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择手段

强迫陆衡的第三年,我查出了癌症。
手术需要家属签字,但我没有家属,只剩陆衡。
拨通他的电话,一声冷笑传出:
「汤迟语,你最好死在外面。」
我也笑了一声,轻言细语道:
「行啊,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来找我。」

-1-
手机不小心开了免提。
半分钟不到的对话,整个诊室都听到了。
我朝医生抱歉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助理跟在身侧,小心翼翼地开口:
「汤总,刚才您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好像不是陆先生。」
停在一个垃圾桶旁边,我抽走他手中的诊断报告,扔了进去,淡声回应:
「我知道。」
陆衡是个有教养的人,说不出那么歹毒的话。
他顶多会皱着眉,无可奈何地指责:
「汤迟语,别闹了。」
想到这里,我莫名笑了一下。
陆衡肯定以为这次又是我戏弄他的新手段。
因为实在太巧了,他前脚去探望感冒发烧的汤嘉年,我后脚就告诉他自己得了癌症。
他觉得我手段卑劣、无理取闹,所以才默许汤嘉年替他答话。
当然,我也知道他就在旁边听着。
所以我还是得说,到了那天千万别来找我。
挂断电话前,我还多说了一句:
「别着急,最多三个月,我就把他还给你。」
专程说给汤嘉年听的。
算是给他一点盼头吧,毕竟是我亲弟弟。
走出医院,突然感到肩头一沉。
偏头一看,发现身上多了件外套。
外面风挺大的,白阳胸前的领带都被吹得飞了起来。
视线上移,扫过那张五官周正的脸,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听公司里的小姑娘们聊过,她们说白阳是个高富帅,家里也是开公司的,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别的公司当助理。
「白阳,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还差一个月三年。」
三年,我不由地笑了一下。
我当时只当他是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
真没想到能坚持这么久。
脱下外套重新披回他身上,边走边说:
「接下来什么打算?」
等了几秒没听见回答,我开玩笑道:
「还想去别的公司吗?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后背覆上暖意,外套又回到了我身上。
「我不走。」
我侧目看他一眼,脚下没停:
「不走留着干嘛?想给我收尸?」
「汤总,我知道国外……」
「你叫我什么?」我回过头,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白阳和我对视两秒,垂下眼睫,毕恭毕敬地吐出两个字:
「汤总。」
我笑着点头,拍了拍他肩膀:
「既然叫我一声汤总,那咱们就只谈工作上的事,成吗?」
白阳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堆满了欲言又止。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

-2-
陆衡这一探病就探了三天。
第四天下班回家,依旧是一片冷清。
我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
【两小时内我要见到你,否则会我直接去找汤嘉年。】
点击发送后,将手机丢在一旁,起身去酒柜拿了几瓶酒。
陆衡最讨厌我用命令式的口吻和他说话,也最恨我拿汤嘉年威胁他。
没办法,好话软话我又不是没说过,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那就只能撕破脸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陆衡对我的评价。
他看人蛮准。
我的确是这样的人。
第一次见陆衡,是在医院。
我去看望瘫痪在床的我爸,我继母指着鼻子骂我白眼狼,还想往我脸上泼开水。
但有人替我挡下了。
本来是陪汤嘉年来探病的陆衡,撞见这一幕后,眼疾手快地将我拽向身后,自己背过身挡住了滚烫的开水。
那会儿还是夏天,陆衡的后颈往下一片全红了。
汤嘉年看我的眼神顿时喷火,而陆衡还在帮我打圆场。
谈吐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间尽显气度和修养。
黑洞洞的枯井混久了,乍一看见这般朗月清风的人,确实有些心痒。
后来一调查,发现汤嘉年也看上了他,那我更得抢过来。
但陆衡告诉我,他更喜欢小年这类型的。
小年。
我咂摸这两个字,转头把汤嘉年的信用卡停了。
那时我爸的公司已经被我搞破了产。
汤嘉年从小受尽宠爱,读个研都要花钱雇人帮他写论文,这样的废物断了经济来源根本活不下去。
意料之中,汤嘉年和陆衡提了分手。
但意料之外,陆衡告诉汤嘉年,他可以养他,他是化学博士,可以卖专利养他。
于是两人又和好了,汤嘉年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好一阵。
但没关系啊,汤嘉年的妈还靠我养着呢。
我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出国老实念书,要么……我把他妈送进精神病院。
汤嘉年选择了前者,并且狮子大张口地要了一大笔「学费」。
我给了,就当封口费吧。
陆衡被分手后还是很难受的,我在酒吧里捡到他,然后带他去开了房。
他大抵真的很伤心,抱着我喊小年。
我扇了他一巴掌,踩着他要害处逼他一遍遍喊我名字。
等他彻底清醒,我把他骑了。
陆衡很聪明,没过多久便明白过来汤嘉年是被我逼走的。
彼时是我囚禁他的第一天,陆衡气得直接挣断束缚带,将满腔恨意全部发泄在我身上。
不开玩笑,那次结束后我在床上躺了两天。
陆衡是根难啃的骨头,但他败就败在他还有点良心。
碍于我给他的研究项目投钱、给他的实验室换设备、给他生病的爸妈请最好的专家,他最终还是妥协和我同居了。
同居后陆衡对我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无所谓,管它冷热,到床上后统统都变热了。
陆衡的人和陆衡的心,我至少得到了一样。
一个月前,汤嘉年回国,陆衡知道了,但他没去。
那一刻,我竟然产生了一种或许能强迫他一辈子的错觉。
但几天前汤嘉年感冒,陆衡知道后还是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
看吧。
真心喜欢过的到底是不一样。

-3-
回忆戛然而止。
正想再开一瓶酒,门口密码锁传来一点响动。
下一瞬,漆黑一片的客厅立刻变得亮堂。
光线太过刺眼,我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等放下手臂时,刚好看见陆衡嫌恶地皱眉。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眼神扫过我身旁的几个空酒瓶,眉头皱得更紧。
一回来就给我摆脸色,放以前我肯定会生气地骂两句。
但现在,内心毫无波澜,像一潭死水。
正想去摸酒瓶,陆衡拽着我胳膊将我扯起来。
我晃了两下才站稳,随口问道:
「我那好弟弟怎么样了?」
陆衡不答,像是修了闭口禅。
我低头笑了笑,单手勾着他脖子,轻声问:
「你和他睡了吗?」
「汤迟语!」陆衡脸色愠怒,声音充满了警告意味。
我充耳不闻,扯出他衬衣下摆探进去,勾唇笑:
「我要检查检查。」
今晚的陆衡很奇怪,竟然主动来寻我的唇。
但我避开了。
攀着他的肩,有气无力地问:
「我好睡吗?」
陆衡蹙了蹙眉,只字不语,热汗晃落在我锁骨。
我眯起眼,抬手抹了把他汗岑岑的下颌,配合地抬腰。
「那你……为什么…停不下来?」
得不到回答,我抬起胳膊遮住眼。
恍惚回到了我囚禁他又被反扑的那天。
发泄式的、惩罚式的凶狠。
那天是为了汤嘉年,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无声笑了下,放空脑袋,懒得去想答案。
感觉过了很久。
陆衡终于有要结束的意思,低头咬住我颈侧,持续了一分多钟。
呼吸平稳后,陆衡抬起头,沉沉开口:
「我没有。」
身体疲惫到了极致,我机械地转过眼:
「什么?」
陆衡又不说话了。
起身后退,径直去了浴室。
陆衡洗完澡出来时,我正在靠在床头抽烟。
他瞥了我一眼,走进衣帽间拿了一套干净的四件套。
放在飘窗上后,作势要来抱我。
我挡开他的手,淡声道:
「不用换了,今晚你去客卧睡吧。」
陆衡立在床边,眉宇间尽是烦躁:
「汤迟语,你又在闹什么?」
我无声笑了下,缓缓吐出一口烟后,才抬眼看他:
「陆衡,你走的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儿。
「感情这种东西吧,也是有来有回的,如果一个劲地输出而没有输入,总会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天。
「我当初再怎么喜欢你,这三年下来,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陆衡深深蹙眉:
「你什么意思?」
隔着朦胧白烟,我勾了勾唇:
「你自由了。」

