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被灌醉了。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被陆白糟蹋得不成样子。
他抽着烟,餍足地说:「范思远抢我生意,我搞他女人,算是扯平了。」
我问:「谁是他女人?」
他掐灭烟头,望向我,「他心里的女人,还能有谁?」
我恍惚了一下。
范思远心里的女人,肯定不是我。
我还记得那天,范思远喜欢的女孩晓晨在走廊里扇我耳光。
就因为我跟他聊过几次语音。
范思远为了哄晓晨开心,当场打开微信,把我删了。
他还跟晓晨讲,我只是她的替身,用来「解闷儿」的。
最后是陆白过来救了我。
他把我带回包厢,替我擦干眼泪,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
-1-
少年懒洋洋地靠在包厢沙发上,我们一排女孩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的挑选。
他随手一指,对领班说:「就她俩吧。」
被选中的女孩,就是我和晓晨。
我和晓晨,都是泛悦湾会所的陪酒女孩。
来这里消费的客人,通常都是三十以上的成功男士,衣冠楚楚,呼朋引伴,图个风流快活。
范少是个特例。
他没带同伴,自己一个人来的,穿着街头潮服,背着大书包,头发乱糟糟。
一脸慵懒厌世,像个逃学的高中生。
领班还以为他是来应聘侍应生的,正想上前问话,却听这少年说:
「给我开个包厢,叫个小姐姐,陪我喝点酒。」
又补充道:「我十九岁了,不是未成年。」
领班问:「您……怎么称呼?」
「姓范。」
「好的范少,我给您带几个女孩来选选。」
最终,我和晓晨被选中,留在包厢里。
范少对晓晨招招手:「来,坐到我身边。」
我也想坐过去,他却指着点歌机说:「你,就坐在那儿,唱歌给我听。」
这这这,公然搞歧视?
我问:「您想听什么歌?」
「陈慧娴的千千阙歌。」
这么老的歌哦,现在的 00 后口味真多元。
我开始唱,范少和晓晨在一旁玩得开心。
千千阙歌唱完,我正准备换歌,一门心思都扑在晓晨身上的范少突然扭过头来,对我说:
「别换,就唱这首歌,单曲循环十遍。」
……行,客人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
又过了一会儿,少年像是喝多了,居然开始表白:
「晓晨,我喜欢你。」
晓晨:「谢谢范少。」
「做我女朋友……好吗?」
「对不起,我只陪酒,不卖身。」
「不是让你卖身!做我正牌女友,我养你,以后你就ťŭ̀ₗ不要干夜场了。」
「包养我吗?对不起,我不卖身。」
「你怎么就听不懂我的意思呢?」
俩人拉锯了一小时,我已经千千阙歌了十多遍。
终于,病娇Ṭṻ⁶少爷失去耐心,换了一副面孔。
「你只喝酒不『卖身』是吧?好,今天就让你喝个够!」
他叫来侍应生:「上子弹杯!」
开了一瓶烈酒,一个飞机盘摆上 24 个子弹杯,全部倒满。
范少对晓晨说:「喝一杯,500 块。」
我心说还有这么好的事啊,我也想喝,我也想喝!
晓晨一言不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连喝了 8 杯,她不太行了。
我一边嚎着千千阙歌,一边在心里呐喊:「让我来!我来喝!我酒量好!」
喝到第 15 杯,晓晨跑出去吐了。
范少靠在沙发上,发呆。
我凑过去:「范少,我替晓晨喝怎么样?我只要 200 块一杯。」
范少看都不看我,漠然说:「歌别停。」
这一夜,晓晨豁出命去,喝完了 24 杯酒,赚到了五位数的小费。
我唱了 50 遍千千阙歌,嗓子都冒浓烟了,最后只拿到 1000 块的基础小费。
呜呜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之后一连好几天,范少天天来,天天点晓晨,每次都消费过万。
可惜,千金难买美人心。晓晨说什么都不肯做他女朋友。
-2-
再后来,范少就不来了,可能是放弃了。
我跟晓晨说:「你把人家纯情少年的心伤透了。」
晓晨满脸的无所谓:「我客户多,不差他一个。」
啧,凡尔赛。
不得不承认,晓晨有凡尔赛的资本。
她长得特别好看,性格清冷孤傲,冰山美人,是我们这最受客人追捧的女孩。
而我,是经常被客人挑剩下的灰姑娘。
这天,我凌晨两点下班回家,洗了洗准备睡觉,手机响了。
吓我一跳,竟然是范少打来的微信语音?
上次他加我微信,只是为了给我结小费,我们后来没联系过。
我接起来,传来范少空洞疲惫的声音:
「我睡不着,想听你唱歌。」
我诧异:「啊,就,就在电话里唱吗?」
「对,就这么唱。我会付钱给你。」
哦哦,微信语音付费点歌啊,这届 00 后真会玩。
「好吧,你想听什么歌?」
「千千阙歌。」
又是千千阙歌!我大大的不理解。他对这歌是有什么执念?
但客人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必须执行到位。
我清了清嗓子,轻轻唱起来: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
那边一直安静听着,直到我一曲唱完,他说:「不要停,继续唱。」
我又唱了两遍。
「继续唱。」
「……还要唱多久?」
「一直唱,我睡着了也不准停。」
这,过分了啊!
我正想严词拒绝,他发来一笔转账,3000 元。
「如果我醒来还能听到你的歌声,再补 3000。」
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我默默咽了下去,把转账收下。
「那你什么时候会醒呢?」我问他。
「每隔一两小时可能会醒一次。」
……好吧!
我今天上班没挣上啥钱,为了这 6000 块,就给他唱呗!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
一遍又一遍,人肉单曲循环,最后都快给我唱魔怔了。
直到天泛出微光,不知第多少遍唱完,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了他的声音:
「我醒了,你不用唱了。」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终于得解放了!
挂掉电话的同时,我收到了范少的 3000 元转账。
困意汹涌袭来,我一下子昏过去了。
醒来已是下午,我打开微信,看到范少给我的留言:
「昨晚我睡得很好,谢谢你。」
唉,可怜的男孩。
我没法告诉他真相。
其实,晓晨早已有了金主,是个五十岁的大老板。
她处于被他半包养的状态。
平时老板在外地,她就在会所上班。
周末老板回来,她就去陪老板。
两头赚钱赚到手软,据说已经首付了房产。
这样的女人,又怎么看得上一个十九岁的小屁孩?
