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把我当妹妹

太子拒绝了我的告白,他说只把我当妹妹。
我转头就抱住皇上大腿,声泪俱下:
「父皇!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啊!」
「太子哥哥可以作证……」
我爹坐不住了,食指指着自己:「那我是?」
我去,差点忘了我的好大爹。
连忙改口:「没错,我就是我爹和皇上的女儿……」

-1-
太子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钦天监观星象窥天道,说我二人是天定良缘。
皇上信命,当即定下娃娃亲。
我爹大喜,小小吏部郎中能当上皇亲贵戚,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高兴还没两天,皇上又撤回了赐婚圣旨。
据说是皇后阻挠,她说包办婚姻不可取,让孩子们长大自己做主。
好消息:祖坟冒青烟了。
坏消息:只冒了一半。
我爹坚信事在人为,姻缘要从娃娃抓起。
为了培养我对太子的好感,在府里摆了一幅太子的画像,给我买好吃好喝好玩的都说是托太子的福。
小小的我睁着大大的眼睛,明白了一件事:
太子,你是我的神!
从此以后,我用膳都形成了自己的节奏,双手合十,虔诚祷告:「感谢太子赐给我的食物,阿门。」
我爹意识到,我对太子的感情往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把我拉到一边试探。
「小知意,你告诉爹爹,喜欢太子吗?」
「喜欢。」
他松了一口气,继续问:「小知意长大想嫁给太子吗?」
「不想。」
「为什么不想,是不喜欢吗?」
「喜欢。」
这番对话重复了 N 次,我爹转变了策略,问我喜欢为什么不嫁。
我奶声奶气,说的话却直击人心:「爹爹喜欢皇帝陛下,不是也没嫁进后宫?」
是的,我爹和皇上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往。
原本他是二品谏议大夫,能面谏皇上的那种,有一回他俩对政事持不同意见,吵得可凶了。
吵着吵着就打ṭùₑ了起来,你掐我脖子,我骑你身上,你捶我胸口,我啃你屁股。
衣服都撕烂了,我爹被揍得嗯嗯啊啊,宫女太监没一个敢进去劝的。
几个时辰之后爹爹才衣衫不整地出来,眼神闪躲,露出的皮肤淤青一片。
可见被打得不轻,职级也从二品贬至五品。
爹爹说他不喜欢皇帝陛下,他在撒谎。
我偏说他喜欢皇上陛下。
我是小孩,小孩不会撒谎。

-2-
我爹是个恋爱脑,隔三差五就往皇宫递例行请安的折子。
每回都只有四个大字:【龙体安否?】
皇上总能第一时间从几百上千封奏折里挑出我爹的,用清晨新制的朱砂墨工工整整写下「朕安」两个字。
我爹沾沾自喜,他说这叫事事有回应。
我说:「爹啊,有没有可能,皇上只是拿你的垃圾奏折开毫。」
我爹留了个心眼,递了封关于加强宫廷防务的奏请。
朱批赫然纸上:朕安。
我爹气死了,直接杀进了宫,翌日凌晨才扶着腰哎哟哎哟地回来,抱怨皇上快把他折腾散架了。
口是心非的男人,我看他挺爱找揍呀。
在他的耳濡目染下,我也长了个恋爱脑,从小就展现了对太子极强的占有欲。
我爹教育我,强占太子的零花钱不叫占有欲,纯粹是贪财。
片面了,我不只贪财,还好色。
正好太子两个都有。
我苍蝇搓手,决定在宫宴上跟他表白。
中秋团圆夜,皇上邀请我和我爹入宫,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皇上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直接把私有之浪漫公之于众,在祝酒词里藏了一句求爱。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相识系于缘,相知系于诚,我心悦太子,佳节福满堂……」
很好,大家都面带微笑,波澜不惊,虽然很突兀,但应该没人发现,嘿嘿。
笑早了。
被点到名字的那位负手而立,晚风吹拂衣袂翩翩,一瀑落拓青丝呼呼飘飞,眸色沉沉。
「简直胡闹,孤与你只见过两回。」
一回是儿时,一回是现在。
有些人光是初见,就连孩子叫啥都想好了。
我哼了一声:「你别管,我有自己的节奏。」
我爹给我竖了个大拇指,他的意思是「你比爹强」。
皇后不爽地剜了我爹一眼,向着太子说话:「强扭的瓜不甜。」
我咬了片刚端上来的寒瓜:「甜不甜的另说,主要是喜欢强扭。」
皇上发出了老钱风笑声,他甚是欣赏我的直言不讳,提起了钦天监十八年前的天赐良缘一说。
我蹬鼻子上脸:「太子连生辰都和我一样,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还说不是喜欢我?」
斜对面射来一道杀人的目光,让我来看看是哪个妒妇?
哦~原来是贵妃的侄女,太子的心上人,姜晚凝。
说起他俩的姻缘,我还不小心助力了一把。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表达喜欢的方式是惹哭他,再安慰他。
姜晚凝卡在了我安慰太子这一步之前,所以我的调情就变成了单方面欺压。
年幼的太子把她横着双臂护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深深烙印在了脑海里。
他根本不知道姜晚凝当时的嘴脸有多丑陋,她用唇形威胁我:「我告你爹。」
真是个活爹,只有太子这傻子把她当成白月光。
太子急于安抚姜晚凝,又碍于皇上的面子,连拒绝我都委婉了许多。
「抱歉,孤只把你当妹妹。」
无语,跟谁攀亲戚呢?
我白眼翻到天上去了,正巧瞥到御座上的一抹明黄。
三步并作两步,一个滑跪抱紧皇上大腿,声泪俱下:
「你听见了吗父皇!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啊父皇!太子哥哥可以作证……」
看了半天戏的我爹坐不住了,食指指着自己:「那我是?」
我去,差点忘了我的好大爹。
连忙改口道:「没错,我就是我爹和皇上的女儿……」