-4-
早上出门前,意外发现餐桌上放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真稀奇。
但我不喜欢三明治里放番茄,也不喜欢牛奶。
汤嘉年倒是很喜欢。
我随手拍了张照片,给汤嘉年发了过去。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他抓紧点,他的陆衡哥哥一直念着他。
到公司后,刚进办公室落座,白阳便敲门进来了。
「汤总,您吃……」
胃里突然一阵翻涌,我抬手示意他等会儿,径直冲向卫生间。
抱着马桶吐得眼前阵阵发黑,口腔里泛出血腥味。
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我站起身,一只手扶住了我微晃的身体。
白阳递给我一杯温水,我漱口的同时他伸手抚着我背心。
我放下水杯后他立刻抽出纸巾替我擦嘴。
我洗手他甚至想帮我洗。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我出声制止:
「白阳!可以了。」
他猛地顿住,僵硬地往后退一步,低声道:
「抱歉,汤总。」
卫生间里只剩下水流声。
我默叹一声,正想说点什么,抬头后却顿住了话音。
镜子中的白阳,眼神落在了我颈侧,衬衣领边缘,有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红痕。
我慢慢垂下眼,继续洗手:
「白阳,你刚才进办公室想问我什么?」
直到我关掉水龙头,依旧没听到回答,便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
「白阳?」
失落小狗终于回了神,慌忙移开视线:
「想问您吃没吃早饭。」
擦干净手走出去,一眼就看见办公桌上放了一个多层保温饭。
我抬手指了指:
「那是你给我带的?」
「嗯。」
「你自己做的?」
「嗯,前两天都做失败了,今天做得……还行。」
见我不说话,白阳作势要拿走。
我抬手拦了他一下:
「放着吧。」
「嗯?」
白阳呆愣愣的样子把我逗笑了,我拍了拍他肩膀:
「谢谢你,不过我现在还不饿,等我饿了就吃。」
真神奇。
白阳刚刚还灰扑扑的眼神瞬间变亮。
我开玩笑道:
「欸,你的眼睛里是藏了星星吗?怎么忽闪忽闪的?」
白阳眨了下眼,双唇微张想说些什么,耳朵尖肉眼可见地变红。
也许他自己也感受到了,于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溜了。
忙了一上午。
白阳给我带的早饭变成了午饭。
开保温盒的盖子,一层一层往下拿。
有山药粥、黑米蒸糕、肉沫鸡蛋羹。
最后一层,放满了剥好的开心果。

-5-
临近下班时,收到一条疗养院的缴费提醒。
正好,今天的最后一个行程是去疗养院。
走到停车场时,却看见白阳等在我车旁边。
「汤总,李哥说他儿子的学校下午有个亲子活动,托我代一下班。」
老李中午跟我说过这事儿,我当时告诉他直接走就行,没想到还找了代班。
我将车钥匙抛过去,白阳接住后开了锁,然后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等我上车。
我站在原地微挑了下眉。
白阳立刻意识到不对,慌慌张张地又要去拉后座车门。
我偏头笑了下,走过去点了下他正要拉车门的手,然后坐进了副驾:
「行了,赶紧上车吧。」
疗养院对面有家花店,白阳问我要不要买束花。
我摆了摆手。
去看一个只剩眼珠子能动的人,买了也是浪费。
走进病房时护工也在,正在给汤明杰擦脸。
我让他先出去,自己拖了根椅子走到床边坐下。
三年前汤明杰见到我时还怒目圆睁,现在已经能很平静地面对我了。
「爸,我来给你缴费了,你怎么不对我笑一笑?」
汤明杰那双浑浊的眼里满是怨恨,用闭眼来表示抗拒。
我笑了笑,拿过帕子给他擦手:
「您有什么资格恨我呢?」
十三岁那年,我妈去世。
她下葬后的第二天,汤明杰就接了一对母子回家。
大的我见过,在我妈的病房里,屡次把我妈刺激到心脏骤停。
小的叫汤嘉年,只比我小一岁。
就因为他喊我哥我没答应,汤明杰当场就踹了我一脚。
那一脚下去,让我的胃落下了病根。
汤嘉年长得文弱,在学校被高年级欺负,我冷眼旁观。
回家后汤嘉年红着眼什么都不说,我还是挨了一顿毒打,理由是没有保护好弟弟。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十六岁之前,我总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总能找到那么多理由打我、骂我。
十六岁之后,在他们把我赶出家门时我想明白了,那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学会了。
满十八后,我用我妈留给我的信托基金买下了一家游戏工作室,从那时起,我便游走于酒桌之间谈生意、攒人脉。
什么脸面、尊严、健康,我都不要了。
只为有朝一日,我的公司能够吞并汤明杰的公司。
三年前,我做到了。
汤明杰来找我算账的途中出了车祸,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我拿过放在一旁的帕子给他擦脸,擦着擦着,帕子……不小心盖住了他口鼻。
汤明杰终于睁开了眼,眼里逐渐布满恐惧。
「爸,我昨晚梦见我妈了,她问我,有没有帮她把花园里的花照顾好?」
我缓缓抬手,隔着帕子捂住汤明杰的口鼻,温和笑道:
「花园里哪还有花啊?
「你把那个女人接回去的第二天,她就叫人把花园铲了个干净,我去找她对质,她说她花粉过敏,而你呢?你扇了我一巴掌,让ŧŭ̀₄我和她道歉。
「可是后来,她的生日、大大小小的节日,你都会给她送花,很多、很多。」
汤明杰的脸色一点点涨成猪肝色,我敛了笑,沉了脸:
「爸,体会到濒临窒息的感觉了吗?当初那个女人明知道我妈精神不好,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挑衅,你现在所承受的痛苦,连她的万分之一都达不到!」
汤明杰目眦欲裂。
我丢开帕子,看着他狼狈地大口喘气。
良久后,我站起身,丢下一张卡: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往后,你们一家三口是死是活,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6-
病房门一直虚掩着。
推开后,一眼就看到了白阳慌张闪躲的背影。
我站在门口,拿出手帕仔细擦着手指,没过几秒,面前投一片阴影。
「汤、汤总,您手机落车上了,陆先生一直给您打电话,所以我就想着……给您拿上来。」
「都听到了?」
「嗯……我一直帮您守着门口,今天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愣了愣,将手帕丢进垃圾桶后,抬头看着他眼睛。
三秒后,我浅浅勾唇:
「辛苦你了。」
白阳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汤总,您的手机。」
我接过后揣进兜里,边走边说:
「白阳,我这两天准备搬家,你帮我联系一个搬家公司……」
想了想,改口道:
「算了,就我一个人的东西,到时候……」
「您一个人?」白阳的反应有些大,眼睛亮了一瞬又暗下去,「您不和陆先生……住一起了?」
「嗯。」
白阳的眼里似乎藏着某种期待:
「您现在……单身?」
我哑然失笑。
正想转移话题,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陆衡。
犹豫几秒,我按了接通: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皱了皱眉,正想直接挂断,手机里再次传出声音:
「汤迟语,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说。」
「你应该给汤嘉年的妈妈道个歉。」
手心不自觉攥紧,我嗤笑一声:
「因为什么?」
「三年前,你用小年的妈妈威胁他和我分手,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我还是希望你给他们道个歉。」
「讲完了?」
「嗯,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做好饭……」
我笑出了声:
「陆衡,汤嘉年有没有告诉你,他们母子这些年衣食无忧,花的都是谁的钱?
「抛开这些不谈,即便哪天我真的把那个女人送进了精神病院,那也是她欠我的。
「还有你,陆衡,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
「我和你之间,结束了。」

