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春风楼头牌宋莺莺——的丫鬟。
宋莺莺贪财蛮横,从不给我发月钱。
她还异想天开,攒下的积蓄全部送给进京赶考的书生。
书生走得急落了本书。
宋莺莺不识字,指着其中一句问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念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了解意思后,宋莺莺嘲笑。
「天下还有这样的蠢材?」
有呢。
宋莺莺的心上人,就是这样的蠢材。
而且这样的蠢材,她这辈子竟遇到了两个。
-1-
我刚穿过来的时候,就被春风楼的拐子带走了。
那年我十八岁。
迷迷糊糊之中,我听见有人在说话。
「这姑娘长得细皮嫩肉,手上没有老茧。
「想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春风楼的老鸨冷哼一声。
「凭是谁家的孩子,进了我这春风楼,他们还敢要回去?
「保护得这般不精细,顶天了也是个不得宠的庶小姐。」
我的脸被人用力抬了起来。
「容貌不错,去让人开了苞。」
我不断地祈祷,这只是一场噩梦。
好在宋莺莺来了,她把这场噩梦变得没那么糟糕。
「阿娘这是做什么呢?」
宋莺莺是头牌,说话有些分量。
老鸨放下我。
「处置一个新来的。」
宋莺莺打量了我半天,又捏了捏我的手心。
「怎么这样急着去开苞,看模样还小。」
老鸨不屑地笑了笑。
「这些家世好的,醒来总是寻死觅活,都以为有机会走。
「直接给她们开了苞,也就省了劲。」
打手上前拖拽我,被宋莺莺拦了下来。
「我正缺个可心的丫鬟,这人给我吧。」
老鸨皱眉骂道:
「别以为当个花魁你就翻了天。
「这新货色拿出去单单开苞也能挣不少钱。」
-2-
我心里一揪。
完蛋了,她也帮不了我。
宋莺莺却依旧笑嘻嘻地说:
「阿娘,那依您看,要多少我才能带她走?」
老鸨脸上这才重新泛起笑意。
醒来以后,我就是宋莺莺的丫鬟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给我立规矩。
「以后你就在我的床下打地铺。
「我接客你就得在窗户底下站着,我起床你就得伺候我洗漱。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月钱更是一分没有。
「听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
她瞥我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
「长得也不过如此,怎么这么贵?」
又问我:「有名儿吗?」
我摇了摇头,不想说名字。
曾经的名字对我来说,不过是徒增伤感。
可宋莺莺来了火气,她狠狠啐了我一口。
「老娘赎了你,怎么还不配知道你的名?」
我知道她误会了,连忙道:
「我叫季明珠。」
宋莺莺听见我的名字,愣了好一会儿。
她突然冷了脸。
「你家里人给你取这么个名,显然视你如珠如宝,怎么还让你被拐子带走?」
我抓着手不说话。
「木头,让你来做丫鬟还委屈你了。」
宋莺莺不再理我。
拿起梳子狠狠地梳起了头发。
我走过去,从她手上拿下了梳子。
「小姐慢些梳,别伤到了头发。」
宋莺莺对我的识趣很满意。
「做丫鬟就要有做丫鬟的样子。
「我看明珠不适合你,你就叫木娘吧,跟个木头似的。」
-3-
我在春风楼待了三年,从十八岁待到了二十一岁。
我逐渐了解宋莺莺的喜怒哀乐。
她不让我叫她小姐。
「楼里的人哪配叫什么小姐。」
她让我喊她姐姐,以为我才十六七岁。
「老娘今年已经二十了,配得上你一声姐姐。」
我不敢说实话。
我怕她知道我比她还大一岁,她就不会再护着我。
春风楼的日子漫长而枯燥,但一年后,我打心底认同了我丫鬟的身份。
就是最近有个新鲜事,宋莺莺笑我身后长了个「小尾巴」。
那是后院里头新来的小丫鬟——绿芝。
她比我晚一年进来,睡在单独的丫鬟房里。
那里本是个三人铺,现在只住了两个人就变成了两人铺。
宽敞有余。
午饭的时候,绿芝会跟我聊天。
「我房里那个冷面姐姐不爱搭理我,我喜欢木娘姐姐。」
绿芝是真小啊,她才十四五岁。
可来了葵水,在这里也算是女人了。
她说的冷面姐姐正是同一间房里的另一个丫鬟。
-4-
先前我给宋莺莺提热水的时候遇到过她,她虽冷面但心热。
默默跟在我后面把剩下的那桶热水提了上来。
未等我说一声谢谢,就走了。
宋莺莺泡澡时无聊,跟我多说了几句。
「这丫头原先是伺候前花魁的,按理来说前花魁走了,她也得跟着伺候。」
奈何老鸨不肯放人,扬言要前花魁加钱。
正说着,宋莺莺有些迷迷糊糊,眯着眼问了句:「这丫头似乎叫素兰,你们认识了吗?」
我摇了摇头,竖起耳朵接着听。
原来当时前花魁没给素兰办卖身契。
前花魁好不容易被赎出去,也不想多事。
她只好又伺候起了老鸨。
今日午膳时,绿芝照常来找我聊天。
她聊着聊着,聊到了我身上。
「木娘姐姐,为何莺莺姐不让你来我们房里住呢?
「她就让你天天打地铺吗?
「可这天气已经转凉了,她接客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5-
我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说道:
「我会在窗户底下等着。
「客人后半夜的时候就会走了,我再回去给姐姐收拾干净,收拾好就能睡了。」
绿芝听完皱眉。
「这冬天夜里那么冷,木娘姐姐你就跟莺莺姐说一下,来我们这儿睡吧。」
绿芝非常希望我能陪她,为此她大着胆子求到了宋莺莺那儿。
这也是宋莺莺第一次打了我。
我摸着脸上火辣辣的巴掌,不吭声。
宋莺莺则是气得脸都红了。
「你就这么想去丫鬟屋里头住?」
我摇了摇头。
只是这里的冬天真的很冷,我又没有厚实的冬袄。
我怕冻病了。
在这儿一个风寒就能要人的命,何况我不觉得老鸨会允许我们请大夫。
宋莺莺又拧了拧我的耳朵。
「说话呀,给你起个木头名,还真是个木头了。」
我跪了下来。
「马上快到年关,姐姐接客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绿芝屋里取取暖。
「只不在窗户底下站着,等客人一走我就回来。」
宋莺莺愣了愣。
「不过就站半个时辰。」
我伸出了手,上面早就因为严寒生了冻疮。
「我不怕生冻疮,但是我怕死。」
宋莺莺戳了戳我的冻疮,笑了出来。
「怪丑的。」
她转身从匣子里拿出了几两钱。
「去成衣铺买件厚实的衣服。
「绿芝那边你就别去了。」
-6-
我接了钱,准备从小门出去。
这里的店铺要绕远路,去一趟不方便。
更何况,从春风楼出门更是难上加难。
门口有守卫,老鸨怕我们这些被拐来的女人跑掉。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人会跑。
因为曾经的家里人一旦知道这些女人在春风楼待过,是不会再重新接纳她们的。
若是想自立门户,就更是难上加难。
因为即使是京城也不太平。
我们没有钱没有势,只是女流之辈。
平头老百姓也能随便欺负我们。
所以小门的看守很放心地收下打赏便放我走。
我去之前绿芝和素兰都来找我。
绿芝兴冲冲地给了我两文钱。
「好姐姐,帮我带一串糖葫芦吧。」
素兰则是在绿芝走了以后,求我帮她带一些药。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我问道:
「什么药?」
她面如死灰地闭上眼,不敢和我对视。
「藏红花。」
我心里一紧,不敢再多问。
「好。」
我选了一身极保暖的冬袄,剩下的钱还够我买两串糖葫芦。
我先把绿芝的糖葫芦带给了她。
她盯着我手里另外两串。
「木娘姐姐,你比我还馋,一个人吃两串呢。」
-7-
其实我一串也没吃。
第一串我带给了素兰。
她有些防备地看着我。
我低声道:
「听说喝了药以后会很疼,你咬着糖葫芦会好些,至少嘴里是甜的。」
她眼角滑落一滴泪。
「谢谢。」
第二串我带给了宋莺莺。
她好不容易攒了半年的钱,就给我买了件袄,自己也没添置什么东西。
她拿着糖葫芦,目光嫌弃。
「浪费钱。
「你吃过了吧?」
我点了点头。
宋莺莺这才咬了一颗下去。
「我被卖之前,我爹也给我买了一串。」
她目光不自觉看向窗外。
「那还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芦。」
说完她又看着我。
「你怎么买这么大核的糖葫芦?」
我拿了手帕给她。
「姐姐吐这里吧,我下次不买他家了。」
宋莺莺接过帕子。
没吐核,只是擦了擦嘴。
「下次不许再骗我。」
她用手帕包了两颗糖葫芦给了我。
「去吃吧。」
我呆呆地接过来。
把糖葫芦吃到嘴里才知道。
这家人做糖葫芦很精细。
里面根本没核。
-8-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搓着手正准备回去。
却忽然听见丫鬟房里传出惊恐的尖叫。
是绿芝!
可那叫声一下就没了。
我停住脚步,犹豫了半天。
终究还是准备去看看。
正往那儿走的时候,素兰突然出现。
她拉住了我。
「别去。」
我被她吓了一跳。
她脸色惨白,嘴唇没有血色。
「别去。」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敢多说。
「好。」
我没去,我胆小。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太明白。
那晚开始,绿芝再也不来找我了。
我午饭跟往常一样坐在房檐下啃馒头。
到了春天,天气渐暖。
素兰脸色好了些。
绿芝则是脸色越来越差。
我心里好奇,但是不敢多问。
她们应该不会告诉我。
那天,宋莺莺难得休息。
我提前躺在了她的床铺旁边。
她有些失眠。
「木娘,你家里人现在还会不会找你?」
我很快就回答了她。
「不会。」
-9-
怎么找我呢?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时代。
宋莺莺反而开始好奇起来。
「不应该啊,你看起来像是家里宠着长大的,手嫩极了。
「寻常的庶出女儿也得做些针线贴补,手就算不粗糙,也会有些针线孔和茧子。」
我沉默了良久,突然出声。
「就像素兰那样吗?」
宋莺莺听我突然提起了素兰。
翻了个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很可怜。」
说完又笑了。
「我们都可怜。」
我心底酸酸的,只有一句:「谢谢。」
宋莺莺突然爬了起来,钻到了我的被窝里。
「今天我跟你一起打地铺。」
我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愣了一会儿,没有离我太近。
随后又说了一句。
「我沐浴过了。」
她很香,因为要接客,所以每晚都抹了香腻子。
我知道她误会了,主动上前抱住了她。
我不由得有些紧张。
月光透过纱窗洒在了她的脸上。
我看见了她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笑。
-10-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今晚的事,你不好奇吗?