我问过晓晨:「范少条件也不错,关键是年轻帅气,对你又是真心,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晓晨点燃一根烟,「我十六岁出来,在这种场子混了五年了,阅人无数。范少那种小屁孩,一看就不是富二代,估计是偷了父母的积蓄出来乱刷,要么花的是学费。你看他这些天都不来了,估计是钱花完了吧。」
说完,冰山美人吐出一口烟雾,缭绕着风尘与世故。
-3-
但我也没有告诉晓晨真相。
其实,范少的钱还没花完。
自那天起,每天凌晨三点,他都会准时给我打微信语音,让我唱歌给他听。
千千阙歌。
千年不变就这一首。
唱之前给 3000,第二天睡醒给 3000,从不拖欠。
听上去很爽。
但其实这钱真的不好赚,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有时候实在太困了,我怕自己睡过去,就用发卡尖端扎自己的大腿。
古有苏秦刺股,今有歌女扎腿。
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快要唱吐了,就悄悄换了首歌。
刚唱两句,电话那头就传来愤怒的质问:「谁让你换歌的?」
「啊?你还没睡着?」
我刚才唱了一个多小时,他没动静,我以为他睡着了呢。
他说:「刚醒了。我说过,我每隔一两小时会醒一次。不许换歌,听明白了吗?」
第二天,我收到的转账只有 1000 元。扣掉的 2000 元,是对我随意换歌的惩罚。
这个范少,妥妥一个病娇!
心里把他骂了一百遍,我一边打开手机银行,给妈妈汇款。
过了一会儿,妈妈回复消息:「宝儿,钱已收到。」
我问她:「弟弟的病怎么样了?」
「还是不行,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准备换进口药。」
换进口药,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钱,更多更多的钱。
这也意味着,我要更加卖力赚钱。
我开始接一些白天的工作,比如陪客户吃饭喝酒应酬,收取小费。
晚上 8 点赶到会所上班。
凌晨 3 点再给病娇少爷唱歌。
一连半个月,连轴转。
有时候累得坐在马桶上都会睡着。
这天晚上,遇到一个土豪客人,让我们几个女孩喝酒。喝一杯奖励 666 元小费。
我本来正犯困,一听这,立马来了精神,张牙舞爪冲上去就开喝。
最后不记得喝了多少,什么时候断片的也不知道。
等我醒来,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千千阙歌!」
手机电量已经耗尽,自动关机了。我手忙脚乱充电开机,微信二十多条未读。
我顾不上看那个土豪客人给我转了多少钱,首先点开范少的聊天框。
从凌晨 3 点到早上 8 点,他给我打了 15 次语音。
我突然好内疚。
我想象着那个场景。一个抑郁的少年,苦苦等待我的歌声入眠,漫漫长夜,辗转反侧。
他让我想起了我的弟弟。
我弟弟跟他一般大,今年也是十九岁。
弟弟学习很好,是全家的希望。
高三上半学期,他期中考试后突然晕倒。在县里、市里、省里的医院辗转了一个月,最终确诊。
白血病。
那时候我正在上大专,每天刻苦学习,准备考专升本。
弟弟确诊后,我在图书馆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平静地办理休学。
从学校出来,我脱掉牛仔裤,穿上黑丝袜,放下马尾辫,头发染成网红颜色,进了泛悦湾。
我需要挣钱,在很短很短时间内,挣很多很多钱。
上班一个月后,我给家里汇了第一笔款。
爸妈从来没问过我钱是怎么挣来的,也许他们已经猜到了些许,只是不敢从我嘴里听到真相。
只要能救弟弟的命,用什么姿势挣钱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也不去想自己的未来了。就像机器一样挣钱,挣钱,挣钱。
而范少的出现,挑动了我麻木许久的神经。
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每晚需要听着别人唱歌才能入眠。
年纪轻轻又不缺钱,他还能有什么痛苦呢?
但我不会去轻易评判他。每一个人生有每一个人生的苦难。
我不理解他,但我同情他。
我给范少回消息:「实在对不起!昨晚喝多了,断片了,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过了一会儿,范少回复我:
「客人给你多少钱,让你喝得这么尽兴?」
我心头一堵,觉得他这话不太好听。
我克制地说:「这是我的工作,没办法。」
他变本加厉:「那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
「挣钱啊。怎么,你觉得寒碜?」
「何止寒碜,简直是 jian。」
最后一个字他打的是拼音,但我知道写成汉字是什么。
我愣怔了一会儿,给他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4-
我的克制,替我保住了范少这个 VIP 客户。
凌晨三点,他准时给我打来语音,一上来就道歉:
「对不起,昨失眠一夜,白天我控制不住暴躁,说话没轻没重,伤到了你,抱歉。」
我淡然说:「没关系。」
他说:「今天不唱歌了吧,咱们聊会儿天?照单付费。」
我顿时来了精神。
好啊,不唱歌好啊,只要不让我人肉单曲循环,聊啥都行!
他说:「不过,我也不知道该聊些啥。」
我说:「那我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为啥这么喜欢听千千阙歌?」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因为我妈妈喜欢唱这首歌。她是香港人,小时候哄我睡觉,就用粤语唱这首歌。」
这下我明白了,原来这是他的摇篮曲啊。
他继续说:「你的粤语不是很标准,但你的声音,有点像我妈妈。」
我:「哦……」
「该不会觉得我有恋母情结吧?哈哈。」他笑起来。
他居然笑了。
很爽朗的笑声,拨开阴翳见艳阳的感觉。
「我没有恋母情结啦,也没把你幻想成我妈,我只是好久没见她,太想她了。」
「那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可能是加拿大,也可能是英国,她换了联系方式,我找不到她了。」
我找不到她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一下子感受到其中的沉重。
我说:「哎呀,不聊了,我还是唱歌给你听吧。」
「好。」
我刚唱了两句,那边就传来轻微的鼾声。看来,这次他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范少一下子给我转了 8000,算是把昨天克扣的 2000 也补上了。
「谢谢老板!」我呲牙笑。
他说:「今天下午有空吗,见面吃个饭?」
啊哟,范少第一次约我见面耶。
我小激动。
但还是矜持地表示:「约我吃饭,要付小费的。」
他说:「算啥事,我差钱?」
-5-
这次出门赴约,我刻意打扮得很素淡,牛仔裤白球鞋,把头发梳成马尾辫。
我不想让他一看到我,就联想到我的工作。
我们约好在天桥上见面,范少先到了,靠在栏杆上看手机。颀长的身材加上慵懒的气质,在路人中格外显眼。
我小跑过去,「不好意思,久等啦!」
他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带我穿行在人流之中。
遇到人多的地方,他就把我拉到身前,紧紧地护着。
我这才发现,他好高啊,我才到他的胸口。
我仰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了我的弟弟。
青春期时,弟弟的身高第一次超过我,他特开心地说:「以前都是姐姐保护我,以后我可以保护姐姐啦!」
爸爸在一旁开玩笑:「对,要是你未来姐夫敢欺负你姐姐,你就揍他!」
这时候我冒出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未来范少欺负了我,我弟弟会揍他吗?