-7-
从疗养院到停车场,白阳一直小心觑着我的脸色。
上车后,我吩咐道:
「你先送我去酒店,然后你开车回家。」
系好安全带后,白阳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偏头看他。
白阳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和我对视:
「汤总,你现在不适合一个人住酒店。」
默了两秒,我打趣道:
「怎么?怕我想不开做傻事?」
「不是,我怕你胃疼的时候没人照顾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开车吧。」
「可是我想照顾你,我想……带你回家。」
沉默的对视中,我先败下阵。
白阳的目光太过坦诚,眼里明晃晃的一片,全是我回应不了也承担不起的东西。
我看向某处虚无,淡声道:
「白阳,你既然知道我的情况,那就应该及时止损。」
「可我不觉得喜欢你是一种损失。」
我闭了闭眼,脑子里蹦出两个字:犟种。
「白阳,你现在不听我的话,你以后……会很痛苦。」
耳边落下一声笑:
「你在考虑我的以后?」
「……」
「汤总,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不想亏欠别人,哪怕是伤害过你的人,你也会一码归一码的还回去,对吗?」
我转过头,皱眉。
白阳笑容不变:
「可是汤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哪怕你给不了我回应,你也不欠我什么,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沉了脸ťüⁱ:
「你是傻的吗?」
白阳还了我一个明亮的笑:
「我不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预想到结果。
「以前我只能干看着,但现在如果还让我干看着,我会难受得发疯。」
我斜睨着他:
「你发疯会怎样?」
白阳耸了耸肩:
「不知道啊,但你肯定不忍心看我发疯。」
「……」
「汤总,你别管我心里怎么想,你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或者一个献殷勤的下属,好不好?」
我不说话。
白阳解了安全带,凑近后轻轻摇了摇我胳膊:
「求你。」
我无奈地看他一眼: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心软了,」白阳隔空点了点我眼睛,「刚刚我看见了,你的眼神,温柔了一秒。」
「……」
沉默良久,我垂下眼:
「白阳。」
「嗯?」
「就当朋友,成吗?」
白阳很乖地点了下头:
「好。」
车子缓缓移动,白阳闲聊似地开口:
「汤总你有没有发现,刚刚我们聊这么多,我都没有用『您』。」
「好像是。」
「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轻笑一声:
「那你为什么还叫我汤总?」
白阳偏头看我一眼,尾音上扬:
「那不一样,下班了你也是我老大。」
我勾了勾唇,放松地闭上眼:
「以后下班就别叫汤总了,直接叫名字吧。」
「汤迟语?迟语?可是……我想叫你哥。」
「随你。」
白阳声音含着笑:
「哥?」
「嗯。」

-8-
白阳的家很干净,宽敞明亮。
阳台上种满了绿植。
白阳细心地给每盆植物都挂了小牌,花架上放了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每盆植物的浇水施肥的时间和用量。
我蹲在一盆长势喜人的蝴蝶兰面前,不由地弯起唇角。
白阳往我办公室里送过好多盆蝴蝶兰,每次他都说,是碰巧遇到花店打折才买的。
一阵手机铃声拉回我的神思。
我看了一眼,又是陆衡。
直接挂断再拉黑。
刚回到客厅,白阳给我端来一杯温水,又匆匆回了厨房。
我想进去帮忙的,走近时,隐约听见他在和谁通话。
「……还没吃,正在做,不过我今晚要做两个人的饭。」
「嗯!是他,快祝贺我吧,终于把他带回家了!」
「别别别,您可千万别来,我怕您给人吓跑了。」
「对了妈,能不能让家里的王姨来支援我两天,或者让她给我弄一个食谱也行。」
「就是有营养又好消化的那些,当然了,味道也不能差。」
「知道了,我这不正在学嘛,就这样啊,给我爸带好,拜~」
白阳挂断了电话,开始做饭。
而我停在门口,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进去了。
一个小时后,白阳招呼我吃饭。
三菜一汤,韭黄炒鸡蛋,白灼虾,清炒油麦菜和冬瓜肉丸汤。
每道菜都尝过后,听见他问:
「好吃吗哥?」
「嗯。」
我安静地夹菜吃饭,没一会儿,又听见他问:
「胃不舒服吗?」
我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太严肃,随即笑了下:
「没有,快吃吧。」
饭后,白阳主动问我: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斟酌片刻,我问道:
「白阳,你平时都是怎么对你朋友的?」
「看你问的是哪一种咯,我有酒肉朋友、普通朋友、好朋友。」
我严肃起来:
「那你把我归在哪一类?」
「第四类吧。」
「什么?」
白阳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
「今天刚产生的类别。」
我蹙着眉,启唇还未说话,白阳塞了一块山楂糕到我嘴里,笑得愈发放肆:
「所以啊哥,我也是第一次交你这类『朋友』,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
臭小子。

-9-
昨晚上胃疼了好一阵。
快天亮时才堪堪睡着。
导致早上白阳来敲门时,我压根没听见。
他急得不行,直接打开门冲进来。
看见我惨白着一张脸时,顿时没了声音。
蹲在床边,颤巍巍伸出手指来探我鼻息。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指丢开,再缓缓睁开眼。
完了。
险些给孩子急哭了,眼圈儿都红了。
脑子还有点钝,我想也没想,抬手抚上他的脸,指腹轻蹭着他眼下:
「活着呢,不哭啊。」
白阳顿时收住了泪,脸色却一点点变红。
完蛋。
又给孩子整害羞了。
我无奈地笑了下,收回手遮住眼,懒懒道:
「先出去吧,我马上起。」
因为这件事,我俩上班差点迟到。
又遇到路上堵车,到公司停车场时,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
「汤总,您要扣我工资吗?」
白阳一脸严肃的样儿给我逗笑了,边解安全带边说:
「扣呗,让人事把我也一块儿记上。」
下车的那一刻,笑容瞬间消散。
陆衡从一辆车后绕出来,面色阴沉,双眼布满血丝。
「汤总,您……」
看见陆衡的瞬间,白阳也噤了声。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后跑到我面前,将我挡了个严严实实。
「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和他分手,但你已经明确和他说了结束,那他还跑来堵你就是他的错!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帮你揍他!」
「……」
白阳已经摆好了进攻姿势,我轻拽了下他半举的胳膊,竟然纹丝不动。
无奈之下,我抬手捏了下他后颈。
「哥……」
「嗯,你先上楼。」
「可他看着很危险。」
我笑了笑:
「他动手我也会动手,放心吧,你先上楼,听话。」
「……好吧。」
白阳不情不愿地离开,一步三回头。
目送他进电梯后,我看向陆衡。
「找我什么事?」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为什么要接你电话?」
「你昨晚和你的助理待在一起?」
「和你有关系吗?」
「汤迟语!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冷笑一声:
「所以呢?我让你等了吗?堂堂一位博士听不懂什么是结束吗?」
陆衡此刻没了从前的冷静自持,胸膛起伏,步履沉重地往前走。
「汤迟语,凭什么你说结束就结束?」
「哦?那你想怎么样?我们之间本来也是我缠着你,如今我还你自由,你应该高兴才对。」
「不对!不是这样的……」陆衡烦躁得语无伦次,「根本不对,我想说的不是什么自由,你太突然了汤迟语,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我难以置信地皱了下眉:
「很突然吗?陆衡,我等了你三天,又或者说,我等了你三年。」
陆衡凝重的神色出现片刻恍惚。
我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欲走,却被突然抓住了胳膊。
陆衡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艰难开口:
「汤迟语……我可以解释,那三天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你听我……」
「和我有关系吗?」我扯开他的手,轻笑,「陆衡,那天晚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对你没感觉了,就连那天晚上和你上床,我都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我非常确定,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爱你了。」
陆衡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喉结几度滚动:
「汤迟语,你不能这样,当初是你逼迫我的……」
「是,当初是我逼迫你,但如今我还你自由了不是吗?可你为什么又要回来找我说一些奇怪的话?」
陆衡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我微挑眉,点了下头:
「明白了,想要补偿是吗?可以,你现在住的那套房价值三千万,送你……」
「汤迟语!」一声怒吼在空气中荡开。
我平静地看着他:
「不要钱,那你想要什么?」
沉默两秒,我轻挑了下眉:
「难不成……还想要我爱你?」
陆衡瞳孔猛地紧缩,表情活像是被毒蝎子蛰了一下。
我笑了一声,极尽嘲讽。
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那套房送你了,就当你的精神损失费。
「以后,互不相欠。」

