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凯旋那日,我抱着森儿去凑热闹。
森儿指着马背上抱着稚子的将军问我:
「娘亲,那人与画像上的爹爹好像。」
我抱着森儿的手紧了又紧:
「瞎说,那不是。」
以前是,如今不是,以后也不是。
君有青云志,我阻不得。
-1-
十年前,我卖身葬爹娘,陈婶子用卖豆腐的银钱买下我。
她拿银子让我去买棺材安葬父母,又将我的户籍迁入她家。
将爹娘都安葬好后,我背着为数不多的行囊去了陈婶子家。
陈婶子很凶,说她家不养闲人。
「我买下你,你就是我家的人,得帮忙做事。
「明日早起,我教你磨豆腐。
「白日里,跟着二郎认字,女子也得认字,才不会被人蒙骗。」
刚五岁的我点头如捣蒜。
陈婶子将我安排在她屋旁的耳房里睡。
耳房很小,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小床。
夜晚,我的泪浸湿了枕头。
第二日鸡鸣时,陈婶子唤我起床跟她磨豆腐。
她见我双眼浮肿,没好气道:
「大早上的,要死要活地给谁看?
「没个本事,就只能被人买卖,人啊,得有个技艺傍身才饿不死。
「你再苦也没我命苦,自小没爹娘,好容易嫁人,结果老三刚出生,当家的就死了。
「你还有我,还有陈家。」
我头垂得老低了,不敢顶嘴。
陈婶子数落完后,就开始教我做豆腐。
白日里,她和陈大郎挑着担子去卖豆腐,我则在家收拾。
晚饭前,陈二郎下学,他教我识字。
这一学,就学了十年。
我十五岁那年,每日挑豆腐担子去县里卖的陈大郎不知从哪听到消息,说是北边要打仗了。
他将豆腐担子放下就冲去陈婶子屋里。
「娘,我要去参军。」
陈婶子没答应。
陈大郎去意已决,不吃不喝也不去卖豆腐,只为让陈婶子同意。
当娘的哪里磨得过亲儿子,陈婶子最终同意了。
「参军可以,但你得留后。」
陈大郎嘴张得很大:
「娘,您说笑呢,我走,让别人在我家守活寡?」
陈婶子瞪他一眼:
「你既然知晓,就不该去参军,好好地在家卖豆腐。
「之前你不是说喜欢私塾先生家的千金,我有些存银,若你有意,我请媒人去提亲。
「只要人答应嫁给你,我可以用所有存银做聘礼。」
陈大郎直截了当地拒绝:
「娘,我不能让她来我家守活寡。
「再说,银子全拿给我娶妻,二弟读书怎么办?」
陈婶子冷着脸说:
「既舍不得她,你另寻一个。
「不娶妻,别想参军。」
陈大郎回了自己屋就没再出来。
等陈婶子和陈三郎去卖豆腐时,陈大郎来寻我。
「千霓,你可愿嫁给我?」
「为何是我?」
我问出了最想问的。
陈大郎没隐瞒我,说了实话。
「娘卖豆腐能有多少银钱?若全部拿出给我娶媳妇,我心中有愧。
「紫嫣是我心上人,我不愿她守活寡。
「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看不得闲人,紫嫣自小娇养长大,我若娶她回家,娘会嫌弃的。
「娶你就不同了,你在我家长大,知根知底,既不用聘礼,也不用操心婆媳关系。
「再说,家里的银钱还得留着给二弟读书用呢。
「你也不想二弟读不了书吧?」
我刚还热血沸腾的血,因陈大郎的一席话,慢慢冷却。
他说得直白,直白到我无法反驳。
陈婶子买下我,我本就是陈家的家奴。
少爷想娶我,那是天大的好事。
「行。」
我同意嫁给陈家大郎。
陈婶子和陈三郎回来时,陈大郎拉着我的手去找他们。
「娘,我娶千霓。」
陈婶子手里紧握的钱袋子掉地,叮叮当当的铜钱落得到处都是。
她往后走几步,拿起扫帚就往陈大郎身上招呼。
「我让你去找媳妇娶,没让你祸祸千霓。
「我早就把千霓当女儿养,你本事大了,知道挟恩图报?」
陈三郎则悄悄地掰开陈大郎握着我的手。
陈婶子打陈大郎时,陈三郎就在一旁起哄:
「肯定是大哥挟恩图报,千霓姐就不是个主动的。」
一阵鸡飞狗跳下,陈婶子打累了,她喘着粗气问我:
「千霓,你真心想嫁给大郎?」
我笑着点头。
陈大郎说得对。
我舍不得陈婶子这么些年早起贪黑赚的银钱全都给人做聘礼。
陈家用钱的地多着呢。
陈大郎出征需要带银钱傍身。
陈二郎学问好,科考得花不少银钱。
不能因为家中无所出,断送他的科举路。
陈三郎喜好做吃食,铺面得用银钱。
陈婶子叹口气:
「你用不着把自己一生都赔进去。」
我赶紧反驳:
「婶子,我是愿意的。」
陈婶子不再说什么。
儿子香火与她花银钱买下的姑娘,孰轻孰重,陈婶子分得清。
请了三五邻居吃顿饭,我和陈大郎就算成了婚。
洞房花烛夜,陈大郎用他粗糙的大手轻抚我的脸颊,温柔极了。
「娘子,劳烦你今后替我守孝。」
说完,他动作粗鲁,我痛得差点晕厥。
他嘴里说着把我当妹妹,但没因我是他妹妹放过我。
陈大郎耕耘到半夜才消停。
我累极了,鸡鸣时都没清醒。
醒来时,天已大亮,陈大郎不知所终。
待我梳洗好打开屋门才听陈三郎说,陈大郎今日一早就收拾行李整装出发了。
一个月后,我呕吐不止。
陈婶子又叹口气,带着我去寻大夫把脉。
我有喜了。
-2-
一晃一个春秋过去,森儿出生两月。
陈二郎考中了秀才,县里给了些赏银。
陈婶子计划用赏银和积蓄在县里买套带铺面的小院。
还没去找房牙呢,陈二郎就跑回了村。
他头冠都跑歪了,到家后,他喘着粗气道:
「娘,南边乱了,流民四起,先生让我们往北边跑。」
此话一说,陈三郎忽地叫出声:
「我的豆腐摊子咋办?刚起步呢。」
婆母和陈二郎瞪他一眼。
我怀里抱着森儿,手抖个不停。
若我们往北跑,陈大郎回家找不到人咋办?
