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苏府这辈儿人才辈出。
比如天下第一才女,是我哥。
边军第一猛男,是我。
告假归乡后,母亲问我:「如今你是想恢复女儿身了吗?」
我说:「恢不恢复的无所谓,重点是我想谈恋爱了。」
我娘下意识地问:「但你不是不举吗?」
我:「?」
亲娘都忘了。
这辈子我还能和我哥换回来吗?
-1-
我们苏家每一代都出龙凤胎,男子体弱多病,女子力能扛鼎。
我兄长苏叶每年都要生几场大病,直到六岁才会走路,而我苏蔷,十岁便开始飞檐走壁,十三岁就舞着我外公的重刀乱挥。
十七岁时,我更名苏强,替兄从军,在军营里待了三年,竟无人发现,甚至作为将军陆淮之的副将,深得他信任。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在一场伏击战中,我还是暴露了。
同袍将浑身是血的我抬进医帐,陆淮之亲自给我换药,我迷迷糊糊地感到肌肤一凉,不由睁开了眼睛。
我发现我的盔甲被摘下,衣襟大敞着,只着寸缕,陆淮之握着我的腰带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心中一紧,奈何此刻虚弱得浑身无力,低声道:「将军?」
陆淮之抬起头,我这才看见他眼眶通红,泪痕未干。
莫非我的胸平坦至此,竟让将军也同情落泪?
陆淮之长长一叹,哽咽道:「兄弟,你受苦了!」
怎么还叫我兄弟?
我迷惑不解,但还是忍痛安慰道:「将军,我没事。」
陆淮之当即怒道:「连小兄弟都被砍没了,这特喵叫Ŧůₕ没事?」
他站起身来转了一圈,无能狂怒:「该死的叛军!老子一定要让他们为我兄弟的兄弟付出代价!」
将军,听我说!我没有兄弟!不是……我确实是有一个兄弟,但不是那种兄弟!
我费劲地把衣服扯回来盖住身体,觉得事已至此,我不该欺骗一心对我好的将军。
于是我真诚地说:「将军,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女的?」
陆淮之断然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强子,你别因为自己变成太监,精神也出问题了!放心好了,太监照样能建功立业!等我们回去,兄长我定会为你请功!」
我:「不是,我真的是女……」
陆淮之打断我,深沉地说:「没了小兄弟又怎样!我们真男人,从来不需要小兄弟来证明自己!」
什么?现在没小兄弟都证明不了我是女人了吗?别太荒谬了老铁!
真可谓是唧唧复唧唧,木兰没唧唧!不闻老铁声,唯闻女叹息!
-2-
回程的一路上,我费尽口舌,试图说服陆淮之让他相信我是女扮男装。
而陆淮之每次都哈哈一笑,指着我的同袍们问:「你觉得大家会信吗?」
换作是我,确实也很难相信一个浑身腱子肉,能把几百斤的铜锤甩得虎虎生风的壮汉其实是个女人。
我心里那个悔啊!
早知道就不给他们表Ťũ̂¹演倒拔垂杨柳了,上次遇到的那只水桶粗的蟒蛇,我直接砍死多好,为什么非要把它撕成两半呢?
多亏了陆淮之的免费宣传,现在十万陆家军都听说了我为国捐唧的名声,每个人看我的目光都无比怜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连「鸡」和「牛」两个字都不敢说。
我正烦恼着,没注意自己来了葵水,站起身时,身后的血迹浸透了衣裳。
陆淮之最近对我颇为关照,马上就发现了,关切地问:「强子,你屁股怎么流血了?」
我转头一看,整张脸红透,小声地说:「将军,我来葵水了……」
陆淮之茫然地想了几秒,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家都把痔疮叫作葵水啊!」
我:「?」
我们将军的脑回路真是出人意料呢!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女人我也信啊!
我放弃了与他辩驳,默默走出去,陆淮之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对一个亲卫严肃地吩咐:「告诉后勤,这段时间给苏副将的膳食务必要清淡些!」
亲卫犹如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瓜,一边点头一边跑走了。
我隐隐约约听见他在和人说:「苏副将竟然有痔疮!他跟我们将军没可能了,呜呜!」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么个不正常的将军,下面的人脑洞都这么清奇我也一点都不意外呢!
