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我是个精神分裂症病人。
我爱上了我的第二人格。
治疗结束,他消失那天,我从楼顶一跃而下。
同一时刻在同一家医院出生了一对双胞胎。

-1-
我是个死变态,还是一个神经病。
我那个同样是死变态的爹是这么说的。
当然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因为我是个精神分裂症,还喜欢上了自己的第二人格。
我的第二人格叫白明熙,是个暴躁又正直的酷哥,人狠话不多。
而我自卑、胆小、懦弱,还特别爱叨逼叨,当然只敢在内心小声逼逼。
他在我初中被别人摁在厕所里挨揍时,脚踩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宛如天神下凡拯救了我。
然后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他。
是的,家人们,这是一篇水仙文。
不,也不算水仙。
毕竟我不是自恋,我也不喜欢自己,我喜欢的是白明熙。
我爱的是他的灵魂,而他的灵魂刚好被困在了我的身体里而已。
他刚出现的那天,赤手空拳地打倒了试图把我摁在厕所里的四个人,虽然是四个小初中生,但当时我也才 15 岁,所以说他还是超级厉害。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我瘦小单薄的身体把人打倒后,对着镜子擦了擦唇角的血,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冷冷地说了一句:
「太弱了。」
不知道是在说那四个人还是在说我。
应该都有。
「以后多吃点儿饭,还有别忘了去医务室。」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下线了。
我站在镜子面前看着我脸上的红肿,还有四个男生落荒而逃的背影,打开水龙头,用力往脸上浇了几捧水。
脸上传来的刺痛,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呆愣地看着顺着我脸上流下来的水,半晌,唇角微动。
「…我靠…」
ṭūₘ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是天上的神仙派来拯救我的英雄,老天爷看我过得太惨了,终于给我开了一个外挂。
当然现在我也这么觉得,他是英雄,独属于我一个人的英雄。
我对于他的到来接受得非常自然,毕竟见得多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当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我爹不在家,我就更高兴了。
我飞快地跑进房间把门反锁上,然后对着镜子开始呼叫他。
「哥,哥,你在吗?哥?」
「Hello,有人吗?你在吗?大佬?酷哥?」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还在吗?」
「大佬?英雄?至尊宝?你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
我叫了半天没有人理我,当我以为他只是刹那的烟火,转瞬即逝,马上就要掉小珍珠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冷酷的声音。
「煞笔。」
这声音在我耳里是那么地动听。
我缠着他问了一晚上,虽然他话不多,还很不耐烦,但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我还是连蒙带猜地知道了他所有的信息。
他叫白明熙,男,18 岁。
六个小时前刚从我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是个人狠话不多的酷哥。
没了。
这就是所有的信息。
而且最后一条还是我总结出来的。

-2-
在白明熙没有出现以前,我的世界是灰色的。
一句话概括就是家暴的爹,落跑的妈,还有破碎的我。
详细一点说就是,我妈年轻的时候被我外婆还有舅舅卖给了我爹。
我爹是个酒鬼,经常喝醉了就打我妈,然后强暴她。
于是有了我。
在我三岁那年,我妈撞见了我爹跟另一个男人亲嘴。
知道了我爹是个变态,他喜欢男人,但是他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为了传宗接代,用 50 万彩礼娶了我妈。
却只能在每次醉酒之后才能碰她,清醒过来却又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男人,却又改变不了,无能狂怒,更不敢让别人知道。
于是他把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发泄在了这个他用 50 万买回来的女人的身上。
他懦弱又可耻。
把我妈恶心吐了。
于是那天,那个乖顺了一辈子的女人终于鼓起了一次勇气,从那个家里逃离了出去。
她知道男人娶她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带着我,我爹肯定不会放过她。
于是她把我留在了那个家里。
果然她跑了之后,我爹也只是找了一两天,最后不了了之。
我爹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又转移到了我身上,他只会欺负比他弱小的人,比如身为女人的我妈,比如还是小孩的我。
他不爱我,却又为了延续自己的血脉,花 50 万娶了我妈,生下了我。
幸好我妈第一胎就是儿子,不然他还得忍着恶心继续强暴我妈,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我也不懂他这种血脉有什么好延续的,这种恶心的东西断子绝孙算了。
当然他也真的绝后了。
因为我也喜欢男人。
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兴奋极了。
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我爹。
死变态生的儿子也是小变态,他还想传宗接代,做梦去吧。
然后那天我被打了个半死。
他一边骂我死同性恋,一边打我,试图把我打直。
然并卵,他不敢打死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没钱也不想再花 50 万再去娶一个女人,然后强迫自己跟他睡在生下另一个后代了。
他愤怒,但他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只能打我,试图把我打直。
我就想不通他那么讨厌同性恋,他自己去死不就好了,干什么还要连累我。
因为畸形的家庭让我变得性格扭曲,不与人交流,也不跟别人说话,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在座位上,偶尔自言自语。
别人与我交流,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于是便不理会。
所以我在班上的人际关系不是很好,没有人喜欢我,甚至他们还讨厌我。
因为他们觉得我像是电视剧里面那种阴暗的反派。
死气沉沉,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样子。
终于在我的性向公开之后,他们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化身正义的使者。
想要为民除害,铲除我这个令人恶心的变态。
于是便开始了对我的制裁。
路过我身边时总是不小心把我的课桌撞到我的胸前,不小心把我的午餐打翻。
课桌里总是会出现许多莫名其妙的虫子、蜘蛛,课本没有一本是好的。
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在发现我根本不会反抗之后变本加厉。
开始对我动手动脚,这次更过分,直接把我拖到厕所里想揍我。
但是,白明熙出现了。
他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的生活。
他拯救了我。
班上同学依旧没人跟我说话,在我背后窃窃私语,但也没有人再敢欺负我。
因为欺负我的人都被白明熙双倍奉还。
他们偷偷地说我是个怪人,有时候是个阴暗潮湿的小人,之后又是个暴力狂躁的暴君。
我都不在意,随他们说去吧。
说两句我还能掉块肉不成。
反正我有白明熙了。
嘿嘿。