-3-
我被封为嘉懿公主,进宫了。
我爹被抬为男妃,进后宫了。
此事震惊朝野,文武百官联合上书请求皇上三思。
皇上力排众议:「是不是朕的女儿朕能不知道?朕是生父,陆爱卿是养父,有何不妥?」
姜丞相拱手上前,搬出圣人之言。
就算嘉懿公主是真,把大臣纳入后宫实属乱了朝纲。
皇上顶住压力:「陆爱卿独自抚养了十几年女儿,朕说要就要回,岂不是恩将仇报,让陆家绝后?朕把爱卿接进宫享清福,尊的是孝道恩情。」
姜丞相还想辩驳,皇上话锋一转:「相爷是敦煌人士吧?」
这岔打得猝不及防,姜丞相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金銮御座之上,皇上凤目微挑:「那怎么壁画这么多?」
宫女琼琚讲到这儿的时候,我忍不住拍手叫好,当皇帝真是太威风啦。
掌印太监率人送来西北进贡的玉石玉器,这是我进宫以来的第五波赏赐。
他说:「老奴服侍皇上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像嘉懿公主这般受宠的。」
受不受宠我能不知道吗?就算奇珍异宝源源不断流入我宫里,皇上却一天都没来过。
他轻易认下我这个便宜女儿,只是为了买小送大,将我爹和我一并打包带走。
每翻一次我爹的牌子,就给我一波赏赐。
我享受的荣华富贵,不过是我爹的「睡后」收入。
思及此,我推开琼琚送到我嘴边的荔枝肉,卸下身上的孔雀绿翡翠珠链、寿山田黄弥勒佛吊坠、Ŧůₒ花丝镶嵌璎珞、金镶玉宝镯,腾一下从卧榻起身。
不能再摆烂了!我进宫是带着任务的!

-4-
被太子发现时,我正猫在东宫的假山后面。
他打着赤膊在院里舞剑。
剑影如织,习习生风,吹动紫薇树上片片花瓣,在我肩头悄无声息地落了几片。
倏然之间剑刃划破长空,直直地向我刺来,削掉我耳侧的两缕青丝。
「嘉懿公主,孤这剑法如何?」
霍霍剑声犹在耳畔,我心有余悸地往身侧挪了一步:「好剑。」
萧怀卿冷哼,利落地挽了个剑花背于身后,危险的气息逼近。
「你先是想方设法吸引孤的注意,接着蒙骗父皇混进皇宫,现在又乔装成婢女潜入东宫,究竟想干什么?」
我被困于他和假山之间,无处可逃。
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面前未着寸缕的肌肉:「当然是为了接近你呀,太子哥哥。」
他没料到我的轻佻,手中长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恼羞地捉住我的手。ŧű⁺
「嘉懿,不要戏耍孤,父皇认下你肯定有他的道理,孤也认你这个妹妹……」
莫哦?这就投降了?
穿这么少不就是为了取悦我吗,装什么纯?
我趁机上下其手,招招致命。
还不忘出言调侃:「哇哦,这是肌肉吗,我没有耶。」
这一套下来,萧怀卿红温了。
他意识到自己方寸大乱,猛地推开我。
「来人,带嘉懿公主去找太医开点药。」
嗯?我这如狼似虎的,像是有病的人?
「开什么药?」
他吐出两个字:「骨科。」
神金,我直接跑了。
掏出刚刚从萧怀卿身上摸到的半块玉佩,和自己脖间佩戴的合在一起。
图案相接,严丝合缝。
我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爹爹前不久才告诉我,娘亲没有难产而死,她在宫里。
我费尽心思进宫就是为了找到娘亲,这半块玉佩是她留给我的信物。
萧怀卿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还持有玉佩的另一半……
难道他是我的龙凤胎哥哥?他娘就是我娘?