-3-
我不举的名声先我一步传到了京城。
班师回朝后,原本守在大街两侧翘首以盼的夫人小姐全不见了踪影,我一下马,就被一群有断袖之癖的公子哥们团团围住。
他们语气暧昧地说:「强弟,听说你下面……」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们:「我有痔疮。」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成功逼退了所有想跟我搞龙阳的男断袖。
夕阳下,我孤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突然有个人追上来揽住我的肩膀,低头在我耳边气愤地说:「强子,别在意那些人的目光!等着吧!哥一定会给你找个漂亮又温柔的姑娘!」
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我耳边,目光却清澈至极,一身正气。
不,我不想从男断袖变成女断袖。
我摇摇头,情绪低落:「将军,你不明白,我从军三年,回京后却发现连晚笙都要嫁人了,我真是……」
陆淮之若有所思:「你Ṫŭ⁹说的,是林家的二小姐林晚笙?」
「是。」
在我从军前,晚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我们还相约嫁一对兄弟,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谁知世事难料,她马上要嫁给礼部尚书的公子,我却还是孤身一人。
不仅孤身一人,还从一个健康的姑娘,变成了一个身有隐疾的太监!
陆淮之见不得我消沉的样子,用力地把我搂进怀里,坚定地说:「强子,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我的脸猝不及防地贴在他结实饱满的胸肌上,还反弹了一下,脸颊瞬间如火烧一般,不知是他胸膛的热度,还是我自身的温度。
陆淮之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但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埋在他的胸前胡乱地点头:「嗯嗯!」
哥啊,原来做男人这么快乐!做将军的男人,就更快乐了!
-4-
我神思不属地回了军营,完全把晚笙的婚事忘在了脑后。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半梦半醒间听见窗户有动静,披衣而起,随手抽了一把刀过去查看。
没想到却看见陆淮之拎着一个堵着嘴的男子从窗户里跳进来,俊美的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我瞬间放下刀,激动地走上前道:「太客气了,将军!您这还特意给我带了个男人,我该怎么报答您才好呢!」
那个男人呜呜地发出声响,拼命挣扎,我不由低头看去,咦,这张脸怎么这么眼熟?
我靠!这特喵不就是晚笙的未婚夫柳池吗!你把他弄过来干嘛?
我震惊地看着陆淮之,他对我微微一笑:「以你我二人的关系,何必客气!」
低头再看柳池时,神色却冷了下来,轻嗤一声,轻蔑地说:「就这不阴不阳的娘娘腔也敢跟我兄弟抢女人?真是不知死活!」
柳池:「?」
我:「!!!」
总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平心而论,柳池长相秀美,身形瘦弱,比我更像女人,但问题是,我特喵就是个女人ţŭ̀³,怎么跟柳池抢女人?
柳池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那张脸上汇集了茫然、震惊、迷茫、不解、愤怒等多种情绪。
作为晚笙的未婚夫,他当然认识我,但是现在他可能也想不通,我到底是怎样变成一个暗恋好姐妹的女断袖的。
我不是!我没有!
陆淮之越说越气,说什么都要把柳池阉了给我报仇。
眼看着他拿起刀,手起刀落间我连忙拦住他!