-10-
刚进办公室坐下,白阳便像一阵风似地冲进来。
握着我的肩膀将我从皮椅上扥起来,开始摸上摸下。
「你做什么?」
不轻不重的触碰一路向下到了脚踝,又原路返回,连我的手心手背也没放过。
终于,白阳长舒一口气:
「还好你没事。」
我无奈地笑了声:
「火急火燎跑进来就为了这个?」
「嗯,你太能忍疼了,虽然你看起来没事,但我还是不放心。」
说着,又将温热手掌覆上了我的胃部:
「这里呢?疼不疼?」
我小幅度地摇了下头。
手掌又移至我心脏处。
「这里呢?」
白阳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透的泉水。
一个呼吸间,我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不疼,只是很空。
我掩饰性地笑了笑,推开他的手,坐回去:
「少想些有的没的,回去工作吧。」
白阳垂下脑袋,「哦」了一声,但是脚下没动。
我看了他一眼:
「还有事?」
「有的。」
「说。」
白阳轻咳了声,缓缓开口:
「汤总,昨晚我给您订了些衣服鞋子,我让他们今晚上七点送到我家,还有……今天晚上有位阿姨会来我家做饭,她做饭很好吃……」
白阳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掀了掀眼皮:
「所以?」
「所以您今晚还跟我回家吗?」
我放下手中的文件,看着他,要笑不笑地问:
「你想养我啊?」
白阳摇头:
「不是,『朋友』之间的照顾而已。」
朋友。
我咀嚼着这两个字,向后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地问:
「你想照顾多久?」
「照顾到……你不需要我的那天。」
「到了那天会哭鼻子吗?」
「……不会。」
「可你今天早上就哭了。白阳,你长了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
对视片刻,白阳垂下眼皮,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黑亮的瞳孔。
沉默良久后,他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哥,我知道自己骗不了你,可如果我真听了你的话……离你远远的,我会后悔一辈子。
「事实上,我不仅那天会哭,如果你让我每天就这么看着而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会哭。
「我会不停地想你,想到你吃不下饭我会哭,想到你睡不着觉我会哭,想到你疼的时候身边没人我也会哭……
「我今天早上哭是因为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在他之前先遇见你,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和你讲,我还没有和你一起旅游过,我还没有带你见过我家人,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和你做……
「哥,我不是非得要一个结果,我只是想,现在有一天算一天,我都能待在你身边……」
「待在我身边就不会哭了吗?」
白阳猛地抬头,因为讲得太投入,压根没注意到我走到了他面前。
「哥……」
「嗯。」
白阳握住我给他擦眼泪的手,通红的眼圈兜着一层泪,漆黑瞳仁又湿又亮。
「哥,你又对我心软了是吗?」
我没说话,沉默两秒后移开视线,抬起另一只手替他抹掉下颌的泪。
白阳突然笑起来,伸手将我圈进怀里,下巴枕在我肩上,心跳声震着我胸膛。
「哥,我好开心。」
我抬起手,又放下,轻声回复:
「知道了。」

-11-
在白阳家住了一周。
竟然生出一种悠闲的感觉。
工作量每天都在减少。
一半交给了公司二把手穆莹,一半交给了白阳。
意外发现白阳的分析判断力和决策力都很不错。
从前只觉得他是一位好助理,现在觉得,或许他也能当个好老板。
「哥,我有点累了。」
白阳从一大推文件中抬头,眼睛都不亮了。
我掺了点茶水,将茶杯推到他手边:
「今天教你的都学会了?」
白阳捞过茶杯,大剌剌地往椅背上一靠,边喝边感叹:
「学会了,原来你们当老板的每天要操这么多心,真不容易……」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旁敲侧击:
「听你这意思,你不想当老板?那你家里的公司谁继承?」
白阳看向我,摆摆手:
「家里公司有我大哥大嫂坐镇,我爸也还没退,公司唯一用的到我的地方只有研发部,想不到吧哥?我还背着你偷偷挣外快。」
「我记得你的专业是软件工程,涉及到这个领域的公司,当家人还姓白……你爸爸是白松?」
白阳眼睛亮了一瞬:
「你知道他?」
我点头:
「嗯,很有名的企业家。」
白阳来了精神:
「我爸叫白松,我大哥叫白屹,我妈叫兰月心,我大嫂叫宋婉,我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们都知道你!」
我好笑地看着他:
「知道我什么?」
白阳的眼神开始闪躲,小声道:
「知道我喜欢你呗。」
静默片刻,我轻声问:
「他们不反对吗?」
白阳蹙眉:
「当然不!他们也很喜欢你,我哥一直很钦佩你,我爸妈昨天还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家吃饭,对了,就我偷摸儿给你买的那些穿的,有一半是大嫂帮着挑的……」
听着听着,我不自觉出神。
白阳突然跑到我面前,转过我的椅子,半蹲下来:
「哥,你怎么了?」
白阳略有些焦急的声音让我回了神,笑道:
「没怎么,只是…突然收到这么多喜欢,有些不习惯。」
白阳双手搭在我膝盖上,表情变得有些沮丧:
「哥,我给你增加心理负担了吗?」
我哑然失笑。
拽着他胳膊站起来:
「瞎想什么呢?去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白阳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又变成了开朗小狗。
下班路上拉着我去了趟超市,结完账往停车场走时,他突然低头凑到我耳边:
「哥,我感觉有人跟踪我们。」
我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晚饭过后,白阳拉着我去附近公园散步,没一会儿,我也察觉到不对劲。
的确有人跟踪我们。
我和白阳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哥,你觉得会是他吗?」
「不确定。」
答应送给陆衡的那套房子,我已经让律师去办理过户了。
他没理由再来找我。
我拽了下白阳的袖子:
「走吧,再逛一会儿。」
可没走多远,胃里突然一阵绞疼。
我顿在原地,忍不住皱眉。
白阳低下头看我一眼,立刻矮身将我背在背上往回走。
胃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撕扯。
我无力地趴伏在他背上。
身前的温热,衬得背后冰冷黏腻的注视感愈发明显。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汤迟语。

-12-
止疼药的药效越来越差。
白阳陪我熬了大半宿。
第二天早上,白阳蹲在我床边问:
「哥,我今天可以戴墨镜上班吗?」
我睁开眼,反应了一会儿,抬手摘掉他脸上的墨镜。
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白阳漂亮的狗狗眼肿成了悲伤蛙。
我默叹一声,翻过手背轻轻挨了挨:
「不是说待在我身边就不哭吗?」
白阳抓着我的手,低下头,瓮声瓮气道:
「……觉得自己很无能。」
「小白。」
「嗯?」白阳猛地抬头
我弯起唇角:
「我能这么叫你吗?」
白阳看着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手边的墨镜给他戴上:
「不要说妄自菲薄的话,你很能干,无论是作为我的助理,还是作为我的……朋友,我都很满意。
「你上午去公司和穆总交接一下工作,下午走系统请个假,我给你批,然后回来休息,成吗?」
「好。」
白阳出门后,我收拾了下,打电话叫来陈律。
他跟了我快十年,也算是心腹了。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大致梳理了一遍名下资产。
有些重要证件还放在答应送给陆衡的那套房子里。
「陈律,新房本办下来了吗?」
陈律点头:
「昨天刚拿到,放公司了,我下午给陆先生送过去?」
「不用,你回公司后直接交给白阳,让他带给我。」
「好的,汤总。」
下午快六点,白阳才回来。
一进门就凑到我面前让我看他的眼睛:
「变回去了吗哥?」
我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怎么感觉……你变嫩了呢?」
白阳嘿嘿一笑:
「那是,为了让眼睛尽快消肿,我让大嫂带我去了趟美容院,顺便敷了个面膜。」
臭屁小狗。
转身瞬间,白阳从背后环抱上来不让我走:
「哥,你刚嘀咕什么呢?」
「……」
我拽下他手中的房本,面不改色道:
「夸你呢。快松开,我得出门一趟,晚饭不用等我。」
然而白阳根本不听。
一把抓过车钥匙,大步走在我前面。
「我送你。」
「……」