-5-
已知条件:萧怀卿是皇后所出。
假设我与他一母同胞,则我是实打实的皇室血脉,没道理把我拎出来丢给旁人抚养。
由此可得,假设不成立。
况且这玉佩也不一定是他娘给的,万一是他大爷给的呢?
万一是捡的呢?
万一是偷的呢?
要想找到娘亲,还是得从玉佩的出处入手。
我这边还没理清头绪,我爹那边出事了。
深宫之中暗流涌动,我爹单刷宫斗副本,为了争宠,亲自洗手作羹汤,吸引皇上注意。
我爹在我幼时做惯了宝宝辅食,做饭简直易如反掌。
皇上捧着一碗白粥感动坏了,他养尊处优,吃得再差也是鱼翅粥、燕窝粥,哪尝过这么寡淡无味的。
他说我爹是第一个愿意为他放下身段,去和锅碗瓢盆打交道的妃子。
于是对我爹更好了,让他时时相伴、同吃同住,还把贵妃送来的药膳让给他。
没承想,我爹喝完当场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这是替皇上挡了一劫啊。
什么人竟敢下毒谋害天子,龙颜大怒,把贵妃关进了宗人府,下令彻查。
养心殿内,我爹半靠在龙床上。
皇上上朝去了,宫女端着御用金碗,拈着御用金调羹,一口一口地喂他喝药。
见我过来,他便挥手屏退。
我拿胳膊肘杵他:「又幸福了爹,你也是过上好日子了。」
我爹捧着胸口咳了几声:「动作轻点,爹病着呢。」
闻言我白他一眼,下手更重了。
「装什么呀,皇上身边有尝膳太监试毒,怎么别人没事就你有事,更何况,你不是早就知道皇上的饮食中有人做手脚。」
他递的请安奏折看似是废话,实则在提醒皇上注意观察身体变化,有人下毒。
所以才想方设法留在皇上身边,干脆演一出苦肉计,把下毒之事捅破,摒除隐患。
只能怪贵妃运气不好,自己送上门了。
朝堂之上,贵妃的父亲姜丞相为女儿叫冤求情,以头撞柱呜呜哀鸣。
同僚不忍,纷纷为其说话。
皇上就是要趁此机会看清朝臣的站队,究竟有多少是姜丞相的势力。
听完我的分析,我爹眼中盛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不愧是公主,对皇权争斗有天生的嗅觉。」
我回敬:「爹,你也不赖,宫斗戏里起码能苟到大结局。」
啪啪啪——
冷不丁的鼓掌声把我们父女俩吓一激灵。
门帘后一袭玄色长袍露出一角。
那人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每向我们靠近一步,我便觉得离死亡近了一分。
「太……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6-
「太子哥哥,你来多久了呀?」
「全部。」
「哈?」
「孤听到了全部,别试探了。」
「哦……」
萧怀卿是个聪明人。
君臣父子,纲常有序。
皇上借机试探姜丞相的势力多寡,他不该涉足其间,更不能有丝毫逾越皇权之举。
今日之事,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爹为皇上挡了一劫,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尊敬:「不打扰陆妃休息,儿臣和妹妹有事先行告退。」
萧怀卿拉着我脚步生风。
他很急,急着去见某人。
御花园里,琼花玉树正盛。
姜晚凝一袭素色罗裙,裙裾随风起舞,如初绽的莲花。
她蹙眉凝视着池中轻轻摇曳的荷叶,眉宇间是萧怀卿最心疼的模样。
抓在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一寸,萧怀卿紧抿着唇,把我拖到姜晚凝面前。
「晚凝,孤真的没有把玉佩送人,定是被嘉懿胡闹偷了去。」
那半块玉佩从萧怀卿记事起就不离身,姜晚凝要去做定情信物都没给。
他说,想要别的都行,唯独这块玉佩不行。
诡计多端的男人,他不给是因为他真的有。
如今玉佩不见了,姜晚凝醋意大发,说他定是变了心,送给什么狐媚子了。
不好意思,在下就是那个狐媚子。
「是我偷的。」
萧怀卿脸色稍缓:「晚凝你看,孤真的没有骗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
「你以为我偷的是块玉佩吗?不,是太子哥哥的心。」
「那么多年都没被偷,随随便便就被我偷了,不是偏爱是什么?」
闻言,姜晚凝变了脸色,踉跄着连退两步,仿佛被全世界辜负。
以帕掩面,眼眶里噙满泪花。
她就站在那儿,什么都不用做,我就想吐。
「你!」萧怀卿瞪了我一眼,拂袖去安慰那朵受伤的菟丝花。
姜晚凝避开他的触碰:「太子殿下,你知道的,没有你的爱,我会死的!」
然后向着荷花池的方向来了个助跑,一跃而下。
不是姐,别人都是说说,你是真死啊。
见势不妙,我前后脚跟着跳了下去。
扑通——扑通——
萧怀卿陷入两难,到底是先救青梅,还是后救妹妹。
答案呼之欲出ťŭₗ。
他把姜晚凝抱上岸的时候,水面上已经看不见我的身影。
我任由自己沉入池底,不做挣扎。
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
隐约听见宫人的呼救,侍卫赶来把我捞上岸。
一起上岸的还有我兜了一裙摆的珍珠蚌。
之前我就留意到,半夜有太监在这儿捞东西,观察了几天发现池底有珍珠蚌。
刚才真是吓死了,还以为姜晚凝要跟我抢。
她现在终于知道谁才是最「蚌」的,气哭了都。
萧怀卿一边安慰抽抽搭搭的青梅,一边安排侍卫继续巡逻。
还腾出空来责怪我:「嘉懿,孤知道你水性好,能不能别添乱占用公共资源?」
不听不听,男人只会影响我开蚌的速度。
我甩了甩风湿刘海,撸起袖子把活干。
然后蚌埠住了。
「怎么一颗珍珠都没有!」
四五个蚌壳都是空的,有两个还被人塞了油纸小包。
层层叠叠的油纸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粉末状的东西。
萧怀卿眸光一沉,丢下姜晚凝,大步一跨迈到我身边。
拍掉我手上沾的粉末,又拽着我去荷花池边洗了手。
太医验过,油纸小包里装的是曼陀罗粉末。
微量的曼陀罗粉能镇静安神、平喘止咳,华佗的麻沸散中就含有曼陀罗成分。
不过,若是服用大量的曼陀罗粉,会导致中毒甚至死亡。
层层油纸包覆之下,流入荷花池的微乎其微,对池中的鱼儿和植株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无人发现。
我和萧怀卿四目相对,联想到了皇上。
每次只服用小剂量的曼陀罗粉,短期内反而误以为身体渐好,长期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在皇上的饮食中做手脚呢?

-7-
尝膳太监畏罪自杀了。
他死在堆秀山附近,唇边残余着曼陀罗粉末,衣袖下压着一封遗书。
遗书里称自己利用职务之便下毒。
内务府承认失职主动领罪,重新核查宫人身家背景,查出小福子是先将军的家仆。
先将军谋逆满门抄斩,小福子回乡探亲躲过一劫,为给主子报仇,伪造身份混进皇宫。
动机有了,作案条件、凶器统统都对上了,皇上宣布结案。
我围着堆秀山绕了一圈,这里离太监居所不算近,畏罪自杀有必要跑这么远吗?
爹说过,雁过留声,水过留波。
一束刺眼的光投射过来,对面储秀宫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璀璨夺目,那是贵妃的居所。
萧怀卿追上来,晃了晃手中的香囊:「能不能别丢三落四的,差点被侍卫捡走。」
我眯起眼睛,阳光正好穿透香囊,让我看到了内袋绣着的名字。
兰心。
如果是别人我未必知道,这个兰心我记得。
她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曾奉主子之命敲打过我,让我不要破坏姜晚凝和萧怀卿的好事。
我抬头看向格外醒目的琉璃宫顶,堆秀山离太监居所远,离储秀宫倒是挺近的。
次日,储秀宫抬出了一具尸体,送往乱葬岗。
宫婢兰心,挂灯笼时不慎从梯子上跌落,正巧后脑勺着地,当场毙命。
究竟是真的意外,还是掩人耳目的托词,只有本人知晓。
两道人影出现在我的寝宫门口,一个是琼琚,另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脸。
「公主,刚刚宫门关闭,奴婢们在路上耽搁了时间。」
我食指贴着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悄悄把二人领进殿内,关起门来说话。
身穿斗篷的女子一见到我就扑通下跪,脱下兜帽,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谢公主救命之恩,兰心无以为报。」
如我所料,贵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兰心吃了我给的假死药,骗过贵妃。
琼琚跟去乱葬岗,喂她服下解药,把她带了回来。
我把香囊物归原主:「我们约定好的,我救你一命,你揭发贵妃投毒。」
曼陀罗粉有一定的气味,贵妃定期献给皇上的药膳刚好能掩盖这种气味。
小福子是被兰心奉贵妃之命亲手杀害。
事发当天,兰心把小福子约至堆秀山,谎称会用无名尸顶替他伪造死亡的假象,安排他秘密离宫。
小福子深信不疑,他以为自己有贵妃的把柄在手,起码能谈谈条件。
他要的东西不多,活命而已。
他不知道,只要为贵妃办过见不得人的事,不管事成事败,都只有死路一条。
兰心没想到,大量的曼陀罗毒粉也做不到一击毙命。
她死死捂住小福子的嘴,眼睁睁看他毒发,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腰间,被对方扯松的香囊。
她从那放大的瞳孔里看到的,是离死期不远的自己。
兰心说:「贵妃深知顺藤摸瓜引火烧身的道理,与小福子交接毒物的并非身边的人。」
宫中禁养曼陀罗,毒粉是从宫外带进来的。
我若有所思。
能频繁出入皇宫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其中敢与贵妃谋大逆的……
那个会定期进宫看望自己姑母的孝顺侄女——姜晚凝。
我回想起御花园落水那日的场景,引我跳进荷花池发现珍珠蚌藏毒的人,也是她。
她既帮了贵妃,又为何要背叛?

