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彩票中了两千万,需要去省彩中心兑奖。
正巧父母要带妹妹去省城过生日。
我提议带上我,我有惊喜给他们。
我爸皱了皱眉,说多去一个人就要多开一间房,挺浪费的。
我妈收拾着行李没抬头:「你妹妹过生日,又不是你过,你去做什么?」
我愣在原地许久。
其实,今天也是我生日。
-1-
我提议父母带上我去省城时,兜里紧紧揣着那张中了两千万的彩票。
由于过于兴奋,以至于我的声音都有点嘶哑。
但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父母彩票的事,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一个足以改变我们家庭命运的大惊喜!
然而我爸只是扫了我一眼,继续帮妹妹梳头发。
我妈还在收拾行李,检查是否漏了妹妹最喜欢的手链。
其实妹妹已经十五岁了,这些事可以自己做,但爸妈就爱帮她做。
见没人响应,我提高了一点声音。
「爸妈,带上我吧,我都没去过省城。」
两千万的大奖,必须去省城彩票中心兑换。
「最近饭店生意不好,我们带你妹妹去长隆动物园要花不少钱,特别是酒店比较贵,多去一个人要多开一间房,挺浪费的。」
我爸终于响应,眉头紧锁。
「我可以跟妹妹一间房啊,不用多开。」
其实我并没有去游玩的心思,只是鬼使神差地这般说了。
他们开两间房,爸妈一间,妹妹朱滢一间,我去的话,直接跟朱滢睡一起就好了。
「不行不行,我不习惯跟别人睡一起!」
朱滢扭头瞪了我一眼:「今天是我生日,你能不能别眼红啊?再说了,你不用工作吗?」
我抿了一下嘴,是的,我不用工作了。
奶茶店的工作我已经辞了。
自从读完高中后,我就一直在奶茶店打工,钱都给了家里。
整整两年了,从不停歇,一度累得吐血。
直到今天,我才有勇气辞工。
我说辞工了。
爸妈瞬间盯了过来,我妈将行李箱一放,不悦地呵斥:「朱大长,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又是辞工又要去玩的!还是小孩吗!」
我的心尖颤了一下,因为妈妈叫我全名了。
这个跟「猪大肠」同音的名字,如附骨之疽,足足折磨了我二十年。
以往,家里人只会叫我阿长,大概是叫起来省气些。
偶尔叫我全名,便意味着他们动怒了。
我所有的兴奋和期待,在瞬间消散。
我低下头,逃避一样地退怯:「那我不去了。」
不去了,就不会叫我全名了吧?
「这就对了,你妹妹过生日,你去做什么?赶紧重新找工作吧,家里不养闲人!」
-2-
爸妈带着妹妹和两个行李箱,兴冲冲地出门了。
家里变得冷清,我又独自一人了。
其实我早已习惯,只是这次尤为难受。
我看了一眼浴室,还有一大堆衣服没洗,地板也脏了,等着我去拖。
甚至,厨房里还有几双碗筷泡在水里。
不用爸妈吩咐,这些事都该是我做的。
以往,我肯定立刻去做了,但这次,我在沙发上沉默地坐了许久。
天气有些冷,我抓起遥控器,把客厅的柜式空调打开了。
暖气吹了出来,很舒服。
但很费电。
我吸了Ṫŭ̀ₕ一口气,心想原来一个人吹空调是这种感觉。
等到全身都暖了,我从衣兜里摸出了自己的身份证——这是准备去领奖用的。
我甚至还去注册好了一类银行卡,等待兑奖入账。
抓着身份证,我的大拇指习惯性地摁住ṭū́₊名字那一栏,我不想看见哪怕一个字。
名字旁边,是又黑又丑的一个土妹子,跟我妹妹朱滢的时尚美丽截然相反。
出生月日,是今天的日期。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只是,许多年没有人为我庆祝了。