-13-
我让白阳在楼下等我。
上楼后,在门口呆站了一分钟,才按下门铃。
响了三道,都没人应。
犹豫两秒,我试了试指纹锁。
门开了。
室内有些昏暗,还是原来的布局,连我拖鞋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只是一跨进去,便闻到浓浓的酒味。
我抬手摁亮灯,往里走了两步,看见了靠坐在酒柜旁的陆衡。
手边散落不少空酒瓶,形容颓丧,双眼通红。
哪还有从前半分温润清雅的样子。
他抬眼看向我,沙哑开口:
「你回来了。」
我皱了皱眉,这个时间点,正常情况下陆衡应该刚下班不久。
「你今天没去上班?」
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不应该多嘴的。
「对,我一直在等你。」
脚下一顿,我没再理会,径直往书房走。
东西都在保险柜里,找了个文件袋装上,出来时,看见陆衡挡在门口。
我沉了脸:
「借过。」
陆衡没动,暗沉的目光在我身上缓缓移动:
「你瘦了。」
我看向别处,冷声重复道:
「借过。」
陆衡充耳不闻,甚至又向前走了一步:
「汤迟语,我知道那三天…你是什么感受了。
「很难熬,很绝望,很痛苦……」
听着他魔怔似的喃喃自语,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烦躁。
胃里又开始抽疼,来势汹汹。
我轻吸一口气,忍着脾气道:
「房本给你放桌上了,喝醉了就去睡觉,别挡……」
「汤迟语!」
陆衡突然应激,痛苦地皱眉:
「我不要什么房本,我不要补偿,我不要那些东西……」
耐心告罄,疼痛不断加剧。
我深吸一口气,往他身侧绕:
「不要就扔了,让……」
胳膊突然被用力拽住。
陆衡盯着我,一字一顿:
「汤迟语,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回来。」
我闭了闭眼,指尖扣紧掌心维持冷静:
「陆衡,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讲笑话……」
「我没跟你开玩笑!」陆衡吼得我一愣,力气大得仿佛要将我胳膊捏碎。
「汤迟语,你回来,我们好好谈一谈,有误会说开就好了……」
「谈什么!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情绪和疼痛堆叠到极点,我吼出声,「结束了你听不懂吗!我不爱你了陆衡,结束了!」
「不、爱、了?」
陆衡缓慢碾磨着这三个字,眼里透出诡异的笑,「汤迟语,我们在一起三年,你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因为那个白阳,对吗?」
我惊怒交加地瞪着他:
「放、屁!」
陆衡此时完全像一个失智的疯子,神色扭曲地笑起来。
我挣动着抽出胳膊,却被他抓住双腕。
「汤迟语,你口口声声说对我没感觉,那你对谁有感觉?对白阳吗?
「你有了新的选择,所以要把我踢开,是吗?可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陆衡突然发力,拽着我往里拖。
「你要做什么?陆衡!」
眼前一花,陆衡将我摔在沙发上,膝盖顶开我双腿,俯身压下来。
「做什么?不是说没感觉吗?那我们就把感觉找回来……我离开三天,你离开十天,我们扯平,以后谁也不提,我们……」
「陆衡!」我拼尽全力甩了他一巴掌,「你他妈清醒一点!」
陆衡顿了一秒,缓缓偏过脸,压制住我的下半身,双手抓住我的衣襟:
「我很清醒。」
呲啦一声——衬衣扣崩落在地。
纽扣敲击地板的声音一下一下砸在我的鼓膜。
霎时间,我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一双手在我身上肆意挑逗。
温热黏湿落在颈侧,齿尖扎进皮肤,仿佛毒蛇注入冰冷毒液。
疼痛抽走我所有力气,愤怒冲击着我的神经。
这一刻,我竟然体会到了一种濒临崩溃的感觉。
那双手来到我的下半身。
胃里阵阵痉挛,像有一万根钢针来回穿刺。
我很想蜷缩起来,可陆衡压着我,死死压着我。
呼吸仿佛都透着血腥气。
毫无预兆地,有什么东西要从食道里涌出来。
我慌忙捂住嘴,一瞬间,喉头泛出腥甜,迅速充斥口腔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指缝溢出鲜红。
顺着我的手背不停往下流。
我脱力地去推陆衡,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滚…开……」
血腥味四溢。
陆衡停了下动作,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空白一片。
「滚……」
「砰」的一声响!
房门被猛地推开。
我缓缓移动视线看向门口。
白阳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到张嘴发不出声音。
对上我视线的那一刻,冲过来将陆衡一把扯开摔在地上,抖着手来抱我:
「哥……不是说上来拿东西吗…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自己上来……」
白阳的眼泪噗簌簌地往下落。
我心里急,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一张嘴,大口鲜血涌出。
弄脏了他的白衬衣。
我慌忙伸手去抹。
结果弄得更脏。
我慌忙蜷起手指,缩回手,急得喘不上气。
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
怎么也捂不住。
我偏过脸,挣扎着往外移。
白阳却将我紧紧团进怀里抱起来,稳健的手臂克制不住地轻颤。
「哥…我是小白……不躲了好不好……」
一滴热泪淌过他的下颌,滴落在我眉心。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冲刷着我脸上的血迹。
差点忘了。
小白不会嫌我脏。
我不动了。
泄力靠在他胸前,虚抓着他衣袖,含混出声:
「…走……小白……走……」
陆衡从地上爬起来,眼里空茫一片,动作机械地想要跟上来。
「汤……」
「滚开!」
白阳狠踹了陆衡一脚:
「你他妈最好跪着祈祷他能没事!」

-14-
陆衡还是跟着去了医院。
行尸走肉般立在抢救室外。
时不时地看白阳一眼。
终于,他熬不住了,麻木地走上前去,问出了那句话:
「汤迟语他……怎么了?」
白阳半身都是血,看见他那张脸时怒气直冲脑门,抓着他衣领扬起拳头,但下一秒,又想到汤迟语还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一瞬间,他心疼得喘不上气。
咬牙放下拳头,狠狠将陆衡推开,压着声音道:
「你他妈但凡想一想他给你打的那通电话!」
陆衡麻木的脑子开始转动,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逐渐放大、回响:
「陆衡,我查出了癌症,医生说……」
医生说什么?
他甚至都没听他把说完,任由汤嘉年出声打断。
陆衡仿佛被子弹击中眉心,面色惨白如纸,被抽走脊骨般般跪倒在地。
想到自己今晚对汤迟语做的事,他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过去三年的点滴如潮水般回溯。
他的确怨恨汤迟语强硬地插手他的感情,但汤迟语一声不吭地承受了他所有的怒火和发泄。
这三年里,他没有哪一天对自己不好。
「手术中」三个字红得刺眼。
直到这一刻,陆衡不得不承认,自己一边紧抓着汤迟语当初的错误不放,一边高高在上地享受他的臣服。
他习惯了汤迟语献祭似的爱,他就是想要汤迟语永远暴烈地爱自己。
所以刻意用冷暴力去掌控,可耻地用汤嘉年去试探,卑劣地操纵情感去打压。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不择手段的人。