-3-
白明熙告诉我,我不是变态。
同性恋不是病,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不应该因为喜欢的对象与众不同而变成一件可耻的事。
他说别的地方还有跟人偶、跟纸片人甚至跟猫猫狗狗、牛羊鸡鸭结婚的呢。
喜欢同性并不是一件离奇的事情,外面像我这样喜欢同性的人多了去了。
只是你见的比较少。
唔,这确实没见过。
我跟他说我爹就是同性恋,但是他就是个死变态。
他说我爹确实是个死变态,但并不是因为他是同性恋才是死变态,而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个死变态。
好家伙,跟我说绕口令呢。
白明熙跟我说,我可以自由大胆地喜欢任何人。
我说我可以喜欢你吗?
他沉默了,然后冷酷地丢下一句话。
「别爱我,没结果。」
他说我太瘦了,身上没有一点肉,要多吃饭,多锻炼,才能好好地长大,长得更强壮。
这样才能有资本去反抗欺负我的人。
我说多吃饭我在行,但是多锻炼我真不行,吃饭就是顺嘴的事儿,锻炼?锻炼不了一点。
「懒死你算了。」
他这么说,然后每天早上他接管我身体的时候就会去晨练。
嘿嘿,谁说白明熙冷酷的,他一点也不冷,他只是酷。
他对我可好了。
他超爱我,宠爱就是爱。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我是精神分裂,当然现在也不那么认为,我觉得我跟白明熙只是一体双魂。
我也很乐意把我的身体分享给他。
他陪我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陪我说话,陪我睡觉,陪着我努力学习,陪着我高考。
在外人眼中,我始终是个孤僻自闭的路人甲同学,大家都在顶着高考的压力埋头苦学,并没有过多的人关注我。
我也过了我这十几年人生当中最悠闲美好的三年,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有白明熙的陪伴。
直到我上了大学。
刚开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新生做了一份心理测评。
我并未太在意,一边跟白明熙聊天,一边把测评做完了。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直到十几天后,辅导员单独叫了我,然后带着我去看了学校的心理老师。
心理老师是个很有亲和力,看着也很温柔的女人。
她问了我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还问到了我的家庭感情。
但是我并不是很想对一个陌生人说我的生活,我只是零零散散的说了一些不关紧要的话,那个老师没问出什么来也不恼,依旧语气温和的跟我聊一些家常。
我逐渐对她放下戒心,我觉得跟这个老师聊天还不赖。
我跟她说我有一个男朋友,然后看着她的反应。
她愣了一下,并没有很惊讶或者露出一丝的厌恶,只是很平常地问了我一句。
「哦,那你男朋友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好像没有觉得我是变态。
我对她的好感逐渐加深,心理咨询室里温馨的布置也让我更加放松。
我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慢慢地跟她说起白明熙。
我说我们是异地恋,很少见面,他在我初中被同学霸凌的时候救了我,那个时候他真的特别帅。
他会帮我收拾那些欺负我的人,他虽然脾气有点暴躁,但是对我很好。
我们很少见面,但是他一直陪着我,每次我被欺负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我身边保护我。
心理老师打断了我的话。
「你们不是异地很少见面嘛,为什么每次你有危险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你身边?」
我卡住了,张了张嘴没说话。
幸好心理老师没有追根问底。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你继续吧,沈明同学。」
我低着头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不想说了也没关系,这样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下次如果想说了再来找我。」
我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老师又说。
「还有沈明同学,我这里仪器设备也没有,具体的也检查不出来什么,所以还是建议你去医院里做一下检查。」
我有些忐忑不安。
「老师,是我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
心理老师安抚我。
「身体没事儿,但是具体有些什么问题还是得到医院检查了才知道,有空去医院检查了,然后可以把报告给我看看。」
我面无表情地跟老师说了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体没事儿,那就是心理有问题。
这个老师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我是个精神病。
我心里刚刚对她升起的好感荡然无存。
果然除了白明熙没有人会喜欢我。
不过我有白明熙就够了,也不需要别人喜欢,什么破心理咨询,谁爱做谁做。