「误会!都是误会!快放了柳公子!」
我拿下堵嘴的破布条,柳池立即破口大骂:「苏蔷!你没告诉他你的身份吗?你还装!你再装晚笙就要守活寡了!」
他的声音凄厉,闻者落泪。
陆淮之不为所动,疑惑地问:「装什么?」
我为自己辩解:「我说了啊,我都说我是女的了,他不信。」
陆淮之勃然大怒:「我就说我兄弟怎么连自己性别都搞不清了,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害的!」
柳池眼睛一闭,流下两行清泪:「陆淮之,你真瞎啊!」
-5-
柳池回去告了我一状,很快,我爹娘就知道了。
我不得不回了趟家,母亲问我:「如今你是想恢复女儿身了吗?」
我说:「恢不恢复的无所谓,重点是我想谈恋爱了。」
我娘下意识地问:「但你不是不举吗?」
我:「?」
她回过神来,尴尬道:「这个传闻太广,一不留神就……」
我不由感到绝望,连我娘都忘了我是个女子,陆淮之又怎能相信呢?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闺房,我一腔郁闷无处发泄,一拳砸在墙上,不小心砸穿了。
墙壁破了一个大洞,露出正在低头穿针引线的兄长。
他手上一幅鸳鸯戏水图栩栩如生,侧脸温婉,让我想起了幼时母亲坐在我床边给我缝补旧衣的模样。
我:「……」
兄长:「……」
说起来,这个场景是不是有些不对啊?
看看我房间里陈列得满满当当的十八般兵器,凤头斧、竹节鞭、子母钺、流星锤……
再看看哥哥房间里的蜀绣、织布机、古琴、茶具……
我悲伤地问:「哥,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换不回来了?」
苏叶思索片刻,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已经帮你打出了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声,无论是女红还是茶道都是京城第一,换回来,你能适应吗?」
我沉默半晌,真诚地说:「哥,比起你我还是差远了,这三年,我顶多是杀了几百个叛军,生擒了敌军将领,唉,我还是真是没用啊!」
兄妹俩对视一眼,苏叶无奈道:「不如这样,爹娘都很好奇你的陆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日设宴,你将陆将军请到我们家,在那时由爹娘揭开你的身份,你看如何?」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我说的陆淮之不信,但我爹娘说的他总该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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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陆淮之一听要去我家,虎躯一震,白皙的肌肤竟然染上薄红。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在陆淮之心中不是个男的吗?他脸红什么啊?
陆淮之吞吞吐吐地说:「这么快就要见令尊令堂了,不太好吧?」
「快吗?我们认识三年了啊。」
我的好姐妹晚笙和她的怨种未婚夫柳池也来看热闹,我刚踏进门,晚笙就激动地过来抱住我:「阿蔷,我好想你!」
我也激动万分,紧紧地抱着她,正要说什么,突然旁边伸出来一只手,用力地把晚笙一推,让她摔了个屁股墩。
晚笙愕然抬头,就听见陆淮之冷冷道:「你一个有夫之妇与我兄弟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柳池一脸敢怒不敢言地过来拉起未婚妻,悄声道:「陆将军脑子不太正常。」
晚笙气得要命:「我抱一下我姐妹怎么了!关你什么事啊?给我让开!」
陆淮之冷笑一声,用力一扯,把我扯进他怀里,抬高了下巴跟晚笙炫耀:「那我抱一下我兄弟又怎么了?跟你无关吧?」
我靠在陆淮之的胸膛上,默默用双手捂住了脸,不敢看晚笙恍恍惚惚的表情。
晚笙震惊地看着我的脸慢慢变红,悟了,大声喊道:「张飞和关羽才不这样!」
「咳咳。」我弱柳扶风的哥哥坐在宴席上,轻咳一声提醒我。
我连忙把自己从陆淮之的胸肌上拔出来,为他介绍:「这是我的兄长苏叶。」
苏叶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眉眼柔和,对陆淮之微微颔首:「见过将军。」
不知道我这句话在陆淮之脑中自动翻译成什么,他停顿了几秒,爽朗一笑:「不必客气,强子的兄长就是我陆淮之的姐姐!」
完蛋了,将军的症状更严重了!等我爹娘出来,他不会也搞错吧?