「你不想知道绿芝怎么了吗?也不问问素兰为什么拦着你。」
我好奇,但我不敢问。
我怕我有一天也会遇到那样的事。
我怕,真的太怕了。
我光是站在窗户底下我就怕了。
只有数九寒天的风能给我安全感。
宋莺莺接着说道:
「素兰跟我差不多时候进来的。
「她是官家小姐,你知道的,庶女嘛,家里不重视。」
素兰似乎确实也有一双美丽的手。
「素兰被拐来时,还好长得一般,前花魁也心善,把她收去当丫鬟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莺莺。
透着月光,她看着我忍不住笑了。
她脸上的眼泪早就风干了。
「还说你不好奇。」
我不好意思,但也不想笑。
「对不起。」
宋莺莺摸了摸我的脸。
「那天打你一巴掌,我是真的生气。
「后来想想,你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冻着了,怕死。」
我抿了抿唇。
「一点也不疼。」
宋莺莺挑了挑眉。
「那当然,我自己打的,我有数。」
她转了转身,不再看我。
眼神望着虚空。
接着说起了素兰的故事。
我知道她说的不只是素兰,而是这里Ṱũ̂ₗ所有的女人。
-11-
「起初,我以为素兰被收作丫鬟就能逃过一劫。」
「谁知道……」
谁知道,丫鬟不过是更低等的妓子。
那些打手兜里没钱上窑子的,就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丫鬟房里,他们一个接着一个。
素兰想叫的,可是她哪有力气。
等前花魁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不过前花魁当时被一个恩客赎了身,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知道真相很残酷,但我没有想到残酷到我无法接受。
宋莺莺捏紧了我的脸。
「好在,好在素兰她跟了老鸨以后,只用伺候老鸨的干儿子。
「去年,还给那个男人生了个儿子。
「那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人家的原配抱走了。」
这算好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还真他妈算好。
「所以啊,我才把你放在身边。
「至于绿芝,也是可怜,今晚睡在她床上的不知是谁。」
宋莺莺突然起身。
「绿芝好像是我隔壁那个女人的丫鬟。
「她也真是的,仗着自己曾经是个官家小姐,所以眼比天高,看不起我们。
「见我有了丫鬟,也买了一个。
「结果却连自己的丫鬟也护不住。」
宋莺莺一边说着,一边开骂。
「明明都是干着一样的活,谁比谁高贵。」
宋莺莺提到了隔壁的那位姐姐,就不再说别的。
骂骂咧咧睡了过去。
我还想问绿芝和素兰以后该怎么办。
可是宋莺莺难得能睡个好觉。
我止住了嘴,给她掖好了被子。
其实,根据素兰的脸色还有今晚的情况,我大略也能猜出来。
-12-
今晚来的应该是老鸨的干儿子,毕竟屋外没有别人,素兰又显然知道是谁。
我想素兰生了孩子后,应该……不得那个男人的意了。
正巧绿芝又搬了进来。
所以素兰,她应该是被那个男人赶出来了。
那个男人新看上了绿芝。
我也不敢再多想,闭上眼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日子又如往常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绿芝被开了脸。
正式地跟着老鸨的干儿子了。
她还是住在丫鬟房里。
而素兰则私底下变成了绿芝的丫鬟。
因为老鸨说让素兰照顾好绿芝。
绿芝因此得势,她不肯让素兰再睡床。
当着我的面,狠狠打了素兰一巴掌。
「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样。
「你就跟木娘一样,睡在地上,打地铺吧。」
说完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恨素兰,也恨我。
恨我们所有人。
我想去求绿芝,让素兰回床上睡。
因为丫鬟房跟宋莺莺的房是不一样的。
我睡的地面是木板,宋莺莺还给我多拿了一床棉花被。
她们的地面是石砖地,很凉。
就算是开春,夜里也凉透了。
只有一床被子和床单,素兰会睡出事的。
我刚想过去,素兰就拉住了我。
「别去,她该怨我的。」
素兰露出苦笑。
我却问道:
「你若是告诉她实情,会有用吗?」
素兰看着我,摇了摇头。
「是你主动把地方让出来的吗?」
素兰又摇了摇头。
拉开了自己的衣袖。
胳膊上是青紫色的伤痕。
「我不让他来,他就这样打了我。」
说完,素兰咳了两声。
虽然她用帕子遮住,但我还是能看见隐隐透着的血迹。
「你怎么了?」
-13-
我猛然想起,那天晚上素兰她唇色十分苍白。
「他……」
素兰终于忍不住眼泪。
「我不让他进来,他便狠狠踹了我一脚。
「这一脚踹在了心窝上,我从此就开始咳血,应该是命数不长了。」
我眼底也湿润了。
「你别这么说,请个大夫,好好看病吃……」
话说一半,我才想起这多么可笑。
在这个地方,谁给素兰请大夫。
素兰牵起我的手。
「多谢你为我费心。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以后就让我给绿芝赎罪吧。」
她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又轻轻地放下,转身回了丫鬟房。
我依稀能听见绿芝在那头骂她。
「好半天才过来,你是谁的丫鬟?」
我心里万分复杂。
在这个春风楼,我竟然是最好命的人。
我不想看素兰受绿芝磋磨。
都是苦命人,谁又欠谁的呢?
于是,我破天荒地求了宋莺莺。
-14-
「姐姐,你能不能帮帮素兰?」
宋莺莺还在描眉画眼,等着晚上登场,就见我跪在了她面前。
「素兰怎么了?」
我把事情讲清楚后,宋莺莺捏断了眉笔。
「都落到这个境地,咱们自己人还欺负自己人。」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
「我怎么帮她呢?
「绿芝不是我的丫鬟,卖ṱű̂⁰身契在绿腰那儿。」
绿腰就是住在宋莺莺隔壁的姐儿,她的人气不比宋莺莺低,只是早宋莺莺两年进来。
「对了,我去找绿腰说说。」
她眼神一亮,衣服还没穿好,就拉着我冲到了绿腰的房里。
那边的绿腰正涂着口脂,被冲进来的宋莺莺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
「大白天的来我这儿当恩客吗?」
她面色不善,讽刺起了宋莺莺。
宋莺莺冷笑一声。
「你别急着说我。
「你先听听我说的这件事,我看看你这个大小姐,羞不羞?」
说罢,便把绿芝让素兰睡石砖的事说了出来。
「绿芝是你的丫鬟,你做主给她开了脸给人我管不着。
「但是素兰呢,她和你是一样的苦命人,你就任凭绿芝这样欺负她吗?」
说到这里,宋莺莺忍不住抹了泪。
绿腰还是端着不说话。
宋莺莺见她这样,来了火气。
「亏得你还端着一副大小姐的派头。」
绿腰终于忍不住,把她的匣子打开,里面的银子竟只有堪堪二两。
她哭了出来。
宋莺莺不明所以。
「你……好端端哭什么?」
-15-
绿腰把那二两银子扔在了地上。
「拿去,拿去给素兰。
「这是我这些年所有的身家。」
宋莺莺顿时惊呆了。
「怎么可能,这楼里除了我,就数你身价最高。
「莫不是你买绿芝时花了太多积蓄。」
绿腰擦了擦眼泪,沉默着把身上的衣服解下。
露出了自己的背。
白皙光滑的皮肤上却有着黑漆漆的字。
「淫」这个字深深地刻在绿腰的背上。
宋莺莺低声道:「你竟是官妓。」
跟着宋莺莺那么久,有些事情我也了解。
背上刻了字的就是官妓。
犯了事的官员,府里的女眷就被充作官妓。
作为官妓,拿不到接客的钱。
都是官府每个月发的现钱。
这些现钱,低得可怕。
一辈子都得当妓女。
绿腰收了眼泪,把衣服穿好。
「我就算有跟你一样的心,也没有这样的钱去做善事。
「绿芝不是我买来的。」
绿芝不是绿腰买来的,那就是老鸨安排过来的。
她若只是给自己的干儿子安排妾室通房。
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16-
绿腰捏了捏眉心。
「你有所不知。」
原来老鸨曾经也是个可怜人。
那个男人不是她的干儿子,而是她的亲儿子。
当年家里揭不开锅,老鸨被自己的夫君卖进了春风楼。
和我们不一样,老鸨是心甘情愿的。
她的夫君答应她,要用卖她的钱,给他们的儿子上书塾。
可惜,这儿子也是不争气的。
读了那么些年,把家里的钱都读尽了。
也没读出什么名堂。
只好入赘了富商一家。
那家女儿是个母老虎,把握着财政大权,但是生不出来孩子。
只好允许他在外头找人生个儿子接过来。
老鸨就安排了素兰。
可惜那个男人心野了,有了儿子以后还想要个清清白白的妾。
只好求老鸨私底下给他准备一个。
老鸨干了一辈子的脏事,不差这一件。
只要自己的儿子能念着自己的好。
便以绿腰的名义,又买了个丫鬟。
宋莺莺和我听完都愣了半天。
良久,宋莺莺才笑出声来。
她上前给绿腰擦了擦唇畔。
「你这口脂涂出来了也不注意一下。」
-17-
绿腰啐了一口。
「不用你假好心。
「赶紧赔我一个口脂是正经。」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银。
「绿腰姐姐,你的钱。」
绿腰推了推手。
「不用了,拿去给素兰买件袄吧。」
绿腰神色温柔,摸了摸我的衣角。
「就买跟你这身一样的,也算是我做了件好事。」
宋莺莺把钱推了回去。
「轮得着你来买?我这个头牌赚得比你多多了。」
绿腰硬是把钱塞在了我的手心。
她转头笑起宋莺莺。
「别装了,你现在钱还没我多呢。
「你的那些积蓄全给了老鸨换这个丫头。
「后来赚的又给了外头的野书生,最后一点体己也给这丫头买了身好衣料。」
我攥着手心,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绿腰小声道:
「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姐姐。」
我狠狠点头,把钱放回匣子里给了绿腰。
「就把我这身给素兰。
「春天了,我一天就站个半个多时辰,不打紧。」
绿腰摇摇头。
「你以为我还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真有的话,这些钱能一直攒着?」
-18-
最后我还是收了绿腰的钱。
照着之前一般,准备从小门出去给素兰买衣服。
绿芝抓着瓜子,看见了我。
对着我吐了一口,眼底满是怨恨。
「同样是丫鬟,木娘姐姐你为什么命就这么好呢?