-4-
即便到了新环境,我孤僻冷漠的性格也还是没有人会喜欢,甚至会觉得奇怪,少不了有人在我背后窃窃私语。
但是我都不太在意,已经习惯了。
这几天我跟白明熙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一个女生走过来问可不可以坐在我旁边。
我拒绝了她,说旁边有人了。
然后那个女生坐到了我的对面,我抬头看了一眼她,有些眼熟,不过不认识。
我不喜欢有人靠我那么近,但是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也不能要求别人不能坐在这里。
于是只是低头一个劲儿地扒饭。
对面的女生一直在说话,她说她是我同班同学,她跟班上所有人都认识了,除了我。
「沈明同学,我们加一下微信吧,我发现你好像总是一个人,你认识我吗?我叫陆薇,我们以前一个高中的,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不认识也没关系,今天起就认识了。」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不,我只是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说话,不过我懒得跟她解释,于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没事儿,不爱说话也不是什么毛病,我这人就是自来熟,平时你经常默默无闻的也没太注意你,现在才发现沈明同学你好帅呀!」
帅也不能当饭吃,我这张脸并没有让我少挨一顿揍,不过除了白明熙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帅。
「谢谢。」
这个人有点吵。
我飞快地扒完了饭,看见她还想说什么,站起来打断了她。
「吃饱了,先走了。」
然后起身,飞快地回到了宿舍。
我讨厌除了白明熙以外的所有人,每当我多认识一个人,意味着欺负我的人就会多一个。
宿舍里另外三个人跟我不是一个系的,所以我跟他们也不熟。
我申请了住校外,不过还没批下来。
比起住宿舍,我宁愿住在家里,在家里的时候一个人的时间会更多。
这样我和白明熙说话的时候,就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了。
自从我 16 岁之后,沈岸就很少打我了,之前小的时候打不过他,后面他每次打我都会被白明熙反打回去。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敢打我了。
辅导员还是找了我,再三要求让我去医院做检查。
我没办法,只能跟着她去了,反正也应该检查不出来什么东西,我又没病,只是在外人看来孤僻了点。
然而两天后。
我拿着手里的结论单子沉默了。
精神分裂?多重人格?
啊?
什么意思?
我真是神经病?
白明熙是我的第二人格吗?
那我喜欢他算不算是自恋?
自攻自受?自我安慰?
我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我一直觉得我跟白明熙只是一体双魂。
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而不是我自己分裂出来的。
我的爱人,他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只是没有身体,他才不是病。
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辅导员说。
毕竟她还在等着我的报告呢。
解释不了干脆就不解释了。
直接把报告拿给她看。
她并没有多意外,应该是那个心理老师跟他说了什么,她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我不知道我将会面临什么。
会被开除吗?
如果我被开除了,我要怎么办呢?
不如去街上捡垃圾吧。
嗯,其实捡垃圾也挺好的。
「傻逼,我不会让你去捡垃圾的。」
我听见了白明熙的声音。
「我要是被开除了,沈岸肯定把我赶出家门,我不去捡垃圾,你养我吗?」
「嗯。」
嘿嘿,我爽了。
他超爱我。
学校好像并没有要把我开除的样子。
医生说我病情稳定,没有危险性,可以正常生活和学习,只要按时吃药就好。
辅导员也跟我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及时来找她,要按时吃药。
她问我家长知道这件事吗?
我说不知道,连我本人也是刚刚才知道。
我问她能不能不要告诉家长,她拒绝了我。
「很抱歉,沈明同学,我不能帮你隐瞒家长,我得对你的安全还有其他同学的安全负责。」
我说我这个病就是因为家里。
她有些语塞。
「我会跟你家长好好沟通的。」
我突然就不想跟她说话了。
沈岸比我还神经,你能跟他沟通了才有鬼了。
随便吧,爱咋咋地,我在他眼里都是死变态了,再多加一个神经病能咋的。
反正我有白明熙,沈岸打不过白明熙。
老师说可以让我换一间宿舍一个人住,但是不能住校外。
不能住校外就不能吧,只要是一个人住住哪都一样。
知道了,我是神经病之后并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任何改变。
我依旧每天一个人正常上下课。
只不过那个叫陆薇的经常来烦我。
白明熙说我应该试着交朋友,虽然我不太愿意,但我还是没有排斥陆薇的靠近。
不拒绝也绝不主动,反正时间久了,她自己就会放弃了。
我Ṱū́ₖ没想到她居然能坚持一个学期。
这姑娘毅力真好。
她说我救过她。
以前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在校外路过,她被几个小混混骚扰,我路过救了她。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
应该是白明熙吧。
我跟白明熙并不是一直都同感的。
他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我并不是随时都知道他在做什么。
白明熙那么正直的一个人,看见有人被骚扰了,上去帮忙也很正常。

-5-
国庆连着中秋放了九天假。
我回去了一趟。
想回家拿点东西。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8 点了。
打开门进去的时候灯是开着的。
嗯?沈岸在家。
从上高中开始,我就很少在家里看见沈岸。
他瘫在沙发上,身边摆了一堆酒瓶。
看见我回来才稍稍坐直了身体。
「回来了?」
我没有理他。
无视他直接朝房间走去。
「过来谈谈。」
他又喝了一口酒。
我还是没理,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我他妈叫你过来,你聋了吗?」
他突然暴怒,把酒瓶摔碎在地上。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踩着酒瓶碎渣从他身边路过。
然后被他扯住小臂。
「小兔崽子,我养你这么大,不但养出个死变态,还养出个神经病,我他妈叫你你没听见吗?」
我像被针扎了一样,一下把他的手甩开。
「别碰我,恶心死了。」
他看我像甩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他的手。
「恶心?我是你老子,你们学校就是这么教你跟你爹说话的?嫌我恶心,你身上流的不是老子的血吗?你就是再恶心也得给老子忍着,你老子我现在有事儿跟你说,你别假装没听见。」
我嫌恶地皱眉。
一想到身上有他的血,我就恨不得把全身的血都换一遍。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多一眼都不想看见他,我转身欲走。
就听见他在背后说:
「听你们老师说,你是个神经病。他妈的,花老子这么多钱娶回来的女人,跑就跑了,生下来的种居然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我家世世代代都没出过神经病,一定是那个死女人家那边基因有问题。草,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我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
然后回过头冷笑:
「是,我不但是神经病,我还是死同性恋呢,你怎么不说?这不是遗传了你吗?」
他脸色一僵。
随即恼羞成怒。
我只感觉世界突然颠倒,接着小腹传来一阵剧痛,我被他踹倒在地。
他蹲下来揪着我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
「沈明,我他妈警告你,不管你是神经病还是什么也好,你必须得结婚,然后给我们沈家留个后。」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
我以为我是被他踹得痛到耳鸣了,但很快我知道不是。
是白明熙。
我的意识消失之前,我听到了白明熙骂了一声。
「我留你妈。」
白明熙挣开他的手,然后猛地翻身起来,把沈岸推翻在地,一拳打中他的鼻子。
沈岸痛呼一声,然后两道鲜血从鼻子里缓缓流下来。
但白明熙并没有停手。
而是一拳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呼。
沈安从痛呼变成了哀嚎。
最后白明熙一脚踢上了沈岸的肚子。
然后站起身,冷冷地俯视着沈岸。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再敢动手我十倍奉还?」
接着没再看一眼在地上捂着肚子一边翻滚一边叫骂的沈岸,径直走回房间。
「我操你妈的沈明,你给老子等着,你敢这么打你老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岸的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被白明溪。
熙关上的房门声打断,接着他的一切叫骂声隔绝在外面。
白明熙回到房间,洗干净了手上沾着的沈岸的血。
接着从抽屉里拿出红花油。
撩起衣服下摆熟练地开始擦药,他手掌摁着那片淤青揉了很久。
然后皱着眉看向浴室里面的镜子。
「这两天先别出来,等伤口好一些不那么痛,你的东西我会帮你收拾。」
他在跟我说话。
其实比起之前,这个淤青并不是很严重。
顶多一两天就好了。
但是这些年白明熙总是会在我疼的时候出来顶替我。
「没事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比之前的那些差远了。」
「阿熙,我不能总是让你替我承受痛苦,你也会痛的,我会心疼你。」
「我收拾完东西我们就走,过几天我满 18 岁了,我就去把我的户口迁出来,这个地方以后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寒暑假也不怕没地方住,我都计划好了,等放假的时候我就去做兼职,找一个包吃包住的,还能赚下个学期的学费、生活费。」
「阿熙你别担心,我能养活自己跟你的,不然这么多年靠那个傻逼过日子,我不早就饿死啦……」
白明熙酷酷地点头。
顿了顿,抿抿唇,然后缓慢地、坚定地对我开口:
「沈明。」
「我们会有自己的家的。」
我呆住。
扑通扑通……
我好像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是在寒冷刺骨的冬日里独自徘徊摸索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束火光,然后他围绕着那抹温暖、炽热欢快地舞蹈而发出来的声音。
白明溪的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我极其小声的嗯了一声。
如果现在是我在控制自己身体,就会看见我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但可惜现在掌控我身体的是白明熙。
只能看见他望着镜子里的我时坚定的眼神。