哈,白日梦赶紧打住。熙宝,你现在是在工作,身边这个男孩,只是你的客户。
我们去了一家网红餐厅,边吃边聊。
范少今天情绪高涨的样子,话很多。
我认真聆听。心想说吧,多说话心情就会好的。
范少忽然话锋一转:
「熙宝,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
「还是晓晨的事。」他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汤,「我想再努力一把。」
哦,原来他还没有放弃晓晨啊。
我原本明媚灿烂的心情暗淡下来。
「要我怎么帮你呢?」
「你跟她关系好,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沉默良久,索性跟他直说:
「我们会所,有一个超级 VIP 客户,是个姓吴的大老板。你只要能证明,你比吴老板更有钱,就能抱得美人归。」
吴老板,就是晓晨的那位金主。
听完我的话,范少毫不惊讶,淡淡问:「那吴老板有多少钱呢?」
「具体我不知道。听说人家的产业遍布全国,估计有亿万身家吧。」
「那我确实没他有钱。」范少苦笑。
我和范少的这次见面,以期待开头,以索然结尾。
我七点与他分开,赶回家收拾收拾,八点半去上班了。
九点,范少居然跑到泛悦湾来了。
他赶得不巧,今天是周六,晓晨不上班,去陪吴老板了。
范少却说:「我今天不找晓晨,专门来找你的。」
我挺高兴。陪他,总比陪别的客人好。
可很快我又不高兴了。
他又让我人肉单曲循环千千阙歌!
这是电话里没听够,还要来听现场?!
包厢里,我一遍一遍歌唱,他一杯一杯喝酒。
喝到后来,他躺倒在我的腿上。我低头看着他的侧颜,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
男孩哭了。
再后来,他睡着了。
-6-
第二天晚上,我没喝太多酒,早早回家,泡了一杯胖大海,坐等三点给范少唱歌。
三点到了,范少那边没动静。
以前他很准时的。
三点半,还是没动静。
我给他发消息:「范少,睡着了?」
没动静。
我又等了半小时,收到他的消息:「睡吧。」
我猜他可能临时有事,就没多问。
唉,少挣了一晚小费,难过。
又过了一天,范少依然没有再找我「点歌」。
后来的几天,他都没有再联系我。
我略感遗憾。那晚包厢里,我为他唱歌,他躺在我腿上哭泣,竟是我们最近的接触了。
自那之后,渐行渐远渐无书。
再见到范少,是一个月后了。
他来泛悦湾了。
我跟他打招呼,他对我笑了笑,敷衍而疏离。
他点了晓晨陪酒。
这一晚,他们两人在包厢里待了很久。
下班时我听领班兴奋地说,范少今天又消费过万。
出了泛悦湾大楼,我遇到了范少和晓晨。两人依偎在一起,难分难舍。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范少侧头看向我,我当作没看见。
夜里回到家,我洗洗准备睡了。
忽然接到范少的消息:
「睡了么?」
我有点意外,想了想,回复他:「没,在外面陪客人喝酒。」
他:「还在喝!你赚钱不要命了?」
我:「钱比命重要。」
他:「随你吧。」
我没再搭理他。
第二天上班,我在洗手间补妆,碰到晓晨,聊了起来。
晓晨往脸上扑着粉,跟我说:「那个范少,人还是不错的。」
我说:「哪方面不错?」
她说:「各方面都不错。年轻,帅气,对我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经济条件也不错,之前是我看走眼了。」
我笑问:「难道比你的吴大老板还有钱?」
「吴老板再有钱,也不是我的钱。」她叹气,「老家伙有家有室有儿女,我永远都是个三儿。范少起码愿意给我一个正经名分,我年龄不小了,该考虑上岸了。」
晓晨到底是个明白人。
-7-
之后几天,范少常来泛悦湾找晓晨,每次都是一掷千金。
我心里酸了几天,便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全身心投入工作。
由于工作卖命,喜欢我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每天能赚到很可观的小费。
有个客人特别喜欢我,就是上次 666 元一杯酒的那个土豪,一位三十多岁的单身男士,我们都叫他小白总。
小白总说,我那种喝酒不要命的疯劲儿感染了他,让他觉得特爽,特快乐。
有钱人的快乐我不懂。反正能让他快乐,我就有钱赚。互惠互利。
小白总出钱爽快,但就是喜欢灌我酒。
好几个晚上,我喝得七荤八素,要去厕所吐好几回,吐到怀疑人生,甚至想要放弃。
但看到手机上的转账,默默擦干眼泪,补好妆容,带着微笑回到包厢。
有一次下班,进电梯时遇到范少。我醉得趔趄了一下,他扶住我。
「你还好吗?」
「挺好,谢谢。」
「要我送你回家么?」
「不用,我已经叫车了。」
他扶着我,一直把我送到出租车上。关车门前嘱咐:
「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回到家,我抱着马桶又是一顿吐,妆都没卸,扑到床上就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手机铃声闹醒。
我迷迷糊糊:「喂?」
「你到家了么?」是范少。
「到了。」
「怎么不给我发消息,让人担心。」
我头疼欲裂,「范少,你是晓晨的客人,我不方便跟你走太近,就这样吧,好吗?我要睡了。」
挂断电话,关机。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又被小白总给灌醉了。
迷迷糊糊去上洗手间,在走廊撞了人。
那人顺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一下子被打醒了,定睛一看,竟然是晓晨?