「那天晚上,你在窗户下站着吧。
「为什么你不来救我呢?」
我顿住了。
「对不起。」
她捏起手里的瓜子狠狠砸在我的脸上。
「呸,亏我喊你姐姐。」
说完绿芝就转身离开了。
我心底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
对不起啊绿芝,我太自私了。
找到了成衣铺,给素兰买了身和我一模一样的冬袄。
因为开了春,老板给我算了便宜。
二两银子还有的剩。
我去买了糕点。
素兰一块,宋莺莺和绿腰一人一块。
「卖糖葫芦咯——」
我扭头看去。
「老板,来串糖葫芦。」
-19-
回来之后,我把糕点分给了宋莺莺和绿腰。
拿着衣服和剩下的糕点准备去找素兰。
路上却被急匆匆跑来的素兰撞到,糕点碎了一地。
「怎么了?」
素兰喘着气。
「快去告诉莺莺姑娘,去官府给你办个卖身契。」
我心道不好,不敢再耽搁,抱起衣服又跑了回去。
宋莺莺听完也皱起了眉头。
「要是办了官契,木娘就真是奴籍了。」
因为这个,宋莺莺从来都没让我去官府立状。
绿腰一听立马急了,瞬间明白了素兰的意思。
「快!快去!快去办啊,别耽搁了。」
绿腰和素兰的焦急让我和宋莺莺明白这事没办法再耽搁了。
宋莺莺扣着手。
「我也出不去,怎么给木娘办卖身契呢?」
这下子三个人都没辙了。
毕竟丫鬟是不可以自己来办卖身契。
有骗官府契约的嫌疑。
宋莺莺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微红。
「你快去附近的一处院子找个叫公明修的人。
「让他带你去办个官契。」
我虽好奇但也来不及多问,直接从小门冲了出去。
好在门口的守卫念在我每次都交过路费,这次先让我赊账。
我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宋莺莺形容的那处院子。
很是破败,在巷子最里头。
越走近,越能听见琅琅的读书声。
「……修身,治国,平天下……」
-20-
我敲了敲门,扰乱了这宁静。
那人止住了书声,开了门。
我看他模样俊俏,气质儒雅,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
见我一个姑娘家敲门,他立马保持距离。
「敢问姑娘敲公某的家门,所为何事?」
我连忙问道:
「公子可是公明修?」
公明修点了点头。
「ƭű̂⁶正是。」
我急切地开始说明来意。
「我姐姐宋莺莺,让我来求公子带我去办奴契。
「事情紧急,劳烦公子陪我走这一趟。」
公明修一听宋莺莺的名字,立马收好笔墨,锁上屋门。
「姑娘,请跟我来。」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领着我去往了府衙。
我看他通身气派就非常人可比。
到了官府,府衙很快给我办好了官契。
拿到契书,我反而有些愣神。
「公子,多谢。」
我本以为事情会繁琐至极,可公明修却帮我条理清晰地与府衙打交道。
压根不用我自己出面。
回去的路上,他反而向我致歉。
「姑娘别怪我越俎代庖就好。」
-21-
我摆了摆手:「我感谢公子还来不及。」
我捏着奴契,脸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公明修却看出了我的心事。
柔声道:「姑娘,请你仔细看看这份契书。」
我愣了一下,按他说的看了起来。
看到最后一行,我微微瞪大了双眼。
「若奴隶想要赎身,须得递交官府十文钱,退还雇主五十文钱?」
这么便宜?
「姑娘,你是莺莺姑娘的妹妹,若非紧急,我想她也不会愿意你签这份契约。
「所以公谋擅自做主,替她填好了本朝律法奴隶契约成交的最低价钱。」
公明修解释完,便目不斜视地走在了我身前。
看得出来,此人极具君子风范。
不过我很好奇,宋莺莺是在哪里认识他的。
「莫非……公子是姐姐的……」
相好一词,我说出来反而是对公明修和宋莺莺的侮辱。
可他明明对宋莺莺很是关心。
唤我姑娘,甚至都不过问我的姓名。
还是府衙那边签署奴隶契约,他才询问我是否会写字。
若我会,就请我在纸上留下姓名。
可是唤宋莺莺,却一口一个莺莺姑娘。
守礼之中,又带着不为人知的亲密。
若他真的对宋莺莺有意思,那真是太好了。
我虽不了解他的学识。
但一个人的气质便能体现他的涵养。
公明修极有可能考中科举。
到时候宋莺莺或许真的有机会脱离春风楼。
-22-
公仪修听见我这话,不小心绊了一下。
虽没有立刻回答我,但我瞥见了他红透的耳垂。
他握紧了拳头。
认真道:「莺莺姑娘对我有恩,我感激不尽,在下一介白身,身无分文,唯有一间宅屋还是莺莺姑娘救济。」
我心下了然,宋莺莺之前的积蓄就是给了他。
不由感叹,宋莺莺真是好眼光。
公明修转身朝我鞠了一躬。
「请姑娘替我向莺莺姑娘传话。
「若我侥幸在一月后的春闱中得了微末名次,必将接莺莺姑娘出来,她若愿意,我将三媒六聘娶她为正妻,她若不愿意,我将结草衔环相报。」
我转了转眼睛,故意问道:
「若你考不上怎么办?
「那我姐姐的积蓄可就打了水漂。」
-23-
公明修一直鞠着躬不肯起身,听见我的话更是深深弯了腰。
「若是如此,我无颜再见莺莺姑娘,只去挑粪卖画以还此恩。」
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敢去扶他。
「公子快快请起,你是姐姐心Ṭü₄里十分重要的人,姐姐对我的恩不比对你的少,论理我根本受不了你这一拜。
「我只是想试试公子对姐姐的心意,刚才的话实在冒犯。」
公明修一路护送我回到春风楼,见我进去这才离去。
我心里还在感叹他和宋莺莺之间的情谊。
却听见楼上早已闹了个人仰马翻。
「宋莺莺,你还不快把那贱蹄子交出来,当初人是给了你,但你不给她签奴契。
「她若跑了,出去报官,我们春风楼这一大堆人该怎么办?」
宋莺莺翻了个白眼。
「阿娘,你听谁说的,我可是给这丫头上过奴契了。」
老鸨揪出身后的绿腰:「你这贱蹄子,要是你乱嚼舌根,有的你受的。」
绿腰笃定宋莺莺没给我上奴契,说的话自然轻狂极了。
「阿娘你就放心吧,若是我说得有错,那我随您处置。」
绿腰随即又看向宋莺莺。
「若是我说得没错……那你就把木娘交出来。
「我要让她去接客,接最烂的客。」
宋莺莺气得脸色有些发红。
我一路小跑从楼梯上来。
「谁说我没有奴契的?」
-24-
我稍稍喘了口气,给老鸨看了我的奴契。
老鸨不识字,但她认的官府公章还有奴隶一词的模样。
只好对我罢手。
宋莺莺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绿腰满脸不可置信,冲上来想看我的奴契。
争吵之间,她把我的奴契撕了个稀巴烂。
「阿娘,你快抓住她,奴契被我撕了,她就没有奴契了。」
绿腰笑得癫狂,手里抓着撕碎的奴契给老鸨。
老鸨却阴沉着脸扇了她一巴掌。
也对,绿腰她根本就不知道。
真正的主契在官府那边,这份副契只是留作奴隶本人查阅。
我签了奴契就算是宋莺莺的财产,老鸨自然懒得再管我。
但她却不想放过绿腰。
她又给了绿腰一巴掌,绿腰被扇倒在地。
绿腰捂着脸,吐出了一口血。
「阿娘,我知道错了。
「我今天回去一定好好伺候爷。」
老鸨听见这句话,眼睛微眯,用手死死拽住了绿腰的头发。
「从今儿起,你不必伺候了。
「你就按你说的,去伺候那些烂人吧。」
绿腰疯狂磕头,可拖她的人却毫不留情。
我见到这幅场景并不觉得开心,就连宋莺莺的眼里也流露出不忍。
可是我们都没有办法救她。
我将冬袄抱给了素兰,她神色恍惚接了过去。
「可惜……我用不上了。」
-25-
我关切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以为是她的身体状况愈加不好。
可素兰摇了摇头。
「这丫鬟屋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睡了,可不就用不上了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还有绿芝呢。」
素兰扯了扯嘴角,眼底满是凄凉。
「你不知道啊?
「伺候那些烂人是根本没命活着的。
「他们是最穷最凶恶的,花了几个子就要没命地折腾,往常老鸨只让得了病快死的姑娘去伺候他们。」
我起身想冲过去找绿芝。
素兰挡在门口:「你想去,我可以不拦你。
「但我告诉你,那群人僧多肉少,多来一个就是送的。」
眼泪早已浸湿我的前襟。
「可是……我,我没办法让她死在那儿。」
素兰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好好想一想莺莺姑娘付出的代价吧。」
我抬眸望着她,心里似乎有根弦断了。
「莺莺姐姐,原本可以自己赎身出去的吗?」
素兰避而不答,只说:
「楼里谁不知道,她有个存了好久的百宝箱,里面的钱应该够赎两个她了。」
我靠着墙,蹲了下来。
我真的值两个宋莺莺吗?
-26-
等到天黑,素兰才赶我走。
「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我这才回过神:「你想去看看她吗?」
素兰转过了身,背对着我,哽咽道:
「我不去了,过些时候,他要来。」
我擦了擦已经流干的泪,慢慢走了出去。
趁着夜色,我悄悄跑去了绿芝那儿。
她就那样赤着身躺在那儿,已经不堪入眼了。
我以为绿芝已经断气了,拿出我的帕子给她擦拭身体。
这里也没水,只好就着我的眼泪给她擦。
突然,绿芝发出一道低低的声音。
她说:「木娘姐姐,是你吗?」
我握住她的手,凑在她耳边,几乎发不出声音。
「是我,对不起。」
想到绿芝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我立马扯过来被子想给她保暖。
绿芝用满是脏污的手推开。
「我不想盖了姐姐,太脏了。」
-27-
我把被子推开,解开自己的冬袄,给绿芝披上。
绿芝没了意识,只低低地说:
「不要盖。」
我轻抚她的脸:「这是我的衣服。」
她才睁开眼睛,似乎有些浑浊,又透着些许清明。
「是姐姐的衣服吗?姐姐是楼里最干净的。」
冬袄里藏着的冰糖葫芦滑落下来。
我含着泪举起冰糖葫芦。
「这是特意给你带的,你快点好起来。」
绿芝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姐姐,你怎么总有冰糖葫芦呢?
「你自己吃吧,这次,我不馋了。」
我胡乱地摇头,掰下一颗冰糖葫芦捏碎。
「我喂你。」
绿芝似乎在看我,又好像在看远方。
「不要了,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28-
我捏着冰糖葫芦,手心的热度已经让冰糖融化。
我塞进了嘴里:「你不吃,我就吃给你看,可好吃了,特别甜。」
绿芝轻轻地问了一句。
「比我以前吃的甜吗?」
我答不出来。
我说:「你好起来,我以后给你买更甜的。」
绿芝用手抓紧了我的冬袄,声音有些急促又有些无力。
「姐姐,我真嫉妒你啊,我没法不恨你,我到现在也在恨你。
「你说,我的命怎么那么贱呢?」
我轻轻靠在绿芝怀里。
「你替我回家吧,回我的家,在那里你可以天天吃糖葫芦,没人欺负你。」
绿芝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嘴角带着微笑。
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冬袄。
绿芝走了,走在了冬日的最后一天。
-29-
见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回来。
宋莺莺不由得问道:
「你的冬袄呢?