陈二郎见我太过紧张,忙从我手中接过森儿,哄着他。
一刻钟后,婆母拍板决定,收拾必要行李,往北走。
陈二郎一共游说了八户人家同我们一起走,当然,还有陈二郎的先生一家。
先生替我们办好路引,路引到手的当天,我们出城往北逃去。
南边乱得比想象中的快。
宣城守城门的官差看过我们的路引,对陈二郎说:
「你们倒聪明。」
陈二郎偷偷递给官差一块碎银。
官差凑近他耳旁说:
「南边乱得彻底,南陵王反了,所到之处皆屠城!
「县太爷说了,再过三日,凡南边来的人,一个不放进城,就怕他们是反贼。
「你们若想更安生,最好再往北走两个城,去京郊的石头镇,那儿地广人稀,正缺人住。」
陈二郎谢过官差提醒,指挥ṭṻ⁾着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我们又行了十日,到了宣城官差所说的石头镇。
石头镇果真如那官差所说,地广人稀。
我们一行人暂租在镇上的小客栈。
大伙都商量好了,每户出点钱,在镇边买块地,修个大院子,大院子里面修十个小院子,总之,大家要住在一起。
逃荒路上的感情,是很深厚的。
三月后,院子修好,我们全部搬去新家。
陈三郎的嘴角翘得高高的。
新家的厨房是专门为他做的,他这三月在镇上酒楼当学徒,早就当得不耐烦了。
这下好了,搬了新家,他又可以研究新样式了。
陈二郎则跟着他的先生学习。
这一路上,他学了不少民生,先生说,不出意外,明年秋闱可去考场试试水。
-3-
又是三个春秋过去,我们从石头镇搬到了京城。
两年前,陈二郎秋闱一鸣惊人,考中解元,带着他先生的一封举荐信,成了国子监监生。
他去京城,我们自然也得跟着去。
入京后,婆母对外说我是她的表侄女,夫君在北边征战,我带着稚子前来投奔她。
陈二郎负责备考春闱。
我和陈三郎负责养家。
婆母则负责带娃。
我和陈三郎合伙开了间食肆。
他是主厨,我是掌柜。
食肆生意好,每日都很忙,我们还请了几名帮工。
每月差不多能赚五十两。
一月的营生,能买十个我。
这天,我听食客谈天说地。
「听说,北边大捷,大军不日凯旋回京。」
「别听说了,我家小子来信,后日就归京。」
我听得认真。
北边大捷?
陈大郎去的就是北边,也不知他还活着不。
另一桌光看气度就与常人不同的年轻食客也再说。
「万庆也要回京是不?」
另一人答:
「是啊,听说她嫁给一个泥腿子将军。」
「何止是嫁人,听说她已生子。」
「竟然有人不要命,敢娶万庆那个泼妇?」
「哪能,你以为人人都是我们这些公子哥?那些人,有条大腿伸过去,人能不紧紧抱着?」
顿时,一桌哄笑。
他们口中的万庆,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也不知,谁有幸能被她看中。
-4-
大军回京那日,陈二郎特意从国子监请假回来。
二十有一的陈二郎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向我鞠了一躬:
「今日大军回京,请千霓与珩也同去。」
我点头应允。
就算他不说,我也会去的。
我想去看看回京的大军里是否有陈大郎。
五年来,陈家寄给边关的书信无数,一封回信也没收到。
也不知陈大郎是否还活着。
若活着,为何五年不给家中寄信。
收拾妥当后,陈二郎抱着森儿,领着我去了主街。
他带我上了主街茶肆二楼靠窗的位置。
这个位置,是陈二郎一个月前定下的。
也就是说,他一个月前就知晓大军要回京,但从没在家里说过。
位置实在太好。
好到我能清楚地看见马背上坐着的陈大郎自然地从与他并骑的红衣女子手中接过稚子。
他看向稚子的眼神里充满慈爱。
那稚子与森儿有五分像。
森儿指着马上抱着稚子的将军问我:
「娘亲,那人有些像二叔。」
我能看见,陈二郎自然也能看见。
往日对所有事都风轻云淡的陈二郎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森儿不懂二叔为何不回答他的话。
他继续指着马上的人说:
「不对,他更像画像里的爹爹。
「但是爹爹为何要抱着其他小孩?」
森儿口中的画像是陈二郎画的,专门画给森儿认人的。
我左顾右看,见没人注意到我们,慌忙捂住森儿的嘴。
「瞎说,那不是爹爹。」
以前是,如今不是,以后也不是。
君有青云志,攀了高枝,如了心愿,我与森儿阻不得。
森儿不服气,用小手掰我的大手。
陈二郎起身,朝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不知……」
他的眼里罕见地露出一丝心虚。
我冲他摇摇头:
「无事,不怪你。」
哪里能怪得了他。
他不过是让我亲眼看见真相而已。
能骑马的将军至少五品。
既是五品将军,又怎么会是无名无姓之辈?
既有名,国子监读书的陈二郎又如何不知。
既知,他就会去打听陈大郎。
就是不知,陈大郎另娶高门,森儿该怎么办。
陈二郎轻咳一声,解释道:
「我确实不知他们已有子嗣。
「今日场景,非我所想。
「珩也发誓,陈家会给你一个交代。」
森儿眨巴着眼,看看我,看看陈二郎。
「二叔,爹爹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小孩?
