异动。
周玉鸣猛然回过神,警觉地四下环顾,然后毫不犹豫地撕开胶布,将季氏夫妇和我的嘴巴封住。
接着,他将我从柱子上解下来,用刀抵着我的脖子,将我推到了工厂大门口。
远处,季铭披着月光,孤身向我们走来。
「季铭,我是让你一个人过来!你违约了!」
周玉鸣死死禁锢着我,对着逐渐靠近的季铭喊道。
我的眼睛飞快扫视四周,这才注意到远处建筑和树丛上潜伏着的狙击手。
周玉鸣显然也发现了,他用力将我拖向工厂深处,避开狙击手的视线。
「你要是敢有小动作,我第一个杀了她!」
他的刀锋逼紧了几分,锋利的刀刃刺破了我的皮肤,刺痛感瞬间蔓延,鲜血顺着脖子缓缓流下。
季铭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急促道:「好,我不动!你不要伤害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没什么想要的,但我确实有想要做的!」周玉鸣脸上闪过一丝狠戾的神色,「你,跪下!」
听到这话,身后的季氏夫妇拼命摇头,试图阻止季铭屈服。
虽然嘴被胶带封住,可也不妨碍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周玉鸣不耐烦地朝季氏夫妇瞪了一眼,刀锋又一次深入我的皮肤。
剧痛伴随着鲜血的涌出,瞬间打湿了我的黑色卫衣。
「好。」
季铭「嘭」的一声立马跪了下来。
他低着头,双手握紧。
疼痛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黑暗里他的表情。
季铭这么一跪,身后的季氏夫妇挣扎得更激烈了,身体不停扭动,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愈发凄厉。
周玉鸣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
「季朝佑,当年我跪在你面前求你救我妹妹的时候,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你说:『能求成这样,怕不是对妹妹起了别的心思吧?』
「季朝佑你看看,如今你的儿子正为了他的妹妹为我下跪呢!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别的心思呢?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近癫狂,声音在废弃的工厂里回荡。
「哦,他这么一跪,倒让我想起来了。」周玉鸣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听说当年绑架你的赎金,也是他在书房跪了一晚求来的。」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季铭身上。
季铭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沉静,对上我的视线,嘴唇微微翕动。
他在说:「别怕。」
「那次绑架,说实话,我当时想着,如果拿不到赎金,就把你送回你亲生父母那里。可没想到,季铭真的拿了 200 万过来赎你,哈哈哈哈哈。」周玉鸣在我耳边笑得愈发猖狂,「你要怪就怪他吧,是他来救了你,如果没有他,你早和你的亲生父母团聚了。」
不知何时,我的眼泪已经滑落,浸透了封住我嘴巴的胶布。
无数的情绪翻涌着,可我无法开口说话,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感觉胸口堵得满满的,像有什么要溢出来。
「这一刻我等了十八年了。」周玉鸣的声音骤然拔高,「我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嘭」的一声响起,打破了他的笑声。
脖子上忽然一松,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子弹击中了周玉鸣持刀的手臂,刀子应声落地。
然而,他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抓着我的肩膀,
「季铭!你这样只能让大家都同归于尽了!」周玉鸣吃痛着,可声音却依旧清晰有力。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滚落,随着他的每一个字滴落在地。
他忍着剧痛,用那只已经中弹的手臂,挣扎着点燃了打火机。
微弱的火焰瞬间点亮了周围大大小小的罐子。
「刚才是不是太暗了?让你没看清这里是哪儿!」周玉鸣讥笑着开口。
我轻轻挪动了一下脚,这才脚下黏腻湿滑。
低头一看,发现脚下遍布着一层泛着油光的液体。
季铭的瞳孔猛然收缩。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空中再次响起一声枪响。
「别开枪!」季铭大喊着。
可那枚子弹还是精准地击中了周玉鸣的另一只手臂。
打火机从他手中滑落,坠入脚下的汽油中,火光瞬间蹿起。
火焰升腾的那一瞬间,我听见了两声「快跑」。
一声来自远处,一声来自近处。
一声高昂,一声低沉。
「快跑。」
远处和近处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伴着身后的一股强力,将我一下子推了出去。
季铭飞速站起,伸出手抓住了我,紧紧拉着我向外跑去。
火焰在我们身后呼啸,照亮了整个工厂。
我们拼命跑着,火焰的炙热渐渐逼近。
但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猛地一顿。
我挣开季铭的手,转身再次朝火焰中心冲去。
我的父母!
他知道我的父母!
只有周玉鸣知道我的父母在哪儿!
只有他知道我是谁!
他不能死!