-8-
姜晚凝被贵妃传唤进宫了。
兰心告诉我,贵妃习惯在未时沐浴,我趁机藏在了屏风后的死角。
她洗太久了!等得我也想洗!
屏风上绘制的是百花图,我把这些花清点了五十遍,每朵花都有梗,害得我莫名其妙笑了五千下。
就在我要笑第五千零一下的时候,贵妃终于回来了,剧情终于要推进了!
清脆的巴掌声燃起我的八卦之魂。
「是本宫对你太好了,你居然敢背叛本宫!」
贵妃都没说自己发难的是何事,姜晚凝就开始解释。
「侄女冤枉,那日在御花园真的是不小心才会落水,谁知道嘉懿公主会跟着跳下去……」
贵妃冷哼一声。
「不小心是吗,那本宫问你,池底那么多珍珠蚌是怎么回事?不是你存心刁难,害小福子在荷花池耽搁太久,会被嘉懿发现?」
「姑母,侄女准备多一些珍珠蚌是怕人发现掩人耳目……啊……」
姜晚凝一声惨叫,我从屏风的缝隙里看到贵妃拿脚死死踩住她的手。
「一口一个姑母,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名门贵女了?」
「我们姜家好心把你这个没人要的孤女养大,送你去书塾,把你培养成城中最出挑的大家闺秀……是让你接近太子回报姜家,不是让你为了一个穷书生背叛我们的!」
贵妃的哥哥体弱多病,收养了一个孤女借命,病逝后,姜晚凝就由丞相抚养。
后来我才知道,姜晚凝能吸引太子的注意,是因为她被姜家训练,研究太子的喜好品位乃至脾性,所呈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为了成为太子妃而活。
直到,被命运束缚的她在书塾遇到了那个让自己敞开心扉的人。
「他才不是什么穷书生,他有名字!很好听的名字……温酌……」
温酌是唯一能读懂姜晚凝的知音。
那个傻小子把姜晚凝所有的诗作、随笔都翻来覆去地琢磨过千百遍。
才能透过表面粉饰的文字,看到破碎的她,一片一片捡起、拼好。
谁都年轻过,贵妃率先发现姜晚凝的心思,假意帮她和温酌私奔,暗中通知家里。
温酌是活生生被打死的,就在姜晚凝的眼前。
姜丞相就是要让她知道,人命对他来说是草芥,妨碍自己谋事的都得死。
包括姜晚凝。
贵妃嗤笑。
「果然是为了他,晚凝啊,本宫告诫过你,男人这种东西玩玩就好,怎么就不听呢?为了他背叛姜家,还能有活路吗?」
我听见贵妃让人把姜晚凝溺毙,再按老规矩,伪造成意外。
正义的女主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姜晚凝是投毒案的关键证人,只有她能扳倒贵妃。
焦灼之下,我一个大腚将屏风撞翻。
轰隆一声,殿内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我挠挠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咦,这里是哪?我迷路了。」
众人看我的眼神有些睿智。
不信是吗?那我重说。
「这里是哪?我穿越了?」

-9-
我没法解释穿越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的竹马就没跟我解释,道别时他只说要回到原来的世界。
他一说我就信了,怎么我说没人信啊!
两个宫婢把我押到姜晚凝身旁跪下。
贵妃捏住我的下巴让我被迫抬起头,锋利的簪花护甲在我脸上比画。
「你都听到了?」
「没听到,耳朵没带,落家里了,给我个机会回去取。」
很怂,我知道。
有人笑出了声,连姜晚凝都投来鄙视的目光。
「不入流的货色。」贵妃刺耳的声音响起,跟宫婢使了个眼色,「嘉懿公主初来乍到,在宫中迷了路,不慎跌落荷花池溺亡。」
宫婢心领神会,要来抓我。
我使出了对付皇上那招,抱紧贵妃大腿:「母后!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啊!」
套路不怕老,够用就好。
我早就背调过了,贵妃至今膝下无子,并非无所出。
她早年怀过一个女儿,意外没了。
我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石头。
贵妃拂袖遮脸:「怎么?你要打本宫?」
不,这是我讲故事的道具。
立马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娓娓道来。
「从小我爹就告诉我,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块石头我一直当娘亲一样供着。」
「直到中秋前夕,爹告诉我娘亲没死,她在宫里,可惜不清楚在哪个宫,也不清楚她是何身份,只能漫无目的地找。」
「终于打听到贵妃曾经有过女儿,正是在下!我出生后被歹人调包带出了宫,母后!女儿终于找到你啦!」
众人唏嘘。
贵妃伸出手,将信将疑地拿起我手心的石头,然后丢了出去。
她怎么敢的!
我正要发作,贵妃看着石头消失的方向,朱唇微启:「你妈没了。」
我:「……」
姜晚凝与我耳语:「贵妃的女儿是流产而亡,根本没出世。」
我石化了。
流产怎么知道怀的是女儿?该不会是因为爱吃辣?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贵妃语气轻蔑:「你把本宫当那个蠢皇帝吗?什么鬼话都信。」
她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指望她信。
我只是在拖延时间。
门外一片混乱:「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
嘻嘻,终于来啦,我的好哥哥。

