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仪

未婚夫嫌我古板无趣。
于是求娶活泼可爱的崔家女。
我心死如灰,赌气剃度出家,他携夫人上香求子,好似神仙眷侣。
谁料道观火光冲天,我求他救救我。
他无视我,只是将崔家女揽进怀里。
「别怕,有为夫在。」
烈火焚身,我被活活烧死,尸骨无存。
再睁眼,我回到他退婚的那一日。

-1-
及笄礼上,崔家女揶揄说。
「幼仪与小将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众人怂恿我表白情意。
我脸颊通红,羞得不敢看他,小声说。
「愿与邵郎年年岁岁,共此时。」
邵文景一愣神,手中美酒洒了一地。
他随手弹了弹衣角酒渍,看向我。
「婚约不过是口头玩笑话,池小姐端庄大方,堪为京中女子楷模。
「只是并非文景心上人。」
上一世,我因此沦为笑柄。
被火光淹没的绝望漫上心头,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活泼可爱的崔家女担忧地看向我。
「幼仪……你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气氛凝滞,众人纷纷劝说。
「小将军许是醉了,还不快给你未婚妻道歉赔罪?」
邵文景依旧不为所动,只闷头饮酒,一杯接着一杯。
仿佛这婚约是什么枷锁,压得他说不尽苦楚。
我冷哼一声,重重拍桌。
「既如此,你我婚约便退了吧。」
众人想劝说我,没来得及开口。
邵文景的动作也停滞了,任由酒滴顺着他下颌缓缓流淌。
「你说什么?婚姻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罢了,我权当没听见,下次不可这样任性了。」
我并未回应。
只是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
邵文景有些慌乱,疾步拉住我衣袖。
「池幼仪,你又在闹什么?」
盛酒的琉璃盏被他拂落,碎了一地。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抽出袖口,冷言冷语。
「小将军听不懂吗?
「我说,要和你退婚。」

-2-
好好的及笄礼,被闹得鸡犬不宁。
最终以双方长辈匆匆赶来,结束了这场闹剧。
他爹一巴掌扇上去。
「这孩子,还不快给幼仪道歉?」
婚约到底是没退成。
而邵文景原本约了我踏青。
次日,他却毫无动静,爽了约。
我知道,他是等我登门赔罪,挽回他的颜面。
我不为所动,连母亲都担忧地问我。
「乖囡,你和文景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向来最喜欢他,一颗心都拴在他身上了。」
以往我一往情深,待邵文景极好。
就连阿娘劝说都听不进去。
可结果呢?是我惨死道观,不得善终。
前世那场大火,早就将我的情意烧得干干净净。
我正要宽慰阿娘,婢子匆匆递了话来。
「不好了!邵小将军同人打起来了。
「邵夫人正在门口,求小姐和她同去呢!」
邵母苦苦求我和她同去。
她说。
「幼仪,我向来拿你当亲女儿看,文景性子执拗,他心里有你,也就只有你能劝住他了。
「看在是你未去赴约的份上,你同伯母去劝劝,好不好?伯母求你了。」
分明是邵文景爽约。
况且他的心上人是崔家女,哪里是我这个古板无趣的池家小姐池幼仪?
我尚未来得及反驳,便被邵母拉出了门。
「幼仪,你放心,两家交情甚笃,伯母只认你是未来的儿媳妇。旁的阿猫阿狗,是断然进不了我们邵家门的。」
不是的。
崔家是名门世家,崔家女与我并称京城双姝。
前世,邵母得知邵文景移情别恋,起初骂他薄情寡义,直到她知晓对方是崔家女。
她最终毫ťũₚ不犹豫地上门退婚,逼我剃度出家,保全名声。
什么两家情谊,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