「那森儿呢?爹爹会认森Ţù²儿吗?」
陈二郎伸手想抱森儿,森儿头一次不让他二叔抱。
「二叔,森儿有些难过。」
说完,森儿趴在我怀里,不多一会儿,小肩膀开始不住地抖动起来。
陈二郎愧疚极了。
「千霓……」
我开口,打断他的话:
「我们回吧,森儿快午觉了。」
陈二郎嗯了一声,带着我回了小院。
-5-
将森儿哄睡着后,婆母亲自来寻我。
「千霓,我听珩也说了。」
她上前拉住我的手,脸上全是懊悔之色。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我下意识地摇头。
婆母嗔怪道:
「你别摇头,我的错就是我的错。
「是我陈家挟恩图报。
「他不是个争气的,听话,咱不要那负心汉,二郎和三郎你选一个,他们娶你。」
我被婆母惊世骇俗的话吓得不轻。
怎么就扯到陈二郎陈三郎身上去了?
婆母劝我:
「二郎说,你与负心汉的婚书是假的,既是假的,你就还未嫁人。
「入京之后,我对外都说你是我侄女,三郎也唤你阿姐,没人知道你我真正关系。
「若你不嫌弃,我家两个小子任选。
「他不仁,你也用不着替他守着。」
陈三郎破门而入,他嚷嚷着:
「娘,您是烧糊涂了吗?让我娶千霓姐?」
婆母甩他一个眼刀子:
「你二哥还未娶妻呢,轮不到你。」
陈三郎气结:
「娘,您就是故意的吧?
「二哥对千霓姐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您倒好,不阻止就算了,还瞎起哄!」
说完,他惊呼一声:
「您知不知道,私德有亏,也当不了官。」
婆母赏陈三郎一巴掌:
「老娘不知?老娘知晓得多了去了。
「你给我记住,千霓是你表姐,至于森儿,那是她早死夫君的遗腹子。」
陈三郎捂着脸吼:
「大哥还活着呢,您当亲娘的就咒他死?」
婆母拿起拐杖就往陈三郎身上招呼:
「我宁愿他死在外面,也不用活着恶心人。
「此生,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唯独对千霓有愧。」
陈三郎边躲边叫唤:
「您说大哥恶心人,恶心谁了?」
婆母手里的拐杖挥得更快:
「恶心老娘了,狗东西,竟敢做出另娶之事,还与他人有了子嗣。」
陈三郎不躲了,婆母手里的拐杖没收住,重重打在他腿上。
陈三郎痛呼一声,抱着腿唏嘘:
「二哥没说大哥另娶之事啊。
「哼,还以为大哥当了将军我能享福呢,享个屁嘞。」
婆母又挥起拐杖:
「享福?他的福,我可不敢享,怕遭天谴。」
陈三郎忙躲在刚进屋的陈二郎身后。
「娘,您别打我,二哥在,您打二哥。」
陈二郎对着发飙的婆母双膝跪地:
「娘,我愿求娶千霓。」
我吓得瘫坐在地,大声拒绝:
「我不愿。」
开什么玩笑,陈二郎寒窗苦读数十年,来年就要春闱,可不能因私德当不成官。
陈三郎瞪大了眼:
「二哥,你真牛!」
婆母欣慰地将陈二郎扶起身:
「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我头摇成了拨浪鼓。
「我不愿,我不愿嫁给珩也。」
婆母问我为何。
「我对珩也无男女之情。」
我实话实说。
陈三郎唏嘘: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陈二郎朝我们鞠了一躬:
「是珩也唐突。」
说完,起身,踉跄着退出。
闹剧结束。
-6-
陈大郎回京后一直没寻陈家。
陈二郎推说科考在即,没心思去将军府寻亲。
陈三郎的理由更简单,说自己要研发新菜,没时间去寻。
闹剧过去没多久,会试到来。
陈二郎此次要下场考,科考那日,我和陈三郎关了食肆,送陈二郎入考场。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聚集了全国各地的考生。
陈二郎顺利入考场后,陈三郎让我和他去逛集市。
「千霓姐,闲着也是闲着,我俩去逛逛呗。」
往日热闹非凡的集市今日到清静。
路边的摊贩说人都去凑科举的热闹了,没啥人逛集市。
离着老远,我就听到马蹄声,慢悠悠的,并不快。
离近了我才发现,马背上的人是陈大郎。
陈三郎紧握拳头,嘴里嘟囔:
「负心汉!」
陈大郎视若无睹地骑着马从我们身边路过。
也是巧,他挥动鞭子时,正好甩在陈三郎手臂上。
陈三郎惊呼一声:
「陈刚强,你干嘛?」
陈大郎听见声音回头:
「你是何人?」
陈三郎气急败坏:
「我是何人!我是你祖宗……」
陈大郎眉头一皱,他身后的士兵就厉声怒斥陈三郎:
「大胆小民,居然敢侮辱朝廷命官!」
我怕事情闹大,想跪下道歉。
陈三郎扯住我的手臂,不让我跪。
「该他向你下跪,我们走!」
说完,他就匆忙拉着我左拐右拐钻小巷。
跑远后,陈三郎才喘着粗气说:
「娘说错了,陈刚强不仅是负心汉,他还是白眼狼,连自己亲弟弟都不认识!