冰山美人怒气凛然,「走路不长眼睛?」
我有点懵。
一起工作的好姐妹,走路撞了她一下,就要打我耳光?
「觉得无辜是不是?」她借着酒劲儿,指着我的鼻子开骂:
「无辜你妈**无辜。昨晚你跟范少打语音电话,以为我不知道?」
我大无语。
她说:「我刚才无意间看了他手机聊天记录,才发现你们以前整夜整夜地聊语音,还约过见面。藏得挺深啊你!他是我的客人,你不懂这儿的规矩吗?敢撬我的客人,活腻了?」
我垂着眼,不解释。
我不想跟她闹,她是这里的头牌,经理和领班的心头宝,我跟她争,吃亏的只会是我,没准还要扣我钱。
晓晨却不罢休,反手又是一巴掌,「喝多了是吗?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我帮你醒醒酒,让你记住什么是规矩!」
我差点又要挨巴掌,范少及时走过来,挡住她的手。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她?」他语气里压抑着烦躁。
晓晨哭起来,「你还想跟我好么?这头跟我海誓山盟,转头又跟她勾勾搭搭,什么意思?」
范少平淡地说:「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你跟她整夜整夜聊语音,聊国际局势呐?」
「那会儿你不是不搭理我嘛,我找个替身解闷儿而已。」他说。
我蓦然抬眼,错愕地看着他。
我一夜一夜地给他唱歌,哄他睡觉。原来,我却只是个替身,用来解闷儿。
当然,我没资格抱怨。毕竟收了人家不菲的小费,我也没亏。
但为什么,心里觉得膈应呢?
范少避开我的目光,搂着晓晨,想带她走。
晓晨不依不饶:「你现在就把她微信删了,当着我的面,把她删了!」
范少说:「行了,乖,别闹,回包厢再说。」
「删了她!要么删了我!你选!」
我感觉晓晨今天真是喝得有点多,或者是,恃宠而骄。
范少掏出手机,几下子操作。
「好了,已经把她删了。」他说。
他对她,真的是言听计从。
最后是小白总过来解了围。
我看出小白总是生气的,自己喜欢的女孩被人欺负,他面子过不去。但他对范少很客气,似乎他们早都认识。
晓晨毕竟忌惮小白总,没再继续纠缠。
小白总把我带回包厢,用纸巾替我擦擦脸,「那个范思远,你离他远点,不是善类。」
我这才第一次知道,范少的名字,叫范思远。
我说:「谢谢小白总,我跟他没关系,我是你的人。」
小白总乐了:「小美人儿,你说真的?那你别在这干了,跟着我吧?我给你租个房子,专门只陪我,每个月五万零花钱,怎么样?」
我听出他的意思。意思就是,要包养我。
可是陪人喝酒已经是我的底线。卖身,臣妾做不到ƭů₄啊。
我端起酒杯,「小白总,敬你一杯啊,谢谢刚才替我解围。」
说完,一饮而尽。
这酒,好苦啊。
-8-
这一晚喝了很多。回到家,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眼睁睁到了三点钟。
而我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给我打语音电话了。
他已经把我删了。
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最近一次这么悲伤,还是在知道弟弟病情那一晚。
之后天天用工作和酒精麻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悲伤的情绪了。
如今,我却不知道心里悲的是那个男Ṭû⁴孩,还是悲我的弟弟,还是悲我自己。
第二天,晓晨没来上班。她辞职了。
她终于上岸了,找到了完美的栖身港湾——年轻多金又痴情的范少。
这次她是认真的,不但把工作辞了,还把旧金主吴老板给踹了。
一心一意要跟范少双宿双飞。
吴老板大怒,本尊没露面,派秘书带着保镖来把我们经理和领班一顿羞辱,差点把场子都砸了。
经理和领班气疯了,经理声称要把姓范的给做了。
小白总听说此事,轻蔑地笑:「好戏还在后头ṭŭ₄呢。」
我抿着酒,状作无意地问:「啥好戏,他们真能把一个大活人给做了啊?」
小白总说:「放心吧小美人儿,只有范思远把你们经理做掉的份儿,你们经理动不了他一根汗毛。」
我真的有点好奇,范少是什么人。
不过我不会再追问。他对我来说已经彻底翻篇了。
我这辈子不会再唱千千阙歌了,一句都不会再唱。唱恶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弟弟的病情,我不再关心任何人、任何事。
小白总又跟我表达了几次包养的意思,我都当没听见。
就差使用当时晓晨对范少说的那套经典话术:「我只陪酒,不卖身。」
幸好我没这么说。
因为现实很快就来打我的脸了。
我生日这天,接到妈妈的电话。
她没有祝我生日快乐,急切地跟我说:
「宝儿,你弟不行了,要尽快移植骨髓,不然撑不过两个月……」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为什么这么快呢?为什么不再给我一点时间呢?
我们倒是不缺合适的骨髓。
早在弟弟刚确诊的时候,我们全家就做了骨髓配型,结果我爸妈都没配上,我配上了。
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弟弟需要移植骨髓,我就会给他捐献。
但我的钱,还没做好准备。
骨髓移植的价格,是个天文数字。移植之后预防各种排异反应,也要花钱。
我预期的时间是一年。再给我一年,我就能攒够骨髓移植的钱,就可以回去救弟弟。
可是现在时间线突然提前了。
我算了一下,最少还差三十万,而且不算后续的治疗费用。
两个月,怎么才能挣到三十万,怎么才能挣到三十万,谁能告诉我?
挂掉妈妈的电话,我瘫倒在床,魔怔地念叨:
「我需要钱,现在就要,现在就要,现在就要。」
老天听到了我的生日祈祷。小白总的电话打来了。
「小美人儿,生日快乐呀!」
我有气无力:「谢谢。」
「怎么,感觉你不开心呀?」
「嗯,缺钱。」
「缺钱找我呀。」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
现成的金主,就摆在眼前。
要,还是不要?