紧张之中,我弱不禁风的父亲挽着魁梧有力的母亲走了出来,环顾四周,我娘犹如鹰隼的眼神锁定了陆淮之,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好小子,你就是我家闺女所说的那个陆淮之?」
-7-
陆淮之茫然地重复:「闺女?」
我娘:「吓了你一跳吧?我们家的女儿都是身体强健,异于常人,女扮男装也一点都看不出来呢,哈哈!」
她越说越起劲,从我怎样换上男装,初到军营țü⁸不适应给她写信,再到游刃有余地和同袍打成一片,完全没有发现陆淮之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我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小心翼翼地问:「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陆淮之宛如梦呓般问:「你是女扮男装?」
我:「嗯……」
陆淮之的脸色由白转青:「那两年前我们经过平湖,将士们脱光了衣服在里面洗澡,你都看见了?」
我:「唔……Ṭṻ⁾」
陆淮之的脸色再由青转红:「还有一年前战事胶着,我们夜谈战术,抵足而眠,醒来后我发现你躺在我怀里,也是真的了?」
我:「啊……」
陆淮之含泪道:「之前你在战场上受伤,我脱了你的衣服给你换药,其实你没有变成太监,而是本来就没有那根东西?」
我:「呃……」
我爹娘、兄长以及晚笙夫妇:「什么?!脱了衣服给你换药?」
陆淮之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满脸被欺骗的痛苦:「你、你竟然骗了我整整三年!枉我把你当兄弟!我还以为自己差点就……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陆淮之捂着脸,像惨遭背叛的小媳妇一样迈着小碎步跑走了,我两条腿蹬得像风火轮,竟然愣是没追上!
我娘一把揪住我的后领:「别追了,刚才有侍者来咱们家,皇上要见你。」
我大惊失色,护住胸:「陛下不会是要我进宫当太监吧?」
「想什么呢你?你刚进入军营的时候你爹就跟陛下实话实说了,他召你进宫估计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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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战战兢兢地跪在金銮殿上,脑海中还在想着陆淮之的事情。
陛下神色不明,似乎略有纠结,沉默许久才道:「苏爱卿至今还未婚配吧?」
我大惊失色:「陛下,臣心中已有恋慕之人!」
陛下一愣:「是林家二小姐?」
「……是陆将军。」
陛下脱口而出:「可是陆淮之是男子啊?」
我悲愤欲死:「陛下,可我是女子啊!」
陛下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既然如此,那便罢了,朕本想给你指婚为十三皇子妃,小十三生来就体弱多病,虽然你与他无缘,但朕这个做父亲的,还是想请你出任皇子伴读,让他沾沾你的福气。」
十三皇子我也见过,明明都快成年了,却还是一步三喘气,是京城与我哥齐名的药罐子。
想起我哥,我的心就一软,爽快地答应了。
十三皇子是个病美人,还对我充满崇拜,我们坐在茶楼上,他对我问东问西,好奇得不得了。
陆淮之上楼后,就看见我正举着酒杯滔滔不绝地跟别人吹牛逼。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刀砍下了叛军首领的胳膊,又一刀,砍下了他的腿,我以一当百,嘎嘎乱杀,叛军被吓得肝胆俱裂,不战而降,我们家将军感动得热泪盈眶,握着我的手说,苏强,要是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拍着大腿狂笑,忽然一抬头,看见了站在楼梯口面沉如水的陆淮之。
他问:「到底是谁嘎嘎乱杀?」
我立即起身让座:「我嘎嘎,您乱杀!」
陆淮之走过来,我这才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同袍们,各个都虎背熊腰,凶神恶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我正想跟他们打个招呼,但没料到他们见我一身女装,纷纷露出困惑的表情,交头接耳:「这姑娘长得好像我们家副将啊,是副将的姐姐吧?」
「不是吧?我见过苏副将的姐姐,那可是京城第一才女,闭月羞花,楚楚动人,哪比得上这位姑娘孔武有力!」
我尴尬道:「我就是苏强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副将虽然变成了太监,但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太监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啊!
陆淮之冷哼一声,似乎是得意同袍也没认出来我。
我推推他:「我真的是女子,女扮男装,将军可以给我作证!」
陆淮之还没说话,十三皇子就忙不迭跳出来为我说话:「苏姐姐确实是女子,当年替兄从军,这件事我父皇也是知道的,他还特意、特意把苏姐姐指给我做……」
说到一半,他娇羞得低下了头,满脸通红。
伴读而已,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有本事把话说完,别毁我名节!