-10-
此前皇上只是假意结案,目的是让幕后主使掉以轻心。
萧怀卿奉皇上之命,暗中调查投毒案的真相。
我能发现小福子在荷花池边鬼鬼祟祟,他自然也能发现。
遂派人日夜监守荷花池,发现姜晚凝就是小福子的接头人。
他们行事无比小心,用珍珠蚌代替了见面,传递毒物。
所以萧怀卿见我手上沾染蚌壳中的曼陀罗粉末,第一反应是带我清洗干净。
他早就怀疑到贵妃身上,因为贵妃有明确的弑君动机。
当年的流产不是意外,而是被皇上强行灌下堕子汤。
寂寞深宫之中承受丧子之痛,还落得个无法生育的下场。
姜丞相觉得贵妃再无价值,渐渐冷落了这个女儿。
贵妃恨透了皇上,认为这都是皇上造成的。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有姜晚凝和兰心的证词,贵妃无论如何也洗脱不掉弑君之罪。
萧怀卿现身收网,侍卫将储秀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没看姜晚凝一眼,大步上前圈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拎起,还贴心地帮我拍了拍裙摆上的灰。
青梅垮台了,知道妹妹好了?
萧怀卿变脸之快,目光触及我脸上那道被护甲划伤的红痕,拂手向后一挥。
我听见贵妃的惨叫,视线却被萧怀卿旋身挡住,鼻息间闻到一丝血腥味。
头顶的声音夹着几分快意:「贵妃拒不受捕,争执间不慎毁容,押入牢中听候皇上发落。」
侍卫应声,将贵妃一干人等统统押走。
我试图为姜晚凝求情,她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并非存心谋害皇上。
「太子哥哥不是和姜家小姐情投意合吗?能否念在往日情分从轻发落?」
周围空气陡然一冷,萧怀卿握住我的双肩,低下头与我四目相对。
ṭú₈「嘉懿,孤接受姜晚凝的示好只是想看看姜家有什么目的,孤并不喜欢她。」
我定定地看着他。
「我管你喜欢什么。」

-11-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贵妃与他人行苟且,玷污皇室血脉之事传开了。
皇上念在姜丞相功勋卓著,只是除掉她腹中孽种,格外开恩。
她却死不悔改,意图弑君,当诛无赦,皇上特赐鸩酒一壶,以全体面。
临死前,贵妃都在为自己争辩。
她说皇上忌惮相权,刻意冷落自己,自己想在深宫之中寻一丝慰藉何错之有?
错就错在,她淫乱后宫在先。
皇上是个体面人,没有戳破贵妃买通内务府,与扮成太监的小倌厮混。
这事还是她爹姜丞相出面摆平的。
恶人终其一生,不见己过,唯怨他人,犹如灯蛾扑火,自取灭亡而不自知。
鸩酒入肠,贵妃陨落。
比起她,姜晚凝识趣得多,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隔槛对我笑笑:「别难过啦,人各有命,我攻略太子失败,要去下一个世界做任务啦。」
至于是真的去下一个世界,还是被抹杀,我无从得知。
姜丞相家中连出两个大逆不道的反贼,岂能轻易摆脱干系。
皇上动了雷霆之怒,群臣跪拜。
姜丞相心中已有计策,缓缓开口,声音坚定而诚恳。
「自贵妃入宫之日起便已是皇家之人,与娘家的关系大不如前,孙女与姜家并无血亲,难料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老臣深感痛心,愿辞去姜丞相之职以证清白,让皇上宽心。」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群臣皆惊。
内务府总管急忙上前:「姜丞相大人,此事怎能怪您?我朝有律法,外嫁女罪不及家人,更别说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了,她们犯下大罪也是个人之过,与姜丞相大人无关啊!」
骠骑将军附和:「姜丞相大人乃是我朝栋梁,怎可轻易辞去要职?此举恐将动摇国本啊!」
局势已然明朗,朝臣分为两派阵营。
一派纷纷上前,或跪或立,皆言辞恳切,为姜丞相求情。
一派以萧怀卿为首,持反对意见,相持不下。
最终定夺还是要看皇上,他盯着堂下两派势力,心中自有盘算。
姜丞相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贸然剥夺相位,只怕会影响朝中安稳。
思来想去,治了他个失察之责,罚他闭门思过数月,其间不得干预朝政。
这是变相夺权啊。
群臣面面相觑,丞相面如土色。
皇上目光扫过姜丞相一侧的大臣,声音决然。
「朕与诸位虽位阶有别,却共同承载着国家的Ťúₚ兴衰荣辱,希望诸位能心系万民,以大局为重,国家方能长治久安。」
低情商版本:朕再提醒你们这群傻子一遍,且行且珍惜。
我叹了口气。
贵妃和姜晚凝到死都没有供出姜家țùₚ,姜丞相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分明他才是始作俑者。
小福子能通过层层筛查走到皇上跟前,无非有人暗中布局,掌管ẗŭ̀₊太监调配事宜的是内务府,他是姜丞相势力重要的一环。
让贵妃受孕的小倌若不是姜丞相安排,内务府敢为了贵妃的一己之私,成为祸乱后宫的同谋?
丞相本想让贵妃混淆皇嗣母凭子贵,壮大娘家权势。
他不知道,皇上从来就没碰过他女儿。
深渊之路,步步荆棘。
害人害己,报应不爽。
花匠频繁进出相府,终于将后院开得正盛的曼陀罗换成了万龄菊。
曼陀罗花语是:命运的不归路。
从被权欲蒙心的那天起,命运之轮悄然转动。
姜丞相实属多此一举,应该一步到位种满白菊。