刚进城那两年,我和妹妹一起过生,一人一个蛋糕。
后来只有Ťú₉一个蛋糕,我吃妹妹剩下的。
再后来,爸妈带妹妹出去过生日,我待在家里。
似乎,谁也不记得我的生日了。
而住址栏,并不是现在的家,而是奶奶在农村的家。
当年家里穷,我当起了留守儿童,在村里住了十年。
直到奶奶去世了,我才被接到城里。
此时,朱滢已经五岁了。
她娇蛮可爱,能说会道,大胆自信。
而我,村里来的小黑妞,小心翼翼地在新家窝着,顶着一个贱名字,活了十年。
我叫朱大长。
爷爷取的,那时人们说贱名好养活,爷爷希望我将来长得壮壮高高的,于是取名朱大长。
他打过电话问爸妈,爸妈都同意了,说大不了以后条件好了改名就是了。
后来条件好了,他们连二胎都生了。
可一直没有带我去改名。
每当我提起这事,他们都很不耐烦:「有什么好改的?谁会看你的名字?」
其实ṭŭ̀ₛ,很多人看的。
从小学到高中,所有同学都看的。
他们叫我「猪大肠」。
朱大长在无数次校园暴力中,从小就展露出的学习天赋终究还是垮了。
垮在那个无比重要的盛夏里,垮在十八岁懵懂的青春里。
高考后,我去打工了,连成绩都不在乎。
因为我不愿再踏入校园一步。
这样,不会有人嘲笑我是猪大肠了。
自嘲笑笑,我扭头看向外面,天色已经暗了。
我还捏着身份证,大拇指还摁住我的名字,摁得发白。
最终,我缓缓松开手指,让「朱大长」三个字赤裸裸地映入眼帘。
阿长,我们去领钱吧。
我们,去改名吧。
-3-
第二天,我出发了。
带好证件和简单的两件衣服,再买五个馒头,赶往了高铁站。
人潮拥挤,外边儿倒是不甚寒冷。
路途上,我看了一下自己的钱,还有一百多。
这些是我多年来抠抠搜搜存下的。
啃着馒头看了一眼朋友圈,爸妈发动态了。
一家三口的合影,以及看不太清楚的文字。
之所以看不清文字,是因为我的手机屏幕早就裂开了。
毕竟是捡妹妹用剩下的,不必奢求太多,也不舍得花点钱去换个屏幕。
我凑近了点,仔细看文字,终于看清了。
【第三次带小丫头来长隆了,她总是玩不腻(笑)。】
是啊,朱滢去了三次了。
我一次没去。
其实有一次差点去了。
那是我进城的第二年,十一岁,妹妹六岁。
爸爸开车带我们出发,但没走出多远我就晕车,吐得昏天暗地。
爸妈无奈,只能返回家中,改日再去。
那时,他们还是在乎我的。
但似乎是因为我的呕吐,打开了他们内心的一道锁。
锁里面的嫌弃,一股脑涌了出来。
我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他们在床边唉声叹气。
【阿长坐个车都能晕,你看滢滢多棒,从小就不晕车!】
【是啊,她哪里像我们孩子了?唉,在乡下养坏了,来城里也不适应,对我们也不亲近,烦死了!】
【留守儿童就这样,我们可千万不能让滢滢当留守儿童了,阿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嗯,一胎试了错,二胎就能好好养了,滢滢绝对不会像阿长一样的!】
……
高铁到站了。
我眨眨眼,自己好像睡着了。
眼角不知何时有点泪痕。
我抬手拭去,快步走下了高铁。
由于害怕被骗,我不敢轻易坐高铁站的车,一路兜兜转转好久才找到了巴士站,花最少的钱赶往省彩中心。
终于,在距离省彩中心关门的十分钟前,我赶到了!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口罩戴上,又观察了一阵,确定里面没有客人了才走进去。
手脚开始轻微地发抖,我知道,两千万近在咫尺!
-4-
当我走出彩票站时,手脚依旧在发抖。
我办理好了所有手续,扣税 400 万,捐款 100 万,我到手 1500 万!
七个工作日内,这笔巨款就会划入我的银行卡!
