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赌服输

京城太子爷官宣那天,我正在影视节领奖。
他做我金主的事又被翻出来上了热搜。
他的女友吃醋,抢我资源,偷我代言。
采访时,主持人故意提起他。
我笑笑:「祝福他,另外,我也好事将近了。」
那天,陈宅的电视屏幕被砸得四分五裂。

-1-
领奖前,助理神色异常地递给我手机。
热搜第一是显目的「爆」字。
陈书璟官宣了,未婚妻是新晋小花钟梓琪。
最近抢了我资源,又偷我代言的那一位。
我苦笑,她又何必。
突然有人在论坛爆料,钟梓琪的太子爷未婚夫,早年做过影后温蔷的金主。
有图有真相。
放出的,是某年我和陈书璟去伦敦的拥吻照。
该讨论热度迅速上升。
不知道谁扒出了我的高中,有些照片连我都没有印象了。
网友这才知道,我和陈书璟有过两年的同窗时光。
其中有一张被疯狂转载,用旧款手机拍的,画质很糊。
我扎着高马尾,碎发垂落脸侧,正在写试卷。
陈书璟坐我旁边,单手支着脑袋,校服勾勒出肩胛轮廓,正安静地看着我。
拍摄的人大概是想记录窗外的梧桐,阳光倾泻而下,我和陈书璟正好坐在最明亮的地方。
他正对摄像头,盯着我的目光耐人寻味,又晦涩不明。
还有一段录像,都是杂音。
录影人笑嘻嘻问:「温蔷,你觉得你十年以后会在做什么?」
视频中的我甚至还有脸颊肉,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十年后吗?我觉得我肯定是个优秀的人民教师!」
陈书璟站我旁边插着兜,悠哉开口:「温老师桃李满天下啊。」
我仰起头:「你呢,你十年后在干嘛啊?」
他吊儿郎当:「那我在有你的学校当保安好了。」
周围一圈人都鬼叫起来,起哄声在旧录像的音质中格外吵闹。
评论区网友嗑得上头。
【这是什么金丝雀文学。嗑得流眼泪。】
【BE 美学……】
【影后不愧是影后,随便一张照片故事感都无敌。】
【难怪之前网传温蔷的代言最后全换成钟梓琪了,现女友吃醋啊。】
【温蔷费尽心思,还是没能嫁进豪门。】
我关掉手机。
只是没想到直播采访时,主持人竟然故意提起了这段往事。
「想小小八卦下,有听说陈氏继承人官宣的消息吗?」
我笑笑:「有听说。
「祝福他,另外,我也好事将近了。」
那天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陈宅的电视屏幕被砸得四分五裂。

-2-
我新剧的女二是钟梓琪,好些人都等着看戏。
陈书璟来探班女朋友,狗仔和站姐都举着摄像机狂拍。
他来得高调,跑车甩尾至剧组门口,溅起一阵尘灰。
钟梓琪提着古装裙角,雀跃地飞扑到他怀里。
「阿璟,你来了!」
我垂眸。
阿璟。
陈书璟的朋友都喜欢这样叫他。
但我从来不,我喜欢叫他的名字,书璟。
很书生气,念起来时缱绻又温柔。
陈书璟宠溺地摸摸她头。
两个人并肩从我身旁走过,他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
旁边人感叹:「陈公子对女朋友好好啊。」
是啊。他一向妥帖。
也擅长爱人。