「可别说是弄坏了,我可没钱再给你买一件。」
我低着头道歉。
「对不起姐姐,我……披在了绿芝身上。」
宋莺莺抹脸的手一僵。
「绿芝她……还好吗?」
我笑了笑:「挺好的,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这一夜,我们相继无言。
绿芝的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后来楼里传了些风言风语。
原来老鸨想逼死绿芝,是因为她儿子在外养小妾的事被正妻发现了。
若是那男人在外玩别的她无所谓,再如何也进不了家门。
可绿芝是清清白白跟了那男人,还有个妾的名份。
正妻闹了起来,那男人怪老鸨,让老鸨尽快处理了绿芝。
免得让他正妻断了他出来喝花酒的月钱。
素兰也听到了这些。
所以她来劝我:「你别再苛责自己了,绿芝的事不是你的错。」
我双手捂着脸,可眼里再也没有了泪水。
这一个月里,那些泪早就哭干了。
素兰是个心细的人,她注意到我每天红红的眼眶。
上次她来宋莺莺房里劝我,宋莺莺翻了个白眼。
「随她哭去吧,等眼泪哭干了,也就没事了。」
如今真像宋莺莺说的那样,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素兰扯出一丝笑容。
「别想那些了,那天我去你们房里,看见莺莺姑娘似乎挺开心的。」
「是有什么好事吗?」
-30-
我这才想起来,宋莺莺的心上人似乎中了状元。
「糟了!我忘记给她贺喜了。」
我连忙冲过去。
「莺莺姐姐,恭喜你,听说那位公子科举夺魁,你们可以终成眷属了!」
宋莺莺这才哼了一声。
「你哪顾得着我啊,就知道想……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
见宋莺莺在梳妆,我凑过去促狭道:
「状元郎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姐姐接出去啊。」
宋莺莺还未施粉就红了脸。
「你急什么,他还没攒够钱。」
我纳了闷。
「他都是状元了,如今也该有一官半职,接你出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宋莺莺叹了口气。
「是啊,是一句话的事,可我不愿他这样,那日他来我也让他乔装打扮再出去。
「好好的一个状元郎,跟我沾上关系,会被天下人耻笑。」
我明白她的心,也不再多说。
现在日子好过了不少。
老鸨也听说了宋莺莺未来可能是状元夫人,留了个心眼不再让宋莺莺接客。
可等啊等,却等来了新科状元郎被押入大牢的消息。
-31-
宋莺莺听说后,气急攻心,吐出了一大口血。
她摘下所有的首饰钗环。
「你拿着这些换成银子,快去外面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都是之前的恩客送给她的。
我有些犹豫,毕竟这些很值钱。
若是公明修死了,这些首饰换成钱说不定日后可以给宋莺莺赎身。
宋莺莺看出了我的想法。
她急道:「公明修死了,我也活不长了。」
我这才惊醒,连忙跑了出去。
这些首饰换了不少银子。
我学着以前的电视剧里面的桥段,伪装成公明修的妹妹来贿赂官府的衙隶。
可惜,失败了。
我在门口就被打发走了。
我根本就去错地方了,普通的官府关押的是平民百姓。
公明修所在的地方是天牢,归大理寺管辖,我连门都摸不到,更别说见了。
我垂头丧气地回去。
可见到宋莺莺躺在床上满面愁容,终于忍不住撒了谎。
-32-
她紧紧抓着我问道:
「他如何了?」
我佯装无事,笑着说:
「姐姐,你放心吧,没多大事。
「都是状元郎初上任,做了些没头没脑的事,皇上肯定是想让状元郎吃点小教训。」
宋莺莺依旧流着泪。
「怎么会没事呢,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我连忙安慰她。
「没有,放心吧,他说他在里面一切都好,让你等他出来接你。」
我一直安慰着宋莺莺,等她睡着了我才出去。
一转头,便看见绿腰倚着墙在等我。
「你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绿腰姐姐有什么事吩咐吗?」
绿腰牵着我。
「我知道公明修大人出了什么事。」
-33-
来到了绿腰房里。
她把门关严实,才坐下来跟我说:
「我有个恩客,那人是我爹在朝时的同僚。」
我如鲠在喉,可绿腰早就习以为常了。
绿腰瞥了眼我,轻笑了几声。
「不用难受,多大点事。」
她接着说道:
「那人说,公明修大人状元及第封的是淮都巡抚,同我爹当年是差不多的职位。」
我满是疑惑,这职位听上去很不错,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绿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淮都靠着淮水河,皇帝让他负责淮江大坝的修筑。」
一瞬间,我明白了问题所在。
古往今来,修筑大型建筑都是一个肥差。
以公明修的性格是不可能动这笔钱。
但不妨碍有人盯上了这块肥肉。
绿腰见我的表情,便知道我都明白了。
不过当今世上,谁有那么大的本领,让公明修说下狱就下狱呢?
-34-
绿腰凑上前来,在我耳边说了两个字。
「太子。」
我满眼震惊。
她看我这副神情,忍不住大笑出声。
「我当年进春风楼,也是这个表情。」
她笑着眼里却泛起了泪花。
「我爹和公明修是一样的人,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世道是什么世道。
「我爹是到死才明白过来,他告诉我这是暴政,迟早会灭的。
「可我进了楼里好些年,京城还是一样繁荣昌盛。」
我心底发凉,既然有了绿腰的爹做前例,那么公明修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还有救吗?」
绿腰知道我问的是公明修,她仰躺在榻上,轻声道:
「顺则生,逆则亡。
「这牢就是公明修最后的一次机会。」
-35-
可惜我没办法见到公明修。
转念又想,若我真见到了,又该说什么呢?
难道要劝他听从上意,随便修修堤坝,保住自己,害死下游的百姓?
我也做不到。
真是无解。
等宋莺莺稍微好转了,老鸨突然让她焚香沐浴等待接客。
我急道:
「阿娘,莺莺姐姐她……」
未等我说完,老鸨就甩了我一巴掌。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今儿来的是天潢贵胄,指名要咱莺莺伺候。
「她就是状元的妻子也得老实躺好。」
我心里一惊。
宋莺莺用眼神暗示我出去。
我低下头想走到熟悉的窗户下面,照常守着宋莺莺。
可那边早已围满了乌泱泱的侍卫,其中领头的用剑指着我。
「妓子都滚回楼里去!」
素兰也被人从丫鬟房里逼了出来。
看来太子逛青楼,就是比别人气派。
老鸨不想看我们闲着,让我们负责前厅的打扫。
总归今日也没有别的客人来。
我正擦着扶手,被一位突然闯进来的客人撞了一下。
-36-
老鸨叫着:「哎呦官人,今日咱们这不接待散客。」
可那人却身法轻巧,钻了进来。
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素兰也瞧见了,她在我耳畔轻声道:
「那是女子,贵女。」
我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素兰自嘲一笑。
「我曾经也算是名门闺秀吧,学过一些千金步,你看她走路,即便是跑,都是千金小姐的形。」
我实在看不出。
素兰又道:
「你再注意她的耳垂,那是双耳洞,寻常规格千金都只打一个,唯有未来的皇妃才可以一耳双珠。」
我捏紧了手里的抹布,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若是她被抓到,会如何?」
我以为千金小姐,应当无事。
可素兰却用极淡的声音,说出一个字。
「死。」
素兰接着说,她那样的贵女在这种地方被发现,便会彻底没了清白的名声,还会连累家族。
唯有白绫一根可以解决,若实在得宠便会被削发为尼困于寺庙。
我想了想,还是不顾素兰的阻拦,偷偷跟了上去。
绿芝我救不了,眼下我再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37-
老鸨的人不敢惊动侍卫,在悄悄地搜寻着。
他们搜了一间又一间,都没找到那位客人。
我突然想到绿芝最后待过的地方。
那里是给最脏的客人,一向不用收拾,也没人在。
果然,我推开门后有一只极为柔软的手捂住了我的嘴。
可惜她捂得不够紧。
我小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抓你的。」
她这才警惕地松开手。
「你是什么人?」
我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她的面容。
额头高高的,面色雪白却透着好气色,皮肤光滑到不可思议。
很尊贵,浑身上下都透着与旁人不同的气质。
-38-
她见我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皱了皱眉:「你知道……今天来的客人在哪吗?」
我这才回过神。
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不耐烦道:
「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张口:「知道。
「但我不能带你去。」
她瞪了我一眼:「我可没让你带我去,我只是想知道今天他找的女人长得什么样?
「你可见过?」
我回道:「见过。」
她还想问什么,我却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我拉着她的手跑了出去,直到小门那儿才停下。
不顾她的反对,从她身上摸出些值钱的东西,给了小门的守卫。
守卫大哥识趣地去小解了。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39-
我推着她出门:「你快些走吧,要是被人看到你出现在这里,你的名声就完了。」
她一愣:「你知道我是谁?」
我没空再说什么,拉着她跑了出去。
「走吧,再不走老鸨就来了。」
跑了好长一段,我才停下来。
她甩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衣袖。
「别碰我,都脏死了。
「不明白这种地方有什么好来的,刚刚我待的屋子甚至都不像人住的。」
我冷了脸。
「那就请别再来了。」
我说完便转身离去。
可身后的人却拽住了我的衣角。
「别生气啊,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
「你能告诉我,今天那个妓子长相如何。」
我甚至有些后悔帮了她。
「好过你千倍万倍。」
她似乎气极了。
「她怎么配跟我比,若你能说些好听的,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脱离那个地方。」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
等我再回去的时候,所谓的贵客已经走了。
窗户底下的护卫都消失了。
我连忙跑去找宋莺莺。
自从公明修考上状元后她便再没接过客。
她半躺在床边,双目无神,浑身凄惨无比。
我从未看过她这样。
-40-
我刚想给她裹上被子,宋莺莺却推开了我。
喉咙嘶哑道:
「我想先洗洗。」
我心里凝重,可面上不显。
「好,我马上去烧热水。」
等热水打上来,宋莺莺慢慢地爬进了浴桶。
她把头埋进了水里,我见她迟迟不肯出来,连忙拽起了她。
宋莺莺猛呛了几口水。
眼睛不知是水还是眼泪。
我刚想问她Ṫű̂₇怎么了,可宋莺莺先一步开口。
「你说他会没事吗?」
我知道她嘴里的他指的是公明修。
自从听了绿腰的话,我心里早就不抱着希望了。
可宋莺莺却没等我说话,就自言自语道:
「会吧。
「太子明明说,只要我伺候好他,他就会放公明修出来。」
我忍着泪给她擦身体。
这哪是伺候贵人,这分明是单方面的凌辱。
我第一次在宋莺莺的身上见到如此不堪入目的伤痕。
她是花魁,平时就算遇到些难伺候的客人,也不至于如此。
那夜以后,老鸨再也不提让宋莺莺接客了。
毕竟她已经是伺候过当朝太子的人了。
-41-
又等了一个月,可惜等来的不是公明修出狱的消息。
而是公明修秋后问斩的消息。
我甚至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宋莺莺。
绿腰和我都在努力瞒着这个消息。
宋莺莺自从那夜后,身体就愈加不好。
她总是面色苍白地问我:
「他出来了吗?」
我总是告诉她。
「快了,刑部审批需要时间,尤其是状元,必须好好处理。」
宋莺莺靠着床头,盯着那本客人留下的书发呆。
她突然念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那还是很久之前一位恩客夜里走得急,忘带了。
当时宋莺莺好奇,拿起书翻了半天。
可惜她不识字,只好夜里点着烛火问我。
她指着其中一句最短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到这句课文里耳熟能详的话,没想到这个朝代也有人具备这样的觉悟。
我解释道:「懂得仁义的道理,就用一生去奉行,甚至为了捍卫,甘愿奉献出生命。
「算是一种牺牲奉献精神吧。」
希望我记得没错。
宋莺莺了解意思后,嘲笑道:
「天下还有这样的蠢材?」
有呢。
她的心上人,就是这样的蠢材。
-42-
又过了几个月,我和绿腰联合骗宋莺莺。
「公明修大人已经出狱了,奉命去修筑淮河堤坝。」
我调侃道:「那可是个肥差呢。
「等他回来就有钱来赎姐姐了。」
宋莺莺笑着摇了摇头。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从中牟利的。
「说不准我还得在这儿待上一辈子。」
我陪着笑,心里却凄凉无比。
因为再过一个月,公明修就要被问斩了。
这日,我照常给宋莺莺烧水打水。
在我们的谎言下,她终于放松了情绪,可以洗个舒服的澡。
我守在门外,听见宋莺莺突然叫了我一声。
「木娘!」
我立马冲进去。
可刚开门,宋莺莺就让我出去。
我担忧道:
「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宋莺莺的语气一如既往。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这死丫头有没有守在门口。
「别守一半跑去偷懒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
安慰道:「放心吧姐姐,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等我进去,宋莺莺已经自己穿戴好了衣服。
往常都是我伺候她穿戴。
「怎么了?」
宋莺莺笑了笑:「我总得适应没有你的情况吧。
「等我和他成婚,我哪能把你拴在身边。
「到时候就让他给你也找个如意郎君。」
-43-
我面色一僵,转而笑道:
「不用适应,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宋莺莺倒是出乎意料地敲了敲我的脑袋。
「哪有可以一直陪着你的人。」
她沉默了一下,突然提到了绿芝。
「就像绿芝一样,说走就走。」
我心情变得沉重,但仍是笑着。
「我说的是我陪着你,又不是你陪着我。
「等你成婚了可能抛弃我,但我绝对不会抛下你。」
宋莺莺却转变了话题,突然问道:
「公明修在哪里任职来着?」
我立马回道:
「淮都,淮都那里。」
宋莺莺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你认识那里吗?」
我摇了摇头。
她拍了拍我,躺回了床上。
我收拾好屋子就立刻出去了。
这种情况下,我不敢面对她。
可是,我得找借口,在公明修处斩的那天去见他一面。
听绿腰说,家眷是可以在犯人死去为他送上一顿断头饭。
等到了夜里,我正想着怎么开口。
宋莺莺却先我一步说道:
「木娘,你后日帮我去集市上买些胭脂水粉吧。
「等他修完堤坝回来,我桌上的胭脂就会用完了。」
我一口答应。
后日,正是公明修处斩的日子。
-44-
第二日,我一整天都没见到宋莺莺。
我以为她知道了消息,担心得不得了。
临到傍晚,宋莺莺回来了。
我知道她肯定偷偷溜出去了,毕竟小门的门外跟她也熟。
「姐姐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出去了。」
我一边笑着说,一边打量着宋莺莺的神情。
见她没什么大喜大悲,这才继续开口。
「有什么要买的,你就托我明天一起买好了。」
宋莺莺却拉着我,来到了房里。
她从袖口掏出一张黄皮纸,塞给我。
「你拿着,这是我在外面托卖馄饨的小二画的路线图。
「他老家是淮都,认得去淮都的路线。」
我心里一惊。
莫不是她想去淮都找公明修?