可我还是迟了。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撕裂了空气,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我掀翻在地。
尖锐的耳鸣声刺穿了我的脑袋,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22-
我又一次醒了过来。
眼前是冰冷的病房,还有坐在床边憔悴的季铭。
我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顶着满眼的红血丝,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可是我感觉世界好安静。
从未如此安静过。
我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到他一直在张合的嘴。
医生来检查后,才诊断出我听力受损。
他们用文字告诉我,这是爆炸声后造成的耳膜损伤,之后会自行愈合,听力会慢慢恢复。
我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医生走后,季铭又关切地手机上打字,问我想吃什么或者想看什么想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凭着对声音的记忆,努力地吐出几个字:「我们分手吧。」
季铭愣了一下,我以为他没听懂,准备再说一遍。
可他这时却开口,嘴唇动了动。
我读得懂,是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这是我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是怎么冒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他,以前都只是演戏,都是为了利用他报复季氏。
但如今大仇得报,不需要继续和他在一起了。
嗯,这是主要原因。
可不知怎么,我发不出声音,我想告诉他为什么,但我说不出。
我的身体如灌铅了一般重,手臂上被炸伤的伤口隐隐作痛着,更没有力气去打字。
我只好转头,闭上眼睛,以休息为由回避他。
当人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时,内心的喧嚣就会变得更清晰。
每天,都会有无数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吵架。
睁眼的时候,它们会争议现在。
闭眼的时候,它们会审判过去。
季铭每天都会来看我,帮我检查伤口,询问医生我耳朵的恢复情况。
我的耳朵确实在慢慢恢复,已经能听到一些声音。
每次他来,我都装睡。
好像闭上眼,我就能逃避一切。
睁开眼看到他,我就思绪万千。
我偶尔会趁他不注意,眯着眼睛看他。
他的眼下的灰青一日比一日重。
看到他如此辛苦,我反而有了负罪感。
后来有一日,我终于醒着面对他,他很惊喜。
可我跟他说:「不用来看我了。」
他又问:「为什么?」
我说:「我不想看见你。」
这是句实话,可我说出来的时候心却在剧痛。
良久,他才回复:「好。」
后来的一周,他真的没有再来。
反倒是叶烁,他隔天就来看我一次。
他话很多很多,一句话的事他能讲一刻钟。
我耳朵好像激活了自动筛选功能,每次都能拣重点听。
他告诉我,警察彻查了当年的事故,季氏罪名坐实,但当事人已经身亡,季氏只是罚了些款,并给予了受害者家属翻倍的赔偿。
到头来,还是用钱解决了一切。
可网络上的舆论发酵,让季氏股价跌停了几天。
周玉鸣的住所也被查了,可惜除了些旧衣服和日用品,什么都没找到。
他用的手机和作案工具,全都被淹没在了那场爆炸中。
就连他的人际关系,也是简单得可怜。
警察也曾来过医院,问过我一些绑架细节,但完全没有问到我和周玉鸣的关系。
周玉鸣走得很干净,把我也摘得干干净净。
好像我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叶烁还告诉我,工厂那天出警的狙击手和行动队长,都以重大失误被点名批评。
周玉鸣的狠戾与狡诈被严重低估,行动前对现场的情报收集也不够充分。
明明是在化工厂,却没有完全掌握厂内的化学残余物品储量。
……
还有一堆原因。
原来,因为我,这场事故牵连了这么多人。
他说了将近一个下午。
我让他不用说了,他真的闭嘴了。
好久之后,他跟我说:「学校的梨花开了,要一起去看看吗?」
我看着窗外冒出新芽的树枝,对他说:「好。」
-23-
我终于出院了,像个正常大学生一样,正常上课,正常学习,正常考试。
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把落下的课补上。
又熬了几个通宵,把论文完善,准备答辩。
毕业那天,我和同学穿着学士服一起拍照。
他们都笑得很开心。
我和他们一样,笑得很开心。
叶烁也凑过来和我拍照。
他比了半个心,我比了个大拇指。
季铭以家长的身份出席了我的毕业典礼。
他看我对他笑,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开心,他就开心。
那我就一直笑着好了。
看着学士帽上的流苏从右边拨到右边时,「毕业」这件事才有了实感。
一切结束后,我来到我的储物柜前,把里面的书本杂物放入包里。
收拾到最后,我发现里面有一个信封。
信封里鼓鼓囊囊的。
像是有预感一样,我有些胆怯地打开了信封。
里面有一张皱巴巴的纸,一张银行卡,和一包烟。
是那包我偷偷塞进他口袋的烟。
纸上写着:
【卡里有两百万。我说了,我不抽仇人家的烟。】
一滴泪落在苍劲有力的字迹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最后泪水如泄洪般奔涌而出。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我失声痛哭着。
延迟的泪腺在这一刻终于反应过来,撕开我所有的伪装。
压抑的情绪在走廊的寂静中炸开,毫无顾忌地宣泄而出。
我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黄昏的阳光彻底消失后,我才收拾好包准备离开。
走到走廊尽头时,却发现季铭在拐角处站着。
他接过我的包,轻声说:「走吧。」
「嗯。」
我低头应着,看到他有些濡湿的袖口,心口又像是被割了一刀。
袖下的手朝我伸过来。
「要不要拉着哥哥的手?」
我不敢抬头,不敢看他的脸。
他的脸上,一定和我一样,是强忍着痛苦伪装出来的温柔神情。
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也在我的眼前微微颤抖着。
我还是抑住了那份颤抖,拉着他的手走出了校园。
没有十指相扣,只是兄妹正常地拉手。
直到夜色浓郁,我才回家。
空无一人的公寓居然给我一丝安慰。
我拿出那包烟,坐在阳台上,一根一根地抽。
我放任那些被压住的思绪在我脑海中穿梭。
想哭了就抽一根,抽完了继续哭。
可还想再哭的时候,烟已经没了。
我发现,烟不会上瘾,可哭会。
-24-
接下来的一周,我像是精力耗尽一样,几乎每天都在昏睡中度过。
叫醒我的不是闹钟,而是叶烁的电话。
「喂,季杉同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叶烁阴阳怪气地问我。
「忘了什么?」
「我们还是男女朋友啊!」
「哦,所以呢?」
「所以你要履行女朋友的义务!」
「什么义务?」
「来享受男朋友给你履行的义务!」
「怎么享受?」
「你现在只会说问句吗?」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说『想亲亲老公啦~』」叶烁夹着嗓子说道。
「我挂了。」
「欸欸欸别!别!」
「那你想干嘛?」
「明天陪我出来玩呗,我想你了。」
「我不想。」
「是不想我,还是不想出来玩?」
「都不想。」
「呜呜~好伤心,明明你答应过我,帮你发报道后就继续当我女朋友的,呜呜~你个负心女~呜呜呜~」
「行行行,我答应你。」
「好欸!」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特意洗了个头,化了个淡妆,穿了件雾霾蓝的吊带裙。
对着镜子检查了一番,这算是奉上了我顶级的诚意了。
下楼后,就看到叶烁站在他那辆冰晶蓝保时捷 Taycan 旁,和我裙子一样的颜色。
「哇,我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女朋友!」叶烁一脸惊喜地迎过来,「而且还是和我这么有默契的女朋友!」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都夸。」他痞笑了一下,就拥着我上车了。
叶烁带着我去了环球影城,我们一起穿了哈利·波特学院袍子,选了魔杖,玩了好多项目,他还给我拍了很多照片。
尽管我有些不太爱拍照,总是让他拍一些背影。
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男朋友。
拍的照片,很出片。
每一张,哪怕是背影,都故事感满满。
果然被调教过的确实不一样。