-3-
那时候我刚演戏,是个小配角。
陈书璟来剧组,都悄无声息的。
往往是让司机开的卡宴停在拐角处,他自己还得走一段路。
他个子高身段好,戴着口罩还是气宇不凡。其他人还以为是哪个当红明星,都往这瞟。
大少爷没吃过苦,陪我吃八块钱一盒的盒饭,眉头皱成一团。
「你整天就吃这个,清汤寡水的。」
他捏我脸颊肉,满眼心疼,「都瘦了。」
我不以为意:「正常。」
前边儿男主正捧着餐盘进房车。
陈书璟气得摔筷子:「他那份儿怎么那么好?」
我叹气:「男主啊。八抬大轿的流量小生。脾气快赶上你了。」
陈书璟罕见地没在乎我讥讽他,坐小板凳上,巴宝莉的风衣直拖地。
他睁圆了眼睛:「现在偶像剧,随便来只草履虫都能演了?」
我笑得停不下来:「架不住人有粉丝啊。丑男有人捧也有市场。」
陈书璟皱着眉头搜索男主:「嚯。上镜更丑,赶明儿打印下来贴我门前辟邪,黄鼠狼精看了都夹着尾巴跑。」
路过的演员听了也捂着嘴笑。
「温蔷姐,您男朋友嘴比那管制刀具还毒。」
陈书璟不要脸地冲人笑:「谢谢夸奖啊。」
那小姑娘立马脸红到耳后根,走了。
后来他一个电话,我们的盒饭全换成了现做私房菜。
很丰盛很好吃。
陈书璟说:「本来想单独给你加餐的,但在剧组里无端搞特殊,容易惹人非议。
「你又是新人,不好太扎眼。索性我投一笔钱,帮你们把住宿伙食都往上提一提。」
他这样周到又滴水不漏。
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4-
那部戏杀青后就进入了冬天。
陈书璟要和朋友去英国,和他们一个发小过圣诞。
京城一群公子哥包了架大型私人飞机,他教会了我打牌。
他们夸我手气好,人也机灵,一学就会。
我那时候傻,以为这样就算融进他的圈子。
没想过阶级差异根深蒂固,我不过是他们眼里一只供人消遣的雀,不拴绳也不会飞走。
那是我第一次出国。
出了国才知道,平时学的那点哑巴英语根本不够用。
和老外交流,怎么听都费劲。
其中一位公子哥蒋琛,女朋友是混血儿。
我听见她附在他耳边取笑:「陈公子这朋友,口音像英村儿里的。」
蒋琛跟着笑:「小镇做题家,不意外。」
陈书璟没听见,我羞赧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这群朋友,爱玩是一回事,就没有废的。
个个都有家业继承,从小精英教育。
就连陈书璟从国际高转到渝淮那两年,家中也请了外教没生疏过。
我读书时成绩优异,却只限于纸上的解答。
等到真正出国,才发现我引以为傲的成绩都不值一提。
陈书璟朋友说:「我们这发小在英国勤工俭学,住得很心酸。」
我以为有多辛苦,结果是自费 200w 英镑,在市中心买了套联排别墅。
他们一进去就嚷嚷:「沈嘉燃你对自己好点吧,你这麻雀屋我进来都迈不开脚。」
蒋琛挤眉弄眼:「晚上做事你屋里都能听见。」
我听着尴尬。
陈书璟踹他:「滚吧你。」
蒋琛依旧笑嘻嘻。
晚上陈书璟带我去摄政街看天使灯,他发小沈嘉燃不放心,安排了两个便衣保镖跟着我们。
圣诞节人来人往,红色巴士从路边经过,灯光亮起整条街流光溢彩。
初雪落下,能听见许多人欣喜地互道祝福:
「Merry Christmas!」
陈书璟偏头看我,他是天生的桃花眼,眼尾有点上挑,不笑也有一丝含情脉脉。
但整个人又是冷感的,皮衣外套在冬季里泛着寒意。
有些人站在你面前也会觉得遥远。
他将我的发丝绕到耳后,两手轻轻捧起我的脸,有些冰凉。
我看见他眼底荡漾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在十二点钟声敲响时,他俯下身吻我。

-5-
第二天去了蒋琛在伦敦的庄园。
他从地窖中取了酒。
大家都有些酒意上头。
蒋琛兴起,又叫了几个模特朋友来,让她们脱到只剩内衣给大家现场走秀。
大把的钞票被塞在她们的内衣缝中。
女孩用蹩脚的中文说:「我爱死你了!」
似乎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深感不适,不想说话。
蒋琛醉醺醺指我:「大明星,你给我们跳段舞。
「跳得好看了,我给你介绍元旦晚会的导演。」
其他人拍手起哄。
陈书璟冷下脸:「不行。」
蒋琛抱着酒瓶不满意:「这有什么不行的?
「一跑龙套的,十八线都够不着,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上晚会露脸呢。」
陈书璟面若寒冰:「温蔷和你那些女朋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金贵上了。给钱就能上的玩意儿。」
陈书璟挥起拳头就砸了过去,女孩们吓得尖叫。
桌子被掀翻,酒瓶砸碎在地板上,酒液把白色的地毯都浸染成一片红,看上去触目惊心。
蒋琛怒火中烧:「你他妈为个演戏的打我,她认识你多久,我认识你多久!」
场面混乱不堪,我坐在那一动不动,只觉得麻木心冷。
最后是沈嘉燃劝的架,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温蔷,你们不是一路人,早点分手吧。」
后来回想,我只觉得后悔。
倘若当初我早早听了沈嘉燃的警告,和陈书璟分了手,也就不会为身边人引来灾祸。