我想起刚进泛悦湾时,领班跟我说的一句话:
「拿你拥有的,换你想要的。」
-9-
晚上,我跟泛悦湾请了假,去赴了小白总的约。
约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这种安排的意图不言自明。
我们先在餐厅里吃饭,主要是谈「价码」。
按照小白总之前说的,每个月五万零花钱,我陪他一年,一年后分手。
我说:「如果不到一年,你对我腻了,把我甩了怎么办?要不这样吧,先预付半年的薪水,三十万,我也就安心了。」
小白总一听,笑得不行,「啊哟我的小美人儿,狮子大开口啊。」
我沉默半晌,小声说:「我是处女。」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砰地砸在地上,一片狼藉。
但还是那句话:
「拿你拥有的,换你想要的。」
小白总的笑容僵住,「靠,不会吧?」
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眼中噌地腾起火苗。
这一夜,就不描述了。
……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小白总的亲吻中醒来的。
他说:「你看看手机。」
我拿起手机,银行消息提示:35 万人民币到账。
我说:「多了 5 万?」
他说:「喜欢你,所以任性。」
「那,谢谢小白总。」
「我叫陆白。」
「我叫苗熙,熙宝是妈妈给起的小名。」
「熙宝,可爱的熙宝。」小白总的吻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你今晚就去把泛悦湾的工作辞了。」他说,「把你所有的客人联系方式删了。如果我发现你还和他们有联系,我会惩罚你的。」
「好。」
「尤其是,」他语气严肃,「不许跟范思远有任何联系,坚决不允许,记住了?」
「记住了,你放心。」
他又温柔下来,「好了好了,熙宝,走,我带你出去玩,给你买衣服。」
-10-
我跟领班关系不错,我提出辞职,她没有生气,只是表达了惋惜。
「你工作刚有起色,年纪也正好,正是挣钱的好时候,为啥要辞职?」
我说:「我要回学校读书啦。」
领班很是赞许,「读书是好事,咱们这里,总归是吃青春饭。对了,你知道晓晨的事吗?」
「晓晨什么事?」
领班眉飞色舞地跟我讲起来。
晓晨被范少踹了。
她「上岸」不满一个月,就被他重新踹回阴沟里。
据说,精神大受刺激,到了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一个久历风月场的女人,按理说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
范少做了什么,竟让她精神崩溃?
而且我想不明白,范少花了那么大力气抱得美人归,这不到一个月,就把她给甩了?
病娇少爷的心思,我委实不懂。
我住进陆白给我租的公寓,环境清幽,我很喜欢。
陆白每隔两天会来找我一次,其余时间,都由我自己支配。
我捡回了书本,开始静下心来读书。
我的学籍还保留着,我想等弟弟病好以后,就重回学校。
除了读书,还努力健身。之前做夜场,身体亏损严重。马上要给弟弟捐骨髓了,我需要一副健康的体魄。
某天,陆白带我去参加一个商务酒会。
我穿着优雅裙装,挽着他的胳膊,款款走进宴会厅。
现场贵宾云集,都是些衣冠楚楚的上流之辈。
而我在人群中,赫然发现了一个脸熟的人——
吴老板。
泛悦湾曾经的大客户Ṱū́₊,晓晨的旧日金主。
而他,是这次酒会的举办者。
酒会正式开始,吴老板上台讲话。先是感慨了一番自己几十年的商场生涯,接着说:
「接下来,我要给诸位郑重介绍一个人。犬子吴思远,远峰集团的未来接班人。」
众人的掌声中,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男孩走上台。
我愣愣盯着他。
我的眼睛,一定出了问题。
他怎么跟范少长得那么像?
他一张口说话,我的天,声音也一模一样!
他是范少?范少是他?他是……吴老板的儿子?!
陆白低声对我说:「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我只想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等等,容我理一理。
晓晨是吴老板的情人。
范少是吴老板的儿子。
儿子把老子的情人撬走,气得老子发飙。
然后儿子把老子的情人一脚踹掉。
老子和儿子跟没事人一样,还是亲密的爸爸与儿子……
有钱人的世界,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法懂。
无怪乎晓晨精神崩溃。
这要换成谁,都得崩个大溃。
中途,我去上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范少靠在走廊的墙上,手插进裤兜,神情颓靡。
他转过头,目光犀利地望着我。
「被陆白包养了?」
他开门见山,问得直接。
「嗯。」
「你知道这样不道德么?」
「哪里不道德?人家小白总是单身,我又没破坏他的家庭。」
「呵。」他冷笑,「对,你比晓晨那种三儿高尚一丢丢。」
我也冷笑:「那你不也把她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他颇为惊讶:「喜欢她?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夜场女孩?我恨死你们这样的人了。为了钱,什么底线都可以突破。恶心,恶心至极。」
我不想再跟他啰嗦。撇过头,准备离开。
他攥住我的手腕。
我回头,「你干什么?」
他死死盯着我,眼里涌动着各种情绪,像是纠结,像是愤怒,像是痛苦。
又什么都不像。
「熙宝?」
我和范少正僵持着,陆白来了。
「小吴老板,这是怎么了,我这小秘书冲撞你了?」
范少松开我,我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终于得解放。
陆白对我说:「给小吴老板道个歉。」
这是什么道理,是他无端招惹我,我凭什么给他道歉?
我平常很听陆白的话,但这次,我偏不道歉,偏不!