「老天没眼,这种人居然还能当将军。」
我瞧着陌生的巷道,喘着气问陈三郎:
「三郎,这是哪?」
陈三郎四处张望一番后,心虚地解释:
「我也不知,当时只顾着跑了。」
于是,我俩又左拐右拐,直到傍晚,才拐回小院。
-7-
会试名单出来后,小院来了一堆带红花的官兵。
陈二郎考中头名,成了会元,他们是来报喜的。
婆母笑着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官兵们。
「官爷们,辛苦你们了,小小心意,拿去买点茶水喝。」
官兵们嘴里说着喜庆话,笑着接过荷包。
「老人家,这是喜包,我们就收了,谢谢您嘞。」
送走官兵后,街坊四邻又来恭贺。
那日,婆母的嘴就没闭上过。
陈二郎将好消息第一时间写信告知他的先生。
先生得知后,特意从石头镇赶来京城为他庆贺。
随先生前来的还有之前与我们一起北上的村里邻居们。
小院那几日热闹得很。
知晓家中情况的原村婶子们问婆母:
「听说前些日子北方大军回朝,你家大郎不是在北方吗?怎么样,有他消息不?」
婆母刚还合不拢的嘴立即合上了。
「大概是死在外面了。」
说完,她还假装抹了下眼角。
见此情景,她们忙安慰婆母。
婆母倒比谁都豁达,对婶子们说:
「无事,我家二郎出息,三郎也不赖,老了,我就靠他俩。」
邻居婶子们忙附和。
一老婆婆说:
「大郎没了,好歹留下个香火。」
婆母哀叹道:
「其实,我一直瞒着你们一件事。」
婶子们一听有八卦,耳朵竖得老高,全神贯注听婆母下一句话。
「森儿,是我在镇上捡的。」
说完这句话后,婆母就不再说了。
刘奶奶抓耳挠腮,忍不住好奇问道:
「啊?小孩瞧着和大郎挺像啊。
「当初你家大郎媳妇怀着孩子的呀?假怀的啊?」
婆母扯着嘴角换了个话题:
「不说这些了,最近石头镇那边如何,我听人说……」
话题被婆母强硬扯开,邻居们也不好深扒,只得顺着婆母的话说。
她们白日里的闲谈,我是晚间才知晓的。
忙碌一天的我回到小院时,婶子们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发毛。
婆母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
我凑近她,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
「今日白天,我给他们说,森儿是我捡来的。
「千霓你莫担心,二郎和三郎,你看上谁,谁就是森儿的爹。
「或者你再等等,等殿试后二郎封官后再决定要谁。」
我连连摆手。
「姑母,您别逗我了。」
入京后,婆母不让我叫她婆母,让我唤她姑妈。
我不答应,她就闹腾,说对不住我之类的,我实在被她闹怕了,只得顺着她意思。
老小孩,老小孩,婆母年龄越大,越发任性。
殿试前五日,先生带着邻居们告辞。
邻居们不想走,他们还想在小院住段时日,但他们又怕耽搁二郎殿试,只得恋恋不舍地跟着先生回了石头镇。
-8-
殿试结果出来时,小院再次被官兵光顾。
「恭喜,恭喜,陈会元高中探花。
「过会儿探花郎要打马御街,你们可前去观赏。」
婆母昨夜刚准备的荷包又被散了个干净。
陈二郎高中探花的消息很快传到食肆。
收到消息的陈三郎一蹦三尺高,抱着他的徒弟就是一顿嚎。
「我哥成了探花,咱们食肆以后改名叫探花食肆。」
我也替陈二郎高兴。
不枉他寒窗苦读十几年,终于有所成。
欢喜过后,陈ṭüₛ三郎大手一挥,凡今日来食肆用膳的客人全部送一盘新样式的菜。
要问食肆卖得最好的菜是什么菜式,当然是陈三郎研究出来的新菜式。
陈三郎嫌累,每次新研究出来的菜每日只做十盘,每每供不应求。
今天倒好,不仅免费,还不限量。
食客们一传十,十传百地来用膳,忙得我们脚不沾地。
太阳落山后,我们送走了最后一名食客。
回到小院,天已经黑了。
往日早早入睡的婆母正点着灯在正屋等我们呢。
见我们回来,婆母厉喝一声:
「陈三,你给我跪下。」
走在我前面一步的陈三郎腿一软,双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我错了。」
婆母冷笑:
「你哪里有错,错的是我。」
我满头问号。
婆母缓声对我说:
「森儿在我屋子里睡着了,你去我屋里抱他回你屋吧。」
我应了一声,转头就走。
走到半路我才想起,今日进账的银钱还没交给婆母呢。
想着,我又转身往回走。
正屋的门已经关上,门关不住屋里的声音。
婆母声音带着些哭腔:
「你这个畜生,是要学你大哥那个白眼狼吗?」
陈三郎声音闷闷的:
「娘,我没有。」
婆母摔了个茶杯,含着怒气道:
「你没有?你明知今日你二哥的花是要赠予千霓的,却故意没让千霓去看游街,还有脸说你没有?
「我说过多少次,我们家欠着千霓。」
陈三郎辩解:
「您让二哥娶千霓姐,有问过千霓姐是否愿意吗?
「您一直说我们家欠着千霓姐,到底欠她什么呢?
「大哥那件事是我们不对,可千霓姐是你买回来的啊……」
屋里的陈三郎发出一声闷哼:
「娘,您打我干什么?」
婆母吼道:
「我打不死你个畜生,没想到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们的命都是千霓娘救下的!」
陈三郎嘟囔一声:
「啊?您从未告诉我。」
「告诉你?告诉你你能如何?我的豆腐手艺也是千霓娘教的,我们家,欠着千霓的多着呢。」
陈三郎又一惊呼:
「说就说,您别动手,以后我定把千霓姐当菩萨一样供着成不?