-6-
ŧűₖ
晚上下戏后,陈书璟已经走了。
钟梓琪抬眸看了看我,匆匆离开了片场。
我回房车喂我的狗西西。
导演捎话说陈公子女朋友讨厌狗,在房车养也不行,让我赶紧送走。
西西一直趴着没精神。
喂狗粮时,它吃得很慢还吐了。
我觉得不对劲,连夜抱着它去了宠物医院。
医生摸了两下西西,神色严肃说:「赶快去拍ŧū₅片。」
我心里很慌,手一直发抖。
拍完片子医生出来,斥责我道:「腹部受到很大撞击,很明显是人踢的。你怎么养的狗!」
我脑子轰地发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西西大约疼得厉害,躺在手术台上翻来覆去,叫声凄惨。
医生摇头:「内脏破损,救不了了,建议安乐死,狗狗这样太痛苦。」
我连唇色都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抱着西西一直哭。
金毛痛得直喘气,还巍巍颤颤伸舌头舔掉了我的眼泪。
医生已经在准备。
西西不知道死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就要和我分别。
它黝黑的眼睛盯着我,往我怀里拱了拱,像往常一样以作安慰。
我哭着摸了摸西西的头。
针管推进注射,它再也没有声音。

-7-
那天我哭到过呼吸,被送去了急诊。
第二天拍摄不能停。
我肿着眼睛又去拍戏,一边派人查监控。
好巧不巧,保安室的人说监控坏了。
我心中有怀疑的对象,但找不到证据。
凭我一个人很难,我打电话给了傅周。
傅周,我名义上的男友。
早年一直在港城做生意,他有手段,行事狠。回内地后迅速扩张企业板块,如今已是行业翘楚。
我和他,算是互利共赢。
他手下的人门路多,不出两天就找到一个在那日突然半程结算的群演。
一般群演找活都不容易,没大事都不会半程辞职。
傅周的人几乎是把那人押过来的ṱü²。
押着他的人唾弃道:「高铁票都买好了,你丫想跑路啊。」
群演吓得哆嗦:「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只是刚好看见。」
我咬着后槽牙,竭力冷静下来:「你看见什么了?」
他缩头缩脑:「我草我不敢说,我收了钱,万一说了不会灭我口吧。」
我直接抄起铁棍,语气平淡:「那我不知道。但你如果不对我说实话,我就打到你开口。」
他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我说我说!
「是钟梓琪小姐,我看见她进了你的房车!」
我的心重重沉下去。

-8-
我想发微博公开和钟梓琪对峙。
经纪人拦住了我,公司也马上改掉我的微博密码。
我的账号使用权被暂时没收了。
经纪人面色为难:「温蔷,我们也没办法。
「你也明白,你作为艺人,私事放到明面上,就是两个团队对擂和资本的博弈。
「钟梓琪背后有大山,这新剧的投资都是陈公子占大头。我们也无能为力。」
我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手心,我却仿佛感受不到痛。
我如何不懂?
比起大大小小的利益,一条狗算什么?
我签了公司,不过是被推出去陈列的商品,哪还有什么自主权?
可西西是我的亲人,从幼犬养到那么大的亲人。
它不懂为什么陌生人那么讨厌它。
它只知道有人来了,就欢喜地摇着尾巴迎过去。
我不敢想象钟梓琪是怎样用力地踢它,才会让小狗内脏破裂,连当晚都没撑过去。
傅周打电话给我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
我疲惫不堪:「对方背靠陈书璟,得罪他对你没好处。」
手机中他Ťůₜ声线沉稳:「我没那么弱小。你大可以把我当作你的人脉好好利用。」
我恍惚想起我和陈书璟分手时。
没有争吵,没有眼泪。
我在微信提完分手,全平台拉黑了他,然后利索搬出别墅。
只留下一本简媜的书。
其中一页夹了书签。
【虽是凡人,爱若爱到大雪满弓刀的地步,接下来就是轻声告别了。】
多么可笑啊。
最爱他那年,连分手都爱与痛交织,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谁又能想到,现在竟会这样站在对立面。
我轻声向傅周道谢:「谢谢。你早已帮了我许多。一直都是。」