我黑着脸,双手环抱在胸前,爱咋咋地吧。
气氛冷了十几秒钟,最后范少说:「对不起,打扰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白一眼,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陆白在车里狠狠亲我。
「熙宝儿,你今天表现真棒,太硬气了,我喜欢死了。」
我攀着他的肩,「奇了个大怪,范少怎么变成吴老板的儿子了啊?」
陆白嘿嘿一笑,「那我给你讲讲他家的故事?」
-11-
从陆白口中,我知道了豪门圈里流传甚广的吴家父子的故事。
范少确是吴老板的儿子没错,而且是原配夫人所生的独苗苗。
吴老板的原配夫人姓范,是个香港人。
吴老板长期在内地跑生意,和夫人聚少离多,感情渐渐淡了。
然后他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包养了情人。
在香港抚养儿子的范夫人知道以后,愤然离婚,还给孩子改了姓,吴思远变成了范思远。
范思远是在父亲的缺席、母亲的哀怨中长大的。
他十三岁时,范夫人得了重度抑郁,吴老板跑回来抢儿子了。
吴老板有钱有势,神通广大,范夫人没抢过前夫,被逼远走他国。
范思远被带回内地,跟着爸爸生活。
父子俩感情比较淡漠。范思远户口本上改回了吴姓,但对外依然称自己姓范。
摆明了不认这个老爸。
吴老板也拿他无可奈何,不敢跟儿子撕破脸。他离婚后再娶,妻子一直没有生育,庞大家业需要前妻的独子继承。
一年前,吴老板又有了新欢,泛悦湾的头牌姑娘晓晨。
然后儿子干出了一件惊天地吓鬼神的事儿:从老爸手里把晓晨给撬过来了。
简直是虾仁诛心,顶级复仇。
据说,老子知道实情后,气得住进医院。
但最终,他原谅了儿子。
他老了,身体不好,需要儿子尽快接手自己的产业。
叛逆的儿子在这场「复仇」之后,终于爽了,痛快了,释放了,与老爸和解了。
于是就有了这场公开的权力交接酒会。
我听完陆白讲的故事,心情十分那啥。
我终于明白了范少痛苦的根源。
明白了他乖张性格形成的原因。
明白了他诡异行事背后的逻辑。
他根本不爱晓晨。他只是为了报复薄幸的父亲。
我又想起方才他说的话:
「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夜场女孩?我恨死你们这样的人了。为了钱,什么底线都可以突破。恶心,恶心至极。」
我想,他对我,也应是这种感觉吧。
-12-
一个月后,我跟陆白请假,说弟弟病了,想回趟家。
陆白没有多问,很爽快地答应,还说:「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开口。」
「谢谢小白总。」
「叫我陆白。」他摸摸我的脑袋,「我等你回来。」
他不怕我卷三十万跑路,光是这种信任,就让我内心一阵暖意。
我和他之间,没有爱与奉献,只有欲望与交易。他用他拥有的,换他想要的。我也用我拥有的,换我想要的。
我们对彼此的关系拎得很清。他不会真心爱我,我也不会实意爱他。
但人与人之间,还有信任存在。
这就很好。
我回到家,去医院看我弟弟。
半年未见,原本高大壮硕的弟弟,瘦得皮包骨,体重只剩六十斤,小小一只窝在病床里。
我的父母,老了二十岁,乌发变花白。
而我,表面光鲜,内里却也是破碎不堪的了。
原本幸福的一家,怎就到了如此境地。
夜里,我让父母去休息,我在弟弟病房看护。
无聊地刷着手机,微信收到一条添加好友申请。
居然是范少。
他发来的验证消息是:我想听你唱歌了。
看时间,正好凌晨三点。
我没有通过他的验证,直接把他的请求删除。
我不会再唱歌给他听了。
我看着窗外的星子发呆。脑中那段旋律竟挥之不去。
不由自主地,轻轻哼唱起来: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因你今晚共我唱」
……
只可惜,今晚无人共我唱。
清晨,我正打盹,弟弟虚弱地叫了我一声:「姐。」
我立马弹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姐,你昨晚唱的歌,真好听。」
「啊,吵着你睡觉了?」
「没,我身体痛,经常整宿睡不着。昨晚听着你的歌,睡得可香。姐,你不要再走了,陪着我和爸妈,好不好?」
「好。」
-13-
经过一阵子准备,在一个阴雨蒙蒙的上午,我躺上了手术台。
一切顺利。从我身体里取出来的造血干细胞,移植进了弟弟的身体。
经过几天的紧张等待,得到一个大好消息:移植成功。
弟弟得救了!
这一瞬间,我失去的、付出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值得。
一个月时间快到了。
我得走了,回去履行和陆白的「合同」。
刚刚做完抽取骨髓的手术,我的身体有不良反应,骨头疼得厉害。
可是弟弟的康复治疗还在不停烧钱,我不能有片刻停歇。
走的时候,我没去见弟弟。他曾说「姐,你不要再走了,陪着我好不好」,我答应了他,却要食言了。
妈妈抱着我哭:「宝儿,回学校读书吧!剩下的钱我和你爸想办法搞定,咱们家欠你太多了……」
我说:「妈,一家人,说啥欠不欠呢?我这次就准备回学校读书了,我还要专升本,以后还要考研究生呢。」
回到陆白身边,我大病一场,连烧了五天。
陆白十分无语:「喂,我五万一个月养着你,你好好保重身体行不行?我可亏死了。」
我钻进他怀里,「那后面半年,我给你打个九五折?」
「去你奶奶的。」陆白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给你放几天假,好好养你的病。」
下半年,陆白的生意忙了起来,我要经常陪他应酬。
酒桌上,他自己不怎么喝,要我替他挡酒。他甚至任凭客人们灌我酒,微笑着欣赏我醉咕隆咚的丑态。
我喝得愈痛苦,他愈发享受。
有钱人的变态,我实在不懂。
又一次酒宴上,我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范少。
也就是远峰集团新晋的小吴老板。
他已经正式接替了父亲的位子,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气质沉稳,举止得体,目光深沉。
已不是当初少年模样。
这一晚,陆白异常兴奋,不停地让我喝酒,给王老板敬酒,给杨总裁敬酒,给刘部长敬酒……
当然,还要给吴思远小吴老板敬酒。
和他酒杯相碰时,我微笑着说:「小吴老板,我干了,您随意。」
他说:「你少喝点。」
又对陆白说:「你让她少喝点行么?」
陆白说:「我的人,小吴老板说了不算。」
嘶,ŧű̂₆好浓的火药味。
我赶紧把酒喝光。他看了我几秒,也一饮而尽。
后来我就断片了。
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被陆白糟蹋得不成样子。他抽着烟,餍足地说:「范思远抢我生意,我搞他女人,算是扯平了。」
我迷迷糊糊地问:「谁是他女人?」
他扯了扯嘴角,掐灭烟头,望向我,「他心里的女人,还能有谁?」
-14-
陆白和范思远在生意场上刀光剑影,我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陆白时不时用各种损招折腾我,还故意让范思远知道。