-12-
季夏之杪,孟秋伊始。
北狄王子亲自前来,请求和亲。
皇后尤为重视。
让司制房为我量身打造一套云锦织金留仙裙,派身边手艺最精妙的大宫女为我梳妆。
望着铜镜中粉妆玉琢造型精致的自己,我不禁愣了神,琼琚的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夸个不停。
我笑得牵强,透过铜镜望向那位还在为我梳理发尾的大宫女。
「琼瑶伺候皇后十几载,这一手双环望仙髻自然是梳得极好。」
琼琚,琼瑶,出自《诗经》。
自我进宫,皇后就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从萧怀卿身上偷来的玉佩早就不见了,连同我的合二为一,被琼琚呈给自己真正的主子。
她能在宫门关闭后带兰心进宫,也是皇后暗中相助。
如今北狄王子前来,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皇室子嗣单薄,仅萧怀卿一位皇子,与邻国建交形式单一。
和亲,才是皇上认下我这个公主的真正目的。
宫中设晚宴款待北狄王子。
我盛装打扮,完颜澈的目光一直追随我落座。
看得出我今天这身打扮,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皇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满意地对皇后点头,然后向完颜澈介绍:「这是朕唯一的女儿。」
重音落在唯一两个字上,意在突出我这个公主身份之尊贵,娶我势必能促进两国交好。
皇后跟着打配合,几人推杯换盏间几乎要把婚事定下。
我爹独坐一旁,闷酒一杯接着一杯,醉意驱使下当众拂了皇上的面子。
「我陆铭的女儿决不远嫁!」
完颜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声音狐疑:「你?的女儿?」
萧怀卿的解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王子不知,嘉懿公主是父皇和陆妃的女儿。」
他以为,混乱的原生家庭关系会吓退完颜澈。
他不懂,畸形的爱情实在精彩。
完颜澈一下就来了兴致:「我们北狄民风彪悍,素有父死娶母的收继婚制,本来还担心外族接受不了,没想到庆国也是如此开放,甚好,甚好!」
皇上和他一拍即合,把和亲之事敲定下来。
席散,萧怀卿把我拉到角落,抵在墙上。
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不悦地皱眉:「嘉懿现在是北狄王子的未婚妻,太子哥哥自重。」
他气恼得一拳捶在墙上,又委屈地叫我:「嘉懿,孤心悦你,你是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
小时候萧怀卿虽然不见我,我寄往皇宫的情信他却一封不落地收藏。
他记得我会水,知道我喜欢洑水时的自由感,所以在我紧跟姜晚凝跳进荷花池后,许我任性一会儿。
我特意在开席前去东宫装可怜,以为他能为我争取到自由之身。
毕竟建交又不只有和亲一种方式,他为什么不去当质子?
我推开他:「萧怀卿,你的喜欢不过如此。」
这世上能为你无条件付出的唯有父母。
我爹和皇上大闹一场。
他说:「嘉懿一个人嫁去北狄无依无靠,你干脆把我一起嫁过去得了,我们爷俩还有个照应。」
皇上气得要吐血,没控制住情绪,打了我爹一巴掌。
打完就后悔了,又被我爹爽到了。
我爹变本加厉地叫嚣。
皇上无奈,将他禁足。
圣上口谕,让我带完颜澈去民间逛逛,了解大庆的风土人情。
同时带来的,还有我爹的字条:【女鹅,菜菜,捞捞。】
我黑着脸应下了。

-13-
民间有什么好逛的,小说都写烂了。
完颜澈说他要下海。
皇上特批了一艘广船,我和完颜澈立于船首,睥睨汪洋,破浪乘风。
咸涩的海水溅在脸上,我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海的味道,我知道。
旁边传来轻笑,完颜澈一身常服装扮,墨发高束,额前散落的碎发平添了几分不羁。
他拿来两把钓竿,邀我海钓。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自己钓钩上的假饵,又看了看完颜澈钓钩上活蹦乱跳的海蚯蚓。
姐妹们,你只管记住,男人想炫技的时候,咱们就成全他。
全程我化身笨蛋美女,忙不迭地叫他,营造一种我很需要他的错觉。
「完颜哥哥,鱼饵没了怎么办?」
「怎么下竿呀,手臂没力气,抛不远欸,完颜哥哥帮帮嘉懿。」
「嘉懿怎么什么都不会,好笨哦。」
再适时地为对方提供情绪价值。
「哇哦,完颜哥哥抛竿的姿势好帅。」
「你怎么什么都会呀,有你在真好。」
在他因为漏掉一条大鱼而懊恼的时候,贴心安慰:「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你已经很厉害啦。」
嘴甜心硬,轻松让男人做你的狗。
完颜澈忙前忙后两边跑,额头上的薄汗熠熠生辉,还担心我口渴,让人给我准备果盘。
鱼我是一条没钓到,但显然已经把他吊成翘嘴了。
突然海浪打来,我一个趔趄。
完颜澈顺势把我拥入怀中,抱着就不撒手,狡黠一笑露出虎牙。
「小心点,小笨蛋。」
我出神地看着他:「呕。」
对不起,晕船了。
碇手出现得很是时候,他好像知道我的心思,硬是把我和完颜澈分开,从中间下锚。
「海水深不见底,诸位小心。」
完颜澈斜着眼睛盯他:「还好吧,没有皇宫的水深。」
我睨了一眼海面:「让皇上来,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没见过。」
「怎么不让太子来?」
「也行,他爱过大海。」
碇手额头的青筋抽了一下。
紧接着意外发生了。
巨浪卷来,船身倾斜。
我失去重心,被一股力量推进了海里。
那点水性在海里完全不够用,很快就体力不支。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有人拼命向我游过来。
是那个碇手。