兴奋过后,我算了一下,全身上下只有 89 块钱了。
我立刻在附近逛了一圈,直接到夜市应聘了临时工,帮烧烤摊干活。
有吃有喝,还有日结的工资。
就是没有地方住。
我又找了间网咖,包通宵,便宜又暖和。
这些知识,都是我打工两年听同ṭű³事说的。
苦的人有苦的活法,总归是死不了的。
等待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我每天就是打临时工,睡网吧,偶尔会看看朋友圈。
朋友圈里,我的爸妈和朱滢总是不停地发动态,有时候一天能发五六条。
【长颈鹿好可爱,跟我女儿一样!】——妈妈发的。
【小妮子半夜非要吃烤鱼,可累死我这个当爹的了,跑了三公里才买到!】——爸爸发的。
【妈妈当导游爸爸当保镖,我当个小废物就好啦(看广州塔 ing)。】——朱滢发的。
这些动态,我都看了。
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我像下水道里阴暗的老鼠,偷窥着一家子的幸福。
不过现在,心态截然不同。
我只是觉得无聊,所以刷刷动态解解闷。
就这样,熬到了第五天。
明天就是周末了,我预感到,我的奖金该到账了。
我缩在网咖角落,一边吃肉夹馍一边看计算机。
计算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网页,每一项都跟我的理想有关。
【怎么改名字?】
【农村户口可以在城里派出所改名字吗?】
【可以异地改名字吗?】
【改名字后应该做什么?】
……
我的理想,就这么简单。
简单得我忍不住笑出声。
笑着笑着,妈妈的电话来了。
一接通,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朱大长,你死哪里去了?我们刚回家,家里臭烘烘的,厨房的垃圾都发霉了!
「衣服也不洗,你要堆到什么时候?你要气死我吗!
「你开空调了?遥控器我一直放在盒子里,现在怎么在盒子外面!」
她的骂声中,还夹杂着我妹的笑声。
她笑得相当开心,毕竟玩了一个星期,彻底玩够了。
我张张嘴,不等答复,我爸抢过手机质问:「你去哪里了?刚才邻居说你好多天不回家了!」
「来省城了。」我回答,随手点开下一个网页。
【改名后,怎么跟父母断绝关系?】
-5-
「去省城了?你疯了?」
我爸声音高了数倍:「你去干什么!我们带你妹妹是去过生日,你非要跟着吗?你跟着有什么用,还不是浪费钱!」
他以为我是因为不甘心才跟去的。
我妈气得半死,咬牙切齿地数落我:「朱大长,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不仅辞工,还偷偷跟着我们去省城,说,是不是偷家里钱去玩了?」
她质问的同时,已经开始查看家里的小金库了。
那其实是衣柜里的一个抽屉,有钥匙锁着,爸妈可以开,朱滢也可以开。
唯独我不能开。
「我用的自己的钱。」
我声音很平静,出奇地平静。
若是以前,面对爸妈这样的指责,我早就吓得发抖,眼泪掉个不停了。
可现在,不知为何,内心毫无波澜。
「你自己的钱?你有那钱帮家里买点米都好,跑去省城玩什么,赶紧滚回来!」
我妈松了口气,知道我浪费不了什么钱的。
毕竟我本身就没有几个钱。
「不回去了。」我如此答复,心里竟有一种满足的报复感。
但想想又挺可怜的,我二十年的人生,孕育出的仅仅是这么卑微的满足啊。
我意识到,自己被毁掉了。
我的灵魂,早已支离破碎。
我要一点一滴地修补它,让它重新活过来。
所以,当妈妈咆哮着威胁我,不回去就永远不回去时,我点了点头。
然后数了数刚发来的银行信息里,那 1500 后面的四个零,展露了笑容。
不回去了,永远不回去了!
-6-
钱到账了。
电话我也挂了。
想象中的激动并没有出现,我的手脚没有再一次发抖了。
吐出浑浊的空气,我背上行囊,离开了网咖。
我并非大手大脚的人,但今晚,我要住最好的ťũ₂酒店,要住一千一晚的酒店!
这是我认知里最贵的酒店了,因为爸妈带妹妹住的酒店就是这个价。
当我躺在柔软的酒店大床上,看着头顶的水晶灯时,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袭来。
扭头看看外面繁华的夜景,更加不真实了。
这就是一千一晚的酒店啊。
我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真舒服!