干扰范思远的心神,挑动他的怒火。
终于有一次,陆白把我弄怀孕了。
他问我:「生不生?」
我窝在沙发里,用遥控器换着电视频道,木然说:
「我们的合同里,不包含给你生孩子这项条款吧?」
陆白说:「可以追加条款嘛,我加钱。」
我问:「这个『条款』,也是用来对付范思远的吗?」
陆白一呆,接着哈哈大笑:「小美人儿,我在你心里那么下作呀。」
在我的坚持下,陆白带我去医院做了流产。全程他阴沉着脸。
几天之后,我收到一条添加好友申请,居然又是范思远。
这次,他附加的验证消息是:
「别再糟践自己了,离开陆白。」
我依旧没有通过他的申请。
我也没有离开陆白。
直到一年「合同」到期,我才终于和陆白说再见。
此时,陆白要出国了。他失败了,国内的生意被范思远抢得精光,只能出国发展。
分别前,陆白问我:「如果范思远再来找你,你会回到他身边吗?」
我说:「您多虑了,他不会来找我,我也要回学校读书了。」
我想专升本,以后还想考研。
「真是个好学生。」他揉揉我的头发,「小美人儿,我可能会想你的,以后回来找你哦。」
「小白总,拜拜,祝海外生意兴隆。」
他瞪我一眼,转身进了机场安检口。
几天之后,我接到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弟弟战胜病魔,彻底痊愈,已经回学校备战高考了。
坏消息是,我因为超出了休学期限,被学校退学了。
校园,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什么本科、研究生,这辈子也读不了了。
我回到泛悦湾上班。
出来近两年,我已经陷入泥淖,爬不出来了,唯有继续沉沦。
拿我拥有的,换我想要的。
趁着尚有青春,挣得一些积蓄,余生不至于太过凄凉。
两年后的某天,某位故人大驾光临。
范少。
他点了我。
此时的我,已经相当职业化。职业化的微笑,职业化的服务,不夹杂一丝情绪。
挣钱嘛,不寒碜。
范少也成熟了很多,大大方方跟我喝酒聊天玩骰子,一晚上竟很是轻松快乐。
快结束时,他忽然说:「哎,给我唱首歌吧。」
我没问他想听啥歌,直接点了那首歌。
熟悉的伴奏响起,我悠悠唱道——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
唱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歌。
临别在即,一切要讲的话也不知从哪里开始。
范少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个曾经躺在我腿上哭泣的男孩,到底一去不复返了。
一曲唱毕,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让我单曲循环。却突兀地说道: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一愣,立马笑道:「哦!那恭喜你啊!」
他盯了我半晌,拿起手机,「加个微信吧,我给你转小费。」
「不用啦,小费从前台走酒水单就行。」
「你不希望我再找你?」他的眼眸晦暗下来。
我保持微笑,问他:「你希望你未来的妻子,再遭受和你妈妈一样的痛苦吗?」
他微微一震,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但很快,他就恢复常态。迅速站起身,走出包厢。
他走后,我又点了那首歌。自己唱给自己听。一遍一遍,循环往复。
这夜之后,范少再没来过泛悦湾。我接了一茬又一茬的客人,喝了一夜又一夜的酒,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
却再也没有唱过,那首关于离别的歌。
(正文完结)
番外
番外(范少篇)
-1-
和老爸的情人「表白」时,范思远恶心透了。
那女人还一副清高模样:「我只陪酒,不卖身。」
他更觉得恶心到家。
他是亲眼目睹过,她和老爸在车里怎么震的。
好在,旁边那个女孩的歌声,缓解了他的心理不适。
她的粤语不太标准,音色却是极好的,把他最喜欢的歌曲,唱出了天籁的感觉。
他让她一遍遍单曲循环,她一脸委屈的小模样,还是乖乖地、认真地唱。
他来泛悦湾,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撬他老爸的情人,恶心一下这对「狗男女」。
老爸对夜场陪酒女「情有独钟」,十几年来换了无数情人,无一例外都是夜场陪酒女。
范思远的妈妈,一个传统高知家庭的女子,生生被丈夫的背叛折磨到重度抑郁。
后来,是她自己放弃了一切。她临走前对儿子说:「妈妈病了,照顾不了你了,你跟着爸爸,以后继承他的家业,你会过得很好。」
然后不顾儿子的哭泣挽留,妈妈登上飞机,从此杳无音讯。
这么多年过去,范思远想,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重度抑郁症,自杀率高得吓人。
他回内地跟着老爸生活,老爸依然故我,包养情人,纵情玩乐。
他恨透了。恨透老爸,恨透那些夜场女。
从泛悦湾回到家,他彻夜难眠。其实已经习惯了,离开妈妈以后,他就丧失了睡眠的能力。
极度焦躁之中,他打开微信,看到了熙宝的名字。
鬼使神差,他给她播去了语音电话。
三点钟了,她还没睡。他不知该聊些啥,索性说:「唱歌给我听吧。」
千千阙歌,小时候妈妈哄他睡觉时唱的歌。
给她转了 3000 块钱,她就乖乖唱起来。
他想,夜场女就这点好,只要钱到位,让她们干啥都行。
听着听着,他竟就睡着了。
睡得很香,好久没那么香过了。
中途醒来,她的歌声还没断。正唱到「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他透过落地窗,看到窗外夜空如洗。瞬间,心中星光点点,宁静恬淡。
-2-
他对她的歌声上瘾了。
每天凌晨三点,估摸着她下班回家收拾完毕,他就打来语音,付费点歌。
她很敬业,除了擅自换过一次歌,每次都一直单曲循环到天亮。
他的睡眠越来越好,噩梦都不来打扰他了。
有天晚上,他照例给她打电话,她却怎么都不接。
不应该不接的,她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他打电话到泛悦湾,领班说熙宝下班后就走了,不知去哪了。
他急疯了,不停地给她打电话。他甚至联系了晓晨,旁敲侧击问熙宝是不是跟她在一起,晓晨说没有。
第二天,他准备报警了。
突然收到她的信息:「实在对不起!昨晚喝多了,断片了,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怒火中烧。
然后就开始教训她,简直是口不择言——
「客人给你多少钱,让你喝得这么尽兴?」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
「何止寒碜,简直是 jian!」
……
当他发出最后这句话,立即就后悔了,想撤回,又碍着面子。
他以为她会生气,她却只是回复了一个笑脸。
他忽然心软到浑身无力。
当晚跟她道歉,她大度接受。
他莫名起了跟她聊天的心思,在她的「循循善诱」下,竟聊起了自己的妈妈。