我无语地想要解释,陆淮之脸色大变,震惊道:「陛下竟然把你指给这个病秧子当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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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之语出惊人,茶楼安静了一瞬,我的同袍们猛然爆发了。
「什么?我的兄弟是女的,还特喵要嫁人了?」
「好可怜的将军,我靠,老子萌的爱侣竟然悲剧了!」
「那将军怎么办?之前在红谷之战中他们与军队失散,将军还抱着副将给她取暖,背着她走了一夜呢!原来终究是错付了!」
「狗屁指婚!苏副将在战场上打生打死,回去之后却被指给病秧子做寡妇,我不服!狗皇帝这么做也不怕寒了我们的心!」
「打上紫禁城!救回苏副将!」
我就发了几秒的呆,我的兄弟们就已经开始嚷着要造反了。
我心惊胆战,大喊:「停停停!我只是当个伴读而已!而且十三皇子殿下还没死呢,你们这样说人家不太好吧?」
往后一看,十三皇子正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呢。
陆淮之神色变缓,嘴角牵起一个春风化雨般的微笑,好似刚才那个恨不得当场造反的人不是他。
……陛下有你这种下属真是他的福气。
我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烦人的同袍给赶走了,蹲下来对十三皇子温和地安慰道:「您别怕,他们也就口嗨而已,不至于真的造反的。」
十三皇子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不敢直视我:「陆、陆将军明鉴啊,我对苏姐姐绝无男女之情,只有男男之情啊!」
我当即摔了酒杯,气愤地往外走。
陆淮之拉住我:「你去哪?」
「崆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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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恢复女子身份后,在京城掀起了一阵风暴,但没过多久大家的注意力就被一件新事给转移了。
陆家军是得胜归来,成功剿灭了叛军,但是和楚国打仗的镇北军ṭü⁺却打输了。
在签订战败协定的时候,陆家军副将苏强是女扮男装的消息传了出去,楚国的摄政王当场修改了协定内容,要求我和亲。
陛下气炸了,先不说他本就厌恶和亲求荣之事,就算同意和亲,把我这么一个攻无不克的猛将送到敌国,这不是自断一臂吗?
奈何我国战败,镇北军中又有许多勋贵子弟前去镀金,京城的官宦人家并非看不透这一点,只是护子心切,竟然当朝提出送我去和亲。
眼见那么多同朝为官的官员出列请求,我难掩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当场暴怒,掀飞了奏折,咆哮着质问:「苏爱卿征战三年,夙兴夜寐,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废物到底是怎么有脸让人家去和亲的?简直是我朝之耻!朕要你们何用!」
成国公扑通一下跪倒,老泪纵横地哀求道:「可是陛下,百姓都不想再打仗了啊!牺牲苏将军一个,拯救千万家百姓,所有人都会记住她的恩情的!」
其他大臣纷纷附和:「是啊!谁让楚国指定了让苏将军去呢,不然公主和亲也是可以的嘛!」
「苏将军神勇无比,我看楚国摄政王英雄相惜,定不会为难她的,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桩佳缘呢!」
陆淮之忍无可忍,把手中的象牙芴板往地上一掷,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我和苏蔷在南边为国家出生入死,不是为了和亲的!你们家那些没种的儿子还不如死在疆场上,省得这些做父亲的为他们丧尽天良!逼人和亲!」
说罢,便拉着我的手强行把我带出这个地方。
群臣被他说得脸色铁青,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走出金銮殿时,我仿佛听见陛下语气温和地问十三皇子:「信儿,若你是苏爱卿,你当如何?」
至于十三皇子说了什么,我也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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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我沉默地披上战甲,用干净柔软的白布精心擦拭我的武器,把刀锋磨得噌亮,然后喂饱了我的战马,牵着它出府。