-15-
手术灯牌熄灭。
抢救室的门从内打开,医护人员推着昏迷的汤迟语出来,送往特护病房。
白阳急急忙忙跟上去。
压根没注意身后还跟了一个游魂似的陆衡。
医护人员从病房里退出来时,白阳大哥带着一大家子刚好赶到。
白阳顿时松了半口气,侧身让他们进去,自己则跟着主任医师去了办公室。
二十分钟的谈话让白阳的心跌到了谷底。
忧心忡忡地回来,一眼看到陆衡立在门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推开他。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白阳此时像一头全身戒备的狼,目光森然,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然而陆衡毫无知觉,缓慢开口:
「我想进去看看他。」
「看他?你现在有什么资格看他?」
陆衡直勾勾地盯着病房门上的那一小块玻璃,答非所问:
「我爱他。」
仅三个字,将白阳彻底激怒,揪着他领子拖拽到楼梯间。
「你有种再说一遍。」
陆衡掀起眼皮,眼神平静如水:
「我爱他。」
话音刚落,白阳毫不犹豫一拳砸在他脸上,气得声音都在抖:
「你爱他?」
「他全心全意对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爱他?」
「他健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爱他?!」
「他在医院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他妈怎么不ƭű̂₈说爱他!」
白阳每问一句便狠狠砸下一拳,气红了眼,心里悲愤交加完全不顾陆衡死活。
「如今他生病了你知道爱他了?他不要你了你知道爱他了?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陆衡原本像个死人一样垂着手任他打,听到「资格」二字像是被刺中了某根神经,突然奋起还手,一拳砸在白阳的嘴角。
「你他妈又有什么资格!你既然知道他生病为什么不带他去治?你又有什么资格说爱?!」
白阳简直要被这不可理喻的指摘气笑了,顶了顶口腔内壁破口,照着他的腿弯又是一脚。
「你以为我不想?治疗过程有多痛苦你了解过吗?没有家人亲友的陪伴这就是一场希望渺茫的折磨!治愈率 30% 不到,极大可能折腾到最后就是白遭罪一场!
「他是很能忍疼,但他从来没说过他不怕疼!他把仅剩的信任和依赖寄托在了你身上,你干了什么?你他妈由着旁人咒他去死!
「而那个旁人,你的初恋对吗?他的妈逼死了汤迟语的妈妈,而你又干了什么?你让汤迟语给他妈道歉!」
陆衡原本被白阳踹得靠墙勉强站稳,听到这儿,彻底站不住,颓然跪倒在地。
眼泪无知觉地砸落在地面。
他想,他的确没有资格说那三个字。
他唯一能说的,只剩对不起。

-16-
我清醒时已经是隔天傍晚。
睁开眼后,看见了一位美丽的女士。
眉眼很熟悉,笑容更是熟悉。
我弯了弯唇角:
「阿姨好。」
「你也好呀,宝贝。」
宝贝。
已经快有二十年没人这么喊过我了。
恍惚中,兰女士已经去了阳台,拍了拍刚挂断电话的白阳,小声问道:
「你大伯怎么说?」
白阳侧着身子,眉头轻蹙:
「大伯说难办,而且必须得看见本人。」
兰女士安慰似地拍了拍他胳膊:
「进去吧,他醒了。」
白阳立刻偏头,对上我视线的瞬间扬起了笑容。
「妈你回去吧,这里有我。」
兰女士也看向我,指了指床边小桌上的保温桶,做了一个喝汤的手势,又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
我刚想坐起来,白阳已经跑到床边蹲下,手摸进被窝握住我的手:
「哥,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眼神落在他的嘴角:
「打架了?」
白阳默了一秒,坦率道:
「嗯,楼梯间打的,给了医药费,但他没要。」
我浅笑了下,转移话题:
「我的身体情况,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你这次吐血,主要是被气的,很快……」
「小白,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白阳微垂着头,眼睫轻颤,喉结滚动两下才发出声音:
「医生说…已经开始转移了,不治疗的话,最多…三个月。」
我回握住白阳的手,笑了笑:
「三个月,挺长的。」
沉默良久。
白阳抬起头,声音带上了哽咽:
「哥,你确定吗?」
我伸出手,轻轻蹭掉他眼尾的泪:
「嗯,不想赌了。」

-17-
住院第二天,公司的高层陆陆续续都来过一趟。
我只跟穆莹说了实话。
向来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她竟也红了眼眶。
我提了一个不情之请:
「穆莹,白阳将来会成为公司的第一大股东,但他不喜欢操心,大概率会做一个甩țűₓ手掌柜,公司的事,劳烦你多担待。」
交代完,我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张卡递过去:
「一点心意,辛苦你了。」
穆莹一手提着包,一手背在身后,没有半点伸手的意思:
「汤总您放心,我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抹了抹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
「……」
我默叹一声,将卡递给了一旁的陈律:
「找个机会交给她吧。」
「好的,汤总。」
住院第三天,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
听出是汤嘉年的声音,我直接挂断。
可是下午,他出现在病房门口。
没能进来是因为被门口的陆衡拦住了。
陆衡自我醒来后就一直守在病房门口,不分昼夜地守。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听着越吵越凶,我让白阳去把汤嘉年叫进来。
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看着像是吸了。
「给你两分钟。」
汤嘉年梗着脖子:
「爸你不管了吗?」
我面无表情道:
「没记错的话,我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有一百万,怎么?这么快就被你们母子俩用完了?」
汤嘉年眼神闪躲:
「哪有什么卡?根本就见过!」
沉默两秒,我轻笑一声:
「没有就没有吧。时间到了,出去。」
「汤迟语!你那些钱又带不进棺材,不如给有用的人……」
白阳突然发动,我抬手挡了他一下,不紧不慢地开口:
「有用的人?你有什么用?出国留学要两千万,我给你了,你拿去干了什么?
「平均每两个月换一个男人,玩儿嗨了收不住了?你回国的真实目的敢告诉门口那个人吗?」
汤嘉年瞳孔紧缩。
我温和地笑了笑:
「我那些钱是不能带进棺材,但能把你送进戒毒所,试试吗?」
汤嘉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淡,眼神慌乱无比,虚张声势地大吼:
「汤迟语你少他妈吓唬我,你早晚会遭报……」
话没说完,被冲进来的陆衡拽了出去。
半小时后,白阳出去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点了点头:
「让他也走吧。」
两分钟后,白阳走进来,蹲在床边:
「哥,他不走。」
「不走算了。」
白阳默了两秒,接着道:
「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他说,对不起。」
我扫了一眼门口,收回视线,轻声道:
「知道了。ƭû⁹」
住院最后一天,上午我将手中的工作全部梳理了一遍,让白阳带去公司和穆莹做一个交接。
下午趁他不在,我叫来了陈律。
立遗嘱。
陈律将资产清单交给我过目。
我兀自笑了笑,原来我这小半辈子…挣了这么多。
「汤总,您的意愿是?」
我合上清单,平静道:
「我死后,名下所有遗产,全部赠予白阳。」

-18-
隔天出院。
我看见了一直守在门外的陆衡。
脸上淤青未散,对视后,彼此无言。
他一直隔着五步远缀在我们身后。
跟到了停车场,目送我上车。
车窗半降,犹豫几秒,我偏头看向窗外。
陆衡早已泪流满面。
他僵硬地向前一步,启唇说了一个「我」字,随后泣不成声。
几秒后,踉跄着后退一步,用那双模糊的眼睛看着我,艰难出声:
「汤…迟语,再见。」
我轻点了下头:
「再见。」
我和他之间,本就该这样结束。