-6-
我 18 岁生日当天。
手机上有几条零星的生日祝福。
有移动的、银行的,还有一个叫陆薇的。
有点眼熟,不过不重要。
我按照白明熙给我的纸条出了门。
再穿过几条小巷子之后,终于来到了一栋楼前。
然后按着提示上了七楼,打开了其中一扇门。
「这是……」
我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布置得略显死气沉沉的屋子。
「我说了,我们会有自己的家的,咳……虽然现在这个只是暂时的,是我租的,但以后我会买大房子的。」
他的语气依旧是酷酷的,但我还是从其中听出了一丝羞涩。
「……」
「怎么不说话,不喜欢吗?」
他皱眉,语气里带了一些忐忑。
「可是我已经租了半年,你将就住一下,等租期到了,我们再去找别的房子。」
我还是没说话,呆呆地站着。
鼻子酸酸的。
走到洗手间眼泪汪汪地盯着镜子。
「呜呜呜,我……我喜欢,我只是太感动了,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房子我喜欢,还有阿熙,我也超级喜欢你。」
「咳咳……喜欢就好。」
他镇定地说。
「我也不太会布置,从这个小区出门七八百米的地方有个超市,等会我们一起去买些日用品。」
房间里面书桌柜子里有张银行卡,里面还有五万,都是我炒股赚的,不多,但是够我们生活一阵子了。
大学四年的学费还有生活费你不用担心,我会养你的。
「小明,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他很少跟我说这么多话。
我们俩平时都是我在絮絮叨叨,他经常是聆听的那一个,偶尔回我一两个字。
但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地听。
这次我们的角色反了过来,他第一次说这么多,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熙,我好想抱抱你……」
我没有说出这句话。
我小时候超级喜欢看奥特曼。
每次世界有危机奥特曼就会出现,成为光保护大家,他是拯救地球的英雄。
很小的时候只是觉得奥特曼超级帅,长大也要成为保护地球的英雄。
后来我明白我保护不了任何人,但是依旧希望有一个奥特曼来保护我。
再后来,我明白了世界上没有奥特曼,英雄也是保护大家拯救世界,英雄看不见渺小的我,我遭受的苦难并不值一提。
直到白明熙出现,他像奥特曼保护世界一样拯救了我,他听得见我的声音,看得见我受的伤。
我甚至庆幸他没有身体,只有灵魂困在我的身体里,这样他的世界就没有别人了,只有我。
他是独属于我的英雄。
我从来没有因为他不在我身边而感到难过,因为我知道他一直跟我在一起。
但是这一刻,我突然心里有些酸涩。
我真的,真的好想要拥抱他。
我没有说话,只是很不值钱地笑。
白明熙有些无语。
「别笑成这样了,看起来好蠢。」
……
酸涩没有了。
他是会破坏气氛的。
白明熙,我恨你是个木头。
虽然是个木头,但是撩人的本事不小,可怕得很。
我们去了商场买了一些家具。
一个弧形的棕色布艺沙发,算是我们买的最贵的物件了,超级软。
还有厨房用具什么的,我不会做饭,白明熙说他早就知道,所以他负责做饭,我热一热就能吃了。
还有窗帘,我喜欢蓝色,他喜欢黑色的,我说哪有人家窗帘是黑色的,黑漆麻乌的像灵堂一样,不吉利。
在我的努力劝说下,他退而求其次选了灰色。
所以就客厅蓝色的,房间灰色窗帘。
路过花鸟市场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
「想都别想,不许养什么猫猫狗狗花啊鸟啊,就你这懒鬼,到时候还是我清理。」
白明熙没好气地说。
我干咳一声,抠了抠脸。
「我就进去看看,不买。」
白明熙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无语,如果他现在在我面前肯定会翻一个大的白眼。
信我才有鬼了。
最后。
我买了只小乌龟回去。
这还是我再三保证乌龟很好养,不需要费什么心力,我肯定自己养的情况下他才答应。
一只小乌龟加上笼子和吃的也就不超过 30。
但是。
「阿熙,这是我们第一个家人……额,家龟。」
我高兴极了。
「我们好好养,店家说了,养得好它能给我们养老呢。」
「白痴,乌龟怎么给你养老,到时候给你养老的是我。」
「嘿嘿嘿……阿熙最好了。」