晚饭后,他又将我送回家。
车停在了马路边上,他和我一起下车。
「今天开心吗?」他问道。
我笑着点点头:「很开心,谢谢你。」
可叶烁却僵了一下:「其实你不用逼着自己笑。」
「嗯?我没有逼自己啊。」我感到有些疑惑。
叶烁此刻褪去了痞气和稚气,也难得正色起来:「说实话,我只能看见你开心,没有感受到你开心。」
他的这句话,反而让我揪着的心松了下来:「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让你开心起来。」他轻轻拉过我的手,将我拥入他怀中,「但我希望你如果不开心,就不用对我笑,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伪装。」
我没拒绝这个拥抱,轻声道:「谢谢你。」
「那不给我这个亲亲男朋友一个道谢吻吗?」他语气一变,将刚刚严肃的气氛调节回来。
我仰头道:「不给,你别得寸进尺。」
「喂,我们之前亲了那么多遍,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我从他怀里出来,低着头,想要开口解释:「之前那都是有目的,都是为了……」
我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长篇大论,不知从何说起。
「哦~你之前什么目的?」他低头凑近我的脸,「不会是为了偷学小爷我的吻技吧?」
我瞪大了双眼,一时还不知怎么回答。
「不会吧,不会吧,你真想偷学我的吻技啊!」叶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这吻技可是传女不传男的啊!你可千万别教给其他男人啊!这可是我的秘唔唔——」
我堵住了他叭叭叭儿的嘴。
当然,是用手。
准确来讲,是夹住了他的嘴。
「确实是为了偷学你的吻技,你放心,我不会传给别人的。」
我一脸奸笑地说着,然后放开了他的嘴。
「那我要验收教学成果。」
说完,他闭上了眼,嘟着嘴巴,等待着我的亲吻。
我叹了口气,还是扶上他的肩膀,踮脚朝他脸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口。
叶烁惊讶地睁开眼睛,恍惚了一下后又开始佯装失望:「啊~只是亲脸吗?」
「不然你还想怎样?」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巴掌。」
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伸手为我擦掉眼角溢出的泪:「你终于开心地笑了一次。」
「谢谢你,叶烁。」我注视着他,向他道谢。
「你真的不用谢我,这是我作为男朋友应该做的。」叶烁说完,抬眼朝我身后远处看去,「哟,你的小三来了。
「其实,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我随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去,季铭站在我公寓大楼的门口,一脸阴沉地注视着我俩,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他不是我小三。」我解释道,「他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你哥。」他打断我,而后皱起眉头,沉思了很久才艰难开口,「可你不知道,你在医院昏睡的时候,我和他——」
「我不想知道,你不用和我说。」
我赶紧打断他,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用想我也知道,季铭能让叶烁来病房看我,中间一定发生了很多。
但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知道得多了,思绪就会再多一缕。
我的脑袋里实在是没有空间留给这一缕思绪了。
我和叶烁道了别后,便朝着公寓大楼走去。
-25-
走到季铭面前时,他直接拉过我的手,径直朝楼里走去。
他握得很紧,生怕我跑了。
一路沉默,唯一交流的只有掌心的温度。
等到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一把将我按在墙上,炙热的唇强硬地压了过来。
我使劲捶打着他的胸膛,努力将他推开。
许是我反抗得太强烈,他终于松开了我。
我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只是愣了一下便抬眸看我:「他都可以,凭什么我不可以?」
我对上他的眼:「他是我男朋友,你是我哥哥。」
他忽然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朝着房间走去:「那我就坐实小三这个身份。」
我疯狂地拍打着他,可却无济于事。
我被他扔到了床上,他俯身过来,炽热的唇再次不容反抗地覆上,将我的呼吸吞没在他的怀中。
情欲之色染上他的眼尾,他褪去自己上衣,肌肉线条映入眼帘,紧接着,他的手掌顺势滑向我的后背,拉住我裙子的拉链。
我赶紧推开他:「你不是说等解决一切顾虑后才……」
「是啊,现在一切顾虑都没了。」他抵着我的额头,声音哽咽,「我和你一样,是孤儿了。」
说完,他又再次吻了上来,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下。
他怎么能这么说?
我内心搭建了许久的防线,就这么被他轻易击溃了。
我放弃了挣扎,那仅存的理智也被这句话给摧毁了。
他急切又小心,可我还是疼得流出了泪,他只好哄着我,亲吻我的眼睛。
房间太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有水滴落在我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
喘息间,他在我耳边低语,说他爱我,求我不要离开他。
可回应他的只有我的眼泪。
深夜,季铭又一次在我身边沉沉地睡去,而我又再一次清醒着。
就在刚刚,一个念头,终于在我脑海里,从萌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我穿好衣服,梳理了一下头发,两手空空地出门了。
初夏的夜晚有些微凉,喧闹的城市也在深夜寂静下来。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河旁。
我爬上了护栏,坐在上面,闭上眼,静静地吹着夜风。
我好像回到了最初听不见的时光,那作祟的声音又急不可耐地冒出来。
如果我没有告诉周玉鸣季氏夫妇那天的行踪,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绑架,也不会死?
这样,周玉鸣也不会死。
我也能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我就能知道我是谁。
这么多年,我被周玉鸣当枪使,恨错了人,杀错了人。
从前,看到季铭,我就想到被毒气逼死的「父母」。
现在,看到季铭,我就想到火光中养父母被炸飞的残肢。
而我,却在和受害人的儿子翻云覆雨。
可他们害了人!
他们该死!
他们该死!
但是他们应该得到法律的制裁,正义的审判,而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我杀了他们。
我也是个罪人。
我也要下地狱。
也许,我早就应该死在那场爆炸中。
天干净得只剩星星,河安静得只剩倒影。
这么好的归宿真是便宜我了。
我这么想着,双手一推,轻轻将自己送了出去。
可预想的冰冷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怀抱。
受害者的儿子一把揽回了准备自杀的加害者,并将她拥入怀中,向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几乎快要哭出来,「是我不好,以后我都不碰你了,好不好?」
他好傻,居然还以为是因为这个。
我像个干尸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注意到我的无动于衷后,他松开了我。
我看清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脸上布满泪痕。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哭啊。
我笑了,笑得有些疯。
他愣了一下,可神情却更加忧虑了。
他紧握着我的手:「你说句话好吗?你要什么,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好吗?」
我止住笑容,目光冷漠:「我要和你永不相见。」
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声音干涩:「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
既然他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他!