-9-
下午拍和钟梓琪的对手戏。
剧本中我要扇她一巴掌。ṱũₚ
导演说可以借位。
开拍后,我念台词。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我平起平坐吗?」
挥手,抡圆胳膊,然后用尽全力甩下一个巴掌扇到了她脸上。
力度之大,打得她整个人往右边倒。
她扶住桌子,不小心扯到桌布,「噼里啪啦」桌上的瓷盘碎一地。
钟梓琪没扶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侧蒙了。
全场目瞪口呆,连导演都忘记喊「咔」。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一秒不到就落下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情绪到那了,忘记要借位了,你没事吧?」我焦急地扶她。
现场工作人员都来查看。
我哭得可怜兮兮:「完了,完了,她脸都肿了。都怪我。」
导演于心不忍:「哎!没事没事,这是拍戏常有的事。」
我助理是个有眼色的,赶紧打配合:「钟姐姐太敬业了,刚才那一条拍得真好!到时候拍出来肯定反响好!」
钟梓琪想骂我,但周围一圈人都夸她敬业,戏好,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身后是一道清润的声音。
陈书璟来了。
钟梓琪哭哭啼啼拉他手:「阿璟,我被这女人打了!说好借位的,你看我脸!」
陈书璟拧眉看我。
我温顺低着头,头发有些乱了。
脸上还挂着晶莹泪珠,眼睛鼻头都是红的。
他眼眸闪烁,伸手想为我擦泪,又立刻收了回去。
钟梓琪看在眼里,脸都苍白了几分。
陈书璟望着我,不轻不重道:「你哭什么。」
我轻轻回答:「急哭的,有点吓到了。」
「你过来。」
钟梓琪急忙扯他衣角:「阿璟……」
陈书璟神色温柔:「你先去处理下脸。」
「可是。」
「还要我说第二次吗?」他仍面带笑意,双眸却凌厉逼人。
钟梓琪不敢再反驳。

-10-
「我当你有多大的本事了,遇见这种事也能吓成这样。」
化妆间,他坐在椅子上,语气疏淡。
我笑得轻巧:「当然怕了,陈公子不是动动手指就能叫我滚出剧组吗。」
陈书璟知道我故意讥讽他,却还是忍不住生气。
他冷笑:「分手时那样薄情,现在骨气呢?
「钟梓琪哪里惹到你了?」
「没有。」
「是吗?」他挑了挑眉。
不得不承认,他太了解我了。
我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我说过了,当时情绪上头太入戏。」
他摸出烟盒:「总不会是吃醋了?」
「你想太多。」
他点燃了香烟,从青白色的烟雾中直勾勾看我。
「温蔷,瘦了。」
我的心莫名猛跳了下。
「陈公子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叙旧我没空。」
「钟梓琪挺单纯的。」陈书璟慢条斯理道。
「你别老找她麻烦。她现在是我的人,我会护着。」
我自嘲地笑了笑,没搭腔,直接推门要走。
关上门时,我听见我声音有点发抖。
「你又护住过谁。」