宋莺莺摸了摸我的脸。
「木娘,我实在是太想他了,你替我去淮都看看他可好?
「你就跟在他身边,帮我照顾他。
「我听说修筑堤坝很辛苦,劳心劳力的官员更是连饭也吃不上,得日夜守在那里监工。」
我感觉喉咙里泛上一股腥甜。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走了你怎么办?」
-45-
宋莺莺愣了一秒,然后笑道:
「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呀。」
我装作生气。
「我不去。
「我是你的丫鬟,可不是他的丫鬟。」
宋莺莺连忙抓着我的手,解释道:
「你明白的,我从不拿你当丫鬟。
「你若去了淮都,只会比跟着我好。」
说罢,她竟然跪下求我。
「就当我求你了,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我心里顿觉不妙,连忙扶起她。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宋莺莺笑了笑。
「我都跪下求你了,你还不同意。」
我只好答应,剩下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后面我再问,宋莺莺却不答了。
我明白她肯定有顾虑。
觉得自己伺候了太子,日后没有脸再跟着公明修一起。
熄了蜡烛后,我刚想劝她公明修是个极好的君子,不会对她有其他的看法。
可突然想到公明修明天就会被斩首。
只好违心说道:
「姐姐,若那个劳什么子的公明修敢看不上你,那你就跟我一辈子一起过。
「我天天伺候你。」
良久,宋莺莺才道:
「他不是这样的人。」
-46-
等到了第二天,宋莺莺催着我去买胭脂水粉。
我刚好也想快去见公明修最后一面。
如果他能给宋莺莺留下一些话劝导,那是最好。
待我买来饭菜,来到刑场。
人群早就乌压压地围着中央的公明修。
我大着胆子冲上前去。
「大人,大人,我是公明修的……」
大理寺判官先问我:
「你是他的妻子?」
我摇头否认。
「我是他嫡亲的妹妹,今日就是来送哥哥最后一程。」
判官也不是无情至极的人,他似乎也对这个曾经一鸣惊人的状元心生怜悯。
摆了摆手:「去吧。
「我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待到午时三刻,你若不离开,就随他一起斩首。」
我连连道谢。
一路小跑,总算是来到了公明修面前。
他满身伤痕,血迹斑驳。
恐怕就算没有斩头的酷刑,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47-
见我来了,公明修扯出一丝微笑。
「姑娘,莺莺姑娘一切可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于对将死之人的劝慰,我终是说道:
「一切都好。」
公明修这才放心了些许。
他悄声说道:
「公某一生,只为仁义礼信,辜负了莺莺姑娘。
「若有来生,必将结草携环相报。」
我对他是又敬又恨。
我敬这样的人,又恨他不能为莺莺姐做些事情。
我拿出饭碗准备给他喂些饭菜。
公明修却拒绝了。
「时间紧迫,公某有许多话希望姑娘代为转达。」
我只好仔细听。
我想这些话是宋莺莺会珍藏一生的,我一句也不能漏。
公明修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口。
「莺莺姑娘,公某能在此生遇见你,便是最大的幸事,可惜此生未能相守,只盼你能好好活下去。
「你虽罹难春风楼,但比世间所有人都要至纯至善,希望你不要对自身有厌弃的想法,带着我对你的祝福,好好地活下去。」
未待他说完,刽子手已经开始赶我走了。
-48-
公明修笑了笑。
「临了话很多,结果说出来却只有这些,多谢你了,以后莺莺便托你照顾了。」
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最后下台前,我回头说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莺莺姐姐说你是这样的人,她欣赏你,与你是一样的心。
「她也从未后悔过。」
公明修兀自念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随着行刑的刀落下,鲜血溅到了我的裙边。
我却不敢回头。
离开刑场后,我用泥土擦了半天裙角,才掩盖了那些血渍。
又去买了宋莺莺最喜欢用的胭脂水粉。
等到日落西山时,才回去。
可等我回到房里的时候,却不见宋莺莺。
她的东西还在,可人却不在了。
我无意间抬头,房梁上竟挂着半截红绸。
-49-
怀里抱着的胭脂水粉全部撒在了地上。
我朝门外跑去。
大声喊道:「宋莺莺!你在哪儿?」
绿腰出门拉住了我。
「跟我来。」
我瞧见她眼圈泛红,我心底一片冰冷。
「你为什么哭?」
绿腰扯着我,一路不言。
等进了房内,绿腰才递给我一封书信。
「这是我代笔的。」
我没有接。
「我不想看,你告诉我宋莺莺她在哪里?」
绿腰强行把信塞到我怀里。
「她死了,你走了之后她便来找我写遗书。」
悲痛至极我竟流不出泪。
我木着脸,这回真是木头了。
我双目无神地看向绿腰:「你为何不拦着她?」
绿腰背过身,不愿再看我。
「因为拦不拦,她都活不了多久了。」
-50-
我抓住绿腰的衣袖:「你什么意思?」
再回过头,绿腰又是满脸泪水。
她哽咽着开口:
「莺莺她,患了花柳病,还是最严重的那种。
「若是被老鸨发现了,你以为她还有活头吗?
「左不过就跟绿芝一样,被送到那里去。」
我轰然摔倒在地,可我却丝毫不觉得痛。
我又抬头说道:
「花柳病可以治,她没必要死。」
绿腰讽刺地笑了笑。
「就算她是花魁,也治不了。
「因为本朝就没有治花柳病的药方,女子得了这种病就只能烂死。」
怎么可能?
「简直荒谬至极……」
绿腰哭着笑,笑了又哭。
「是啊,荒谬至极。
「莺莺她,不想和绿芝一样,她也不想被心爱的人知道她得了这种病。
「她只想把你安顿好,再一个人走。」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可是我骗了她,公明修死Ťų⁷了,死人哪会知道她得病了。」
绿腰抓住我的手。
「你别埋怨自己,若是莺莺知道了公明修死了,也不会独活。
「现在他们同一天离开,未尝不算殊途同归。」
-51-
我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算哪门子的殊途同归。」
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荒谬。
公明修,宋莺莺,他们再好不过。
绿芝,她还那么小。
为什么他们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我还是拆开了那封信。
那封信字数不多,宋莺莺开头就说:
【人都要走了,我也不想说太多话,省得你后半生老惦记我。】
我笑出了声,这对有情人说话真像。
笑着笑着,眼泪就打湿了信纸。
信里写着,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替她好好照顾公明修。
【这辈子我没能嫁给他,也没资格嫁给他了,我只求下辈子吧,下辈子,别让我来春风楼了。
明珠,你比我更配他,如果你们日后有情,便成婚吧,是你的话,我会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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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这里忍不住骂了一句。
「谁要嫁给那个死人?