「因为,是我向周玉鸣提供你父母的行踪,是我写的举报信,是我让律师自首。我和周玉鸣是一伙的,是我杀了你父母!这个理由,你听明白了吗?」
季铭怔在原地,深邃的眼眸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雾。
良久,他才咬着牙问:「你和周玉鸣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舅舅。」我脱口而出,「是他将我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再把我送到孤儿院,让我能顺利被你们家领养。
「过去那个在你面前的我,都是假的!」
说完,我突然感觉心旷神怡,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瞬间被搬开。
对啊,我为什么要将真相埋在心里,让自己一个人受罪?
他不是爱我吗?那也来尝尝我这份折磨!
他享受着父母从别人身上刮下来的血肉,锦衣玉食了一辈子。
难道不该得到惩罚吗?
我又笑了起来。
这么一想,这世上谁都有罪,凭什么只有我下地狱?
我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我故意轻抚他紧绷的脸颊,唇角带着笑,用最柔和的声音说:「季铭,我们做不了爱人,以前是仇人,以后也是仇人,我们这辈子只会是仇人。」
一滴泪滑过我的指腹,滚烫得灼心。
季铭一言不发,双眼失了神,黑色瞳仁里的倒影开始渐渐碎裂。
他缓缓后退,脚步有些踉跄,最终转身,没入夜色中。
我闭上眼,忽然觉得世界美得不可思议,夜色温柔得让我激动,兴奋得我又围着河走了一圈。
等我回到公寓,天已经破晓,晨光洒进房间。
我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
我蜷在沙发上,又开始哭。
泪水止不住地流,我怎么能有这么多泪水?
直到门铃响起,我才被唤醒。
我推开门,来人是个陌生的女人。
她告诉我她是季铭请来的心理医生。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她,也不好意思说我没病。
和她交谈了一会儿后,她便直接给我开药了。
看来我确实病得不轻。
-26-
之后的一个月,我谨遵医嘱,开始乖乖吃药。
吃了药后,只感觉脑子像被清空了一样,什么也不想,什么情绪也没有。
每天就像个木偶般,吃饭睡觉,然后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季铭真的没有再来找过我。
可我好像对此也毫无感觉。
唯有一个念头不断在我脑海里徘徊:我要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要彻底摆脱季家。
我曾试图求助警察帮我寻找,可我掌握的信息太少。
于是,我开始翻遍每一个城市十八年前的「寻孩启事」,像大海捞针一般,渴望找到哪怕一丝线索。
可终究是希望渺茫。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上天终于怜爱了我一回。
那天,我照常坐在家门口拆快递时,发现一个快递盒上贴了一个寻人启事。
我不禁看向上面的照片:幼小的女孩穿着花裙子,站在一个大人身旁,手里拽着大人的裤子,面露怯色地看向镜头。
孩子的名字是:程似锦
朝露未晞,前程似锦。
三岁的程似锦透过模糊的照片,告诉十九年后的季杉:我可以回家了。
我颤颤巍巍地拨打纸上的那个号码。
许久,电话里的「嘟」声才停止。
「喂。」
-27-
认亲很顺利,我和亲生父母联系上后,就立刻去做了 DNA 检测。
结果还没出来的时候,我妈直接拉着我的手说:「不用看结果了,我一看你就觉得是!绝对错不了!哎,都怪我当年,把你放在铺子里,一不留神就不见了,都怪我,都怪我……」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我爸也开始抹眼泪。
我也跟着掉眼泪。
我安慰他们说,我几经转手,最后被富人家领养了,过得很好,没受过罪。
他们也只是泪眼婆娑地说着:「那就好,那就好。」
哭过后,又一起大骂人贩子。
检测结果出来后,我就毫不犹豫地决定回归原生家庭。
我几乎没有收拾什么东西,只觉得想要永远和这里撇清。
叶烁又打电话过来让我履行女朋友的义务。
「我要走了。」
「走了?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你不会也要出国读研吧?我们要开始异国了吗?呜呜呜~」
「打住!不是,我找到亲生父母了,要和他们一起去生活了,要离开北京了。」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片刻。
「是嘛,那恭喜你。」
叶烁这么说着,可声音里满是失落。
「叶烁,你不是说想知道我真实的样子吗?」
「对啊对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真实的样子。所以接下来,我要去寻找真实的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最后缓缓道出。
「好,那就祝你,永远快乐。」
「谢谢你。」
我会的,我会一直快乐下去的。
-28-
离别的那天,我来到季氏公司,季铭的办公室,当面与他道谢。
「季先生,我来是想感谢您和您父母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亲生父母,就不用再麻烦您了。」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沉默着,喉结微微滚动。
我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这里面是两百万的支票,我来物归原主。」
我把周玉鸣给我的两百万全都转成了支票,交给了季铭。
「你拿去用吧,我不需要。」他恢复了以往的冷峻。
「您拿着吧,就当是这么多年季家花在我身上的钱。」
「我说了,不需要。」
「我不用仇人家的钱。」我抬起头,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桌上的信封,久久没有移开。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我便准备推门离开。
季铭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夕阳从窗外洒进来,他的黑发被镀上了一层微光。
光影交错间,我却感到一丝落寞。
那是我对季铭最后的印象。
-29-
亲生父母来自南边的一个小城市。
虽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华与便利,但推窗便是青山绿水,风景如画。
我的爸爸是个高中老师,妈妈则经营着一家小花店。
我在这里的律所找了一份工作,主要是帮助工人和职工处理劳动诉讼,解决霸王合同和各种不公正待遇。
也许深受周玉鸣的影响,我不想再看到有无辜的人因为制度的不公和权力的压迫,而走向无法回头的道路。
爸爸妈妈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爱我。