这是他第一次,跟外人说起妈妈。
其实,妈妈长什么样,他已经记不清了。她的声音,他也快忘记了。
即便忘了一切,却仍然记得儿时的那份温暖。
可能,这便是思念到了极致吧。
他约她见面。
想见她,特别想见她。
天桥上,看见她跑过来。
牛仔裤,白球鞋,马尾辫,青春的笑容,干净的眼眸。
恍然间以为是中学时的初恋。
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她穿梭在人群中。
她小巧玲珑,个头只到他的胸口,激起他的保护欲。
他低头,发现她正仰望着自己,眼里星星闪烁。
他忽然醒觉。不该这样,自己和她,不该这样。
这不是一场约会。他是要付她小费的,她只是出来工作的。
于是,在吃饭时,他刻意问她,怎么才能追上晓晨。
她原本闪烁着星星的眼眸,瞬间黯淡。
这就对了。他心想,你不要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我只是你的客人,你只是个夜场女。
晚上,他去了泛悦湾,点了晓晨陪酒。
包厢里,和晓晨聊天喝酒,有意无意向她透露了自己的家世和财力。
晓晨冷若冰霜的脸,忽然有了春意。
呵,这就是夜场女。他心想。
耳边没有了那人单曲循环的千千阙歌,他无聊到透顶。
-3-
那天以后,就不再找她深夜唱歌了。
他再次陷入失眠。他知道她在等他,可他不能了,不能让彼此陷得更深了。
他和她,不可能的。
尽管每次在泛悦湾遇到她,他都心跳停一拍。
尽管看到她被陆白灌酒,他都恨得牙痒痒。
尽管她被晓晨打耳光,他也要装作不在意,顺手删了她。
点击「删除联系人」的时候,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但是,他想,长痛不如短痛。
删掉她的那一晚,他却被「短痛」折磨到天亮。
终于,他把晓晨撬到手了。
然后带着「新女友」,大张旗鼓去见了老爸。
在老爸和晓晨面面相觑的那一刻,他痛快极了。
活了快二十岁,从没这么痛快过。
仰天大笑出门去。
报复的目的达成,晓晨被他弃如敝履。
他一脚把她踹开,任她在大街上歇斯底里。
冰山美人的优雅高傲,荡然无存。
剥下光鲜的外皮,美人也就是个酒囊钱袋而已。
老爸最终还是原谅了他。老了老了,还是儿女最重要。
他和老爸做了笔交易:他同意改姓吴,老爸可以放心把家业交给他,他保证不会败家。
在酒会上,老爸第一次带他和圈里人见面。宾客云集,他却一眼看到了她。
她一身高档裙装,站在陆白身边。陆白与她交头接耳,很是亲密。
他瞬间就不淡定了。
这一晚,他失态了。在走廊里堵住她,说了很难听的话。
一字一句,刺在她耳里,更扎在他心上。
又过了一阵子,酒宴上碰到陆白,却没见到她。
他问陆白:「你那小情人呢?」
陆白随口道:「听说她弟弟病了,回老家看弟弟去了。」
夜里,范思远睡不着。拿起手机,通过微信号,搜到了她的微信。
他连她的微信号都一直记得的。
好友申请发过去,附加一句验证请求:「我想听你唱歌。」
她没有动静。她肯定没睡,就是不想理他了。
大概陆白已经满足了她的经济需求,她不再需要点歌费了。
他坐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夜景。脑中萦绕着那熟悉的旋律,其中有那么一句,格外清晰:
「临行临别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
-4-
后来他专心投入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往日荒诞的情愫,慢慢深埋在心底,很少想起了。
忽然有一日,在酒宴上又碰到了她。
陆白是个坏人,使劲让她喝酒。
她给他敬酒时, 他注意到她端酒杯的手都在抖。
纵然心疼,还是只能说一句:「你少喝点。」
那晚,她喝到断片, 被陆白拎着走的。范思远知道陆白要对她做什么, 咬得牙根生疼,却也无可奈何。
于是开始在生意场上疯狂报复陆白。
陆白到底不敌远峰集团的实力, 被挤兑到国外去了。
她终于自由了,范思远想。所以, 他是不是……有机会了?
听说她又回到泛悦湾上班了,他就盘算着选个合适时机, 去找她。
至于什么叫「合适时机」,他也说不清楚。
近伊情更怯。
很突然地, 老爸安排了亲事。
远峰集团正谋求上市,需要一场联姻来巩固投资人的信心。
他跟女孩见了几面,彼此感觉还不错。
在双方家长的催促下,婚事提上日程。
临近结婚,他蓦地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这样。
于是鼓起勇气, 去了泛悦湾。
她有些变了。褪去学生稚气, 出落得更加成熟美艳,落落大方。
换个形容,就是更职业化了。
他也装作沉稳模样,跟她聊天喝酒玩骰子,聊了什么不记得了,满心里都在盘算怎么跟她表明心意。
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眼看着快要打烊, 他赶忙说:「哎, 给我唱首歌吧。」
她也没问什么歌,直接点了千千阙歌。
他会心一笑, 坐在沙发上静心欣赏。
她的粤语更标准了,音准更好了,每一个细节处理得更精致了。毕竟曾经单曲循环了那么多遍。
他偷看她的侧颜。她正唱到:
「何年何月Ṫṻₘ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可这时,他们并没有彼此凝望。
一曲结束, 他还想再听,却觉有更重要的事要讲。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他说。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只是微微一愣, 然后是职业化的笑容:
「哦!那恭喜你啊!」
他的心跌落到万丈谷底。
尤不甘心, 「加个微信吧,我给你转小费。」
妄想着给以后留着联系的机会。
「不用啦, 小费从前台走酒水单就行。」她居然说。
「你不希望我再找你?」他的心又往地底沉了几千丈。
「你希望你未来的妻子, 再遭受和你妈妈一样的痛苦吗?」
千般万般,他没想到她会说这般。
说得太直白了, 却也……太有理了。
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他恨他老爸恨了那么多年,自己也要做和老爸一样的人么?
他匆匆逃离,只图在她面前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5-
他最终没有结婚。
不爱人家女孩, 何苦耽误人家一生。
他也没有再去找自己爱的那个女孩。
当初删了她一次, 就再也加不回来了。
缘分,有时候就这么脆弱。
忙碌于工作,渐渐不再失眠。只是偶尔半夜醒来, 想起歌里最后一段词: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
……
他终于明白,原来,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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