「祝福什么?」
再也遏制不住的眼泪决堤般泻下。
我抱着绿腰哭了一晚上,信还没有看完。
绿腰叹了口气:「你这……信没看完人就先哭死了。」
我哭到哽咽,这才接着看。
【明珠,我这一生太令人绝望了,唯一能做的便是护住了你,你要替我好好活着,最好是替我守着他,不守也没关系,他那样好的人,一定会有良缘来配,只可惜不是我。
好了,我走了,你要多保重,照着路线去淮都一切小心,若有匪徒欺辱切不可自尽。】
我看见最后一行字,心底的苦最后还是涌上了喉头。
我吐出了一大口血,吓坏了绿腰。
「木娘!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随意擦了擦嘴角。
「姐姐她,葬在哪里?」
绿腰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说道:
「我们哪配葬?只需草席裹身,扔去乱葬岗便完事了。」
我起身出门,绿腰连忙拽住我。
「你去哪儿?」
我深吸一口气。
「放心吧绿腰姐姐,我不做傻事,我去给姐姐和姐夫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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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利地从小门出来,照着绿腰口述的路线一路摸到了城门。
所幸今夜的月色不算太亮,守城门的人打了瞌睡,我从狗洞顺利钻了出去。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探索城区以外的地方。
简直就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京城如此繁华,可一旦出了城门,立马回到了郊野。
越走越偏僻,周围四处怪声连绵起伏。
我止不住发抖,可一想到宋莺莺无依无靠地躺在那里,我就没办法去害怕。
我必须找到他们,让他们入土为安。
乱葬岗横尸遍野,数不清的尸体。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似乎还是在电影里。
如今身临其境,我却吐了一地。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我只好踩着别人的尸体去找宋莺莺。
有些尸体摆了陈年累月,一踩就碎了,骨渣的壳差点刺破我的衣服。
我双手合十,把平生知道的佛家道家念了个遍。
有些尸体摆了几个月,正是腐烂的时候,秋老虎的温度让它们发酵。
我只好撕了些衣料堵住了鼻子。
月上中天,我终于找到了宋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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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心情哭,我也不敢仔细打量她。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来。
原来尸体的重量是这样的,每一步我都走得十分艰难。
「宋莺莺,早知道以前让你减肥好了。」
我咬着牙,踩着尸体,一步一步地挪。
明知道她不会听见,可我还是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知道吗,其实我比你大,可我喊了你几年的姐姐。」
我期盼她能醒过来打我,可她早已深深地沉睡了。
「下辈子,我来当你姐姐吧,不对,我给你当娘,你当我女儿,儿子也好,我护着你。」
我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更加诡异。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辨不清方向,只一味朝前走着。
「对不起啊莺莺姐姐,为了我,你葬送了一生。
「如果你没有救我就好了,那你遇到公明修的时候,就有钱赎自己出去。
「他也不要去考什么科举,你们置办一个家,将来生个孩子,或者不生孩子也好,人间太苦了。」
说话的时候没注意脚下,我不小心踩空。
宋莺莺的脑袋狠狠砸在了我的头上。
我捂住脑袋傻笑,转过头看她。
「你打人一点都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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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看见她白若霜雪,已经开始出现黑斑的脸,我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我沉默着继续背起了她,终于走出了乱葬岗。
我拿出怀里的红布,盖在了宋莺莺的头上。
「这是你上吊用的红绸,幸好还剩半截挂在房梁上。
「他们没管,我拿了来。
「莺莺姐姐,你一定很想和公明修成亲吧。」
我隔着红布,轻抚宋莺莺的脸。
「姐姐,你等着,我去给你把新郎官接来。」
公明修是斩首,身首异处。
乱葬岗还真不好找,到处都是断臂残肢。
摸索的时候,我不小心摸到了一个活物。
「啊!」我连忙捂住了嘴。
还好只是来这里饱餐一顿的老鼠。
我没敢打扰它,继续寻找。
可惜,实在是太难找了。
还未等我找到,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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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的火光闪烁在我身后。
我迅速卧倒,装作死人。
「哎,你说明修兄的尸体会在哪里?」
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我竖起了耳朵。
他们认识公明修。
另一个人答道:
「明修忠贞不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到他的遗体让他安葬。」
另一人又是一声叹息。
我心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出声。
如果他们先找到了公明修,把他拖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安葬。
我再想将宋莺莺跟他合葬就难如登天了。
正当我纠结时,一缕火光照在了我的脸上。
「你!你是人是鬼?!」
眼见他们发现了我,我索性也不再装死。
「公子不必惊慌,我是公明修大人未婚妻的妹妹,如今公明修大人身死,我姐姐也为情自缢。
「如今我特地来这里寻找公明修大人的遗体,想要将他们二人合葬。」
另一人闻声赶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
高个的说道:「在下魏长明,是明修兄的同僚,一同科举,我们三人皆殿试夺魁,互相交情甚笃。」
略矮些的接着道:「在下李公义,姑娘的姐姐可是名唤宋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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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竟然知道,想必是公明修曾经提过吧。
魏长明看穿我的顾虑,说道:
「姑娘放心,我们二人绝非肤浅之人,宋姑娘虽流落风尘,却胜世上女子万千,品行更是高洁,明修兄也曾说过非她不娶。」
我点了点头。
「既然大家目的都一样,不如一起找找公明修大人,我姐姐就躺在那片林子里。
「我今日来就是想让他们夫妇合葬。」
他们没有异议,我们分了区域仔细寻找。
三个人一起,确实比我自己找省时省力。
不然这乱葬岗这么多尸体,公明修失去了头,我还不知道要找到何时。
很快,李公义就开始唤我们。
待找到了公明修的遗体,魏长明用衣袖遮住了他的头,李公义则是将他的躯体背在了背后。
「姑娘,你若是害怕,请走前头。」
我摇了摇头:「我不害怕。」
等到了地方,他们将公明修拼好。
「好了,就这样将他们二人安葬吧?」
魏长明说着就拿出了藏在树后面的铁锹,递给了李公义一把。
我则是拿出缝棉被的针线。
「二位大人先请,我想替公明修大人修补一下身体。」
说起来,我来这儿几年还没怎么碰过针线。
宋莺莺还打趣。
「女子出嫁前都是要自己缝制嫁衣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完全没想过我会嫁人,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归属感。
唯有在宋莺莺身边,我才感到安心。
可现在,宋莺莺也没了。
我这手艺,姐夫你可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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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缝好,他们二人的墓也挖好了。
我扯下宋莺莺和公明修的头发,用红绳系在一起。
魏长明想过来帮我抱宋莺莺,被我阻止了。
「多谢,只是我姐姐出嫁,我想自己送。」
我的力气早就在每日的烧水打水里面磨炼出来了。
虽不是很厉害,但抱起宋莺莺足够了。
等给他们安葬好,我找了块木板,利落地咬破手指在上面用血写上:
【妻宋莺莺夫公明修之墓。】
写完胡乱用破布绕了绕手指。
干完一切,我才累得坐在了地上。
我抬头看着魏长明和李公义。
「二位大人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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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有傻到以为我有什么主角光环。
那么好运找到了打好的狗洞,又碰上守卫全部睡着的情况。
何况魏长明和李公义二人衣服整洁,显然不是从狗洞里面钻出来的。
两个铁锹也是早有准备。
不过我不在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达到了。
不管他们怎么样,我都无所谓。
因为宋莺莺走后,我就是一个行尸走肉了。
魏长明还在装作不知。
「姑娘什么意思?我们只是明修兄的同僚,情谊深厚……」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
「公明修大人住的破巷周围空无一人,他独自上京只认识我姐姐一人。
「何况他绝不会向外人透露我姐姐的身份。」
公明修不在乎宋莺莺的身份,可他怕旁人中伤,况且宋莺莺也和他三令五申绝不可往外说。
这两人知道宋莺莺又知道我,显然是早就打听仔细了。
李公义见我这样,眼神示意了魏长明。
「姑娘既然猜到,那我们也就不必再掩饰了。
「可我们对姑娘和公明修大人都无恶意,对他的敬佩也是做不了假。」
魏长明点了点头,说道:
「我们确实知道姑娘的底细,我们还知道宋莺莺姑娘到底为什么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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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宋莺莺死后还要被人说三道四,怒道:「住口!」
魏长明连忙解释:
「姑娘不要误会,我们绝没有看低宋莺莺姑娘的意思。
「只是宋莺莺姑娘的花柳病,姑娘以为是谁传染的?」
这我还真没想过。
难道是……
「太子?」
李公义神色愤慨道:
「不错!如此色令智昏,身患如此不耻的脏病,怎么配为一国之君?」
魏长明见我面色阴沉,连忙打岔。
「姑娘莫生气,公义说的不是宋姑娘。」
我抬眸,一字一句道:
「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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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长明见我并未计较,这才继续道:
「如今的统治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姑娘只见京城繁华,却不知外面是烈火烹油,百姓食不果腹,淮都大水更是无人治理。
「全因皇帝溺爱太子,膝下又只有一个儿子,便放任他胡闹。
「太子患了花柳以后,更是抓紧一切机会享乐,毕竟这种病无法根治,他无度地搜刮民脂民膏。」
李公义听着听着,神情哀伤。
「朝中多少忠良被他害死。」
魏长明也语气冰冷。
「公明修大人是出任修建淮都的第二任,第一任柳大人也因为不肯助太子从中得利,落了个斩首示众,家中子女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
李公义轻轻拍了拍魏长明的背。
「当年魏兄的未婚妻正是被充了官妓,魏兄花了一切关系想要救未婚妻出来。
「可惜官妓坊却说查无此人。」
我猛然一惊,难道说的是绿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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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曾跟我说过,她的父亲也是与公明修一样。
她也是官妓,可她却在春风楼。
我不知道该不该向魏长明透露绿腰的所在,等我今夜回去再和她说。
李公义的声音再度响起。
「所以我们想,让姑娘进太子府,刺杀太子。」
我当然想杀了太子,为宋莺莺和公明修报仇。
可惜我没有路子。
「二位大人可有法子?」
魏长明神色惊喜:「姑娘可是同意了?」
我点头:「求之不得。」
他们的方法也是简单粗暴。
由李公义前往春风楼带走我,顺便去府衙替我销去奴籍。
然后再沐浴打扮送去太子府。
我皱眉:「就那么简单?」
我觉得这个办法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魏长明笑了笑。
「姑娘觉得简单,实则是我们谋划了许久的计划,这也是最可行的。」
李公义也道:
「太子府有精兵把守,若是派刺客去动手,定会惊动皇帝,将来京城必定困若围城。