-3-
我们到时,局面正僵持不下。
邵文景受了不轻的伤,胳膊上青青紫紫,一片伤痕,很是骇人。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轻飘飘移开。
邵母惊呼一声,便忙捧着他的脸打量。
「我的儿!是谁敢下这样的死手,将你打成这样?」
她愤愤不平地看过去,旁边是坐立不安的崔家女,抽抽噎噎地赔罪。
「伯母,都怪我,邵小将军是为了保护我才……才和世子爷打起来的。」
崔家女口中的「世子爷」,正是满京城家喻户晓的纨绔,平日里遛猫逗狗的宣阳王世子裴云祁。
裴云祈睨了她一眼,便要离开。
显然,邵文景也未曾手下留情,这位世子爷眼旁青了一片。
我有些恍惚。
我爹战死后,有些纨裤子弟仗着权势欺负我,邵文景也是这样将我护在身后的。
那时他说。
「幼仪别怕,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如今他却说。
「裴世子留步。」
邵文景的目光坚定,不再从我和崔家女之间游移。
他将崔家女护在身后,威胁说。
「给崔姑娘道歉。
「否则,明日本将军便参世子一本,让陛下来评一评世子的风流韵事。」
人人都说宣阳王世子裴云祁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只有我知道,他分明是在韬光养晦,是皇帝手里最锋利的那一柄刀,在几年后平定边疆的战役里一举成名。
邵文景真是疯了。
暂且不谈裴云祁在藏拙,只说宣阳王是谁?那是当今陛下信赖的同胞兄长。
邵文景居然敢如此威胁皇亲国戚,是怕自己活得太长吗?
「小将军,我无碍的。」
崔家女似乎很担心他,眼含担忧地摇了摇头。
裴云祁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扇子。
「哦,御书房参我的折子那么多,也不缺你这一本。
「不过本世子睚眦必报,小将军,你说若是断了腿,还能不能上战场?」
邵母忙拉住邵文景,劝和说。
「世子恕罪,我儿绝无此意。幼仪,快替文景求求情啊!」
她将我搡到裴云祁面前,央求我开口。
「世子,这是池将军的遗孤,也是文景未过门的未婚妻,且看在池将军的面子上……」
我爹生前是有名的大将军,备受景仰,一直将邵文景当未来女婿提携。
直到他死后,邵文景接手了他的部下。
裴云祁眼疾手快,扇子出手稳住了险些被推搡摔倒的我,眼中多了一丝诧异。
「看在池姑娘的面子上,本世子暂且不追究此事。」
随后,他饶有兴趣地看向邵文景。
「小将军莫不是有眼疾?」
邵文景一脸茫然。
裴云祁又继续说。
「要不然为何不维护自家未婚妻,反而把鱼目视如珍宝?」
我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见邵文景憋得面色通红,裴云祁欣然离去。
他只留下一句叹息。
「唉,果然不是谁都和本世子一样有眼光。」

-4-
自邵文景英雄救美后,我们再未见过面。
相熟的姑娘同我说,邵文景陪着崔家女四处玩乐。
有人喊邵文景赴宴被拒绝,崔家女扯着他袖口撒娇说。
「陪我去嘛,我一个人露怯,有你陪着才心安。」
邵文景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下来。
众人都说,原本冷若冰霜的小将军,终于有了人情味。
提到我时,众人也会面露同情。
「听说邵小将军择日要去池家退亲,可怜池姑娘一片痴心。
「池将军战死后,池家门庭败落,小将军娶别人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吗?
没有人记得,我爹死前,邵文景眼含热泪,承诺说。
「伯父放心,文景此生不负幼仪,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我爹就这样拍着他的手,喊着我和我娘的名字咽了气。
他为救邵文景中箭战死沙场。
邵文景却背信弃义,害得他心心念念的妻女死不瞑目。
所以啊,邵文景。
「如违此誓,不得善终」,你怎么配和崔家女余生美满呢?
这样的谣言越发喧嚣,所有人都说邵文景会退婚娶崔家女。
阿娘常常担忧地望着我,又怕说到我伤心事。
她只旁敲侧击地安慰我说。
「邵文景算什么?比不上你阿爹年轻时一半威风,我们家幼仪呀,值得世上最好的。」
直到一向冷静自持,战场上都面不țṻ₉改色的邵文景,满脸怒气地踹开了池家的大门。
他掐着我的手腕,质问道。
「池幼仪,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喜欢的是崔姑娘,你为什么要散播谣言毁她名声?」
崔家女跟在他身侧,止不住地落泪。
「幼仪就算恨我,也不该如此污蔑,我倒不如一根白绫去了保全清白。
「如今到处都传是我勾引邵郎,破坏了你的婚事。」
我狠狠抽出手来,顺势甩了邵文景一巴掌。
「难道不是吗?」
崔家女错愕地后退半步。
「不是什么?」
我盯着手腕上被掐出的红印,又开口。
「不就是你搅黄了我的婚事吗?这言论不是我传出去的,但崔姑娘你也不冤。」
邵文景此刻也回过神来。
「闺阁女子最重端庄,你怎么敢打我?
「池幼仪,女子名声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你最好立刻替她澄清这谣言。」
所以崔家女的名声重要,我的名声就不重要吗?
无故被退婚,京中上下都在看我的笑话,他一字不提,只为了崔家女的名声打上门来。
邵文景的功夫不差,他正要将这拳脚功夫用在我身上,再向前来威胁我。
门前的声音却打断了这纷争。
「陛下的赐婚圣旨到了,池小姐,向前接旨吧。」
来人正是御前红人,太监总管福公公。
崔家女难以置信,顾不得她天真烂漫的形象,脱口而出。
「这不可能!」
福公公稳若泰山,又继续宣读。
「池将军之女温良敦厚,贤淑端庄,特赐婚于宣阳王世子,择良辰完婚。」
我并未在意崔家女的失态,只是稳稳地向前接旨,又顺势递过去放了金珠的荷包。
「臣女接旨,谢陛下隆恩。
「公公辛苦了,且去喝口茶润润嗓。」
垂眸时,我瞧见福公公眼底欣赏的神情。
「真真儿是折煞咱家了,池小姐快快请起。」