妈妈为了找我,把花店关了好几年,奔波于全国各地,寻找我可能被拐到的地方。
爸爸则在上课之余,密切关注各种拐卖儿童的消息,一到假期,就和妈妈一起四处奔波,发放寻人启事。
后来,他们熟悉了互联网,还托人在线发了很多信息。
也不知道是谁,将寻人启事贴在了快递盒上,被我看见了。
爸爸妈妈说,这一切都是Ṱū́ₑ上天的恩赐。
二十二岁的假愿望真的实现了。
-30-
今天是我真正的二十二岁生日。
我下班回家,正好路过了妈妈的花店,看见她正在插一束花。
「妈,这么晚了还有单啊?」
她抬头瞅了我一眼,只见神色一惊:「哎呀,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本来还说给你个惊喜。」
「啊啊啊,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我赶紧闭眼转身。
「买买三,还能这样,正好我也都整得差不多啦。」
我转身过去,看见妈妈正笑着递给我一束粉色的花,眼中带着柔和的光。
「这是给我的吗?天呐,这也太漂亮啦!」我故作惊讶,眉眼弯弯。
「你可劲儿演吧。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妈妈给的我都喜欢!」我趁机亲了她一口。
她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不早了,你爸在家做了大餐等着你呢!」
走到楼下时,碰见了熟人,她笑着走过来:「这就是你这找回来的女儿啊?这么好瞧!」
「这是张阿姨。」
「张阿姨好!」我笑着打招呼。
「欸,隔壁王叔家的儿子还没结婚,你想不想——」
「走走走走,我这才找回来的女儿,别打她的主意!我巴不得她在我身边待一辈子呢!」
妈妈笑骂着,气鼓鼓拉着我上楼了。
回到家,果然发现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
我爸简直是把毕生绝学都使出来了。
饭饱酒足后,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
桌上摆了一个蛋糕,没有多么精美,很简单的水果蛋糕。
爸爸点燃了蜡烛,昏暗的烛光映照着我们的脸Ṫů₃庞。
我闭上眼睛,轻轻许下愿望:
我希望,我程似锦,岁岁长安,永远幸福,永远快乐。
还有,愿天下再无人贩子。
番外:叶烁视角
-1-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酒局上。
夜店里的音乐吵得要死,她居然能坐在角落里那么安静地喝酒。
靠,忧郁文艺女,没见过,没谈过,有意思!
要是能博她一笑,肯定很有意思。
我过去搭讪,说了一句「Hello」。
可她一抬头,就笑着对我说:「嗨!」
靠,她笑了,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就笑了。
可我并不失望,因为她笑起来真的很美。
我傻愣在原地,还没从那个笑容中回神。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她继续笑着问我。
「哦……我……嗯……就是……」
身经百战的我居然结巴了!
「咳咳,你怎么一个人在喝酒?不开心吗?」
终于说了句连贯的话。
可我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好烂的搭讪方式。
她一个人喝酒肯定是不开心,我这问也是白问啊。
「没有啊,就是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
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刚开了一瓶黑桃 A,气泡直往上蹿,轻飘飘地撞进了我耳朵里。
「那我送你回家吧!啊不对,我喝酒了,没办法开车。
「那我给你叫辆车吧,哦不,你也能自己叫。
「不对不对,我不是在找你要你的住址啊,你可千万别往那想!
「哎呀我在说什么啊!」
我被自己气得直跺脚,怎么嘴巴就这么不争气呢!
她笑出了声,看着我犯傻。
「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吧。」我干脆打直球。
她点点头,真的拿出手机跟我交换了联系方式。
天呐,这是哪来的天使!
她肯定是也看上我了!
我这么有魅力吗?
-2-
约会,告白,在一起,一气呵成。
我这辈子谈了这么多次恋爱,都没有这么顺利过。
可她好像并没有那么开心,每次在我面前都是各种笑脸。
我总觉得那天的忧郁才是她的本相。
我不知道怎么去探她的真心。
可我还没来得及知道她真实的样子,就发现她好像只是单纯利用我。
我和她亲,每次都是浅浅碰一下。
或者稍微深一点,也就吸两下。
后来有一天,我陪她在路边等她哥来接。
她突然说来个告别吻,就直接就亲了上来。
亲了好久,她哥来了都还在和我亲,比我还投入,把我这个海王都快亲窒息了。
然后他哥就跟飙车一样,留我一个人吃尾气。
我这个脑袋就是聪明啊,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
我肯定被利用了!
我的存在就是纯纯为了气她哥啊!
小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利用!
我气得恨不得立马把她甩了。
可是我气了一晚,准备和她说分手时,我突然发现我根本发不出那句话。
不是手机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是手的问题。
左右手串通好了,在屏幕前动都不能动。
然后我就放弃了。
我觉得吧,被利用就被利用吧。
反正能和她亲亲,能看见她笑,我好像也不是很吃亏。
-3-
寒假的时候,她说她要去公司实习,我也就不打扰她了,也在我爸这边公司里打工。
后来我发小就过来找我了。
我发小吧,她不太直,一直交的都是女朋友。
所以我没把她当女人看,就带她跟哥们出去玩。
这里,我确实要认错一下。
我检讨,我道歉,我确实没有意识到男女有别。
可这也不能成为分手的理由啊!
还好我也让家里的狗仔偷偷拍了张她和她哥的照片。
多完美的角度,多唯美的氛围,多专业的水平。
气得我给这个狗仔翻了三倍工资。
但是,我是用它当作不分手的威胁,不是为了当成分手的理由啊!
我给她提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她居然还要分!
我赶紧逃了,只要我不答应,这手就分不成。
凭什么告白需要两个人同意,分手只要一个人同意?
我就不!
-4-
我监管的媒体公司,接到一个要举报季氏的邮件。
我仔细一看,字字珠玑,曝光一个可都是大罪啊!
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她家人坐牢,万一连坐到她怎么办啊?
不行不行,这要是曝光了,她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啊,学校里肯定也会有一堆骂她的人。
不行不行,我不能让这事成。
他肯定也发了好多家。
我让他过来面谈,然后趁机干掉他。
他果然来了!
只不过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熟悉呢?
我靠!
杀错人了!