「成功了倒还好,失败了则是再无第二次机会。」
我现在才明白,他们这是想谋反,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卒子。
「若是我失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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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我自己反倒笑出了声。
天哪,我在问什么蠢话。
我要是失败了于大计无害,成本也极低。
他们完全可以推到我想为宋莺莺报仇,何况谋反之人不在乎朝堂职位。
魏长明怕我反悔,补充道:
「姑娘有所不知,太子其人卑鄙无耻,若是知道你是宋莺莺姑娘的妹妹,他反而会有兴趣宠幸你。
「毕竟……当初他就是查到了宋莺莺姑娘和公明修大人的关系,才去了春风楼找宋莺莺姑娘。」
我的指尖狠狠扎进了手掌。
原来如此,难怪堂堂太子指名道姓要来花楼找宋莺莺。
难怪宋莺莺说,只要她伺候好太子,太子就能放了公明修。
我闭上眼,不再多说。
「请二位大人尽快为我安排吧。」
李公义先护送我回了春风楼,进去之前我想到了绿腰。
犹豫着,我还是开了口:
「魏长明大人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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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义笑着打断了我。
「姑娘不必为魏兄担心,他虽失去了未婚妻,但去年他的妾室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也算幸福。
「姑娘快些进去吧。」
我闭了口,或许我应该先问绿腰,愿不愿意和她的未婚夫相认。
我回去时,绿腰的客人正巧刚走。
我轻轻敲了门。
「绿腰姐姐,是我,木娘。」
绿腰替我开了门,她神情恍惚,自嘲般笑了笑。
「都经历多少个日夜了,每次完事后,我怎么还那么痛苦。
「快进来吧,窗户我早就开好了。」
我心疼地扶住她。
「绿腰姐姐,你快坐下。」
绿腰宛若毫无知觉,就那样躺在床边。
她想起什么,问道:
「宋莺莺安葬了吗?」
我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
「绿腰姐姐,你曾经有婚约吗?」
见我提起这个,绿腰的眼里才冒出一些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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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还在的时候,他替我找了一个极好的夫婿。
「他虽不是世家大户出身,但才学绝佳,我爹说过他若是参加科举,必定榜上有名。」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你……希望再见到他吗?」
绿腰眼角划过一滴泪。
「如今我早已……又有何面目再去见他。
「只盼他佳人在怀,儿女双全。」
是啊,魏长明现在真的佳人在怀,儿女双全了。
可听宋公义的话,兴许魏长明还未娶妻呢。
我将今晚的事模糊地告诉了绿腰,隐去了刺杀太子和魏长明。
只说那两位是公明修的友人,有情有义,想赎我出去替我找一门亲事。
绿腰握着我的手。
「能出去便是最好的,若是宋莺莺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她护了那么久的人,终于可以脱离苦海。」
我心底有țũₜ些苦涩,没有宋莺莺在的地方,才是苦海啊。
「对了,绿腰姐姐提到的这个人这么优秀,说不准那两位大人会认识。
「明日他们来接我出去,姐姐可想让我传句话。
「我想应该能传达到他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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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捂着脸痛哭。
「不,不要,我不想让他见到我现在的样子。
「订了婚约后,他曾来府中拜访过,我们遥遥见了一面。
「他写诗赞我是梨中仙,那年梨花正好。」
绿腰哭完,目光似乎有所依恋。
她想了想,握住我的手。
「多谢你肯为我费心,但我如今身为官妓,是出不去的。
「又何必让他知道梨花已落,沉沦泥沼。」
我忍不住问道:
「绿腰姐姐是官妓,为何会在春风楼,不应该是在官妓院吗?」
绿腰笑了笑:「你竟知道这个。」
她的笑意愈发苦涩。
「我爹得罪了太子,官妓院本就有暗度陈仓的事,我们这些原本的小姐到了外头初夜卖得更贵,太子自然是不会放过我。
「所以,我刚进官妓院,就被偷偷送到了春风楼,逃不掉的,哪怕我爹平反,我也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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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宋莺莺房里睡了一夜,幸好老鸨还没来得及将这里清理。
只是宋莺莺贵重的物品都被抢走了。
唯一可供怀念的只有这个我睡了三年的地板。
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告诉魏长明,绿腰在这里。
也许魏长明和公明修一样,不会介意绿腰姐姐的过去。
也许他还没有娶妻,纳妾只是为了传宗接代。
就算他真的娶妻了,只要他愿意接绿腰姐姐出去,哪怕是做外室呢。
看来我在这待久了,思想也被腐蚀了。
第二日,李公义拿着官府盖过章的放奴书,又给了老鸨一些银子。
「走吧。」
我见只有他,没看见魏长明。
不由问道:「魏大人呢?」
李公义笑了笑。
「姑娘有所不知,魏兄娶的妻子是洛阳王氏女,洛阳王氏嫁女条件之一便是未来夫婿绝不可踏足烟花地,纳妾也得是身家清白。
「这样的世家大族,难免苛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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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论理我不应该觉得苛刻,毕竟这对女子来说已是不公。
可我却期望魏长明能有个世俗礼教出来的贤妇。
李公义接着问道:「姑娘找魏兄何事?」
我收住了话,不愿再说。
若是让绿腰姐姐面对现在的魏长明,她一定不愿意。
「无事,我们走吧。」
梳妆打扮后,我被一顶小轿子抬进了太子府。
魏长明和李公义想了很多武器,匕首,长针,都不好带进太子府。
他们最后给我准备了一个淬了毒的簪子,只要扎到太子身上,必定见血封喉。
进了太子府以后,我没有马上见到太子,而是被带进了一个小屋。
里面好些侍女等在里面。
「姑娘,这是咱们太子府侍寝前的规矩。」
她们脱下了我的衣服,给我重新换上了太子府准备的罗裙,就连发簪和耳饰也没放过。
其中一个侍女见我抓着发簪不放手,上前劝道:
「姑娘,若真喜欢,将来得了宠要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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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究还是放下了,看来魏长明和李公义的计划落空了。
我接着被送到了一间更宽敞的屋子里。
所谓的太子正端坐其中。
我没来得及抬头看他,一进来就被里面的侍卫按在了地上。
「这就是他们二人送来的新鲜货?
「抬起头来。」
我抬眸和他对视。
面前的人因为长期迷恋女色,眼下发青,嘴唇发白。
看得出来他身体并不好,靠在太师椅上领口的衣服松松垮垮。
「还行吧,总比上次玩的那个干净。」
太子不耐烦地招了招手。
「查的消息呢?还不递上来。」
底下立马有人跪着送来一封书信。
太子看完,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原来,你是宋莺莺的干妹妹。
「哈哈哈哈哈哈,孤最喜欢姐姐妹妹,你现在应该很恨我吧?」
我听他们的叙述,大概明白了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点了点头。
此刻我若是表现出对他的恨意,他应该越来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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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真拍拍手。
「太有趣了,魏长明和李公义这两个狗东西,早拉拢他们不过来,现在公明修死了,知道怕了。
「也算是他们识时务,送对了玩意儿,只不过也太低贱了,竟然只值五十文。」
我低着头,不再看他,我怕再看,想杀他的心根本就藏不住。
太子拍了拍手,就有人抓起了我。
「把她送到屋里,今晚孤就宠幸她了。」
我松了口气。
今晚只要他敢来,便没命回。
待我被送到太子卧房后,几位身强力壮的侍女冷着脸把我按在了地上。
「对不住了姑娘,日后你若得宠可别怪奴婢们。」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们把我扒光,又用铁丝把我绑在了床上。
我活动了四肢,根本动弹不得。
完蛋了,这下我该如何是好。
她们临走前,还贴心地给我盖上了蚕丝被。
等门关上,我奋力挣扎,必须在太子来之前挣扎出来。
铁丝捆得很紧,我的手腕和脚踝全部挣扎出了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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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了。」
我警惕地看向门外。
随着门被推开,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那天我送出去的男扮女装的恩客。
看她如今的穿戴,想必不是太子妃就是良娣吧。
她大着肚子,全然不复当日的珠圆玉润。
反而双目凹陷,面色发青。
「你……」未等我开口。
她就捂住了我的嘴。
「别出声,凭我是太子妃,这才能遣散众人。」
我点了点头,她放开了我。
她扶着腰,坐在了我的旁边。
缓缓道:「如今的我,应该比不上那位花魁了吧。」
见我不说话,她笑了笑。
「你是来做什么的,我很清楚。
「但光凭你,实在拿他没办法。」
她从袖中拿出一把剪刀,开始给我剪铁丝。
「我不会给你全剪断,到时候你还得挣脱一下,只是我动手以后,你不能再乱动了,否则就会被太子发现。」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我,这也不重要了,只要我能杀了太子就好。
她剪完铁丝,双手轻轻抚摸我的脸。
「希望你能成功。」
她走后,我保持一个姿势不敢动。
我不知道她剪到了什么程度,若是铁丝提前被我弄断,那么计划就会彻底失败了。
夜色渐深,我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72-
门被一把推开,太子敞着怀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他喝得醉醺醺的,挥了挥手。
手底下的人立刻把门关上。
他嘟囔着来到了我身边。
「该死的太子妃,还敢不让孤喝酒,要不是她怀个孩子……」
说罢他举起桌上的酒壶又喝了一大口。
「什么身份,也敢指使孤。」
他喝完踉踉跄跄地躺到了床上,一把掀开了被子,一寸一寸地抚摸我的肌肤。
我则开始使劲挣脱。
等到他爬到我身上时,铁丝彻底断了。
我用力压住了他的胳膊,捂住了他的嘴。
他挣扎得厉害,可惜身子太虚,又喝醉了酒,力道远不如我。
见他晕了过去,我用断掉的铁丝找准他的太阳穴扎了进去。
每一个动脉我都没放过。
等到鲜血染红了床铺,太子的面色变得青白,我才跪在了地上。
待我穿好衣服,门外的侍卫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们冲进门查看时,我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我只记得,有些痛。
宋莺莺死的时候,也是那么痛吗?
-73-
不幸的是,我还没死。
准确来说,我被太子妃救了下来。
我摸着包扎好的头,问道:
「你为何要救我?」
按理说我替她杀了太子,她肚子里就是太子府唯一的血脉。
我死了就不会有人供出她来。
不会是因为我曾经带她出春风楼?
太子妃抓着匕首来到了我身边,我闭上了眼。
原来她只是想亲自动手。
可她却把匕首放在了我的手上。
「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妃凄凉地笑了笑。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请你了结了我。」
我越发不明白。
她转而盯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轻轻地抚摸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
「我已经杖毙了那些看见你的侍卫,以后你就顶替太子府先前病毙的妾室徐良娣。」
我冷声道:「不必,你还是杀了我吧。」
我本来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更不愿意当什么劳子良娣。
我嫌恶心。
太子妃捏住了我的脸。
「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你只能听我的吩咐。」
我用匕首抵住脖子,讽刺道:
「哦?是吗。」
她无奈,只好跪了下来。
「算我求你。」
-74-
我真是看不懂她。
明明是太子妃,却想杀了太子,又想自杀,却怕自己动手。
她苦笑:「连我也觉得自己可悲。
「可我没有办法。
「你以为我为什么助你刺杀太子?
「我的父亲投靠了反王,他要求我必须帮助你刺杀太子。」
我觉得实在是太讽刺了。
这么大一个谋反工程,却需要我一个如此低微青楼出来的女子去刺杀太子。
我可是只值五十文呢?