-19-
白阳说要带我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自驾三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一个建在半山腰的农家院子。
是他爷爷奶奶的家。
吃过午饭,白阳带着我四处转了转。
站在一个山头,伸出手臂横扫一周,豪气干云地说:
「这片茶山都是咱们家的!」
我笑了一声,问他「秀水」在哪儿。
他牵着我往回走,从院子的后门绕出去,指着一个鱼塘说:
「喏,就这儿,我觉得挺秀的。」
我笑出了声,挑眉道:
「有鱼竿吗?」
白阳亮晶晶的眼里透出狡黠:
「我爷屋里有,我去给你偷根二十万的。」
「……」
鱼竿真给偷来了,爷爷亲自拿过来的。
可惜没钓一会儿天开始下雨。
只好回到前院,闲坐在檐下赏雨。
白阳说他回房间给我拿件外套。
他刚走,奶奶一手拎着小桌子,一手端着一大盘炸小鱼朝我这边走来。
没一会儿,又端来炸丸子、炸藕盒。
当她端来第四盘小吃时,和从木梯上下来的白阳撞了个正着。
白阳立刻拧眉,揽着奶奶的肩膀掉头:
「奶奶,他胃不好,您别给他吃这些油大的……」
「那吃啥嘛!」奶奶急得给了白阳一手肘,「这么瘦,看着都心疼,中午就吃这么点儿…他能吃些啥我重新去给他做……」
「哎呀不用,吃多了反而难受,等他好了您一天给他做八顿成不成?」
奶奶又给了他一手肘。
我低头笑了下,伸手拿了个小酥鱼仰头放进嘴里慢慢嚼。
好香。
刚拿起第二个,肩头落下一件外套。
白阳站在我身后,俯身叼走我手里那条小鱼。
我斜了他一眼:
「要吃自己拿。」
白阳笑起来,掏出纸巾给我擦手:
「你刚钓鱼的时候不还说胃难受吗?这会儿又吃上了?」
「嗯,太香了嘛,难受也想吃。」
不然以后该吃不到了。

-20-
白阳的卧房意外地温馨。
我斜倚着门框,看着他熟练地换被罩。
「你确定要我和你睡一床?」
白阳抖着被子:
「嗯,你又不是客人,当然得跟我睡一屋。
「再说了,你晚上不舒服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知道了然后呢?」
白阳回过头,粲然一笑:
「然后可以给你揉揉,奶奶说的,她还给我了我一个热水袋。」
我笑了笑,没说话。
洗完澡躺上床,白阳已经将灌好热水的热水袋放在了我俩中间。
还拉着我的手覆在上面试温度。
「哥,暖和不?」
「嗯。」
但其实,手背上的那只,更暖和。
我习惯侧睡。
早上自然醒时,发现腰间横了一条手臂。
整个人被白阳揽在怀里。
意识彻底清醒后,感觉到后腰那处格外热。
上一秒还在想这热水袋挺保温的,下一秒意识到不对。
热水袋可不能这么硬。
我仍旧闭着眼,无奈地笑了笑。
没过一会儿,感觉后颈被嗅了嗅。
后腰也被蹭了蹭。
轻蹭到第三下,身后的人顿时一僵。
下一秒,白阳弹射起床,冲进了浴室。
直到听见浴室门打开听见,我才从床上坐起来。
「哥,你不再睡会儿吗?」
白阳的脸还有些红。
我垂眼浅笑了下:
「不睡了,被热醒了。」
「……那、那我下楼去给你做早餐。」
说完就跑。
我抬眼时,只来得及看见一点红得滴血的耳朵尖。
大清早的。
收获红温小狗一枚。

-21-
山中岁月静。
今天跟着奶奶采茶,明天跟着爷爷钓鱼,后天跟着白阳打卡周边景点。
不知不觉中,过了小半个月。
如果不是今早上突然呕血,我都快忘了自己仅剩两三个月的时间。
白阳上楼叫我吃早饭时,我刚把洗手池冲洗干净。
抬头看着镜子中的白阳,软声和他打商量:
「今早上能不能不吃?」
白阳移开视线,取下干毛巾给我擦手,闷声道:
「好,不吃。」
从浴室出去后,白阳说他下楼拿点东西。
我点点头,窝在沙发上等他。
迷糊间,听见房门推开的声音。
睁开眼后,看见白阳蹲在我面前。
眼圈果然红了
鼻头也红了。
我移开视线,轻声问:
「下楼拿什么了?」
白阳挑眉笑了下:
「给你拿了点休闲读物。」
说完便从身后拿出一个棕皮笔记本。
「我让妈寄过来的,今早上刚送到。」
我接过,轻轻翻开封皮,笑问:
「写的什么?」
白阳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了。
站起身,拿过一旁的薄毯给我盖上,小声嘀咕:
「自己看呗。」

-22-
扉页写了一句话:
【讨厌写字,但『汤迟语』这三个字我喜欢,很喜欢。】
这句话的下面,是很多个「汤迟语」。
而汤迟语本人,正伸出食指指着,一个一个地往下数。
翻过一页又一页。
一共一千零九十七个。
再翻过一页,正文开始。
No.1
今天是个好日子。
汤总带着团队来我们学校做宣讲。
但他本人只去台上露了个面,然后就来了观众席。
刚好坐在我身边。
天。
他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像被晨雾浸透的清幽茶香。
括弧:有点想回山上帮我奶采茶了。
汤总看起来有点累。
眼底乌青在他白白的皮肤上显得好明显。
没过五分钟,汤总闭上了眼。
睡着了?
好吧,又忍了五分钟,我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汤总这双眉眼,当真生得好极了!
像工笔勾画,俊美又不失英气,睫毛浓密纤长,配上那对小月牙一般的卧蚕,又多了几分温柔。
往下是高挺的鼻梁。
再往下是看起来很好亲的嘴唇。
我宣布——
世界上最最合我心意的人,出!现!了!
No.2
那天过后,我决定追随汤总。
我想当汤总的助理,但他已经有助理了。
非常抱歉,我得用一些手段了。
我私下偷偷和汤总的林助理取得联系。
和大哥商量后,我用更高的薪酬把她挖去了自家公司,并且给了她一笔封口费。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林助理很快辞职。
于是我把简历投去了汤总公司,直奔总助之位。
经过三轮面试和汤总亲面,我留下了。
留下了!!!
No.3
汤总业务能力好强。
跟他一起出去谈判好爽!
讲真的,上这个班我愿意倒贴。
我爸问我还回不回去了。
我说不回了。
我已经找到老大了。
跟他一辈子!
括弧:大嫂看我朋友圈说我上班太开心,传到我爸耳朵里变成了我上班太闲,于是研发部干不完的活儿又落到了我手里,没逝的,物尽其用嘛我了解。
No.4
完蛋了。
我发现汤总有交往的人了。
嘴唇隔三差五出现破口。
烦躁。
嫉妒。
想发疯。
No.5
忍不了了。
就在今天,我偷偷跟踪过了汤总。
结果发现,汤总身边那位,看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
但是他给汤总摆脸色!
果然,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伤心。
但我不想离开。
留在这个岗位,至少白天我能和汤总待在一块儿。
留下吧白阳?
好的。
No.6
经过长期观察。
我发现汤总这恋爱谈得好像并不开心。
我再次跟踪了汤总。
好家伙,这次竟然撞见汤总和那男的吵架。
两人差点动手。
我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住了没冲上去。
晚上我失眠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
汤总和那人的关系不太正常啊。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连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No.7
汤总不开心的时候越来越多。
心里好急。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白天和他待在一起工作时,尽可能地帮他多做事。
汤总会对我笑。括弧:他笑起来好好看!超好看!再括弧:许愿汤总天天对我笑。
汤总会夸我工作能力强,夸我心细。
有时候出差没带我,还会给我捎礼物。
算了吧。
就这样待在他身边也不错。
No.8
不甘心。
因为汤总过得并不开心。
每日一问:汤总什么时候能把那男的丢了?
No.9
天塌了。
汤总查出了癌症,晚期。
我能为他做什么?
心疼,失眠。
No.10
我给大伯打电话了。
他也说难办。
我妈去寺庙了。
隔天我也去了。
敬完香后,我跪在菩萨面前,想起小时候偶遇一位算命先生,他说我能活到九十岁。
我今年 25,汤总今年 30。
于是我向菩萨祈求。
白阳愿用三十年寿命,换汤迟语余生健康平安。