兄长站在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小妹,你别担心,陛下是不可能让你去和亲的……」
我说:「我知道,但谁也拦不住我去揍楚国那个摄政老王八!」
「你一个人怎么去?」
我扬眉道:「就是我一Ŧü₇个人去,他们才不敢对我怎么样,不是要我去和亲吗?我倒要看看,我敢去,他们敢收吗?」
说罢,我一甩马鞭,战马嘶鸣一声,如风般奔轶绝尘地冲向了远方。
我放下豪言,结果没跑三十里就被人拦下了。
陆淮之骑在一匹枣红的骏马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了上来,眉眼冷峻,沉声道:「苏蔷,跟我回去!我带了……」
我不屑一笑,打断他:「连你也来拦我!」就跟他打了起来。
其实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逼数的,虽然我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但是陆淮之武功比我高,我再天生神力,却连他衣角都碰不到。
没到三招,我便被他缚着手按在马背上,怎么挣扎都挣不开,我的爱马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我们这个别扭的姿势看了半晌,接着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开始吃草。
我去你马的!白养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用上我的蛮力,一脚把陆淮之踹下马,没料到陆淮之坠马时也没放手,死死地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也带了下去。
我们俩在地上滚成一团,我抓他头发,他反拧我胳膊,我咬牙切齿地啃他脖子,陆淮之就不动了。
不仅不动,脸也红了。
我: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努力趁机脱身。
我手脚并用,像一条搁浅的鱼死命扑腾,把陆淮之搞得衣冠不整,狼狈不堪,我也气喘吁吁,浑身是汗。
突然我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尘土飞扬,一匹匹马上面,坐着的是我一个个同袍。
全都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俩看。
哥啊,陆淮之又把我的名声给糟蹋了!
-12-
「听完我的话好吗?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他们听说后,打算跟你一起去楚国。蔷子,别寒了兄弟们的心。」
陆淮之压在我身上,下颌线绷紧,气息粗重,低沉的声音就贴着我的耳朵微震,有点痒。
我深呼吸,感觉腿根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顶着我。
好了,知道你不是太监了,没必要这么彰显存在感吧?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起开!」
陆淮之放开我,但也晚了,我已经听见了几位同袍毫不顾忌音量的讨论声。
「不愧是将军,就是牛逼!这幕天席地的也能做得下去!」
「太激烈了!真是太激烈了!我们将军头发都被扯乱了!」
「动静这么大,苏副将的痔疮不会复发吧?」
我爬起来冲向那个最后说话的士兵,挥舞着拳头威胁他:「那是葵水!我让你们再毁我名声!」
士兵抱着头,委屈地说:「大人,你要去楚国,为什么不带上俺们兄弟?」
「不会吧不会吧?蔷姐你不会真的要去和亲吧?那个狗日的摄政王哪里比得上我们将军?」
「踏平楚国!干翻摄政王!」
「乌拉!!!」
一时间,狼嚎和狗叫此起彼伏,士兵们举着武器,大喊着口号,看上去比我还兴奋。
我无奈地捂着额头:「行吧,要去就一起去,你们给我悠着点,两国刚刚停战,百姓可不想打仗了!」
亲卫凑过来,拍着胸脯道:「这怎么能算打仗呢?明明就是捍卫我们将军的爱情!嗷呜!」
我只能带着这一群哈士奇轰轰烈烈地出发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他们真是为陆淮之的婚事操碎了心,一找到机会就胡乱传话。
我晨起无意间看到亲卫正在和陆淮之严肃地说着什么,以为是在讨论军机,就凑过去听。
没想到我听见亲卫深沉地说:「将军,你一直是一个要强的男人,但是现在你不需要了。」
陆淮之:「为什么?」
亲卫:「因为你现在已经有蔷了。」他指了指我。
我服了,真服了啊!
就是有你们这群老六我和陆淮之才成不了的吧!
他们秉持着「苏副将和陆将军兄弟情怎么办?没关系,我会造谣!」的理念,逢人就开始编造我和陆淮之的三年军旅情。
三年前我初入军营不适应,一个人躲在湖边哭,陆淮之找到我耐心地安慰了两个时辰,这就成了他们嘴里「陆淮之对苏蔷一见钟情」的证明。
搞清楚,那时候我在陆淮之心里还是男人好吗?