-5-
是了,崔家女能同我齐名,是凭借一副容颜国色天香。
而我池幼仪,向来被誉为「京中贵女典范之最」。
哪怕比起公主来,也不遑多让。
福公公是陛下的亲信眼线,我同崔家女的反应,定然会传到陛下手中。
「吓死我了,好在并不是陛下令你和幼仪成婚。」
崔家女有些后怕,不停地轻拍胸口。
邵文景对上了我的目光,良久不曾移开,那神情里竟然也有一些恍惚。
直到崔家女扯了扯他袖口,轻声唤。
「邵郎?」
她眉眼含情,娇娇弱弱一靠,邵文景迟疑了片刻,便作出决定,哄她说。
「莫怕,即便是陛下令我和她完婚,我心里也只会有你一人。」
我冷笑一声,想得倒美,还想抗旨?
也不知道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见我不怒反笑,邵文景依旧先哄着崔家女。
「我同伯母说几句话便送你回去,外头有轿辇,你先坐着歇歇。」
崔家女依依不舍地离去后,邵文景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随后看向我。
「你可想清楚了?真的要嫁给宣阳王世子?他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废物。
「婚姻大事,不容儿戏,你不必为了同我赌气,便如此糟践自己。」
我同他青梅竹马十余载,情深义厚。
他知晓我最是心软,不可能轻易放下这段过往。
可他不知道,我的心早就随着那场熊熊大火燃烧殆尽了。
「小将军大可不必如此自信。」
我睨他一眼,故作女儿家仰慕姿态。
「我同裴世子是两情相悦,小将军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邵文景见状,信了七成。
毕竟我眼底的情意作不了假。
是了,裴世子愿意救我于水火。
虽说谈不上男女之情,可我确实感激于心。
「池幼仪!他裴云祁不过一个浪荡子!念在你我婚事的份上,我可娶你作平妻。」
邵文景语气里全是怜悯,如同施舍一般。
「这也是池伯父的遗愿,你莫要太任性。」
我忍无可忍,挽了挽袖口,一巴掌便扇了上去。
「你也配提我阿爹?
「小将军,祸从口出,妄议皇亲国戚是什么罪名你最清楚不过,还请慎言。」
邵文景莫名挨了我一巴掌,下意识便要还手。
「你这泼妇!」
只不过一柄扇子挡住他手腕,扇风凛冽,下一刻便将他推了个踉跄。
裴云祁含笑挡在我面前,他摇了摇头,言辞犀利地唏嘘道。
「怎么?小将军就如此嫉妒?唉,再漂亮那也是我裴云祁的未婚妻。」
我微微一愣神。
「你……你是何ťùₑ时来的?」
他替我将碎发别在耳后,言笑晏晏。
「从幼仪你说和我两情相悦时,我便在此处。」
那岂不是我胡说的话,也被他听去了?
思及此处,我不禁Ţū⁰有些面红耳赤。
裴云祁只当邵文景不存在,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支步摇,簪在我发间。
「这支步摇很是别致,我想它一定衬你,于是便来了。」

-6-
我知他是逢场作戏,却不禁心漏跳一瞬。
不错,早在他和邵文景起争执的那一日,我们便达成了合作。
宣阳王妃催促他成婚,我想摆脱邵文景,我们不谋而合。
许是信了我们的说辞,邵文景脸上竟多了些不甘心。
「幼仪……」
他话还未说完,裴云祁面不改色,遣人将他赶了出去。
用晚膳时,阿娘盯着我们红了眼眶。
她目光空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阿娘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
「你阿爹看走了眼,将你托付给那个混蛋。
「所幸上天眷顾,幼仪、云祁,你们要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裴云祁顿了顿,将剥好的虾放在我碗里。
「伯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幼仪。」
自从阿爹去后,鲜少有这样平和的时候。
邵文景来时总不耐烦。
每每一起用膳,也总是沉默不语。
我反应过来时,面上泪珠垂落。
直到温热的触感将我惊醒。
裴云祁拭去我眼角的泪。
他笑着说。
「莫哭,以后都有我在。」

-7-
我和裴云祁的婚事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定下。
其间,邵母来退过亲事。
她面容憔悴,神情讪讪。
「是两个孩子没有缘分,当兄妹也好。」
我趁机撇清关系。
「究竟是没有缘分,还是他邵文景对不起我?
「伯母也看到了,我同宣阳王世子是陛下赐婚,日后他和崔家小姐有什么事情,就莫要打扰我了。」
到底是邵家理亏ẗṻₓ,邵母彻底说不出话。
顾忌着我的名声,阿娘才没有派人将她也扫地出门,而是客客气气地送客。
「邵夫人请回吧,我们池家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原本我以为这桩孽缘已经说得清清楚楚。
谁知道,次日我去宣阳王妃所办的赏花宴,又遇到了崔家女。
她柔柔弱弱地同我道歉。
「是我抢了邵郎,幼仪你心中气不过也是正常的。
「我和邵郎只盼着你能原谅我。」
可我没察觉到一星半点的歉意,察觉到的只是她隐隐约约炫耀他们情比金坚的得意。
小女儿家的心思一览无余,无非是要告诉我,邵文景是她的人。
我饶有兴趣地将手里的芍药簪在她鬓边。
随后,我轻声感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她先是一喜,随后变了脸色,余光落在芍药上。
不仔细瞧,竟也瞧不出来并非牡丹。
「池幼仪,你嘲讽我?
「我虽是庶女,却是名门之后,你池幼仪不过是……」
崔家女有些沉不住气,我知晓庶女的身份一直是她心上的一根刺。
如今被人嘲讽再怎么模仿,也成不了真牡丹,又怎么能置若罔闻?
一时之间,四下寂静,唯我云淡风轻。
「崔姑娘莫非忘了,我同邵文景青梅竹马十余年,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想法?」
我向来不是受委屈的性子。
既然她上赶着来炫耀,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茶言茶语。
果不其然,一听我们青梅竹马十余年,崔家女似乎愣住了。
她气得说不出话,像是要咬碎了牙。
却又在看到邵文景的那一刻委屈得落泪,扑到他怀里。
「邵郎,我只是想得到幼仪的谅解。」
邵文景拍了拍她的肩,劝慰说。
「无碍,你管她的想法作甚?」
在崔家女看不到的瞬间,他又望向我。
眼里是淡淡的愁绪,仿佛在谴责我心狠。
我嗤笑一声。
「脸真是大,我要是你,就避得远远的。
「两位,我池幼仪这辈子都不会谅解你们做的腌臜事。」