随后我马不停蹄,赶回老家。
虽然是周末,并不能办理改名的事,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派出所兜了一圈,在外面看了又看,久久不肯离去。
资料我也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我自己的身份证,有我户籍的奶奶家的户口本,都备好了。
这些是最关键的。
网上也有人说,最关键的其实是改名理由。
我的理由是什么吗?
我也想好了。
很简单,我不想别人叫我猪大肠。
这可以归类为歧视。
我甚至在脑海里预演了许多次,万一遭到消极对待,比如工作人员像我爸妈那样说怎么办。
「谁会看你的名字呢?」
「都会看的,哪怕我死了,扫墓的人也会看见我墓碑上的名字,然后笑出声。」
-7-
我的预演情况并没有出现。
因为当我将身份证递过去时,那位身穿制服的姐姐立刻皱了眉,盯着我的名字无奈摇头。
「这都什么父母啊,真是一点都不负责。」
吐槽完后,她便帮我走流程,写申请表。
短短十五分钟,需要我办的事全部办好了。
「留一个地址,等新的身份证寄上门就行了。」
制服姐姐很柔和,还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加油。」
我嗯了一声,转过身却泪流满面。
原来,改名字这么简单啊。
十五分钟,外加工本费二十元,邮递费十五元。
原来,就这么简单啊。
我的二十年人生,一直徘徊着,迷茫着,痛苦着,小心翼翼地卑微着。
最终,在这十五分钟里,在这三十五元里,轻轻地,撕开了那片乌云。
阳光,照射进来了。
抬起头,果然出太阳了。
派出所外面的空气,真是清新啊。
现在,我叫朱姝。
很简单的名字,也很肤浅。
是我初中时想好的,姝的意思是美好、漂亮。
后来我很多次在脑海里更换过名字,有时候想大气,有时想恬静,有时想富贵。
可最后,我还是肤浅地想变漂亮点。
所以,就叫朱姝。
手机又响了,还是妈妈打来的。
她依旧是质问:「朱大长,你一个人回老家干什么?八叔看见你在镇上派出所!」
八叔是我村里的邻居。
我心想真不巧了。
我并不掩饰什么,反而带着一种雀跃和昂然。
「我改名了,以后叫朱姝。」
「什么?你跑去改名?你个疯ƭúₓ婆娘,神经病吧?谁允许你改名的?你又花了多少钱!」
又花了多少钱?
三十五元。
「三千五。」我嘴角勾起了笑。
「什么!」我妈大吃一惊,三千五足以心疼得她睡不着觉了,毕竟这三千五不是朱滢花的。
她破口大骂起来:「你个神经病,非要改什么名字,你钱多吗?」
她已经气得忽略了我哪来的钱了。
我还是笑。
真好笑。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已经截然不同了。
那个谨小慎微的可怜虫,因为有了新名字和 1500 万,完全丢掉了过往的懦弱和自怨自艾。
我甚至不渴求父母的爱了。
「关你屁事,神经病!」
我第一次回骂妈妈,然后挂断,离去。
-8-
我妈大抵是气疯了。
她不断给我打电话,但我都不接。
她就发微信,发短信。
一遍又一遍地辱骂我,指责我。
我索性将她拉黑了,然后回到市里最高档的酒店住下,等我的新身份证——我留下的地址就是这家酒店前台,房间也是提前订好的。
万事俱备,只等快递!
在此期间,我开始物色房产了。
二十岁,也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
我没有迟疑,直接去看别墅。
并非暴发户心态,而是因为我喜欢种菜。
我自幼跟着奶奶生活,种得一手好菜,进城后倒是荒废了。
只要有了别墅,自然就能种菜了。
一连看了数日,我相中了一套五百多万的别墅,这在我们市里已经相当昂贵了。
奈何我喜欢它的后院,真是又宽敞又利落,还能挖个鱼池养养鱼。
我便定下了。
只要身份证到了,直接全款拿下!