「反正二哥和千霓姐的事,我还是觉得您该问千霓姐的意思。」
婆母的语气有些急躁:
「在我眼里,最好的就得配最好的。」
陈三郎不服:
「我不是好的?就配不上千霓姐?」
「千霓嫁给二郎能做官夫人,跟着你,能做什么?」
「跟着我,能吃好吃的。」
「你个没出息的货。」
两人后面聊的是家长里短,我悄声离开。
-9-
圣上钦点陈二郎为翰林院编修。
入职前,他每日早出晚归去参加各种诗会。
托探花郎的福,近段时日,食肆格外忙。
那夜听了婆母和三郎的话后,我开始有意避开陈二郎。
一则我一直把陈二郎当作亲哥,二则我不确信他对我是男女之情还是为了报恩,三则他要入仕途,娶我没有半点助力。
借着食肆忙的理由,我这几日都住在食肆的后院小屋。
每日的收成则由陈三郎交给婆母。
这日,我听在食肆用膳的贵人们闲聊。
「今次的探花郎长得俊,桃花运也旺,谢师宴上被明荣郡主看上,想让他做郡马。」
另一人调笑:
「你消息落后了不是,探花郎说已有心悦之人拒了郡主。
「没看出来,这人还是个长情的。」
那人又问:
「刘尚书也有意招他为乘龙快婿,他也没答应?」
「可不是,谁都没应,他就一句话,自己有心悦之人。」
「刘尚书甚至还对他暗示,说自家女儿不介意与人共侍一夫,你猜他怎么说?」
这话引起别人好奇,另一个问道:
「如何说的?」
那人默默胡须,笑着说:
「他说,他只会有一妻,绝不纳妾。得罪了一堆大人。」
「这个傻子。」
「是啊,真是个傻子。」
我心里咯噔一声。
恰好陈三郎忙里偷闲出来溜达,听到个尾巴。
他冲我眨眨眼。
我瞪他一眼。
他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跑后厨去了。
晌午后,食肆的食客少了不少,在婆母身边伺候的沈婆子来了食肆。
她跑得匆忙,喘了几口粗气才说:
「家里来了好多官兵Ťüⁱ,二爷说是远房表亲,老夫人让我来寻表姑娘和三爷。」
陈三郎还在数铜钱呢,一听沈婆子的话,手一松,铜钱落得到处都是。
「什么远房表亲?该不会是白眼狼吧?
「千霓姐,走,我们回去会会。」
说完,他蹲下身将落在四处的铜钱捡起揣进荷包里,示意我和他回小院。
小院门口里里外外围着一群人,大门处有两个官兵把持。
有爱凑热闹的邻里们见着我们回来,忙围了上来。
「你家是犯事了?」
陈三郎呸了一口:
「呸,瞧您说的,是我家远房亲戚来家串门。」
邻居婶子点点头:
「是嘛,我瞧着那人长得与你二哥有些像。」
「都是亲戚了,能不像吗?」
陈三郎和邻居婶子打哈哈。
沈婆子对守着大门的官兵说:
「这是我家爷和表小姐,快些开门。」
官兵看我一眼,打开大门。
陈三郎推着我进了院子。
一身着铠甲的男子正跪在正院中间。
大门处的动静让地上跪着的男子转过头来。
陈大郎看见我和陈三郎时,眼里有些许迷茫:
「你们?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三郎啧了一声:
「这话说得,我们一平头百姓,哪能随便见大将军呢。」
说完,不管不顾地推着我入了主屋。
主屋里,左脸浮肿的陈二郎正跪在婆母面前。
婆母脚下一堆碎掉的瓷片,她正用手帕拭泪。
见我与陈三郎回来,婆母侧过脸去。
我看向陈二郎,他先是与我对视一秒,后略显心虚地低头。
婆母指挥着陈三郎:
「给我将外面的、里面的两个畜生赶出去。」
陈三郎指指陈二郎,再指着自己:
「娘,您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
「于公,他俩是官身,我是平头老百姓;于私,他俩是兄长,我是幼弟。我敢赶人吗我?」
「既然你都做不了,就给我跪下!」
婆母怒斥一声,陈三郎滑溜地双腿下跪。
我极少见婆母这般生气。
婆母起身,跨过碎瓷片,走到我面前。
「千霓,苦了你了孩子。
「你放心,我再不逼你选二郎,他心机深,你算不过他。
「今日起,你就是我女儿,若你想嫁人,我定风风光光送你出嫁,若你不想,我养你一辈子,反正你的户是上在我家的。
「你在屋里等着,我出去赶人。」
说着,婆母大步迈出主屋。
我怕婆母气出病,忙跟着她走出主屋。
-10-
院里,陈大郎还笔直地跪着。
我和婆母的脚步声引起他的注意。
他抬头,一见来人是婆母和我,眼眶便红了。
他对着婆母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开口:
「娘,是儿子的错,儿在边关打仗时不幸摔坏了脑子,忘了许多事。
「前些日子,儿瞧着二弟御街,这才慢慢恢复记忆,想起了家人。」
婆母冷冷地看向他,问道:
「然后呢?」
陈大郎继续说:
「儿已娶郡主为妻,只能委屈千霓做妾。」
婆母冷笑:
「只能委屈千霓做妾?
「陈刚强,你哪来的脸?我陈家,没你这等子不肖子孙。」
陈大郎望向婆母的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娘,您,您为了一个孤女,不要自己亲儿子?
「这些年,我拼了命地往上爬,就是想给您挣一个诰命。」
婆母蹲下身,狠狠地扇了陈大郎两巴掌:
「你嘴里能有一句实话?