-8-
虽说闹了些不愉快,赏花宴依旧进行得很顺利。
宣阳王妃待我很亲近。
她握着我的手,将腕间玉镯褪给我,笑道。
「好孩子,若是云祁敢欺负你,我定然饶不了他。」
兴许她是怕裴云祁不成亲是有什么隐疾,或者是好断袖之癖,恨不得我们能立刻成亲。
「婚期定在下月初七,钦天监算过了,是极好的日子。」
我恍惚了片刻。
下个月初七确实是个好日子。
前世,邵文景和崔家女的婚期就是定在这一日,坊间议论纷纷,我为了保全名声,狠心剃度出家。
三日后,邵文景携崔家女上香还愿,正巧不知哪家贵女的婢女打翻了供奉的烛台。
一时之间,道观火光冲天。
房梁轰然倒塌,压伤了我的腿。
我行动不便,惊慌失措,下意识朝着邵文景求助。
「你我青梅竹马十余载……邵文景!你当真如此狠心?」
我并未要求他奋不顾身,只是恳求他伸手拉我一把。
崔家女瑟瑟发抖,依偎在他身侧落泪。
「夫君,我好怕。」
于是,他隔着一层火舌,淡漠地觑了我一眼。
随后,邵文景将崔家女揽入怀中,轻声安慰。
「别怕,有为夫在。」
屋宇再次坍塌,隔绝外界。
火海熊熊,最终将我彻底淹没。

-9-
说到那场大火也巧。
打翻烛台的婢女自知无法补救,止不住地叩首,直到额头渗血。
最终一头撞死在我面前。
我轻叹一声。
「都是苦命人。」
是啊,我葬身火海后,池家只剩下母亲一人。
中年丧夫,晚年丧女。
巨大的打击令她一病不起,最终也没熬过这年冬日。

-10-
崔家女似乎缠上我了。
没过几日,她又上门拜访。
「幼仪,我们的婚事定在下月初五,你会来的对吧?」
下月初五。
他们是特意挑在了我和裴云祁成婚之前。
「毕竟你和邵郎怎么也是青梅竹马……」
邵文景站在她旁边,跟着劝说。
「你若是不来,外界指不定会怎么传谣言。
「我知晓你向来温和,定然不会让我为难。」
我们有婚约在身时,我确实是处处以他为先。
可如今……他的名声如何与我何干?
我手里的绣活微顿,不经意间,指尖被绣针一刺。
血珠滴在红盖头上,隐没了踪迹。
我将针线收起,抬眸看过去。
「哦?是传你忘恩负义,还是传你移情别恋,吃我池家绝户?难不成他们说错了吗?」
错的从不是我。
我却被迫剃度出家,以证清白。
「邵文景,你若是在乎脸面,就不会身负婚约和她崔薇眉来眼去。」
缓了缓,我又开口。
「两位请回吧,这婚宴我池幼仪去不得,恕难从命。」
只是崔家女面色渐白,脚下踉跄。
邵文景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并未注意她。
若不是有婢子扶她一把,怕是要摔个结实。
「小姐……您没事吧?」
今日跟着她的,不是她的贴身婢女。
我意外地多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却让我毛骨悚然。
赫然是前世打翻烛台的那个婢女。
上辈子那场大火,是她故意害我性命。
我沉默了一瞬,连指尖的痛意几乎都感受不到。
良久,我笑了笑。
「去,怎么能不去?
「这段孽缘,也该有个了断。」

-11-
邵文景和崔家女的婚事极其隆重。
近乎奢华的花轿,以及造价不菲的婚服,无一不昭示了他对待崔家女的珍重。
……
这婚服明明是我无数次向邵文景提出的设想,如今却穿在了崔家女身上。
那时他对于我的憧憬,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到处都是刺目的殷红色,和宾客议论纷纷的声音。
「邵小将军和崔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啊,先前我还觉得邵、池两家的婚事可惜,如今看来,池家确实比不得名门世家。」
更有甚者造谣说。
「定然是那池小姐不守妇道,不然邵小将军怎会选择退婚?」
我紧皱眉头,情绪几欲失控。
直到裴云祁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长剑出鞘,横在那官员脖颈。
「她池幼仪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姑娘,本世子倾慕她许久。
「同她道歉,若是再让本世子听到你胡说八道,小心你这条狗命不保。」
那官员吓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地行礼赔罪。
「下官口不择言,还请池小姐恕罪。」
裴云祁收了剑,郑重其事地同我对视。
他知道我心怀芥蒂的缘由,却只是笑着抚平了我紧皱的眉。
「在下才疏学浅,不知可否博池小姐一笑?」
我方回过神来,倏忽展颜对他。
「唯尔一人。」