-7-
我跟白明熙边走边说,忽略路人看我奇怪的眼神。
回到小区已经是晚上了。
小区门口的路灯一闪一闪的,最后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我吓得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白明熙安慰我,说没事,明天来换掉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心里稍稍平复一点。
于是一步步走进楼道。
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
门发出吱呀一声响,里面漆黑一片,我走进去,Ťū́⁺伸手摸索着开关。
在四周突然明亮起来的一瞬间,我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
倒地后的最后一秒,我看见了沈岸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低头俯视着我。

-8-
「嘶…Ţũ̂₂好痛…」
我醒过来之后,后脑传来的剧痛让我忍不住痛呼出声。
自从白明熙到来之后。
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痛了。
我想抬起手捂住脑袋。
却发现我的手动不了了。
我四肢被套住,绑在了一张床上。
四周无比黑暗,也没有声音,只有我的呼吸声。
「有……咳咳……有人吗?」
我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声音嘶哑无比。
而且,我说话并没有回音,墙上似乎装上了隔音棉。
与夜晚的安静不同,要不是我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会以为我聋了。
没有人回答我。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在黑暗中呆了多久。
这种死寂让我心里发慌,我试着呼唤白明熙,却没有回应。
我试图弄出一点动静想让周围有点声音,却被困住四肢,无法动弹。
我只能用嘶哑的嗓音不停地呼唤白明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体早就发麻,嗓子也疼得不行。
因为挣扎的四肢也早就磨出了血。
我看不见,一开始还能感觉到痛,后面慢慢的就没有知觉了。
到后面,我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脑袋嗡嗡作响,耳鸣声让我听不见自己究竟有没有喊出声来。
在我崩溃之际,我看见了一束光亮,一个人影打开了门,走了进来。
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在之后的日子,这张脸深深地映在我的脑海。
我以为他是来放我出去的。
但并不是。
那个男人拿出了一张沈岸的照片。
指着照片上的人,对我说。
「他是你爹,你应该叫他什么?」
我看见这张脸就来气。
也瞬间明白了这个人是沈岸不知道从哪儿找的。
「沈岸让你来的?那个畜生呢?这是哪儿?放我出去啊啊啊!」
我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个男人按了一处按钮。
一阵剧痛从我的头顶散发到四肢。
我惨叫出声。
好痛!比从小到大沈岸打在我身上的全部加起来还要疼。
几乎是瞬间我的眼泪鼻涕就流下来了。
我疼晕过去了。
不知道晕了多久,可能一个小时,也可能几分钟。
我被一盆水泼醒。
眼前还是那个男人。
但是这次我看见了他的脸。
一张平常至极的脸,三四十岁,走在人群里面看一眼就会忘掉。
他拿着沈岸的照片再次问我。
「你应该叫他什么?」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一字一句道。
「我、操、你、妈!」
熟悉的疼痛又从脑袋里面传来。
但是这次却不至于让我一下子就昏过去。
而是像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食我的脑髓一样。
细细密密的,却比之前更难熬。
「他是畜生,你也是,你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傻逼,想让我叫他爹,下辈子吧。」
我把下唇咬出血,吐了他一脸血之后就不愿再开口。
死咬着牙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直到再次昏死过去。
我以为只有晕过去就结束了,谁知道,这还只是开始。
之后的日子我仿佛身处地狱。
我被绑在床上,手腕勒出血痕。医生用针管抽走我的血,说这是”净化”。电击仪接上太阳穴,屏幕闪过男人接吻的画面,电流瞬间撕开我的神经,我惨叫,他们却笑:疼才能记住错。
我被塞进”矫正椅”,强迫观看扭曲的影像,同时注射某种药物。身体开始失控颤抖,呕吐物糊满前襟。
黑屋禁闭。黑暗吞噬一切,只有滴水声和老鼠的窸窣。我开始出现幻觉,看见自己腐烂的尸体。
药物反应加剧。记忆开始断裂,有时忘记自己的名字,甚至忘记了白明熙,直到午夜梦回见到他。
我过得浑浑噩噩,永远昏暗的小房间以及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让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9-
再一次看见阳光是在半年后。
厚重的铁门外,沈岸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半年前,沈岸在我十八岁那天,找到了我。
拿着户口本给房东看,然后从房东那里拿到了钥匙。
趁我还没到家时,他蹲守在家里,在我转身开灯的时候打晕了我。
他提前替我办了休学,理由是回家治病。
然后带着他早就联系好的人,把我送进了一家私人少管机构。
我被以治疗的名义各种折磨。
我试过逃跑,但每次都会被抓回来,遭受更惨烈的毒打。
而且,每次在白明熙出现之后,我都会被按着灌下一大堆药。
这些药让我昏昏沉沉,更重要的时候,白明熙会在我吃完药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出现。
我怕他消失,就没再让他出现过,只在心里默默地跟他说话。
每次我挨打时,白明熙想要出来替我,我都会把他控制住,然后死死咬牙独自承受。
比起身体的痛,我更不能忍受的是白明熙的离去。
出来前一天,我再一次从小黑屋被放出来。
这次被关了一个星期。
他们在我的四肢和脖颈戴了特质金属环,才把我放了出来。
沈岸在跟着带我出来的男人寒暄。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沈岸时不时地瞥向我。
我会在男人看向我的时候向沈岸露出讨好的微笑。
「小明,不跟爸爸打声招呼吗?」
男人看向我,脸上的笑意让我毛骨悚然。
「…爸。」
我艰难开口,压下胃里的恶心感。
沈岸看着我,满意地点点头。
我一路上沉默着,跟着沈岸回了家。
刚进家门口,沈岸一巴掌打在我的右脸。
我右耳耳鸣了一瞬间。
看着沈岸张张合合的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的左耳在这半年里被打失聪,只有右耳能听得见。
而沈岸这一巴掌让我以为我会彻底聋了。
但并没有。
耳鸣过后,我听见沈岸的嗤笑。
「牛啊,你怎么不继续牛了,你不是很能打吗?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我没有回他,只是抹掉了嘴角的血。
低着头,沉默着。
而沈岸看我这个样子,更得意了。
他终于找回了消失已久的属于父亲的尊严与权利。
他把我拖到客厅中央,然后踢了我膝窝一脚,我跪了下去。
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但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或者说,这点疼对我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太多了,这几个月。
不管是疼痛还是麻木,都太多了。
沈岸回屋睡觉了。
我一个人跪在客厅,从白天到夜晚。
脑袋有些晕眩。
我坐到地上,茫然地看着阳台外面的夜空。
乌云遮住了月亮,月光撒不到地面。
只有几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
「……小明。」
白明熙低低的声音响起。
我一震,快速地支起身体。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沈岸的房间,又闭上了嘴。
不能发出声音。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发热。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我眼眶里涌出来。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身体却颤抖起来。
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
距离上次听见白明熙叫我的名字,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听起来似乎不是很长。
但是自从他出现以来,到我被送进去,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
从我被灌药开始,他出现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这次更是一个月没有出现。
我仅仅靠着那一点微弱的感知,知道他还在。
靠着这一点感知,我一直坚持了一个月。
许久未曾听见的声音响起。
我心里无法诉说的委屈、痛苦和思念喷涌而出。
再也忍不住了。
我又张嘴,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阿熙,我……真的…好想你……」
跪了太久腿麻,让我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强撑着挪到沙发上。
我难受极了。
「阿熙……我们,要怎么办?」
从未感到如此的迷茫,我看不见我们的未来了。
他过了很久才回我。
「……你会好起来的。」
会好吗?我们真的还会好起来吗?
我知道阿熙在安慰我,可我还是莫名地安心。
对,无论如何,我还有阿熙。
他最厉害了。
我蜷缩在沙发上,抱着双臂缓缓睡去。