-11-
钟梓琪的黑料被傅周打包发送给了我。
「能查到的就这些了。」
我查阅了一遍:「够了,多谢。」
公司不愿意和钟梓琪团队作对。
有的是人想。
她刚有点名气时,也是踩着别人上位的。
我匿名发给了她同类型的对家郑婉儿。
她也是有大老板在捧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早就看钟梓琪不顺眼了。
当天半夜就开始发力。
先是在某瓣爆料钟梓琪耍大牌、校园霸凌、整容,然后再联系营销号发通稿,买热搜找水军一气呵成。
钟梓琪那边知道是郑婉儿团队干的,气得要命。
但发现时已经第二天了,事情发酵很快。
公关火速辟谣告黑,一团糟,剧组不得不暂停拍摄。
我经纪人吓得赶忙联系我:「钟梓琪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冷冷回复:「你别管了,一时半会查不到我。」
「一时半会?你是不是疯了!」
「嗯,大不了你们雪藏我吧。」我温柔地笑,「可惜,公司现在靠我吃饭。」
挂完电话我打车去见了钟梓琪。
开门见到我,她很吃惊。
「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笑话是吧?」
我阴冷地盯着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我的狗,是你踢死的吗?」
她慌了神:「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赶快走!」
她推我,推得我肩膀生疼。
我掐住她手腕不放,紧盯她眼睛:「有人看见你进了我房车。」
「不是我,看错了……」
「为什么杀我的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杀我的狗。」
「你有完没完?赶快滚!」
「为什么,杀我的狗。」
她气疯了,拿花瓶砸我,鲜血顺着我的额角流下。
我仍像恶鬼一样死死盯着她。
钟梓琪崩溃大喊:「因为它扑过来!我以为它要咬我!
「你房车电脑没关,我想看看你的电脑,我怎么知道有狗!
「这畜生一下扑上来,恶心死了,我才踢了几下它就撒泼打滚。我以为没事,我怎么知道狗会死……
「不就一条狗,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多少钱我赔你,我现在烦得要死,你这老女人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我不说话了。
我想我现在一定很恐怖,钟梓琪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疯子。
「不只是一条狗。」我说,「你记住,我向来睚眦必报,这事没完。」

-12-
钟梓琪腿废了。
做手术保住了腿,之后能不能站起来还要看康复训练效果。
知道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上插花课,陶冶情操。
我经纪人魂不守舍:「太恐怖了,差点就截肢。」
陈书璟家从政,警局也有亲戚,他很快就查到了我这里。
他堵住我:「钟梓琪被车撞了,肇事司机是当年被她校园霸凌的同学父亲。」
我头上还绑着纱布:「是吗,可怜天下父母心。」
「你还敢若无其事?」他愠怒,「适可而止,不就一条狗?你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钟梓琪的行程,他妈的是你透露给他的!
「那个人差点撞死她!」
我表情淡漠:「她不该死吗?
「她害得别人得抑郁症自杀了。」
陈书璟复杂地看着我:「温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应该怎样?」
傅周将我拉到了身后。
「别把Ţṻₔ你的期待强加给别人。
「温蔷亲手养大的宠物被人踢死了,你却在这要求她宽容大度?这又是什么道理Ṭű̂⁽。
「与其在这里说教别人,不如管好你那位未婚妻,下次再拿花瓶砸人,温蔷不让我也会砸回去。」
陈书璟才注意到我头似的:「钟梓琪砸你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傅周轻嗤:「和你说有用吗?你除了颠倒黑白还会什么?」
陈书璟抓起傅周衣领:「草,你他妈谁啊?」
我拽住他手腕往回扯:「放手!
「他是我男朋友。」

-13-
「谢谢你。」
傅周的车里,我低着头抠衣角。
太尴尬了,真不想利用他挡枪的。
「少对我说几声谢谢,才是真的谢谢我。」他扶着方向盘正视前方。
我头埋得更低:「对不起。」
他轻笑出声:「对不起也少说。」
我迷茫地打量他。
有钱人我见过不少,接触最多的,都是京城这些纨绔子弟。
因为从小生活就是钱权堆起来的,骨子里就傲。
高兴时对你客气几句,不高兴时什么难堪的话都说得出口。
哪怕我和陈书璟从高中就相识,还是觉得隔了层薄膜。
叫人压抑。
傅周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白手起家,在生意场上单枪匹马厮杀出来的。
怎么说?气场强大,但是个有血性和江湖气的人。
和他交流,从不会觉得被看轻了。
很会尊重人,让人安心。
「好看吗?」傅周冷不丁开口。
我吓一跳:「什么?」
他勾起唇角:「不是一直在偷看我?」
「没……挺好看的。」
我收回视线,脸有些发烫。
过了很久,我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傅周,我想回一趟渝怀。」