-14-
意识逐渐恢复。
睁开眼,我又闭上。
如此重复了数次,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身体被什么束缚着,动弹不得,整个人热得发烫。
我绝望地叹了口气。
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是第六层,火海地狱。
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碰到了耳垂,我敏感地缩了下脖子。
萧怀卿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嘉懿,醒了吗?」
我沉默了,怎么下地狱还能碰到那条死狗?
记忆翻涌,掉进海里后朝我游来的碇手,他脸上伪装的铅粉被海水冲掉,居然是萧怀卿!
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造孽啊。
忽然,束缚在身上的热源撤走。
熟悉的触感摸上我的额头,萧怀卿说:「不烧了。」
「人都死了,还管烧不烧呢?」
然后他用了一炷香时间跟我解释,海浪把我们冲到了荒岛上,这里是个山洞,现在是晚上。
至于为什么不点火,是因为……
「什么?!你说山洞深处有军火?!」
「嗯,里面别有洞天,军火数量可观。」
我要炸了!
「有病啊你!睡这里和给自己找坟有什么区别?!你就不怕天干物燥,引火自焚?」
「别气了,你的怒火要把军火点燃了。」
神金。
好冷的笑话,把我的怒火熄灭了。
萧怀卿说这里是唯一的藏身之处,而我当时浑身湿透发着烧,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行吧,原谅他。
随后他走出山洞,朝空中放了一支响箭。
「宫里的人看到会来找我们的。」
我的关注点全在……这厮身上居然还藏着易燃易爆物?!
这厮是一点不怕死啊!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萧怀卿死过一次,自然是不怕的。
风声在洞口激荡回旋,带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人毛骨悚然。
我不自觉往身旁蹭了蹭,试图攫取一点体温。
男人的身体确实要热一些,我疯狂贴贴,手心手背交替抚在他露出的每一寸皮肤上。
「萧怀卿,你好像个小火炉哦。」
他呼吸沉沉,回握住我的手:「别动,孤要炸了。」
「?」

-15-
御林军将我们救回皇宫,军火就地销毁。
皇上第一次对我动怒:「嘉懿,你为了拒婚居然敢跳海,连性命都不要!」
我解释:「真没有,命比较重要。」
他不听我的解释。
北狄送聘队伍已经进城了,纳马两万匹、驼千匹、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规模宏大、绵延百里,可见对迎娶庆国公主的高度重视。
皇上恐生变故,将我禁了足。
夜半,一阵嘈杂的喊杀声打破了宁静。
我冲到窗边,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人影交错,火光闪烁。
宫女和太监们惊恐哭喊,四处奔逃,脚步声混乱而急促。
我的心狂跳不止,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宫变。
内务府里应外合,将谋逆的士兵放进来,他们领的是骠骑将军的命令,打的是姜丞相的旗号。
琼琚琼瑶临危不惧,展露隐藏已久的身手。
「公主放心,皇后早已料到会有今天,凌云卫誓死保护公主安全。」
我心里一惊,凌云卫是谋逆的先将军培养出来的亲卫,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
就算残存于世,怎么会为皇室所用?
没来得及思考,我在她们的掩护下一路奔逃,来到了养心殿。
哇,好多人啊。
殿外,无数火把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士兵密密麻麻地围聚着,枪尖在火光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殿内,皇上、皇后、我爹、萧怀卿欢聚一堂,这就是皇室的家族荣誉感,死也要死一块儿。
我默默流泪,萧怀卿揉了揉我的发顶:「不会有事的。」
我信他个鬼哦,完颜澈和姜丞相站在一侧,那个送聘大队根本就是北狄铁骑假扮的。
但凡有人留个心眼,就会发现完颜澈来庆国的第一天就去了相府。
有没有可能,他此行根本不是为了和亲,而是姜丞相搬来的友军?
萧怀卿试图安慰我:「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我蒙了:「什么意思?」
他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好多了。」
萧怀卿露出自豪的神色,对自己安慰人的方式表示很满意。
我对他安慰人的方式给出了 8.4 分,因为有 1.6。
「喂,那边的两个别调情。」完颜澈 5.2 的视力一下子就盯上我们俩,杵了杵姜丞相,让他切入正题。
姜丞相眼神嫌恶地瞪着我爹。
皇上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将我爹挡了个严严实实。
当初他假意将我爹贬官,朝堂内外都以为皇上和我爹不和。
我爹顺势向姜丞相投诚,博取信任后,将暗中获取到的消息上报。
却没想到黄雀在后,丞相的眼线发现我爹提报了关于加强宫廷防务的奏请。
姜丞相得知自己遭背叛,动了杀心。
以防万一,皇上把我们父女俩接进皇宫保护,这才有了开篇的闹剧。
姜丞相见不得那俩狗男男,提剑直指皇上:「萧煜,你已经被包围了,速速写下退位诏书尚能留你全尸。」
皇上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怎么不直接让殿外的禁军杀了朕?是不敢吗?还是你根本就驱使不了?」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骠骑将军,突然就蔫了,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皇上不疾不徐地取出半块虎符,高高举起,对着殿外掷地有声。
「虎符合二为一验证无误方能调动军队,这半块一直由朕保存,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擅自行动?」
古往今来虎符都是制成两半,由君王和将领各持一半,只有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方能调动军队。
军规律法严明,违抗虎符调令,诛九族。
「骠骑将军调兵时明明拿的是完整的虎符……」有士兵反应过来,「皇上手中的不可能是假的,我们都被骗了!」
此话一出,众兵纷纷缴械投降,场面尤为壮观。
姜丞相气急败坏地踹向将军:「没用的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幸好老夫早有准备。」
顺着他的目光,我们看到北狄五千铁骑在殿外严阵以待。
把御林军和凌云卫都加上,也敌不过如此数量的精兵强将。
皇上却十分从容:「姜丞相,除了虎符,你可记得还有别的物件也是一分为二?」
姜丞相浑浊的眼眸猛然睁大,犀利的目光射向萧怀卿的方向。
他当初让姜晚凝一定要拿到太子的玉佩,正是因为传说中,玉佩的图案是大庆宝藏的指向。
那块他没能得到的玉佩,完整地出现在了完颜澈手上。
皇上的声音有些激动:「盟友的支持,才是真正的宝藏。」
完颜澈拱了拱手:「从前北狄有难濒临灭国,生死存亡的关头是皇上派兵援助,如今庆国有难,北狄自当是休戚与共,风雨同舟。」
我惊愕地看向皇后的背影,她让琼琚取走玉佩是为了今天?
我爹冲我挑眉,他让我入宫也是为了促成两块玉佩合体?
我又看向萧怀卿,他的淡定和流落山洞时如出一辙。
姜丞相猛然惊觉,气到呕血:「完颜澈你个奸佞小儿!老夫藏在山洞里的军火,是你故意泄露的!」
从一开始完颜澈就是皇上这边的,他们为了骗过丞相在宫中的眼线,才策划了这么一出。
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道。
就像我的身世一样。