-10-
我好像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我和白明熙相拥着。
并不仅ťú⁷是灵魂与灵魂的拥抱,更有肉体的触碰。
我感受着他温热、轻柔的抚摸。
他额角流下的汗水滴在我脸上,又从我的脸上滑到脖子。
他好像很累,喘息声格外的大。
有几滴汗水滴进我的眼睛了,我闭上双眼。
眼前模糊一片,但满目都是不正常的红色。
大片大片的红色。
触目惊心。
一只只鲜红的血手朝我扭曲着爬过来。
我害怕极了,紧闭着眼使劲往角落里缩。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叫我。
是白明熙。
我突然惊醒。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我看着她,在脑子里搜寻了好久,终于找到她的名字。
陆薇。
怎么是她?
来不及细想,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身体上传来。
我闷哼一声。
看见陆薇焦急地看着我,嘴巴张张合合。
应该是叫了医生。
但我听不见一点声音。
有人来扒我的眼皮,又检查了一些其他的。
跟陆薇说了些什么,递给陆薇一张单子后就走了。
我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

-11-
陆薇告诉了我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距离我从那家私人少管机构出来到今天时间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但是我的记忆却终止在我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之后的记忆我全都没有,所以我并不知道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
第二个消息就是,沈岸死了。
说实话,当我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差点没笑出声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归这是一个好消息。
接着陆薇又说,是我杀了他。
我有些茫然,我并没有这段记忆。
随即又反应过来,应该是我昏迷的这两个月,白明熙接管了我的身体,然后杀了沈岸。
可是……
白明熙呢?
不等我思考完,陆薇接着说。
「不,不是你,是白明熙。」
我震惊。
「你怎么会知道白明熙?」
陆薇顿了一下。
她脸上的表情似难过似不忍。
再加上自从我醒过来以后完全感知不到白明熙的存在,我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白明熙告诉我的。」
她道。
「那他人呢?为什么我完全感觉不到他了?」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给我讲了这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