等待的日子充实又美好,我每日骑着小电车到处玩,看见喜欢的就买,反正都是便宜的东西。
晚间路过长丰路,我瞄了一眼街头的富贵酒家,发现竟然闭店了,一些店员在搬东西。
富贵酒家,正是我爸妈的饭店,一度生țûₛ意火爆。
我读书时候,但凡放假,都必定要去后厨帮忙的。
朱滢则坐在前台玩计算机,可以说富贵酒家是我和朱滢待得最多的地方。
今天,竟然闭店了。
我平静地路过,看见我爸在店里对着员工破口大骂,也不知道骂什么。
门口搬花的周阿姨瞧见我,笑着打招呼:「阿长来啦?」
我点了点头,回之一笑。
周阿姨小跑过来,开口安慰我:「现在生意不好做,很多大店都倒闭了,咱们也逃不掉,你别太伤心了。」
倒闭?
难怪我妈那天被我拉黑后一直没有动静,我爸也从来不找我。
原来是处理饭店的事。
「这么突然就倒闭吗?」我随口一问。
周阿姨叹气:
「主要是房东突然涨租,涨了足足一万,这还了得啊?本来生意就不好做了,还涨租。
「你爸也是不忿,索性直接搬迁,说去开个小饭店得了,这富贵酒家不干了。」
原来如此。
我依旧淡淡点头。
周阿姨以为我在故作坚强,帮我骂房东:「那狗日的真不是人,下次见了他我帮你骂死他!」
「不用,帮我谢谢他就行了。」
-9-
新身份证寄来的那一天,我爸妈终于有空找我了。
实际上不是他们找我,而是朱滢找我。
朱滢给我打视频。
我接通后,却看见爸妈的脸。
我妈脸色铁青,眉眼中全是疲惫。
我爸顶着两个黑眼圈,肉眼可见的焦虑。
他率先开口:「阿长,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女孩子家家的,半个多月不回家像什么话?」
他似乎有点担心我。
仅仅是一点。
许多当父母的,总归是有一丝爱子女的本能。
这一丝本能,总能轻易地束缚住子女,让子女忘记许多恨,只记住那偶尔闪现的一点爱。
比如我初中发高烧,我爸抱起我冲向医院,等我清醒,他累得在床边睡着了。
我记了很多年,每次怨恨他时,便会想起那一晚的事。
我的二十年人生,便总是被这一点点的爱束缚住,像个溺水之人,抓住一根脆弱的稻草不放。
可稻草旁是一艘大船,爸妈和妹妹都在船上。
他们温馨地笑着,闹着,只有我始终在溺着水,谁也不肯拉我上船。
他们只是丢下了一根稻草。
这难道值得感动吗?
不值得!
所以我淡淡笑了笑,响应爸爸:「我去玩了。」
他立刻皱眉:「你还挺有闲心的。富贵酒家不做了,我开了个新饭店,你得去帮忙,新店太多事了。」
「不帮。」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像是一把扬了那根稻草,然后游上了另一艘更大更豪华的船。
船上只有我一人。
我也乐意只有我一人。
「你说什么?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上次拉黑我,这次又不肯回来帮忙,我非得打死你不可!」
我妈气急败坏,对着屏幕一顿骂。
我爸脸色也极其难看,他死盯着我:「阿长,你到底发什么疯?就因为我们不带你去长隆?」
「长隆我会自己去的,还有,我不叫阿长了,我叫朱姝。」
我举着手机答复,同时去开门。
服务员上来敲门了。
门开,是我的快递。
「朱大长,你别逼我们打死你!」我妈犹自大骂。
我单手拆快递,感觉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跳得越来越厉害。
「朱大长,说话,你哑巴了?」我妈见我不答,更加气了。
我爸也彻底冒了火:「朱大长,我不管你怄什么气,今天必须回家,给我去饭店干活!」
话落,我已经拆开了快递,用发抖的手指,紧紧抓住了那张崭新的身份证。
出于本能,我依旧选择摁住名字栏。
竟有点不敢挪开。
「朱大长,你到底在干什么!」爸妈同时呵斥,再也没耐心了。
我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挪开拇指。
「朱姝」两个字映入眼帘。
静女其姝,姝即美好,美丽。
我将身份证举到摄像头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叫朱大长,我叫朱姝!」
-10-
屏幕那头瞬间安静了。
爸妈仿佛看见了鬼一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妈妈知道我去改名了,还花了「三千五」呢。
可此刻亲眼见到,她依旧感到震惊。
「你……你真去改名了?三千五改成朱姝?你……」
我妈语气有点结巴,但更多的是愤怒。
那是对子女的掌控欲得不到满足的愤怒。
我爸也怒火冲天,一声暴喝:「朱大长,你改名不跟我商量?你像什么话!」
我商量了很多次啊,但每次都只是得到同样的答复。
谁会看你的名字?