-16-
庆历二十五年。
皇上在完颜澈的相助下扫平叛乱,将丞相及其核心党羽治以重罪。
对于被丞相蛊惑或者被迫参与叛乱的官员,采取怀柔之策,以彰皇恩浩荡。
如今君臣一心,政令畅通,朝政安稳如泰山之固。
皇上大喜,决定禅位。
我大惊:「这么突然?」
看到我,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在此之前,朕要给先将军正名,让将军遗孀和将门之后归位。」
他口中的将军遗孀,是皇后裴氏。
当初姜丞相为铲除皇上身边的势力,伪造证据陷害将军谋反,以清君侧为由诛了将军九族。
皇上受将军之托保护裴氏,替她伪造身份纳入后宫。
姜丞相狼子野心,私下笼络朝臣,编排皇上无后,是上天不满其统治。
为了应对,皇上有意认养一个宗室子,堵住姜丞相的嘴。
得知裴氏怀有先将军的遗腹子,当即决定,若生的是男孩就立为储君;生的是女孩,就和宗室子交换。
无论如何,裴氏都会母凭子贵当上皇后,这样才能盖过贵妃的嚣张气焰,让姜丞相有所收敛。
我,就是和宗室子交换的女孩。
萧怀卿,就是那个宗室子。
皇上也想过把我一起留下,对外宣称龙凤胎。
我娘不同意,她对我虽有万分的不舍,但仅凭一丝的理智也坚持把我送走。
入宫这么久,她深知皇宫的巍峨高墙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是一座无形的牢笼。
她说:「我的女儿本就不是笼中鸟,不该被禁锢于此。」
她希望我是自由的,快乐的。
娘亲将爹爹支援北狄得来的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我,一半给了萧怀卿。
我被托付给了皇上最信任的人,陆铭陆大人,也多了个疼爱我的爹爹。
我爹拍拍我的后背,十多年朝夕相处,他一眼就看穿我的犹豫。
「知意是不是觉得将门之后的身份有点负担?不要有压力,你是忠良之后,大家只会敬你爱你。」
我娘拉过我的手:「知意,你若不愿意就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存在,父辈的荣耀里藏着责任,谁都没有权利强加于你。」
我爹教我要有做任何事的勇气,我娘告诉我,你有不做任何事的底气。
我表情坚毅:「给将军爹爹正名就好。」
萧怀卿看着我,眸光黯淡。
如果我有将军的荣誉荫庇,与谁同伍都会被过度解读,被当作势力的倾斜。
若是有我支持萧怀卿,他的皇位或许会获得更多肱股之臣助力。
他为了巩固统治,也会亲近我。
我不希望他的亲近是带有目的的, 我不想对他怀有猜忌。
皇上果断应下,写好禅位诏书,迫不及待丢给萧怀卿。
衣袍下握紧了我爹的手。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
「吾知你意。」
这是萧怀卿和我名字的含义。

-17-
萧怀卿登基了。
我选择去游历四方,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而不是困在皇宫的方寸之间。
不用再被宫廷的繁文缛节所累,不必为了迎合他人而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情感,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自在。
一生这么长,总得走出去, 见天地, 见众生,见自己。
偶尔会想起萧怀卿的临行托付, 他说:
「知意, 你能成为朕看天地的眼睛吗?不行的话就算了, 朕也可以在皇宫高墙内看看天、看看地, 没关系的。」
他也怪可怜的。
闲暇之余,我执笔给萧怀卿写信, 给他介绍我眼中的天地众生:
西南地区的火把节甚是有趣,大家会围绕着篝火起舞,庆祝丰收,祈求来年好运;
南诏有种特制的黑色颜料,百姓会相互涂抹,洗去过去不顺, 迎接美好未来;
黎族村落, 男女老少在竹竿的开合间欢快跳跃,无上下之序, 贵贱之分……
对了,完颜澈邀我去北狄骑骆驼。
萧怀卿番外
朕没告诉知意。
朕与她见过的两回, 一回是前世, 一回是今生。
前世朕被知意吸引,她被攻略女所杀。
今生朕隐忍克制, 只希望她好好的。
知意要走的时候, 朕好想把前世的相爱记忆强加给她,用愧疚感把她囚在身边, 再封个皇后, 用宫规锁住她。
求她看看朕,求她爱朕。
可是朕不能, 当皇帝有千万个不得已,当皇后亦是如此。
朕自由不了, 但朕希望爱慕的你是自由的。
收到知意的来信, 朕开心得快要疯掉。
她真的愿意成为朕看天地的眼睛。
短短几行字,朕翻来覆去地琢磨,研究她的字迹落笔, 检查她的笔顺。
朕心里如巨石压着, 无法忽视信的最后一行, 她说她要去找完颜澈。
一想到那个诡计多端的臭小子会和知意乘一匹骆驼,朕几乎要崩溃。
连着批错不知多少封奏折,朱批晃得眼睛疼, 全是「知意」的名字。
朕把奏折全部推给太上皇,不小心打翻他刚剥好的一盘瓜子仁。
内殿传来熟悉的声音:「一百颗,少一颗重剥。」
太上皇问朕去哪儿。
「追妻!」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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