我赶紧冲进去把她拉出来,还好她没事。
她好像有很多难言之隐,我这个人呢,也确实不喜欢为难别人,就放她走了。
这一放,她居然被绑架了。
不是,我不是放了她吗?
怎么还被绑架啊?
紧跟着绑架新闻的是爆炸新闻。
我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那一瞬我才知道,原来真正悲伤的人是不会哭的。
-5-
后来警方报道说她和她哥没事的时候,我才活了过来。
我跑去医院看她,她哥把我拦住了。
我后来去了好几次,她哥都把我拦住了。
第五次去的时候,我已经打算好,如果再被拒,就给她哥一拳。
没想到,我这拳还没打出去,他居然破天荒同意了。
我看到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哥为什么能让我去了。
她都枯了,眼睛里连点光都没有了。
为了逗她开心,我一口气说了好多段子。
好半天,她才打字跟我说她现在听不见。
我打字:【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她回复:【想看点乐子。】
……
好吧,她爱看就让她看吧。
我出去后,才发现她哥还坐在门口。
我气得又想要冲上去给他一拳。
他怎么能把那么漂亮的花养枯!
可他不比她好,他也萎了。
「绑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是当事人你不知道?」
「就算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是她男朋友!」
名正言顺,分手未遂的男朋友!
他不可置信地瞥了我一眼:「你们还没分手?」
「我没同意分。」
我乘胜追击。
「我知道你和她之间有点那个……什么……私情吧,但是呢,我大度,我允许她有小三小四,只要她是我女朋友,我都能容忍。」
我是正宫我大度。
「有病。」
「骂谁呢骂谁呢!我还没骂你们家作恶多端,连累无辜少女呢!」
「是,是该骂。」
就这么认错了?
我这一拳跟打在棉花糖上一样。
我都不知道接什么话了。
「哦对了,你知道她那天来……」
我想告诉他那天她来公司的事,但是她自己都不愿意说。
算了,不说了。
「没什么,这是她的事,让她亲口告诉你吧,我没经过她同意,没办法告诉你。
「稿子是我家发的,有人匿名发到我公司邮箱的。你别多想,我单纯是为了匡扶正义才发的。」
我是叶烁,我为正义代言。
他居然拍了拍我的肩:「嗯,谢谢你。」
不是,他有病吧?
他在说什么鬼话?
哪有人被害了还说声谢谢的啊?
我又赶紧逃了,他不正常,我要远离。
-6-
她答应陪我出去玩的时候,我开心到飞起。
连夜做攻略,连夜学习拍照,连夜看脱口秀记段子。
哈哈哈,果然小爷我就是会讨女孩子欢心,她这一天都被我逗笑了好多次。
不过……她笑的时候,总有种淡淡的忧伤。
我告诉她不用勉强自己。
她和我说谢谢。
她总是和我说谢谢。
每次她这么说,都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
我不要她说谢谢,她也不用说谢谢。
她能对着我笑,我就很满足了。
我很不要脸地让她亲亲我,我和她真的好久没亲亲了。
她真的亲了一口我的脸。
呜呜呜呜好满足好满足。
还是在她哥的注目下亲的,激动得我要原地转三十圈。
-7-
她打电话跟我说要走了,要去和亲生父母一起生活了。
我真的好为她开心,但是我又很不舍。
她还说要去找真实的自己。
天呐,她有记住我说的话,而且还能 call back 哇啊啊啊。
但对于她的离开,我表面装得云淡风轻,其实默默掉了一整晚的小珍珠。
他们说,真正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放手。
我放手了。
那是不是代表,我爱她。
番外:季铭视角
-1-
我的童年里几乎没有父母,没有亲人。
直到领回来一个妹妹,我才算有了第一个亲人。
妹妹小小的,怯生生的。
我记得,最初她连和我对视都不敢。
无论是客厅里的玩具还是书房的书,她总是站在门口踌躇,想要碰,却不敢问。
我告诉她可以去,她才挪动她的小脚,哒哒哒地跑进去。
父母几乎不在家,家里没有太多声音。
偶尔,我会看见她蜷缩在沙发一角,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慢慢地,她开始习惯这个新家。
我学习的时候,她就会搬个小椅子,安安静静地看书。
我被父母责骂时,她也只是陪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头,告诉我:「哥哥别难过,杉杉陪你。」
我不善言语,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几乎不怎么和她说话。
只是让她留在身边,因为那样,家里似乎不会那么空荡。
后来,她变得开朗了些,总是会在我身边「哥哥」「哥哥」地叫着。
我居然也不反感,只觉得声音像银铃一样,一声一声地敲在我的心上。
隐隐约约地,我好像离不开她了。
她九岁那年,我十二岁。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等了一晚,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我慌了,赶紧去问父母。
妈妈居然云淡风轻地说:「哦,她失踪了,放学后司机没接到人。」
「那我们赶紧去找她啊!」
「已经报警了,警察说 48 小时后才能立案,再等等吧。」
可惜等来的是绑匪的电话,说要两百万才能把人还回来。
两百万,这个数目放在当年也算不少钱了,可对我们家来说,却是九牛一毛。
可我父母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不去救她?」
「她只是个养女,没了就没了,没必要花那个钱。」
好直白的话,好赤裸的心。
那是第一次,我对父母感到厌恶。
我曾经崇拜的父母如今变得如此冷漠,如此功利。
或许,他们从来都没变过,这就是他们的本相。
父母不重视,警察也没有任何行动。
我不敢想象,她被绑匪关在什么地方,饿着肚子,她还那么小,肯定害怕极了。
我恨自己没有能力,警察不听我的,两百万也拿不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我的父母。
我在书房跪了一整夜,只希望他们能够心软,救救可怜的妹妹。
第二天一早,妈妈答应救妹妹,前提是让我不要对妹妹有非分之想,她以后是要被安排联姻的。
爸爸的表达更直接,让我不要对妹妹有龌龊的想法。
我当时还听不大懂,只想着快点救妹妹,便急忙答应了。
还好,妹妹一切正常,没有受伤也没有受苦,只是人有些阴沉。
-2-
后来,我渐渐理解了「非分之想」。
越是理解,越是有。
在他们眼里,妹妹是颗棋子,我何尝不是?