-12-
邵文景这一剑镇住了所有谣言。
席间再无一人敢对我指指点ƭŭ₆点,议论纷纷。
而台上新人拜过天地高堂,夫妻对拜。
邵文景的目光越过了崔家女。
最终落在了我身上。
他曾随我父亲一起出征。
每每回来,于庆功宴上便会止不住地找寻我的身影。
直到我们默契地相视,他才心满意足。
那时他说。
「战场无情,我常常梦魇,唯有见到幼仪你才能安心。」
如今他和崔家女拜堂,却下意识找寻我的身影,红了眼眶。
「夫妻对拜——」
周围小声攀谈,皆是在疑惑他此番行为。
「夫妻对拜——」
崔家女紧攥着嫁衣,挺不起身。
「夫妻对拜——」
礼唱了三遍,邵文景却迟迟没有拜下去。
「这大喜的日子,小将军怎地愣住了?」
「我看这邵小将军,也不像是爱惨了崔小姐啊。」
直到旁人提醒他拜堂,他才匆匆躬身对拜。
于是,大多数宾客的议论又多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邵文景不语,只是一味地看向我。
我遥遥举杯,祝贺。
「百年好合。」
他甩开崔家女,丢了喜帕。
面色难看得很。

-13-
邵母铁青着脸将他们送入洞房。
这桩婚事铁板钉钉,崔家女成了邵夫人。
毕竟若是他邵文景当场悔婚,又想追回我,那可真是要贻笑大方,脸面扫地了。
只是他们怎么折腾,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裴云祁给了我银钱,央我日日去置办些珠宝首饰,充盈妆匣。
「小姐,这支簪子色调典雅,正适合您出席宴会时戴呢。」
婢女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捧到我面前,掌柜的也笑眯眯地期待我点头。
我正要接过来仔细瞧瞧,却被一人径直夺走。
真是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来人竟是崔家女,现在应该称呼一声「邵夫人」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正当我以为她要对我不利时,她却突然跪了下去。
「求求你了,池小姐,邵郎他只愿意听你的话,你救救我夫君,你救救他,好不好?」
这又是唱的哪门子戏,发的哪门子疯?
我猝不及防地后退半步。
「邵夫人说笑了,你们才是夫妻,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外人相救?」
崔家女跪着朝前移了几步,倏忽扯住我的裙摆。
「他要上战场,可是我们才刚成婚啊!池小姐,你们青梅竹马,忍心看他去送死吗?」
我毫不犹豫地将裙角扯出,转身就走。
「他是死是活干我何事?再者说了,战死沙场可不是什么耻辱。」
崔家女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滴出来。
见我走得果断,她阴恻恻地笑出了声。
「你还不知道吧?这次和南蛮开战,裴云祁那个纨绔可是主帅。
「他们打起来了,你不在乎邵郎,也不在乎裴云祁吗?」
我最终还是被绊住了步伐。
明日我们便要成婚,可要挂帅出征的事情,他未曾同我说过。

-14-
我到时,邵文景和裴云祁正在针锋相对。
先前只听闻邵文景性格大变,流连青楼。
却未曾想到,他此刻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我不禁有些Ťú⁾幸灾乐祸,笑出声来。
「邵小将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偷香窃玉,遭了报应?」
反观裴云祁,依旧是风度翩翩,如玉君子,丝毫没有挂彩的迹象。
我这才稍稍安心。
崔家女尖叫起来。
「池幼仪来了,你要在她面前这个样子吗?」
其实她说得不错,以往他在我面前,总会收敛些的。
只是邵文景一见到我,微微一愣后,反而狠狠一拳打在墙上。
「裴云祁这个小人,只会些阴险招数,让人把我堵在巷口痛打一顿。
「我不过是来找他清算,你就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他?」
怪不得他如此狼狈。
可真是可喜可贺,大快人心。
我望向裴云祁时,他眼神飘忽。
「谁让这家伙觊觎我未来的夫人?
「幼仪,我知错了,你莫要恼我呀!」
裴云祁像摇着尾巴的小狗,故作可怜兮兮地凑到我身边。
我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他。
「不恼你。」
邵文景盯着我们不松,竟然也有些破碎感。
「为了他,你甚至把崔薇带来劝我?
「池幼仪,谁准你去打扰崔薇的?她最是单纯,定然会担忧我,你不知道吗?」
我感慨于他的厚脸皮。
「既然如此深情,又何必流连青楼?
「你单纯的夫人和赶考的书生有一段情,就连身侧的婢女都是书生派来传信的,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自从见到前世纵火的婢女后,我便派人去查探。
结果却查出了崔家女的私情。
她和一位书生私订终身,最终却为了荣华富贵投入邵文景的怀抱。
就算这样,她也没有断了和书生的往来呢。
崔家女脆弱如风中飘絮,一直辩解。
「不是的,邵郎,不是这样的。」
我冷笑一声,拉上裴云祁便走。
邵文景没有脑子。
崔家女惯会演戏。
让他们两个狗咬狗去吧。