-12-
自从我休学以来,陆薇就时不时去我家找我,但很多次都是无功而返。
偶尔一两次遇见了沈岸,一开始沈岸会很不耐烦地告诉她,我生病去国外治疗了。
但多遇见两次,沈岸似乎明白了什么,对她格外地客气。
沈岸看出她喜欢我,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陆薇就是他沈家唯一的希望。
他是打算等我病好了回来就跟陆薇在一起。
那天沈岸告诉陆薇我病好了回来了,让她第二天来我家看望我。
但是陆薇带着伴手礼像往常一样来到我家,敲了门并没有回应,门未上锁,她就打开了。
她看见我垂着头跪坐在血泊里。
旁边是倒在地上的沈岸,水果刀的利刃从他的后背贯穿到胸口。
全是一片狼藉。
我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着她。
眼睛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她被眼前的一幕吓到,跌坐在地,想要逃走。
我叫住了她。
「陆薇,别走,我会去自首,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帮帮我,求你了。」
白明熙告诉了她我们的事。
他说因为我没有按照沈岸的吩咐在客厅跪一晚上,而是悄悄跑到沙发上睡着了。
所以沈岸很生气。
他要教训我。
这个时候白明熙出来反抗了他。
但是沈岸身上有少管所留下来圈在我脖子上项圈的钥匙。
只要他一按下那个钥匙,我就会被电击,直到我乖乖听话。
白明熙被电得瘫倒在地,沈岸又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白明熙用尽全身的力气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然后用力刺了下去。
沈岸倒在地上,白明熙也呆住了。
直到陆薇来。
白明溪请求陆薇给他一点时间。
他交代了一些事情,给了陆薇他所有的钱。
然后去自首了。
陆薇把我之前做的精神检测报告还有身上的伤痕检测交到了警局。
确定了我在动手杀人的时候处于精神极度不稳定状态,以及当时我是因为正在被伤害而奋起反抗。
我被送到了指定精神病医疗机构接受治疗。
这是我从陆薇口中知道的全部信息。
「那白明熙呢?」
我只在乎这个。
陆薇依然没有回答我,只是告诉我:
「他给你留了点东西,我忘记带过来了,我回去给你拿。」
「为什么我感知不到他了?」
我浑身冰冷,恐慌不已,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陆薇,让她说个清楚。
陆薇似乎对我有些恐惧。
她躲开了我。
「你看了那些东西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陆薇就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期待着她能快点回来带来白明熙的消息,又害怕她带来的消息不是我想要的。
我仍旧不停地呼唤白明熙,但他也始终没有回应我。
陆薇告诉我的信息太多了,也太大了,我一时消化不了。
对我来说仅仅是睡了一觉,醒过来而已。
我试图回想起这两个月的记忆,但始终无果,反而开始头疼起来。
按照陆薇的说法,我并不是一直昏迷,只是浑浑噩噩。
那为什么我没有关于这两个月以来的任何记忆?
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白明熙会杀了沈岸?
虽然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但是这实在不像是白明熙会做的事。
虽然他打了沈岸不少次,也打过不少架,但每次都是为了保护我,也仅仅只是把对面揍趴下而已。
他话少,看起来也冷酷、暴力,但我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他每次打架都是因为我受了伤,他替我向世界挥拳。
在我受到霸凌而产生一些不好想法的时候,他会及时制止我,教我怎么平复情绪。
他还教了我为人处世,当然每次都没什么用,教了几次见我兴趣实在不高也就放弃了,只告诉我不喜欢的话,保持沉默就好。
他会投喂路上的流浪猫狗,不带回家是因为带回去了会被沈岸丢掉,他还会顺手帮助路边被欺负的小同学。
比如陆薇。
我不喜欢陆薇。
我能看得出她以前的刻意接近,我知道她喜欢我。
或者说,她喜欢的是救了她的白明熙。
白明熙之前有说过我对陆薇比对别人更加冷漠。
他是个傻子,哪有人会对自己情敌好脸色的。
但我没跟白明熙说,我只说我社恐,不喜欢跟人接触。
我讨厌除了我之外所有喜欢白明熙的人。
即使陆薇表面看起来喜欢的是我。
但我知道不是。
如果白明熙不是被困在我这具实在不怎么样的身体里面,他大概会是学校里面那种数一数二的三好学生,面冷心热,温柔又善良,也应该会被不少女孩子追捧。
大概也一辈子都不可能跟我这种躲在角落里、平等地憎恨厌恶每一个人的同性恋有任何交集。
陆薇像是白明熙会喜欢的类型吧。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就算是我自己的幻想,我还是很嫉妒。
为什么白明熙会把他的东西交给陆薇?为什么偏偏就是陆薇?
我当然知道那个时候白明熙是没得选。
但我还是吃醋。
我大概是疯了,那么多的问题没解决,白明熙在哪?他为什么会杀沈岸?他给我留了什么东西?
所有的问题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居然在这里吃醋。
白明熙,究竟是遭受了什么才会选择杀掉沈岸?
一想到沈岸有可能会对白明熙做的事说的话,我就恨不得把沈岸捞出来再鞭尸几次。
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我想要努力地回想起一些什么来,但是越努力脑袋就越疼。

-13-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我好像等了陆薇一个世纪。
我不知道等来的会是什么消息。
像是一个罪人在等待判决,不知道等来的是希望还是绝望。
终于,陆薇回来了。
答案即将揭晓。
她带来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个用龟壳做的摆件。
她跟我说,这是白明熙消失前让她交给我的。
消失前……
那一刻,我仿佛被一记重锤打得快要死掉。