「刚才说自己失了忆,下一句就是为我挣诰命。
「怎么,大将军脑子是间接性失忆吗?」
陈大郎辩解:
「娘,我是真的摔坏脑子了。」
婆母又扇他一巴掌:
「我管你真的还是假的。
「别给我找这些借口。
「你既然选择了做贵人家的乘龙快婿,就不该认我当娘。
「千霓绝不为妾,你没资格提千霓。」
说完,婆母向我招招手。
「千霓,过来。」
我听话地上前。
婆母指着陈大郎的大腿根:
「给我踢,给了承诺又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留着这东西也无用。」
我不敢踢,腿抖个不停。
婆母啧了一声:
「踢,出事我担着。」
我诺诺开口:
「姑母,万一踢坏了他赖上我们家咋办?」
婆母深思片刻:
「说得也是,今日且先放过你。
「出门在外,千万别说负了千霓之类的话。
「别将千霓和你绑在一起,怪恶心的。
「若想保住自己如今的成就,以后,你就别来陈家。」
陈大郎用拳头猛捶地面。
婆母嗤笑:
「砸一拳,五两银子。
「只要我活一天,你就别想认祖归宗。
「滚吧。」
陈大郎最终还是走了。
他走时,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满满恶意。
-11-
陈大郎走后,婆母同我一道回了我房里。
入座后,婆母先是慈爱地摸了下我的头,又用愧疚的语气说:
「这段时日,你身边不太平吧?」
自从陈大郎回京后,我常觉得有人在暗处窥探我。
怕婆母担心,我摇摇头。
婆母哼了一声:
「别想瞒着我,我请人护着你呢。
「本想着相安无事,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
「他倒好,一看二郎出息了,巴巴地就回来认亲,美得他。」
说完,婆母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和几封未拆封的信。
将信递给我后,婆母说:
「信和玉佩都是你娘交给我的。
「这些东西,我本想二郎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后交给他的,可惜天不遂人愿。」
我乖乖地坐在婆母身旁,听她慢慢叙述。
「那日你在门外应当听见我与三郎说的话。
「可以说,没有你娘,就没有如今的陈家。
「你娘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死得太早。
「你爹娘的死并不是意外,这你知晓吧?」
爹娘死前那晚的记忆太过遥远,但它又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
爹娘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
那几日,我整日里被他俩关在床板下的小密道里,娘每日给我送吃食。
娘说,若她哪日三顿都没给我送吃食,让我再饿上一日,就自己出来。
若出意外,她让我去隔壁村村口卖身。
当时我年纪小,并不理解为何,只能照做。
等娘没给我送吃食后的第三天,我打开密道出口爬了出来。
看见的却是爹娘七窍流血的死状。
我吓坏了,忙冲出去找里正。
里正爷爷帮着我办理爹娘的身后事。
他们翻遍了我家,都没翻出一个铜板。
爹娘死了,家里的银钱也被偷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钱,棺材都买不了。
爹娘在村里像个隐形人,鲜少有人与我家联系。
我想起娘临死前说的,真的去了隔壁村村口卖身。
也是巧,陈婶子卖完豆腐回来时见我跪在村口,哭着买下了我。
见我点头,婆母继续说:
「这几封信,你娘说,若有一天我陈家男子能入朝为官,就把这些信交给薛帝师。
「至于为何,你娘始终没说。
「我猜,这些信能揭开你的身世。
「现在,我拿出这些,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是现在拿出,还是以后。
「至于后果,我们都不知。」
我用手抚摸着那几封略显陈旧的信。
思索片刻,点点头。
「那就现在交出去。」
我问婆母:
「二郎知晓这些吗?」
婆母道:
「还不知。
「我晚些再告诉他就行,他知道怎么做,二郎是我最放心的孩子。」
接着,婆母向我解释道:
「那人不是二郎带回府的。
「自二郎中了探花,那白眼狼就盯上了咱们家。
「二郎今日刚到院门,就被他拦住,一同回了小院。
「啧,自私自利的人。
「说什么失忆,骗傻子呢。」
说完,婆母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
「当年的事,也有我的错,我误以为你心悦他。
「他又向我发誓,说定不负你,我才没过多干扰。」
我心悦陈大郎吗?
大概是吧,情窦初开的年龄,和稳重成熟的哥哥日益相处,很难不让人心动。
可惜我的心悦,早被当年陈大郎求娶我时说的那段冷血的话扎得所剩无几。
陈大郎心中有抱负,为了这个抱负,不惜主动上战场,用尽手段往上爬。
官官相护下,他凭着一股干劲,从平民到将军,只用了五年时间,不得不说,陈大郎是个狠人。
婆母说得对,陈大郎没失忆。
失忆,只是他用来推脱这么久都不认亲的理由。
现在来认,是因为陈二郎中了探花,今后,陈二郎能在官场上给他助力。
唯利是图的陈大郎以为如今功成名就的他能轻易得到谅解。
但他低估了婆母对负心人的恨意。
婆母凑近我的耳边说:
「不怕你笑话,老三出生没多久,你公爹偷寡妇被我撞见,我装作无事,日日给他熬补药,补药里掺杂着毒药,半年不到,他就被我毒死了。」