-14-
那个女人在菜市场卖菜,生意不错,挺忙的。
我远远看着她忙活。
她又老了许多,身旁的小姑娘长高了,趴在桌上写作业。
傅周站在我旁边:「就这样看着吗?」 
我拿出一只布袋,递给前面摊子的阿姨。
「阿姨,您能帮我交给那个女士吗?」
她接过:「啊你说小秦啊,当然可以的。
「我看你有点面熟啊?你是不是哪个明星哦?」
我戴着口罩摇摇头:「您认错了。」
秦女士拿过布袋子,阿姨兴奋地和她说了什么。
我们躲在柱子后,听不清晰。
隐约听到她说:「老漂亮一姑娘啊,个子高腿又长,气质也好!」
秦女士疑惑打开袋子,里面是银行卡,和一张字条。
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卡里有 500 万。密码在银行卡背面。】
她抬起头,我迅速闪躲到柱子后。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眼泪的分量太重,我承受不住。
傅周沉默地给我递纸。
原来我也哭了。
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开车到墓园的那段路很破,泥点子贱了豪车一身。
我买了束雏菊放到赵校长的碑前。
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花。
黑白遗照上,她笑得特别温柔。
只是雨点打上去,像她在哭。
我将伞倾斜。
生前没能为您遮风避雨,死后我的伞才迟来。
「傅周,你想听听我以前的事吗?」

-15-
我十岁那年,送母亲逃离了家。
她是被拐来的。
那天父亲去城镇办事,我假装没看出我妈的企图,替她骗过了邻里。
从山里到能去火车站的公交站点,有好长的一段路。
我妈在卡车上眺望远方,风拂过她乱糟糟的长发。
第一次,我看见我妈眼睛亮了起来。
我缩在角落里,小小一只团起来。
就那么静静看着我妈。
我想,原来我妈真正开心时是这样的。
这么生动,这么漂亮。
我妈眼睛亮晶晶望着我:「蔷蔷,你想不想和妈妈到城市里去住?」
那个瞬间,我多想立刻点头。
但我笑着摇了摇头。
我妈真傻,如果我们两个都走了,我爸怎么会甘愿罢休,挖地三尺也会把我们找出来的。
更何况,我早听村里婶婶说过了。
女人带着孩子,嫁不了好男人。一辈子就要被拖累。
我妈那么好,应该要自由。
她眼神黯淡下去,思考了很久,重新抬起头时眼神又坚定起来。
「蔷蔷,妈妈……妈妈有点事情要忙,可能会一段时间回不来。你先回家去好吗?」
我点头。
我妈拥抱了我。
我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她,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很久。
我想把我妈的脸描摹上百次,深深记在我的脑海里。
以后想她了就回忆一遍。
分别的时候,我妈哭得不成样子。
我站在风里朝她挥手,她走后我才发现口袋里有张存折,里面是她偷偷攒下的五千块钱。
这一年我不再有妈妈了。
也是从那一刻,我不再想待在山里。

-16-
初中时我申请了住宿。
我爸因为我妈的离去,本就暴躁的脾气更阴晴不定。
酒醉后常常对我大打出手。
我们校长是个通人情的女士,我向她申请时,沉默不语地撩起衣服。
身上被打得没有一块好肉。
校长眼圈立刻就红了。
我向她承诺:「老师,我一定考个中考状元出来。」
对我而言,那段日子很空洞。
每天都是复制粘贴,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生活充斥着枯燥、乏味与压抑。
我不交朋友,不爱和人交流,除了回答问题从不主动说话。
我也时常觉得孤独,但我的解决方式很朴素。
用堆积的试卷填补上一切时间缝隙,忙碌到没空思索现在、追忆过去,就不会悲伤。
因为不能喘息,所以得以喘息。
初中三年,我没有一次排名掉下第一。
加缪曾说,习惯于绝望的处境比绝望的处境本身还要糟,这才是真正的不幸。
所以我不怕苦,我也不怕累。
我最怕的是没有希望。
中考时,我如愿以偿以全市最高分,学费全免考入渝怀市一中。
我算是那一届的奇迹,震惊了很多人,还上了各大报纸。
山里的学生能考过上补习班的城里学生,这太奇迹了。
拿毕业证那天,校长摸了摸我的头。
她说:「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温蔷,你会有更广阔的一片天地。」