棋子是不能爱上棋子的,不然掌棋人只会留其一。
那我只好变成那个掌棋人,这样就能和她在一起。
可我现在不能让他们发现,也不敢让她发现。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有这么龌龊的想法,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离我越来越远?
我像一只匍匐在黑暗中的狼,远远地望着猎物,却不敢真正靠近。
我将所有对她的感情,都深深地压在心底最深处,戴上冷漠孤僻的面具。
我这副面具戴得极好,骗过了爸妈,骗过了她,可永远骗不了自己。
到了她大学的时候,我忙于公司事务,已经很少和她相见。
可我没想到,她居然交了个男朋友。
我查了一下那个男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渣男。
她怎么能和那种人谈恋爱!
她居然还和他吻得那么动情!
我嫉妒得快要发疯。
当她一脸纯真地说出要和他去泡温泉的时候,我脑海里已经控制不住浮现出她在男人身下承欢的样子了。
那种画面让我几乎窒息,胸口像被人硬生生捏紧了。
龌龊,肮脏,这才是我的本相。
她怎么能对那个男人如此毫无防备?
我压倒她的时候,她却是那么地惊恐。
但我已是烈火焚身,停不下来了。
我用我仅存的理智,将她拉起,摆出长辈的姿态对她训话。
可她红着眼眶,看着我,语气委屈而无助地说她想体验被爱的感觉。
我的心猛然一缩,剧烈地抽痛。
她在说爱情如此神圣的事,我却在想着如何占有她这么龌龊的事。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自己也无法直视。
少年时期那些隐秘的春梦,如今竟伴随着现实中的挣扎,一次次涌现上来。
我冲进浴室,用冰凉的水冲刷着自己,试图把生理的欲望压制下去。
可深埋心底的那份情感,却热得将我身上的凉水蒸干。
-3-
我忍不了。
本来我带她去抓奸,是想让她看清那男人的真面目,让她死心。
可现在,她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她和他接吻、上床,我都可以勉强忍受,可我忍不了她为他如此动情。
我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她留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
可这远远不够,我想要她的心。
在眼泪的支配下,我败下阵来。
我抱住她,将那份心意刨出来给她看,却依然用言语粉饰它的肮脏。
曾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可真到了审判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唯一的念头是:请她不要讨厌我,不要恨我。
她答应了。
她说了声好。
我以为我幻听了。
可当她笑了,那个笑容落在我心头,我才敢确定。
她叫我男朋友,说我是小三。
只要不再只是哥哥,我都愿意。
-4-
我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了我的真面目。
还好,她不讨厌我的真面目。
我真幸运,我好幸福。
我和她一起去海南过年,但她让我暂时不要和父母提起。
我理解她的顾虑,所以我必须解决她的顾虑。
我拼命经营季氏的产业,就是想让季氏不再需要依靠联姻壮大。
我要让季氏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牺牲任何人。
可是,父母最终还是发现了。
他们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串通了公司的员工,布下一个局,居然要将她送给一个客户。
当我收到她的短信时,那些轻描淡写的字眼,却让我心底一沉。
再逼问了同行员工后,我吓得直接跳上车让司机开回北京。
还好,临市离酒店地方不远,我还来得及。
她发得那个哭脸表情,越看越觉得恐怖。
她竟然那么单纯,以为这只是一项普通的工作安排。
看到她安然无恙时,那一刻我真是感觉万幸。
然而,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罪恶感袭来——我怎么能如此大意!
我都不敢碰她,其他人怎么能!
我知道是父母做的。
我早知道他们冷漠无情,但没想到他们会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如此心狠,像对待一个工具一样毫不心慈手软。
爸爸找到我的时候,直接开门见山地质问我。
他骂我龌龊,让我跪着。
我跪着回骂他卑鄙无耻,卖女求荣。
他怒不可遏,动手打我,说要打到我悔改为止。
我让他打,我说我没有做错,无须悔改。
毕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打了一会儿就累了。
他抓着降压药威胁我,我说我保证我会赚回这次的损失,他也就松了手,把药吃了下去。
回去找她的时候,看到她正在看综艺,窝在沙发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好,她没有受这次的事情的影响。
她看我回来,笑脸立马就止住了,还有点心虚,赶紧扒了我的衣服。
「啊,刚一回来就……这么急啊?」
她又给我了一拳:「想什么呢,给你上药啊!」
她还给我上药,瞬间觉得这顿打也太值了。
-5-
得知父母被绑架的瞬间,我脑子里第一个闪现的竟然是她有没有事。
等电话终于打通的那一刻,心跳才稍稍平复下来。
可我还是没来得及保住她。
绑匪让我拿多少钱我都愿意,可他只让我一个人过去。
我当然不会那么傻,我的安保也不会让我那么傻。
一切按警察的安排进行后,我才敢独自走向他。
他用她威胁我跪着,我跪了。
他说着那些疯言疯语,痛斥着父母的恶行。
我父母犯的错,让她来承担,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是个不孝子,爆炸的时候居然只想着她。
可能是因为,只有她是无辜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往回跑。
我没能抓住她,她被炸晕了过去,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炸伤。
-6-
她昏睡了整整一天才醒来,可睁眼第一句便是要跟我分手。
她什么都听不见,还要跟我分手?
为什么?
我的嘴巴比脑子还快。
明明知道她说不出话,却还要问这句话。
我真该死。
她闭上眼沉入浅眠,我对自己找了个理由:让她多休息吧。
理由而已,我等得起。
可她又让我不用来了。
我又问了个为什么,我真想打我的嘴。
她说不想看见我。
那句冷静却决绝的话像刀刃,深深嵌进胸口。
她要分手,她不想看见我。
为什么?
绑架前一晚她还对我笑,为什么醒来之后就这么看我?
无数个「为什么」搅得我无法安宁。
想要找到为什么,就只能从绑架那天查。
一定是那天发生了什么,或者,爸妈对她说了什么?