两年前我们打仗经过平湖,将士们在湖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我默念着非礼勿视赶紧跑开,却被陆淮之一脚踹进湖里差点淹死,好不容易扑腾出水面就看见陆淮之在我面前瞬间脱光了衣服问我:「哥身材好吧?」
好你个头啊!
亲卫说:「那不是将军喜欢上你之后,迫不及待向你展示身材了吗?」
我发出灵魂质问:「那他为什么还要加一句,枉你身高七尺却连腹肌都没有,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亲卫转开话题:「你还记得吗,红谷之战中将军浑身是血地把你背回来,大家都以为你们活不下去了,结果从将军的怀里扒出你一看,才发现原来你身上,全是将军的血。」
我不由沉默了。
-13-
红谷之战,是我此生经历过的最惨烈的一场战役。
闽南多山多瘴气,夷族叛乱,我们奉命出征,却因水土不服,初来就失去了大半战力。
夷族在此地居住了上百年,熟悉地形,加之连绵不绝的阵雨影响行军,在途经红谷时,我们的阵形被冲散。
我杀红了眼,刀都被我砍断三把,鲜血浸湿手掌让我都快握不住刀柄,完全没注意身后一名夷人对我举起了剑。
陆淮之就是在这时冲过来,为我硬生生挡了一剑,胸口被贯穿,鲜血如注。
他果断解决了那个偷袭者,把我扯上马疾驰,大雨遮挡了视线,全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陆淮之胸口的温度如此鲜明。
想来,我应该是在那时,怦然心动。
但被捅了一剑差点怦然心动的陆淮之倒是活蹦乱跳的,我杀穿了阵线后力竭,又淋了雨,就这样在陆淮之怀里发起了高烧。
陆淮之心急如焚,找了个山洞躲雨,生了火我还是喊冷,他便把我抱在怀里给我取暖,把湿衣放在火上烤,都特么脱到里衣了,竟然还没发现我是个女的!
要是陆淮之有点常识,说不定那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
第二天我依然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雨停了,陆淮之带着我去山下的村庄找大夫,却不料半路上遇见了一小队夷人,带着我一个累赘依然把他们团灭。
只不过我被他护得半点伤都没有,而他身上又多了几个血洞,不知到底是怎样背着我一步步地回到营帐的。
陆淮之做兄弟确实是挑不出任何毛病,陆家军里从士兵加校尉十万多人,只有他对我最好,而他也,只对我最好。
我惆怅地叹了口气,陆淮之要是早点发现我的女儿身该有多好。
但我突然想起,那日在我家,陆淮之得知我身份后似乎说了一句「枉我把你当兄弟!我还以为自己差点就……」
差点就什么?
是差点就丢光了脸,是差点就给我说亲,还是……
差点就变成了断袖?
陆淮之,是不是在我还是男装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
-14-
我思来想去,竟然没勇气去问他。
行军过半时,我们的军队与一个车队擦肩而过。
那看上去像个商队,但中央的那辆马车富丽堂皇,不像出自商户之家,侍卫看似普通,但我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全都是练家子。
有好奇的士兵去问了,他们的回答都是:「护送小姐出嫁,姑爷在楚国。」
但他们口中的那个「小姐」,几乎是足不出户,只有很少人才有幸远远地望了一眼,回来都夸那位美人弱柳扶风,半遮琵琶,打消了我心中的疑窦。
我正要提出与他们同行,没想到这车队仿佛赶着婚期,就跟后头有狗在追似的日夜兼程地出发了,而我们看起来是要去打仗的,其实跟春游也差不多。
我们从京城出发,经过陇州、渭州,抵达原州。
路上见到的小姑娘被母亲抱在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我看,惊讶地问我:「您就是女将军苏蔷吗?」
我微笑着逗她:「你猜啊!」
小姑娘摇摇头:「我猜你不是,苏蔷将军可是身长八尺,腰大十围,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我承认你有点肌肉,但你离苏将军可差远了!」
我眼前一黑,谣言误人啊!我要真长那样,扮不扮男装都没差了,陆淮之对我绝对只有光明磊落的兄弟情!