-17-
去一中读书的第二年,我父亲赌钱不还被人打死了。
还在办丧事,催债的人就堵上门来。
是赵校长替我还了钱。
她无儿无女,说从此我就是她女儿。
我好高兴,我也有妈妈了。
周末时,赵妈妈还给了我零用钱,让我和同学出去野餐。
那天下午好快乐啊,是我高中最快乐的一天。
我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拿出赵妈妈做的饭菜和大家分享。
夕阳西沉,陈书璟和我并肩散步。
经过一个小公园,有个女孩孤零零在荡秋千。
我招呼陈书璟:「书璟,我们来陪妹妹玩儿。」大概过了半小时,那女孩兴高采烈。
「我妈妈来了!」
我转身,立刻,我就认出了那人。
不会有错的。
是我母亲,我亲手送她逃走的母亲。
她看上去精神多了,人眼里有希望,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
与此同时,我妈也认出了我。
她呆滞住了,不知道怎么对待我。
她有新的家庭,新的人生。
我只是她噩梦往事中的一环,她不想认我也很正常。
我感觉眼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我笑着说。
「阿姨,您女儿等您很久了。」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对面相逢不相识。
是明明相识,却不能相认。
她送女儿回家。
我和陈书璟在小公园无声坐了很久。
却没想到她又返回了。
递给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布袋子。
里面是钱,攒了很久的钱。
五元,十元,二十元,甚至一元纸币也有。
钱很旧,叠在一起却整整齐齐。
我妈泣不成声:「蔷蔷,妈妈认得你的,我只是……」
我强装无所谓,笑得没心没肺:「没事儿,我现在过得很好。赵校长收养我了,我现在可有钱啦。今天还出来野营呢。」
「好,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钱您拿回去吧。」
我妈坚决不要:「你收着,你收。」
我不愿我妈有愧疚感,大大咧咧收了钱。
而陈书璟从țú₉始至终都静静陪着我,什么也没问。
回去时坐了公交。
人很多很挤,他把我圈在怀里,慢慢移动到一个空座让我坐下。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霓虹闪烁。
灯光照得我的脸忽明忽暗,我从车窗的倒影偷看他。
他单手拉着吊环,另一只手插在衣服兜里,身形挺拔,半垂着眼帘。
他的睫毛好长。我想。
投在眼下的阴影,像两片黑色的蝶翼。
快到末站时,我身旁的座位才空出。
他坐下来,身上有好闻的干净味道,大概是什么昂贵洗衣液。
我小心翼翼:「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他认真盯着我:「如果你想说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再问你,只会让你伤心。」
我松口气。
耳边是少年郑重其事的承诺。
「温蔷,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要怕。」