-15-
裴云祁只是一味顺从地跟着我走。
我倏忽严肃了神色。
「听闻世子要挂帅出征?
「世子连这般重要的事情都未曾向我提起……也是,怪我逾矩,本不该多管闲事。」
其实我多多少少知晓他对我的心思。
可前世所托非人,我着实难以托付真心。
甚至我也不清楚,我是否心悦于他。
见我退缩,裴云祁眼底滑过一丝悲伤,他一改吊儿郎当的神色,停下了脚步。
裴云祁郑重其事地望着我。
「幼仪,我早便见过你,在邵文景之前。
「那时你随池将军入宫,偷偷耍着他的红缨枪,我便在想,怎会有这么灵动的小姑娘。」
他该有多心痛?
幼时会耍红缨枪的小姑娘,最终长成了名门闺秀的典范。
是,我怕京中嘲笑我爹目不识丁,便逼自己懂礼端庄。
可即便我被众人称赞,我爹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再也回不来了。
裴云祁又说。
「这桩婚事是我同陛下死皮赖脸磨来的,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待你是真心的。
「等我凯旋,定然风风光光求娶你进门。」
他许诺道。
「幼仪,等我。」

-16-
裴云祁就这样上了战场。
南蛮侵扰边境,镇压刻不容缓。
我一边拆着裴云祁寄来的信件,一边听婢女说着打探来的消息。
「小姐,听闻姑爷和邵小将军又吵得不可开交。
「小姐,您说,为何陛下不让邵小将军当主帅?」
邵文景本就统领了父亲旧部,在武将之中地位斐然。
如今我池家无权无势。
若是他按照婚约娶了我,宽慰武将之心也便罢了。
可他偏偏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娶了崔家女。
崔家是文臣世家。
待到邵文景反应过来,只能通过沉醉青楼来自污。
可伴君如伴虎,天子最是多疑,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用了他最利的一把刀。
他要裴云祁一朝成名,彻底地取代邵文景。
「小姐?小姐?」
婢女见我出神,开口唤我。
思绪回笼,我一字一句看起了信。
「吾爱幼仪亲启。
「一切安好,不过邵文景那厮就不安好了,哈哈!让他欺负我未来的夫人!
「战事一切顺利,等开春就能顺利凯旋,迎娶夫人你过门。」
我不禁展颜。
窗外冬雪初融。
兴许春日将近,万物复苏吧。

-17-
战事胶着,我便鲜少出门。
偶尔会去庙里,替裴云祁祈福。
裴云祁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
近几天却迟迟未来。
我心下担忧,便收拾了行囊,又去国寺祈祷一二。
「施主福德深厚,是有大机遇之人,不必太过担忧。」
屋里沉香袅袅,颇有禅意。
住持空明大师敲着木鱼,沉稳如上了年头的檀木。
「大机遇……」
我揣摩着他的话,不由得心惊胆战。
空明大师似乎看透了我两世为人,却并未戳破。
他缓缓睁开了眼,眼底尽是慈悲。
「以往种种不过束缚,池施主,总该朝前看。」
我一直将自己束缚在前世的仇恨里。
也因此躲避着对裴云祁的情感。
如今他音讯全无,我辗转反侧。
又听空明大师一席开导。
我方意识到,裴云祁在我心里,早已经占据了不小的位置。
「裴云祁。」
我遥望檐下雏燕嬉戏,早春风光。
「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18-
可裴云祁依旧杳无音信。
其间,崔家女来挑衅过,只说她好歹和邵文景拜了堂,不像我婚事延期。
她得意洋洋地嘲讽。
「池幼仪,你怕不是克夫命,裴世子就是被你克走了。」
我并未搭理蠢货,只是甩了一巴掌,将她打出门去。
她养了几日的伤。
邵母觉得她败坏门庭,丢了邵家的脸。
于是把她喊到跟前,日日苛责,好生立了一番规矩。
听闻此事,我笑了良久。
直到噩耗传来,我愣在原地,Ṱû₉耳边只余瓷碗落地的声音。
「你方才说什么?」
「小姐……我军大败,邵小将军中箭,姑爷重伤失踪,下落不明。」
重伤失踪,下落不明。
我不停地重复着。
最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19-
醒来时,脑中昏昏沉沉。
阿娘正坐在床边,低声抽噎。
见我醒来,她忙唤大夫。
我急切地询问。
「阿娘,裴云祁……他怎么样了?」
阿娘被我拦住,只得回应。
「听说是云祁那孩子决策失误,如今,如今……」
她怕刺激到我,不敢多说。
我松了手,宽慰她道。
「我头还有些疼,阿娘去替我寻大夫来瞧瞧。」
阿娘如蒙大赦,让我好生歇息,连忙去唤大夫。
她与大夫同来,不停地叮嘱说。
「如今裴世子生死不明,你切莫多言,我怕她多想。」
只是打开门后,阿娘的话瞬间憋在嗓中。
屋内空无一人。
我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我一同消失的,还有阿爹那杆红缨枪。