我吃惊地看向婆母。
婆母冲我眨眨眼:
「陈大郎这人,比他爹还心狠,多次派人暗杀你,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我啊了一声:
「那是您儿子。」
婆母呵了一声:
「我又不差他一个儿子。
「实话给你说,当年他爹死后,我一个女人实在无力拉扯三个儿子,本想带着他们三个一起跳河的。
「要不是你娘拦下我们,我早就投胎做人了。
「那时陈刚强已经记事,他心里指不定怎么恨着我呢。
「要他去死的娘,他能多有孝心?」
婆母的话刷新我的三观。
原来我的婆母是这样的婆母。
-12-
陈二郎将玉佩和信交给帝师的第二天,我见到了帝师本人。
年迈的帝师拄着拐杖,眼含热泪地望向我。
他眼里情绪太浓,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人。
「像,太像了。
「孩子,我是你外祖父啊。」
我外祖父?帝师!开什么玩笑。
见我不信,帝师让随从将被拆开的旧信递给我。
我双手接过信看。
信是我娘写的。
小姐亲启:
见字如人……
我娘在信里说,她不是我的亲娘,她是我亲娘的贴身丫鬟。
而我的亲娘,是帝师的独女,先英王妃。
二十年前,我刚出生不久,当时还是英王世子妃的亲娘意外发现老英王勾连外敌的秘密,老英王察觉后,将她囚禁在王府后院。
我娘自知生机渺茫,写下绝笔信后,将襁褓中的我与信托付给自己的两个心腹,也就是我的娘和爹爹。
世子妃院里失火,ƭů⁵娘和爹爹乘乱将我带出王府。
他们有心去帝师府求救,奈何当时老英王一手遮天,早就派人守在帝师府外,就等爹娘自投罗网。
他们等了三日,等到的是世子妃与小主人病逝的消息。
英王世子妃病ẗú⁷逝,潜在帝师府外的暗卫也没走。
无法,他俩只得乔装成一对夫妻出城南下。
我五岁时,英王不知从哪里得知他们的消息,派人前来灭口。
娘知晓后,背着人将真的信件与玉佩交给婆母。
那几日,他们将我藏在床板下,就是为了与那群人搏斗。
后来,他俩寡不敌众,被那些人毒杀。
看完信后,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出
帝师走上前,轻拍着我的背,感叹道: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放心,有外祖父在,外祖父一定会替你娘讨回公道。」
外祖父带着我入了皇宫,见了圣上。
我这一辈子,梦都不敢梦见面圣。
龙椅上的皇帝金口一开,我成了当朝第一个被皇帝赐国姓的瑞和郡主。
还是个有封地、有食邑、有府邸、有府兵的实权郡主。
皇上说我有功,赏了我一堆御赐之物。
来时我晕头转向,回时我浑浑噩噩。
府兵们去小院将我的行李搬去郡主府。
我舍不得婆母,让她与我同住郡主府。
婆母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哪里能想到,儿子的福没享到,倒享着我侄女的福气了。」
婆母与我和森儿住进了郡主府。
帮婆母搬行李的陈二郎赖着不走。
陈三郎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陈二郎就数落:
「二哥,当年你犹犹豫豫,如今你高攀不起。
「路漫漫其修远兮,咱呀,慢慢来。
「别赖在这阻了千霓姐的桃花运。」
说完,他拖着秤砣一般的陈二郎回了小院。
-13-
半旬后,英王府被抄家了。
全府上下三百人全被押入天牢。
禁卫军从英王书房的暗格里找出两代英王通敌卖国的证据后上交给皇上。
另,抄没金银九十三箱、珠宝首饰六十三箱、名人字画四十五箱、绫罗绸缎等无数。
光是抄没的家产,就有数千人抬,可见英王府之豪富。
同日,万庆郡主府、大将军府、北津侯府全被抄家。
陈郡马主动交出万庆郡主通敌的证据,试图撇清与郡主的关系。
这哪能撇得清,他被禁卫军一同押入天牢。
皇上让三司共同审理英王的罪。
一月后,三司审理结束,坐实了两任英王通敌叛国的罪名。
英王在牢狱中以死谢罪,恳求皇上饶过妻儿。
皇上被英王摆了一道,冷笑一声:
「好算计,用一条本就该死的命,护住妻儿,想得美。」
当日,圣上将对英王府的处罚昭告天下。
凡有英王血脉的男子,不论年龄,皆处宫刑,女子,通通喝下绝子药。
其同谋,凡成年男子,秋后处斩,成年女子充作官奴,其余人,流放房陵。
-14-
夏末,我随陈二郎去牢里看他。
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颓废不少。
他见着我和陈二郎后,眼里迸发出精光,他起身上前,脚链被他拖得叮当响。
他慌乱地开口:
「二郎,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是被万庆陷害的,你救救我。
「我真是无辜的。」
陈二郎冷笑一声:
「陷害?将军怕是忘了,边关数千个无辜丧命的百姓。
「将军夫妻与英王狼狈为奸,为了功绩,勾结外敌,其罪当诛。」
陈大郎虚张声势地大吼:
「我没有,我不知情ṱü²。」
陈二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往陈大郎眼前晃了晃。
「将军亲笔所写,还能有假?」
陈大郎下意识反驳:
「不可能,我把信都烧了!」
随即,他恍然大悟般指着陈二郎:
「是你,是你写的对吧?」
陈二郎笑笑:
「将军说什么呢,珩也听不懂。」
陈大郎朝陈二郎处吐了口唾沫:
「呸,无耻小人。
「残害亲兄长的小人,踩着我的骨血上位,你能得意几时?