可现在线索断了,我什么也查不出,也无法逼她说出真相。
既然她不愿见我,那我就不去看她好了。
可她一天天消沉下去,面色如灰,几近凋零。
心理医生和她做心理治疗的时候,她也不怎么交流。
我于心不忍,只好让叶烁进去探望。
果然,没多久她就露出久违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不那么阴郁了。
叶烁出来时满脸愠色,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跟我说这是她的事,他没办法不经过她同意就说出来。
那是我头一次正眼看这个人,总算说了句人话。
与其让他说,不如等她自己愿意开口。
我等得起。
就凭叶烁这句话,我和他成了暂时的同盟。
她不想见我,那我便不去烦她。
我让叶烁常去看她,顺便把调查的进展告诉她,让她知道一切都在有序解决。
叶烁的话,她倒肯听。
我嫉妒得很,但还是认了。
-7-
父母的葬礼办得极为简单,简单到只有寥寥数人前来吊唁。
毕竟,罪人是不配受到缅怀的。
她也来了,黑色衣服衬得她脸色更显苍白。
她递上花,微微鞠躬,转身便走,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我。
也是,子承父「业」嘛。
-8-
毕业那天,她终于对我笑了。
我心里一松,以为她放下了。
可等我找到她时,却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她哭得那么伤心,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控的样子。
我心里隐约知道,她仍在为绑架那天的事痛苦着。
那么,她肯定还是不愿见我的。
我站在一旁,不忍打扰,想着就让她发泄出来吧。
可她的抽泣声一声声扎进我心里,戳进我的泪腺。
她哭了多久,我就等了多久。
反正,我等得起。
-9-
送她回去后,她就像彻底消失了一般,不再出现在公司,也不主动联系我。
叶烁约她出去,她居然答应了。
她和叶烁回来的时候,笑得很灿烂,我还看她发了朋友圈。
我在楼下看他俩搂搂抱抱,我嫉妒得发疯,恨不得跑过去把她拽走。
可是她在他怀里笑得那么开心,我又心软了。
如果能让她开心一些,就让她多待会儿吧。
我等得起。
-10-
可当我真正触碰到她的肌肤时,才知道我根本等不及了。
为什么叶烁可以,而我不可以?
明明所有的顾虑都解决了,为什么还是不可以?
我不懂,为什么我失去了双亲,还要失去她?
所有的「为什么」在这一刻都被本能的欲望吞噬,我发疯似的索取,想要彻底拥有她。
半夜醒来,我才发现床边是空的。
我急忙起身,公寓里连她的影子都没有。
我匆忙跑出门,脑中翻涌着她最近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这才从恍惚中惊醒。
她明明有过那种经历,我却还要强迫她。
我居然任这龌龊肮脏的欲望占据我的大脑。
她的心理从很早就应该出了问题,我却拖到现在才发现!
我该死!
我真的该死!
把她从栏杆上抱下来的那一刻,我后怕得几乎窒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我再也不碰她了,再也不碰了。
她终于告诉了我真相。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我们原来是仇人啊。
真好,我和她之间,总算有了除了兄妹以外的关系了。
-11-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
我查过,周玉鸣的妹妹没有孩子,他没有任何亲戚。
那她为什么会说是她的舅舅?
那么,一定是周玉鸣利用了她,让她变成一个复仇工具,编造了一个舅舅的身份。
以前是仇人,是因为周玉鸣。
现在是仇人,是因为我。
她间接杀了我的父母,曝光了公司的恶行,给我增加无数工作量。
我应该恨她,可我恨不起来。
她在替天行道,我为什么要恨一个英雄?
可她在乎,她觉得我们应该相互憎恨。
是我让她有了负罪感,我好想告诉她我不恨她。
可她不愿见我,见我只会加重她的愧疚。
心理医生也说不要让她接触刺激源。
既然她的刺激源是我,那我就不见她好了。
-12-
我知道她在寻找亲生父母。
从她许下生日愿望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安排人去寻找她的家人了。
无论生死,都必须找出来。
可惜传统的方法寻找不仅效率低,结果也差强人意。
于是我投资了一家做大数据人脸识别的科技小公司,资助他们进行技术研究。
功夫不负有心人, 通过对庞大数据库的细致分析与对比,凭借人脸识别的高超精准度,我们锁定了一则【寻人启事】。
我将那张寻人启事贴在了她的快递盒上,让她能看到。
她顺利联系上了他们,一切如我所愿。
那天她最后一次来见我,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看上去轻松而从容。
我本该感到高兴,可她对我鞠躬,喊我「季先生」,还用「您」。
好陌生, 好疏离。
她怎么叫得出口?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13-
她和亲生父母回去后,我有偷偷地过去看她。
每个周五,我都飞去她的城市, 趁她上班时, 在她妈妈的花店买一束花带回北京。
她妈妈人很好, 总是笑着接待我,包扎花束的时候也会和我聊家常。
我说我父母都去世了。
她泪眼蒙眬地说我受苦了。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个心疼我的长辈。
她能有这样的妈妈, 真好。
-14-
那天, 我和她的妈妈聊起了拐卖的事,她感慨寻女的艰辛, 庆幸在茫茫人海中还能找回失散的孩子。
她提到她有一个群, 里面都是被拐孩子的父母, 大多数还在苦苦寻找。
我告诉她,我现在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 掌握了最新的寻人技术, 也许可以帮上忙。
她立刻加了我的联系方式, 把我拉进了那个群。
回去后, 我主动联系了警方,将我们公司的技术无偿授权给他们,让这项科技可以为这些父母提供一丝希望。
也许,像我父母当初一样,我也在赎罪。
但我已不想再纠结动机,只希望这微薄的帮助, 能在更多破碎的家庭间架起一座团圆的桥。
-15-
又是一个周五,我像往常一样到花店, 却发现花店里没人。
我等了一会儿,有个身影才从柜台后钻出来。
「先生, 买花吗?」
那个身影跑到我面前站定后, 也愣了愣。
糟糕,还是让她发现了。
她扎着马尾, 眼睛亮亮的, 脸颊有了些肉,不再是从前那副消瘦模样。
我看得一瞬失神,随即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
她叫住了我。
我知道, 她肯定会让我不要再来, 不想再看见我……
我回头,等她下判决书。
「哥哥,不带束花走吗?」
清风徐来, 银铃声响,笑颜如春,旧梦新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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