太子妃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悲凉地说道:「谋反已经是得民心顺民意的事了,太子和皇帝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所以我爹投靠了反王。
「太子府虽严,但有我在,想刺杀太子还没到难如登天的地步。
「只是谋反需要一个噱头,一个导火索。」
我想明白了,就连魏长明和李公义也不过是马前卒。
他们或许也不知道全盘计划。
「最好的刺杀,是让丧尽天良的太子死在青楼妓子的床上。」
「是吗?」
我笑了出来,牵扯到额头上的伤口,还有些疼。
「原来是需要一个出师的借口。」
想不到,我来到这里,居然可以成为一颗这么有用的棋子。
「可是,你爹既然投靠了反王,那么你又为何要我杀了你。」
-75-
太子妃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脸。
「我想你应该知道,太子他有那种病。」
我一惊。
「难道你也?」
帕子后面的人,泪水影影绰绰。
「是啊,我早就活不长了。
「我爹让我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说他是孽障,可这是陪了我十个月的孩子。
「我想让他活,哪怕是只活一两年。」
我陷入了沉默,或许这个孩子真的只能活一两年。
等到起义军打到京城,第一个处置的就是所谓的前朝余孽。
她轻轻擦干了眼泪,抓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你觉得活着已经没意思了。
「可你能不能再替我多活一会儿,帮我看着他长大。」
说完她笑着摸了摸肚子。
「还不知道你能不能长大呢。」
我点头答应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就当是报答她吧。
若是没有她,我也不能亲手杀了太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生下这个孩子?」
我想起手中的匕首,震惊道:
「你想让我活剖?!」
-76-
太子妃缓缓点了头。
「我的……已经烂了,何必要让孩子从那儿出来呢。」
「我也羞于让你看见。」
我摇了摇头:「不,我没办法,我没杀过……」
说到一半我停住了,我在说什么胡话呢。
太子的尸体应该还是新鲜的。
但我还是说道:「我没办法做到,太子在我眼里不算人,可你……我们也算见过三次面。
「我帮过你,你帮过我,虽然身份天差地别。
「可你如今坐在我身边陪我聊天,我就把你当作朋友。
「让我动手杀了你,取出孩子,我实在做不到。」
太子妃见状,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匕首。
神色凄凉:「如此,我便自己来。」
她一刀划破了自己的肚皮。
鲜血顺着她的裙摆流了下来,可她却愣是没叫出声。
我于心不忍,撕开她的衣服塞到了她的嘴里。
「匕首给我。」
整个过程很漫长,我不敢伤到孩子。
孩子出来时,太子妃也断了气。
-77-
我想给她亲眼看看孩子,可惜鲜血流逝的速度太快。
想起怀里安静的孩子,我立马把他倒立过来轻拍臀部。
没过一会儿,孩子张开嘴大声哭泣。
门外守着的嬷嬷立马走了进来,我知道她是太子妃的人。
我以为她会骂我杀了太子妃。
可她却强忍住眼泪,跟我说道:
「良娣快走吧,您抱着孩子回自己的院里,太子妃娘娘为了太子殉情自杀了。」
看来太子妃死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我没再扭捏,跟着外面接应的人换了地方。
孩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我精神有些恍惚,不过一日,我便杀了两个人。
怀里的孩子似乎还留存着太子妃身上的温度。
就这样,我这个杀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人,竟成了抚养太子妃遗脉的良娣。
-78-
太子妃和太子被大张旗鼓地下葬了。
皇帝哀伤至极,根本没有心情管新降生的小皇孙。
满京城裹素,连在内院的我也披上了白衣。
正如我意,这身丧服我便当是为了宋莺莺而穿。
只是照顾孩子,我还是有些不习惯。
听嬷嬷说,叛军已经攻占了十三个关。
年底就能打到京城来。
甚至有不少城池的百姓主动起义献城。
如今的朝廷大势已去,可皇帝只知道沉浸在失去唯一子嗣的哀伤之中。
我逗了逗刚喝完奶的孩子,等到年底,他就满月了。
他能活到周Ṱů₋岁吗,我不知道。
我只是时常惦记着素兰和绿腰。
外面越是危急,京城的百姓越是享乐。
春风楼生意不减,更有人把春风楼当成了家。
用他们的话来说,能快活一时是一时。
到了现在,我竟然期望老鸨的儿子可以把素兰带走,离开春风楼。
怀里的孩子笑了一声,似乎在嘲讽我。
又过了一个月,年关已到,城门大破。
皇帝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喝了杯毒酒就走了。
我和嬷嬷守在太子府的一角。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传唤我。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李公义。
「姑娘,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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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紧怀里的孩子。
「你来做什么?」
李公义看了眼我怀里的孩子。
笑了笑:「这就是张姑娘的孩子吧?」
我一愣,嬷嬷在旁边补充道:
「我们家小姐是张丞相的千金。」
原来她姓张,眼下确实不宜称呼她为太子妃。
我有些警惕。
「你想做什么?」
李公义解释道:「姑娘别怕,只是我们家主上想见一见姑娘,还有孩子。」
我和嬷嬷对视一眼,这一趟不去不行。
我只好一个人抱着孩子前往了皇宫。
那里已经是赢家的地盘。
为首的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气宇轩昂,很有王者的气派。
看来这就是反王了。
我跪下来行了一礼,他朗声笑了笑。
「姑娘不用跪,我还没有登基。」
但他却坐着受完了我的礼。
他随手指了个人,那人便迅速给我端来了椅子。
「坐吧,姑娘怎么说也算是开国的功臣。」
我咬紧了牙关坐了下来。
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当统治者。
旁边的侍女走上前来,想帮我抱孩子。
我摇头拒绝。
随即想到就算孩子给我抱着,他们只要想抢,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最终我还是交出来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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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见此情景忍不住笑了笑。
「姑娘,你不必太过担忧。
「我既然能称王,也没有那么小的肚量,容不下一个襁褓婴儿。」
我露出审视的目光,说道:
「但愿吧。」
眼下我也不想顾忌太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孩子。
可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连我的命都掌握在面前的人手里。
气氛正有些僵硬时,李公义跑了进来。
「主上,春风楼已经烧了。」
我闻言立马站起了身:「什么?」
素兰,绿腰,还有那么多女子都在里面。
「别怕,我不是什么残暴之人,否则也不会得民心,一举打进京城。
「只不过春风楼这种利益牵扯肮脏至极的糟粕,实在没有留存下来的必要。
「里面的人我也派了魏长明去接出来。」
魏长明?
李公义笑道:
「姑娘你是见过魏兄的,他品行端正,怎么可能伤及无辜。
「他可是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去烧了春风楼。」
反王也赞同道:
「他曾经的未婚妻下落不明,就是充作了官妓,我答应他只要他日临登大宝,就举全国之力为他搜索。」
「他为了我的大业,娶了洛阳张氏的嫡女为妻,换取支持。」
我心道不好。
「快去找魏长明,他的未婚妻就在里面!」
李公义闻言张大了嘴巴,随即又安慰道:
「放心吧姑娘,既是如此,他们二人正好相遇。」
我摇头,我只怕绿腰看见他来,宁愿自尽也不愿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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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头看向反王:「可否让我前去春风楼?」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你对我大业有功,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你的。」
他又指了李公义和一队人马陪我同去。
我心里明白,他终归不放心我。
我没有骑过马,但是上了马以后却丝毫不惧。
此刻我只想快点赶去春风楼。
来到楼前,大火已然汹涌。
魏长明正欣赏自己摧毁了祸害许多女子的妓院。
我着急问道:
「绿腰呢?」
魏长明被我问得一愣。
「哦,是姑娘,真是好久不见。」
我气急:「我问你绿腰呢?」
魏长明这才反应过来:「你可是在问从楼里出来的落难女子们?」
他传来了一名手下。
「今日统计的名册可在?」
魏长明接过名册后递给了我。
「楼里出来的都在这里了,姑娘请看。」
我一目十行地翻阅着。
没有老鸨,没有素兰,也没有绿腰。
「魏长明!」
他一愣:「怎么了姑娘?」
我悲痛欲绝,早该说出的话,如今才说出口。
「你的未婚妻,柳小姐就是绿腰,她不在名册之上。」
魏长明手里的火把落在了地上,他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火场。
「雪芙!」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喷涌的火蛇。
反应极快的手下集体抱住了他。
「魏大人,注意身体啊!火太大了!」
魏长明怒极,抓着统计名册的人质问:
「为何会少了她,为何?」
我也接着问道:
「老鸨和素兰也不在,她们去哪里了?」
我还抱有一线希望,绿腰不在楼里,她跟着素兰逃走了。
那人哆哆嗦嗦地说:
「我统计的时候,老鸨的干儿子来接她出去,又带走了那位叫素兰的姑娘。
「我想既然她们有去处,那便省了许多事。」
我凑上前问:
「素兰可是自愿离开的。」
他点了点头,补充道:
「应该是自愿的吧,领她走的男人说是要带她去看看儿子。」
原来是为了孩子,难怪素兰愿意跟着去。
可是绿腰呢?
我想起来绿腰住的位置。
「二楼最后一间,你们搜查的时候可有人在?」
那人诧异。
「这……这火就是从那间起来的,我以为是别的搜查的人查过了,顺便点了火。」
我瞬间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绿腰她,是自尽。
和宋莺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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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长明失声痛哭,想冲进火场。
李公义无奈,去他府上抱来了一双儿女。
魏长明见到一双儿女,终究无法就这样殉情离去。
我不想看见他幸福美满的样子,即使是绿腰期望的。
我骑着马回到了皇宫。
反王早在那里等我。
他屏退了左右,对李公义说道:
「你去宽慰长明吧,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李公义深深一拜,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此,大殿只剩我们二人。
我这才开口:
「你既然知道绿腰在那儿,为何又要让魏长明去放火烧楼?」
反王听完,眼里闪过惊奇。
「我怎么会知道长明找了那么久的未婚妻在春风楼呢?
「我若是知道,肯定早就给他消息了。」
我冷冷道:
「你不用骗我,现在也没有别人,就算有,也都是你的人。」
他笑了笑。
「好吧,季姑娘还真是冰雪聪明,难怪可以一举击杀太子呢。」
他甚至连我的姓名都查清了。
反王好奇地问道:
「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他可以查到我和宋莺莺的关系,宋莺莺和公明修的关系。
甚至知道太子在春风楼和官妓院的利益往来。
怎么会猜不到原本应该在官妓院的绿腰在春风楼呢。
我想他应该早就查清楚了。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质问:
「你不是答应了魏长明, 要替他找回未婚妻吗?
「你即将登基,难道未来的天子一诺竟是如此的虚伪?
「那和废帝又有何区别。」
这番话到底惹怒了反王,不过一会儿他又平息了怒气, 笑道:
「季姑娘, 你这些话现在说我不跟你计较。
「我确实答应了魏长明,可我也答应了洛阳王氏,绝不替魏长明找什么勾栏院里的未婚妻。
「你说换作你是我,你会应谁的诺?
「是百年家族,还是一介白身?」
我对上他的眼神,丝毫不惧。
「但愿天子可以做一个君子。」
反王摆了摆手。
「若是能做君子,我当然也想。
「但这世上, 若不先做小人,很难成为君子。」
我听见这话久久不能回神。
站在他的立场上,并没有错。
他没有道理为了魏长明的情爱,去得罪支持他的世家大族。
可我不想管什么立场,也不想管什么权势。
我只是春风楼花魁宋莺莺的丫鬟, 我想要宋莺莺, 绿腰,素兰, 还有绿芝……她们能够好好活着。
我希望她们能够得到幸福。
原来不管是新政还是旧政,对于女子的枷锁永远不会消失。
要等多少年, 才能破除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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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跪下, 以头叩地。
「求您,给张小姐的孩子一条生路。
「送去山村乡野,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丢在路边养在天子脚下也好。」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求的,只是最后一件落在我身上的担子我想要办好。
反王来到我的面前,扶起我。
依旧是满脸笑意。
「季姑娘,都说了不用跪了。」
我执意不起,头顶上是他充满寒意的声音。
「你说要怎么保证,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我抬头,仰视他。
「我死了,就不会了,何况那个嬷嬷应该已经被你处置了吧。」
反王笑了几声:「前朝余孽, 自尽罢了,我怎么可能会动手?」
我想到了素兰, 或许我在死前能给她求个庇护。
「我早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只是能否求您庇护春风楼的素兰和她的儿子。」
反王淡淡扫了我一眼。
招了招手, 我的背后就来了一拨人。
「去, 按她说的做。」
不过片刻, 领头人就回来了。
我转头看去, 可是根本没有见到素兰。
「启禀主上, 我们赶去时,那家人说新来的两个妓女早被当家主母乱棍打死。」
我眼角流出了血泪。
站起身, 狠狠地撞向了旁边的金柱。
眼前鲜红一片, 我缓缓滑倒在地。
这次,没有人来救我了。
迷蒙之时,我似乎看见了宋莺莺,还有绿腰。
就连绿芝和素兰也来了。
绿芝跑过来抱住我。
「木娘姐姐, 我们来接你了。」
宋莺莺哼了一声,牵起我的手。
「走吧,我们送你回家。」
素兰和绿腰相视一笑。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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