-20-
我留了信件,言辞恳切。
我知阿娘定能理解。
「若是不去,幼仪唯恐悔恨余生。」
如今春意盎然,我心却如冬月寒。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手上被缰绳硬生生磨出了血泡。
日夜更替,我未敢停歇太久。
终于一路策马赶至边疆。
自阿爹去后,我不敢踏足此处,至今已有七八载。
「阿爹在天之灵保佑,愿我能寻回裴云祁。
「阿爹,我还未曾告知他心意,还未曾带他去祭拜您。」
巡逻的兵卒要捉拿我去见将领。
「我要见邵文景。」
「哪里来的小姑娘?这里也是你胡闹的地方?」
我坐在马上,一勒缰绳。
手中的红缨枪烈烈,一如当年。
「我乃忠武大将军池长清之女,要见你们副将,邵文景。」
忠武大将军,曾经的定海神针,护国神将。
如今这些兵卒,多是我爹旧部。
他们不再执意捉拿我。
只是望着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恍惚,似乎瞧见了故人之姿。

-21-
一众将领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目送我进了副将营账。
邵文景迎面便甩过来一本书,正砸在我脚边。
「滚出去!本将军不是说了,谁也不许打扰!」
我不语,只是盯着那老旧不堪的书。
是一本兵法,翻开来皆是我阿爹的笔迹。
阿爹待邵文景不薄,几乎是倾囊相授。
我小心翼翼地将书收到怀里。
此刻邵文景抬起头来,继续呵斥。
「听不到吗?本将军让你滚出……」
他话未说完,愕然地看着我。
「幼仪……怎么是你?」
邵文景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却因太过匆忙,狼狈地跌倒在地。
随后,他故作从容,开口说。
「幼仪,这里危险,你先暂且安置一下,届时随我一起凯旋。」
他的伤在心口,同阿爹中箭的位置如出一辙。
当年阿爹替他挡下的那一箭,如今正中他心口。
见我闭口不言,邵文景又说。
「事到如今,你还要同我闹别扭吗?
「裴云祁勾结南蛮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
「幼仪,我同他不一样,你只要服个软,我回去便休了崔薇,履行我们的婚约,好不好?我此番随军,都是为了你啊!!!」
勾结南蛮?!
邵文景所说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前世,裴云祁平定边疆,他怎么可能会勾结南蛮?
我的沉默似乎触怒了邵文景。
他将桌子上的东西悉数扫落,异常暴躁。
而后怒吼道。
「你来此就是为了裴云祁?
「我知错了还不行吗?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桌上瓷器碎了一地,就如同我们这些年的情谊。
我嗤笑一声。
「你我之间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
在他退婚娶崔家女时,在他眼睁睁看我葬身火海时,就已经不作数了。
「裴云祁绝不可能叛国,既然你并不知晓他的下落,我也没有必要多留。」
我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却被他的亲兵拦住去路。
邵文景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
「你们才相识多久,就这般信任他?」
他伸出手来,将我抵在桌旁,随后痴迷地摩擦着我的脖颈。
「不错,勾结南蛮的是我,陷害他的也是我,那又如何?这一切本就是属于我的!他活该去死!」
说到最后,邵文景已然有些激动,指尖微微颤抖着,扼住我的喉咙。
「邵文景!你真是烂透了!」
我憋红了脸,急促的呼吸却让他更加兴奋。
他略微松力,唯恐真的将我掐死。
「烂透了?那也没有关系,幼仪,你是我的,你该陪我一起的。」
他摸索着,欲要解开我的衣带。
我不断地挣扎,衣衫却还是逐渐散乱开,情急之下,我恶狠狠地咬住他脖颈。
眼见他吃疼,用力将我摔倒在地。
邵文景摸了摸脖颈,最后竟舔去了沾在指尖的血。
「你一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他又俯身过来,要将我压在身下。
直到我爹的老部将突然闯进来,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小将军……这是什么情况?」