-14-
「小明,这应该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了。」
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是你现在也听不见,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了。
刚开始我们还不能对话的时候也经常用信沟通来着,所以这次,也已经用信来结束吧。
就算再如何不舍,我也只能跟你说抱歉了,对不起啊,我食言了。
那只乌龟才刚买回来,我们好像还没给它取名字,就因为这些事情把它丢在家里。
等我回去的时候,它只剩下一个壳和骨头了。
它应该也等了我们很久。
我们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啊。
对不起那只小乌龟,让它等了那么久,也对不起你,明明说好以后我们会变得更好的,但是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刚被抓进去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种感觉,我可能陪你走不到最后了。
我心里仍然存着一丝侥幸,想着我们出去就好了。
沈岸的死,让我知道,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必须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精神分裂受到刺激而杀人,这是我为我们选择最好的路。
但是我也必须消失了。
在治疗的这一个月,我感受到了你曾经所受到的痛苦。
真疼啊!
你在小黑屋的时候也是这么疼吗?
你明明最怕疼了,可是为了我却还是硬生生地挺住了。
自从我们相遇以来,一直都是我保护着你,让你不再痛。
现在你变得勇敢了,我却变怯懦了。
对不起小明,我先放手了。
希望你能够一直勇敢下去,即使没有我,也能够好好地生活,带着我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以前你经常对我说喜欢,也一直要求我说喜欢你,我却一直都没说过。
因为我不想束缚住你,毕竟我们两个的关系也如此……特殊,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意识,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个负担,我更不能让我的感情束缚住你。
我总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也应该要去过正常的生活,有一段正常的感情,而不是别人眼里的异类。
但是现在,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终于能够说出口了。
小明,我喜欢你。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刚遇见你的时候,我心里Ţű₉想着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可怜,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还手。
那就让我来拯救他吧!
是不是很中二,哈哈。
但是我当时的确是那么想的。
我有时候会想,我连人都算不上,除了你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曾经一度为此而怀疑自己。
后来我想通了,如果硬要把我的存在赋予一个意义。
那么这个意义就是为了拯救你,我是为你而来的。
这么一想好像还挺浪漫。
你看,我把你养得还算不错吧,虽然算不上有多好,但比起之前还算可以了吧。
就是有点可惜,差一点我们就能一起到未来了。
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之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阻碍已经不在了。
现在我的使命完成了,奥特曼要回到他的 M78 星云了。
小明,不要难过。
我并没有消失,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镜子,那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东西。
你要好好爱他,就像爱我一样爱他。
要好好养着他啊,不然以后我可要找你麻烦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记得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这些都太痛苦了。
如果记起来了也没关系,你可以难过,可以哭。
但是你要永远记得我的话,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时间终会抚平一切,生活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每当你照镜子,那就是我回来看你了。

-15-

我拿着那封信的手越来越抖,最后那封信终于掉到床上。
我想要拿起它,但是信冷冰冰的,早已没有了白明熙的温度。
我好像又回到了在禁闭室的日子,全身都痛起来。
但那种痛不是刀割,不是火烧,而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冷——像有人抽走了我全身的血液,灌进铅灰的雾。
我张嘴呼吸,却像被按在深海,每一次吸气都挤碎更多的肺泡。
我痛得忍不住,捂着信蜷缩在病床上。
然后听见不知道是谁的呼唤声。
医生走进来,针头刺入静ƭŭ̀₈脉的瞬间,一股冰冷的触感顺着血管爬上来,像一条蛇缓慢地钻进体内。
起初只是微微发麻,随后,四肢开始变得沉重,仿佛有人往我的骨头里灌了铅。
指尖最先失去知觉,接着是手腕、手臂……意识像是被裹进一层厚厚的棉絮,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医生的话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却像隔着一道水墙,怎么也抓不住。
他掰开了我捏得死紧的手,拿走了我手里的东西。
我想挣扎,可肌肉已经不听使唤,连抬起眼皮都变成一种奢侈。呼吸变得迟缓,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深海里浮上来。
痛苦还在,但它被关在了一层玻璃后面——我能看见它,却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尖锐。
世界渐渐褪色,像一幅被水晕开的画。最后的念头是:「不要拿走我的信,不要带走我的白明熙」——然后, 连这个念头也被溶解在无尽的空白里。

-16-
我好像看见了沈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里骂骂咧咧地在说些什么。
我听不清,但我很烦。
很讨厌, 感觉糟糕透了, 要是他死掉就好了。
我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为什么他不死掉。
沈岸死了就好了。
在逐渐消散的意识里, 我记起来了。
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被沈岸电的不是白明熙, 是我。
杀人的也不是他,是我。
我记起来了那种Ťůₕ感觉,同样的耳鸣, 把世界隔在一层毛玻璃后面。
我盯着地上那具躯体, 他还在抽搐, 像一条被斩断的鱼。原来死亡不是瞬间的熄灭,而是一盏慢慢暗下去的灯。他的眼睛还睁着, 虹膜上反着天花板的白光, 仿佛还在看着我。
我抬起手闻了闻, 一股奇怪的甜腥,我把手往衣服上擦,却怎么也弄不干净。
最可怕的不是恐惧, 而是麻木。
当我发现自己在数他伤口里冒出的血泡时, 胃里突然涌上一阵尖锐的饥饿感。
玻璃映出我的影子:嘴角居然在上扬, 像一个刚学会微笑的拙劣木偶。
直到陆薇进来, 我抬头面对她的, 就是这样一张笑脸。
怪不得陆薇怕我。
她要逃走, 白明熙出现了, 他叫住了陆薇。
然后后面的时间就一直是白明熙,我再也没出来过。

-17-
傻子。
白明熙就是一个大傻子。
自以为感动地拯救,替我承担杀人的罪恶。
想要自己担下这一切,然后让我一辈子活在谎言里。
他以为他把我教得很好,但其实教出来了一个杀人犯。
沈岸这样一个人渣,被他生出来的我又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冷漠、自私、不近人情、不讨人喜欢, 这还都只是表面, 我的内里早已腐朽不堪,早就已经在悬崖外了, 而白明熙是唯一抓住我的藤蔓。
他为了一个这样的我消失掉, 还妄图隐瞒过去,想让一个神经病杀人犯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该说不说是他太天真了呢。
他一断,我就只能掉下去了。
我忘不了也不会忘掉,我过不了正常人的日子。
白明熙所筹谋的一切都是徒劳。
我不会放过他的。
他休想一个人走掉。

-18-
沈明跳楼了。
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唯有手里攥着白明熙给他的信。
白明熙给陆薇留了几句话, 给沈明留了信, 留了钱,留下了做成装饰品的龟壳, 因为他还有在意的人。
沈明什么都没留下,除了白明熙的信,连龟壳也没要。
沈明跳楼那天,人民医院出生了一对双胞胎。
这世上的人总是形单影只,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也终将一个人离去。
但我们不是。
这次,我们永远在一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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