-18-
大学被星探发现后,我签了公司。
很多人觉得可惜,985 高才生当演员,说埋没了。
但我挺喜欢演戏的,更重要的是想早日减轻家中负担。
赵妈妈一直很支持我的事业。
我和陈书璟在谈恋爱,她也知晓。
只是柔声叮嘱我:「不要被欺负了。」
我还觉得好笑,陈书璟哪会欺负得了我。
后来,也就是那次从英国回来。
蒋琛在宴请陈家时故意提到了我。
「那姑娘心气儿可高,阿璟宠得没边了。」
言外之意大家都能听懂。
闹到了陈书璟妈妈那,她约我出来见面。
我以为会像电视剧里演的,给我支票叫我离开。
结果她本人都没来。
来见我的是她助理。
桌面上一沓资料,上面是我从出生到现在的简要记录。
包括我父亲赌博,母亲是被拐来的,母亲现在的一家详情,我和赵妈妈的居住详情。
我面色惨白。
高门大院,想逼退一个贫穷的女孩多么容易。
哪里需要什么支票、金钱,动动手指调查完,就能把我,包括我身边的人整垮。
那位助理客客气气笑着:「温小姐,还是希望您知难而退。
「您省事,我们也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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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周心疼地扶住摇晃的我。
「然后呢?你分手了?」
「是的。我当天就分手了。留下一本书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我牙齿打战,「可是没多久,赵妈妈突然被指控贪污学校款项。
「她一辈子清贫,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后来我的赵妈妈,在审讯期间得了重度抑郁症,自杀了。
「我刚入行不久,还没有存款,卖了赵妈妈房子也没还清。只好去求我亲妈,她替我还了 50 万,那本来是他们家买房子的钱。」
我冷声说,「就在钟梓琪被撞那天,我安插在陈氏的人终于查出来。
「是陈书璟妈妈动的手,买通了学校领导把罪名强加给了赵校长。
「傅周,我要送她进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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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璟妈妈涉嫌贪污公款、洗钱被法院传唤。
陈氏被查,牵连了好些陈家在政界的亲友。
这件事由我而起,又因背后利益纠葛复杂,怕有人蓄意报复,我决定搬去港城。
傅周来帮我搬家。
清理东西时发现好几本手账,是我和陈书璟一起做的。
他当时还笑我说:「小女生喜欢的东西。」
结果裁照片比谁都积极。
傅周拿起来:「还要吗?」
我摇摇头。
「扔了吧。不重要了。」
抱着箱子下楼,树下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
我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是陈书璟。
他这段时间应该也是焦头烂额,整个人清瘦不少。
深秋时节,树叶开始凋零,他垂着眼看上去落寞又寂寥。
傅周牵起我的手,将我往他身后拉。
陈书璟哑然失笑。
「不必如此防备我,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傅周沉声道:「你最好是。」
「温蔷,」陈书璟静静凝视我,「你要走了吗?」
「是。」
「我能和你聊聊吗?」他几乎是恳求,「最后一次。」
我想了想,大家把话说清楚也好。
傅周揉了揉我发顶:「去吧,我等你回来。」
等他走后, 陈书璟走近我。
他问我:「温蔷,你现在幸福吗?」
「嗯。」
「和那时候我们比起来呢?」
我笑笑:「更好。起码没人瞧不起我。」
他也笑,笑容里多了些难忍的苦涩。
「那就好。
「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很平静:「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他哑着嗓子:「赵校长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对不起。」
「没必要。」我退后一步, 「毕竟我也把你家弄垮了。对不起我的是你妈,我看见她坐牢就够了。你的道歉,没必要。」
陈书璟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总是这样理智。
「你知道吗?我真的想和你结婚的。我一直在努力, 想等到完全接手陈氏的那一天,就再也没人敢置喙我们的事情。
「你的狗,我知道你难过。钟梓琪是别的老板介绍给我的, 我和她不是简单的男女朋友关系。我那天也不是真的想怪你, 我是怕你冲动之下做傻事,再扯出别的人你摆平不了。」
他不再说了,沉默许久, 自嘲道:
「我是那么自以为是。机关算尽,到头来最想要的却都没得到。」
我和陈书璟相恋五年, 几乎把爱当成了一场比赛。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 在感情里妄图一分高下是很愚蠢的,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不可否认,你很爱我。可是你更爱你自己。爱你的权力, 你的地位,你精致又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圈子。
「当然, 这没错。但你错在不该明明心有偏向, 还冠冕堂皇说为我付出了一切。
「你的朋友, 你的家人, 甚至网络上的人, 因为你是怎样折辱我的, 你看见却当没看见。你解决不了这些问题, 却推我出去挡。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不是从来都不懂我, 你是不屑于去揣测任何人。
「你身份尊贵高不可攀,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我有自尊也人格健全, 梦想未来我都憧憬, 我又凭什么必须要为你牺牲?
「有选择的从来不止你一个,我也是。哪怕没有傅周, 我自己照样可以活得光彩照人。
「所以, 陈书璟,我感觉不到你爱我,不是我的问题, 是你的问题。」
他身形晃动了两下, 痛苦到脖颈爆出青筋。
我怜悯地俯视他:「诚心祝福你, 挨得到新天地。」
秋天的晚上来得很早。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让我想起, 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坐公车回家, 我从车窗倒影偷看他的侧脸。
往事已成空, 还如一梦中。
我没有流泪。
愿赌服输的前提,是对方也心甘情愿地弃甲丢盔。
我赌输过,结局一塌糊涂。
但所幸, 及时止损,什么时候都不晚。
现在这个愿意为我空手上战场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 完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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