-22-
他跟了我爹很久,我识得他,很是憨厚。
「宋叔!救救我,救救我。」
我咳个不停,捂着脖间勒痕,止不住地喘粗气。
宋叔果然更震惊了,他盯着我的脸。
「幼仪小姐?小将军!您想做什么?!」
他冲了上来,想要将我护到身后。
只是邵文景压住我双手,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
他威胁道。
「宋叔,你要想清楚,如今本将军才是统帅,你真的要为了故人之女,而不顾自己一家老小?」
宋叔老实憨厚,老母亲半截入土,花了不少银子看吧,一家人都靠他的军饷艰难过活。
若是得罪了邵文景……
他脸上的犹豫几乎要溢出来。
最终,他闭上了眼,长叹一声。
「我对不起池将军恩情,到了地下当牛做马替他赔罪。」
希望在我眼前一点点熄灭。
邵文景的手已然朝下探去。
不,我池幼仪绝不能如此受辱,就算是死,也要拉他同归于尽。
「邵郎。」
我软了语气,如同旧时撒娇一般露出委屈神情。
「你说过会保护我的,可如今作践我的也是你。」
邵文景也恍惚了一瞬。
也仅仅只是一瞬,我深知他脾性,待他从回忆脱身,依旧不会放过我。
于是,他面上是怀念、留恋,我眼底是背水一战的狠绝。
我一脚踹在了他心口。
箭伤难忍,他吃痛松手,我便趁机摸到帐门,握起了长缨枪。
「池幼仪!你好狠的心!」
邵文景捂着心口,强撑着拔出佩剑。
我正要抢占先机,乘人之危动手。
却忽然手脚发软。
「你……你给我下药?」
红缨枪应声落地,我亦站立不稳,摇摇晃晃。
「我们相识十余载,你知我心狠,我未尝不了解你。」
邵文景抛了佩剑,拊掌大笑。
「拿剑吓吓你罢了,又怎么会毫无准备?伯父的书上抹的药,足够我们春风一度,终究是夫人你棋差一着。」
我咬唇保持着清醒。
「卑鄙,无耻,谁是你夫人?」
只是,我浑身软绵无力,推不开凑上来的邵文景。
他俯身压上来。
「我说过了,你是我的人。」

-23-
待我醒来时,裴云祁紧张兮兮地握着我的手。
药效还未消散,我脑中昏昏沉沉,下意识地回想。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最后看到的,确实是急匆匆赶来的裴云祁将邵文景一脚踹开。
随后,裴云祁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幼仪……还好,还好我及时赶了回来。
「都是我疏忽,才害你身陷险境。」
我轻轻拍了拍他。
想说的话却迟迟不知从何说起。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裴云祁,该回京完婚了。」
裴云祁轻笑。
「遵命,夫人。」

-24-
此战大胜,众军凯旋。
裴云祁同我说,他是将计就计。
他早就知道邵文景通敌的事情,假装战败失踪,也是想打邵文景一个猝不及防。
不过他高估了邵文景。
裴云祁说。
「本以为兵营里面都是邵文景的亲信,会添不少麻烦。」
结果大部分都是我爹的旧部, 或者崇拜我爹的新兵。
他们早就对邵文景忘恩负义的行为不满。
「于是本世子白捡了个便宜,哎呀呀,兵不血刃呀。」
如此省心省力,自然而然也得到了陛下的夸赞。
陛下原本要嘉奖于他, 可他什么都没要。
只是替我讨了个诰命傍身。
于是, 我和裴云祁拜堂那日, 陛下亲临观礼,赏赐册封。
一时之间,我风光无限, 不仅是宣阳王世子夫人,更是陛下亲册的一品诰命。

-25-
我和裴云祁成婚后不久,邵府被判满门抄斩。
只是不包括崔家女。
邵文景被押回来时,崔家女已有身孕。
邵母以为他们邵家终于有后了。
可只有邵文景知道, 他们根本就未曾圆房。
嗯, 是我推波助澜,派人暗示崔家女邵文景重伤,可能命不久矣。
她铤而走险,怀了书生的孩子, 可邵文景却没死成。
他笑得癫狂, 直到泪流满面。
「我早该知道你不过是攀龙附凤,我竟然因此弄丢了幼仪。
「你们都该死!带着这个孽种去死吧!」
邵文景一直坐镇后方。
说来可笑,战时他的佩剑竟未出鞘。
而唯一一次染血, 是他心心念念夫人的血。
杀了崔家女后, 他万念俱灰。
欲要持剑自刎,被邵母拦住。
直到陛下圣旨传来。
邵文景丢了剑,长跪叩首。
「哈。
「臣邵文景接旨, 叩谢皇恩。」

-26-
他遣人传信,想见我最后一面。
信里附上了我亲手绣的荷包。
彼时, 我正同裴云祁在买花糕。
闻讯,裴云祁凑过来,轻轻咬了咬我的嘴唇, 醋意大发。
「夫人,可要去见故人?」
我眉眼含情,嗔怪道。
「花糕都堵不住你的嘴?」
东街的糕点甜, 我惯是爱吃。
我同裴云祁路过西街时,西街正在处刑,百姓义愤填膺, 怒骂着「叛国贼」。
人群之中, 邵文景似乎有所感应。
他猛然抬头,追寻我的身影。
「幼仪……
「若有来世, 定不负你。」
见我依偎在裴云祁怀里, 邵文景眼角垂泪。
可手起刀落不过瞬间。
头颅咕噜噜滚出很远,双眼却未闭合,那道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
生怕这场面刺激到我, 裴云祁将我揽入怀中安抚。
「别听他胡说八道!若是有来世, 我和夫人也是天生一对!」
我无意识地摩擦着绣工粗糙的荷包。
那是我幼时绣的。
「文景哥哥,阿爹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怕,我会替伯父保护你。」
我抬眸望向裴云祁。
见他依旧絮絮叨叨个不停, 言语间满是爱意。
于是我随手将荷包丢弃,笑着应他。
「嗯,天生一对。」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1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