「你我一母同胞,我获罪,你能得好?」
陈二郎摇摇头:
「将军说笑了,我大哥早已为国捐躯,战死沙场。」
陈大郎怒斥:
「你见死不救,如何对得起陈家列祖列宗?」
陈二郎讽刺一笑:
「将军,生我养我的是娘。」
陈大郎不答,转头又向我求情:
「千霓,你我夫妻一场,你肯定不忍心我被问斩吧?」
我上前,认真地打量陈大郎一番,开口道:
「将军此言差矣,你我何曾是夫妻?」
我没说错,当初,陈大郎为了应付婆母,弄了个假婚书。
我与他,并无夫妻之名。
陈大郎心虚解释:
「我,那时时间太赶巧,来不及。
「森儿,对,我是森儿的爹,看在森儿面上,你也该救我,森儿不能有个罪臣爹!」
陈大郎的脸,真厚。
「将军,我夫君早已战死沙场,森儿的爹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不是通敌叛国的贼子。
「我是来告诉将军,费心您前些日子派人暗杀我,不然,英王府都不会倒台这么快。」
自从陈大郎回京后,我身边就不得安宁。
婆母察觉后,拿出大半积蓄请江湖侠士暗中保护我与森儿。
我这人随波逐流惯了,若不是陈大郎步步紧逼,我都不会将信件交给陈二郎。
信不给陈二郎,英王府叛国的罪名就不会这么早暴露。
那几封信件里,英王妃写的几封绝笔信,全是英王通敌叛国的罪证。只有一封是娘后来写的,目的是告知别人真相。
她信婆母,婆母亦没辜负她的信任。
-15-
陈大郎被斩后,婆母悄悄请人去乱葬岗收殓陈大郎的尸身。
「毕竟是从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我既带他来,就送他走。」
我在陈大郎的坟前点上一炷香。
人死债消,这一世我与他之间的恩恩怨怨,皆消。
-16-
一年后,陈二郎外放。
长亭外,我与婆母前来送别。
我将睡熟的森儿托付给陈二郎管教。
快六岁的森儿人憎狗烦,也就陈二郎能管住他。
陈二郎问我:
「路途遥远,一去多年,森儿若是想你,如何是好?」
跟他同路去的陈三郎嘴撇得老高:
「哥,不是我说你,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情场上如履薄冰,你这样,不行的。」
陈二郎斜眼看他一眼,陈三郎哼了一声,对我谄媚一笑:
「千霓姐,可愿与我们同行,出京游玩一番?」
婆母直接帮我拒了:
「不去不去,再不想折腾出京,你们啊,好好带森儿,两个大男人,也不知能不能带好小孩。
「三郎啊,你也及冠了,也不去讨个……」
陈三郎捂住耳朵,快速跳上马车,躲在马车里叫唤:
「娘,天热,快些回府里待着吧。」
婆母摇头笑笑。
陈二郎鞠躬道别。
朝阳下,马车的影子被阳光扯得老长。
马车渐行渐远,马车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我挽着婆母的手笑问:
「今日吃猪肘子可行?」
婆母笑得慈爱:
「怎么不行,我要吃红烧的。」
完
番外(陈二郎小记)
-1-
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陆姨没了。
娘收留了陆姨的女儿,千霓丫头。
娘让我教千霓学字。
千霓识字的,娘说是陆姨教得好。
娘常拉着我去陆姨坟前祭拜。
「二郎,你给我记住,要记得陆姨的恩情。」
我记着呢,用心地记着。
-2-
千霓与三郎年岁相当,他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有次,我听见两人在背后蛐蛐我,说我严厉。
我笑着罚两人抄十篇大字。
两人鬼哭狼嚎求我饶命。
想得倒挺美。
-3-
又梦见千霓,又湿了床单。
大哥笑我长大了,问我梦见的是谁。
我红着脸说是千霓。
大哥不以为然:
「千霓啊,一个丫头而已。」
千霓才不是丫头,她是我珍之重之的人。
-4-
跟着先生外出游学几日回来时,我的天塌了。
大哥瞒着我娶了千霓。
他明知道,明知道我心悦千霓。
我恨陈刚强。
娘将婚书递给我,问我是真是假。
一眼假țû₎。
我撕碎假婚书,跪下向娘求娶千霓。
娘哭着说晚了,一切都晚了。
问我为何不早点告诉她。
我和娘说一定是大哥逼千霓的。
娘扇了我一巴掌,说是千霓自己答应的,让我别闹。
从此,我只有将自己心意藏起来,不让人发觉。
-5-
千霓怀胎十月生下个儿子,她让我取名。
我给孩子取名森儿。
为何叫森儿?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绿呗,还能为什么。
-6-
南边乱了,我们向北边逃。
逃荒时日,是我离千霓最近的时候。
可惜,我啥也做不了。
恪守君子本分。
安定好后, 先生说我可去试水秋闱。
试得挺成功, 我直接中了解元。
中解元后,先生说自己学识有限, 教不了我。
先生递给我一封信,让我去国子监将这封信交给国子监的梁先生。
那是先生多年好友。
经先生引荐, 我入了国子监。
也是在国子监时, 我听说了大哥的事。
他鲤跃龙门,娶了万庆郡主。
千霓知晓大哥另娶后, 不哭不闹。
她对大哥当真用情至深。
-7-
我的诚心打动了娘,没打动千霓。
探花的花被我捏得稀碎,千霓不给我机会让我送。
捣乱的三弟,心碎的我。
-8-
负心郎大哥居然还敢找回家!
还说什么兄弟之间相互扶持。
我扶持他爹!
也亏得他回来, 我才知晓千霓的心意。
千霓并不心悦大哥, 这是不是意味着, 我有机会了?
-9-
娘将一个玉佩与几封旧信交给我, 她说是陆姨留下的,让我交给帝师。
我一个翰林院编修,哪来的机会见帝师?
多番打听后,我见到了帝师, 将信交给他老人家。
帝师读完信后,泪眼婆娑地问我他的外孙女在哪。
我怎么知他外孙女在哪!
哦,原来千霓是他外孙女。
什么?
千霓是帝师的外孙女!
信和玉佩的威力挺大, 短短一天,千霓成了个有实权的郡主。
我望尘莫及。
-10-
帝师人老成精,看出我心悦千霓。
他说我若肯帮他女儿报仇,他便劝千霓与我成婚。
我脑子一热答应了,差点把命丢了。
还好,还好, 我终于找出英王一家子通敌叛国的罪证。
只是里面还有大哥的手笔。
我毫不犹豫地将证据交给帝师。
没几日, 英王府被抄家。
大哥也没能活。
死了就死了吧,我还有个傻三弟呢。
-11-
老头骗我, 事成后他翻脸不认人。
说什么千霓的婚事由自己做主。
他才得到外孙女,不想让千霓难做。
呸。
不仅如此,他嫌我烦, 还上书给皇上,说我需磨炼。
一封调遣书, 我被外放千里之外。
走前,千霓将森儿托付给我,三弟也跟着我一同去。
外放, 带娃, 带俩娃, 有些心累。
-12-
离别五年,我回京上任。
去时,三弟与我一样独身一人。
回时, 三弟和三弟媳一人手里抱一个胖娃娃。
我和森儿一老一小,孤单寂寥。
娘和千霓一点都没变。
我带娃都带出白发了。
愁,也不知是否能在活着时娶到千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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