「好吧,希望你有一天能见到真的苏将军。」
我摇摇头,上马启程,跑出几步路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那女孩稚嫩的歌声。
「木兰代父去,秣马备戎行。易却纨绮裳,洗却铅粉妆。驰马赴军幕,慷慨携干将。朝屯雪山下,暮宿青海傍。夜袭燕支虏,更携于阗羌。将军得胜归,士卒还故乡。」
万里江山一一在我眼前掠过,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再次盈满了我的脑海,越接近楚国的边境,我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慢慢热了起来。
「父母见木兰,喜极成悲伤。木兰能承父母颜,却卸巾鞲理丝簧。昔为烈士雄,今为娇子容。亲戚持酒贺父母,始知生女与男同。」
我望着环州的城池,战意凛冽,冲进城中时,却猝不及防被泼了一盆冷水。
「你再说一遍,谁和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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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皇子和亲了。」太守瘫着一张晚娘脸说,「苏将军,我知道你现在很震惊,但是请您先冷静一点,这是陛下金口玉言下的令。」
我风中凌乱,所以我们行军路上见到的那个车队,就是护送十三皇子和亲的车队?
「陛下为什么……十三皇子可是他的亲儿子!而且还是男子!」
太守淡定地点点头:「因为十三皇子在陛下问他有关和亲的建议时,说了一句,如果他是苏将军,必定会去和亲,于是陛下大手一挥,让他先去和亲了。」
我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你为什么说我白来了一趟?怎么说和亲都不是好事吧,我们应该把楚国打败,让他们交出十三皇子。」
「可能十三皇子不太愿意回来。」
「什么意思?」
「您上街听一听就知道了。」
我与陆淮之不得不去了茶楼听最新的消息,然后听了满耳朵有关十三皇子和楚国摄政王的爱恨情仇。
什么「始知生女与男同」啊,明明就是陛下生了女儿以及男同吧!
不敢相信,十三皇子就比我早到了半个月,竟然能发生那么多缠绵悱恻的狗血故事!
什么一见钟情却被当成替身,什么不受宠的小皇子去了他国却成了万人迷,摄政王和陛下为他大打出手,他追,他逃,他们都插翅难飞。
在经历了一系列虐身虐心的剧情后,短短半个月,十三皇子和摄政王特么地相爱了!
我靠,我和陆淮之出生入死,花了三年还没搞定的事,他们半个月就搞定了,这把我的脸往哪搁?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茶楼,陆淮之见我情绪不对,连忙拉住我:「蔷子,你不开心吗?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兄弟我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我记得陆淮之上次这么说,是误会了柳池跟我抢女人, 把人拎过来要阉了他。
很好,现在有了一个试探他的机会。
我说:「上次你误会柳池,为我出气,如果现在我说,拜托你把十三皇子带过来打一顿, 你会为我做吗?」
陆淮之沉默许久, 始终一言不发。
我冷笑一声:「亏你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此生最好的兄弟, 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做,我……」
陆淮之抬眼, 深深地看着我:「苏蔷,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有这件不行。」
我屏住呼吸,紧张得心脏狂跳,轻声问:「为什么?」
陆淮之:「因为我发现十三皇子来葵水了,你放心好了,他跟摄政王是不可能的,我告诉你,等等!蔷子你别走!我开玩笑的,我、我喜欢你!钟情你!心慕你!所以我才不肯那么做!」
终于听到这句话了, 真服了这个老六!
我停住脚步, 揪着他的衣领难掩期待地问:「那么,你现在该叫我什么?」
陆淮之脱口而出:「老铁!」
我梆梆给他两拳, 转身就走。
陆淮之连忙拉住我,从后面把我扯进怀里,委屈地说:「可是夫人, 我都已经叫习惯了啊……」
真是, 本结弟兄交, 死战誓不渝。
我仰头看他,轻轻一笑。
可我偏想,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全文完)
作者:孤独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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