-23-
快中午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白阳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见我闭着眼,小心翼翼地俯身凑近。
轻轻抬起我的胳膊又放下,又掀开毯子看了看。
他准备离开时,我抬起胳膊勾住他后颈,Ťŭ̀ₚ睁开眼:
「找什么呢?」
白阳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小声问:
「本子呢?」
我眯眼笑道:
「没收了。」
「……好吧。」
白阳的耳朵尖开始泛出薄红,眼神无处安放。
「哥……」
「别动,」我轻轻抚上他侧脸,「让我好好看看你。」
「……哦。」
白阳乖乖地不动了,一双眼睛亮得像藏了一小片银河。
良久后,我抬手覆上那双眼,隔着手背,吻了一下。
柔软睫毛轻轻拂动掌心。
白阳闭着眼慢慢半蹲下来,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点距离,小声问:
「哥,你现在,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我撤开手,捏住他那两根手指再分开一些,笑道:
「有两点点。」
白阳的视线从手指转移到我脸上,看着看着,突然就红了眼眶。
「那你能不能……」
白阳顿住了话音,眼泪逐渐蓄满眼眶。
我明白他的未竟之言。
可是治愈率太低了。
我不想拖累他跟着我白遭罪一场。
「哥……」
「嗯。」
我扯出一点笑,翻过手背替他抹掉眼泪:
「小白啊,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24-
自那次吐血过后,胃疼变得频繁起来。
我呆在楼上的时间越来越多。
清明前后,雨水多了起来。
连着下了一周,今天终于放晴。
起床后刚洗漱好,白阳已经端着早餐上楼了。
足足有六样。
「怎么这么多?」
白阳替我拉开凳子:
「你昨天一天没吃东西,奶奶让我监督你把昨天的营养补上。」
我挑了挑眉:
「那中午还吃不吃了?」
「吃,奶奶说中午至少八道菜。」
「……」
吃了半碗粥,我放下勺子,发呆。
白阳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端过碗,三两口将剩下的粥吃了。
「……」
剩太多不好交差,白阳将一些谷Ţù⁸物类食物打包,带着我去树林里喂鸟。
回来时太阳完全出来了。
本想在前院坐一会儿,白阳却蒙住了我眼睛,推着我继续走。
「去哪儿啊?」我笑着问。
白阳不说话,还挺神秘的样子。
不过我大概能感知,这是去后院的路。
直到停下脚步站定,白阳才拿开手。
「睁眼吧,哥。」
我缓缓睁开眼。
后院种菜的那块地旁边,新开辟了一方花圃。
栅栏里各类花卉挨挨挤挤,高低错落,颜色多得数不过来。
白阳站在我身后,轻声问:
「哥,和你记忆里的那个,有没有一点点相像?」
喉咙瞬间有些发堵。
我吞咽两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很像。」
白阳从后面抱住我,将下巴枕在我肩上:
「那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它?」
沉默中,视线一点点模糊。
「……我照顾不好。」
过了很久,白阳闷声问:
「为什么?」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看着他:
「小白,你在我身上消耗得越多,以后……就越难走出来。」
白阳移开视线:
「听不懂。」
「……」
僵持半晌,我泄气道:
「听不懂算了。」
刚要走,白阳一把拉住我的手,同样红了眼眶。
开口时,声音已经有点哽咽:
「哥,我知道……治疗很痛苦,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选择,但是、但是……」
我抬起头,打断他:
「那你呢?抱着一点点希望煎熬几个月,最后什么都没捞到,你会付出双倍的时间才能走出来。」
「所以你是怕拖累我,对吗哥?但是…我爱你啊,那就不能叫拖累。如果治好了,那我们的未来就是我们共同努力拼来的。」
我看向别处,吞下哽咽,无力道:
「治愈率 30% 不到,不叫拖累叫什么?
「白阳,从前你说……如果你不做点什么,你会后悔一辈子,如今你做得够多了吧,没必要再去遭那几个月的罪。
「你才 25 岁,以后还会遇见更多更好的……」
白阳突然抱住我,紧紧贴着我鬓发,滚烫的泪落进我衣领。
「不会了,哥,别人再好都跟我没关系,你就是我心里最好的。
「其实……我骗了你,我很贪心的,我不只想照顾你一段时间,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哥,我求你了……我们试一试,好吗?」

-25-
白阳哭了三天,终于把汤迟语的心哭软了。
答应他去 M 国治疗。
接诊的是白阳的大伯。
汤迟语的检查报告出来后,大伯二话不说先把两人骂了一顿。
说是如果再晚来一星期,直接买票回去得了。
白阳帮汤迟语捂着耳朵。
大伯无语。
边骂边安排汤迟语入院。
随后请了三名临床经验非常丰富的专家一起商讨治疗方案。
通过基因检测,在汤迟语的肿瘤细胞中找到了一个靶点。
好消息是,针对该靶点研发出来的靶向药物刚刚在 M 国上市。
坏消息是,该靶向药物匹配率不足 10%。
大伯让两人考虑清楚。
汤迟语握住桌子底下那只焦虑到发抖的手,笑着对大伯说,来都来了。
隔天,治疗方案敲定,汤迟语的苦日子开始了。
说是抽筋剥皮也不为过。
无止境的疼痛和呕吐折磨得汤迟语喘不过气,一个月不到瘦脱了型。
白阳也瘦了, 汤迟语觉得他是哭瘦的。
每次帮他收拾完呕吐物, 白阳都会抱着他悄无声息地哭。
看见他吃不下东西, 也会哭。
看见他痛到蜷缩痉挛, 也会哭。
治疗到中期, 白阳变得坚强了许多。
因为他感觉汤迟语快坚持不下去了。
那么要强的汤迟语, 也会望着天花板无声落泪。
白阳一抱他,他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瘦弱的胸膛轻轻起伏,低喃着乞求:
「小白……不治了, 好不好?」
白阳这辈子唯一一次对汤迟语心狠, 也就这回了。
无论汤迟语怎么问、怎么哀求, 他的答案都是不行。
他还凶巴巴地威胁汤迟语, 他敢放弃, 他就敢背着石头去跳河。
看谁先死。
汤迟语被他唬得又气又怕,像猫儿一样扒着手手臂骂他混蛋。
白阳笑着应了,见汤迟语骂得喘不过气,还帮着他一起骂自己。
但好歹断了放弃的念头。
汤迟语哭的时候越来越多。
有时候会迷糊地抱着白阳喊妈妈。
有时候睡着了也哭。
白阳觉得汤迟语仿佛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连同他的那份。
所以他坚信,熬过了这关,他俩以后的生活一定只有笑容。
白阳向菩萨许的愿似乎成真了。
大伯难掩激动地告诉他,汤迟语的病灶在缩小。
那一刻,白阳仰头死盯着天花板,足足盯了两分钟, 才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在靶向药物匹配率不足 10% 的情况下,汤迟语成了那个幸运儿。
秋叶飘落,治疗到了最后阶段。
当汤迟语主动说自己想吃东西时, 白阳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汤迟语伸出手, 接住了那滴滚圆的泪,抬眸看着他的小白,笑弯了眼。
日子一天天溜走。
病痛并没有折断汤迟语的傲骨,在白阳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血肉正在一点点长回来。
入冬前的一个艳阳天。
白阳推着汤迟语到楼下花园晒太阳。
汤迟语惬意得眯起了眼。
当他对着太阳伸展双臂时, 那一刻,白阳觉得, 自己亲手埋下的那粒种子, 突破坚硬的外壳, 穿透阴冷潮湿的土壤, 终于长出了柔嫩的枝丫。
他的爱人,正在茁壮成长。
这一刻值得记录,于是白阳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打印成两寸照,放进了自己的钱包夹层。
汤迟语的情况越来越好。
药物每天都在减少,大伯查房越来越勤。
直到一个月后,他撞见自己的侄子正抱着自己的病人啃。
他的病人发现他后还冲他眨眼, 表示抱歉。
这可太精彩了。
大伯当即拍板——出院!
解放来得太突然, 两人兴奋得一夜没睡。
第二天,大伯亲自把他俩送到医院门口。
大哥派来接他们的司机早就等在了路边。
汤迟语的精力到底是不如从前,坐上车后没多久, 便打着哈欠靠上了白阳的肩膀。
阳光透过车窗,柔柔地洒在那张莹润如玉的面庞上。
白阳低头看着这幅令Ṭù⁷自己无比心动的画面,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
一如初见。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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