「用不着跟你们商量,你们只不过恰好是我的父母罢了。」
我挂断了视频,联系之前那个中介,约定明早去交款买房。
五百多万的别墅,即将到手!
翌日一早我便退房,特意将新身份证交给前台。
前台愣住了,看看身份证又看看计算机里的信息,一头雾水。
「我改了名字,我就是朱大长。」
我笑着解释,当初在网上订酒店时,我的名字依旧是朱大长。
说来也是奇怪,改名前,我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生怕别人知道我叫朱大长。
现在,我可以坦然地告诉外人了。
「哦哦,这……信息变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前台有点手忙脚乱。
直到经理过来才帮我办好了退房手续,还一直道歉。
我不在乎,摆摆手,走了。
见到中介时,我也将身份证递上,要求尽快交房付款。
中介看了一眼我的身份证,马屁话张口就来:「朱姝小姐,真是好名字,感谢您的支持!」
手续异常顺利,利落得仿佛咔嚓剪了一下头发。
我拥有了自己的别墅,全新装修,家具齐全,上任房主没住过几天。
我当即搬了进去,行李只有两套衣服和一双鞋。
我也不置办其余东西了,只想着后院的菜。
我去买了菜种,挖地施肥下种。
我还种了两棵牡丹,期待来年花开,香飘满院。
至于鱼池,就要请人来挖了,这需要一些时日。
我安排好后,出发旅游。
我要去长隆动物园!
-11-
朱滢去过三次了,我一次都没去过。
我实在好奇,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亦或者说是我的一个执念。
不去我的念头不通达。
当天下午,我已经漫步在长隆动物园了。
我坐了观光车,行驶在各种动物的注目下,帮它们一一拍照。
我也坐了缆车,伴鹤同行,一览晴空,然后继续咔咔拍照。
最后我坐在一张长椅上,挑选了九张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里。
这是高中毕业两年来,我第一次发朋友圈。
可文案不知道写什么。
照片很漂亮,有嚼着树叶的长颈鹿,有甩鼻子的大象,有昂叫的犀牛,有一匹从观光车前跑过的斑马,还有俯瞰下的鸟园……
它们都很可爱,但我该写什么呢?
写一点故作开心的话还是阴阳怪气的话呢?
比如【开心,第一次来长隆,好玩!】。
又比如【没人带我来,我便自己来!】。
最后想想,都没什么意思。
我是朱姝了,不是朱大长了。
所以我在心里笑了笑,配上文案:【动物比人可爱系列。】
它们,真的很可爱。
很快,众多点赞和评论袭来。
AAA 二手中介:【我觉得还是朱姝小姐更可爱(笑)。】
天悦湾 1008 房别墅物业:【天啊,爱了爱了!】
同事阿梅:【阿长发达啦?我还在卖奶茶呜呜呜。】
……
我一一回复,突然看见朱滢的评论。
【朱大长,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吗?还有,你偷了爸妈的钱是吧?我叫他们打死你!】
朱滢肯定要去告状了。
我无语,忘记拉黑她了。
果断拉黑,继续游园。
由于一家三口全被我拉黑了,因此我无人打扰,相当舒服。
玩了两天,我才去下一站。
别墅的鱼池不是那么快就完工的,我完全可以多玩一些地方。
-12-
足足一个月后,我才回家。
一进别墅,我就遇到了熟人。
爸妈小区里的王大叔,在城南卖菜的。
见到我,他不由一愣:「阿长,你怎么在这里?」
不等我回答,几个工人开着货车路过,主动跟我打招呼:「朱姝小姐,鱼池完工了,工头在等你验收呢。」
「好的,辛苦了,我这就去看看。」我目送他们离去。
王大叔反应过来,震惊道:「阿长,你住这里?」
我点了点头。
「你……这……听说你离家出走很久了,怎么突然在这里……」
王大叔无法理解。
我反问他怎么在这里。
「我是送菜的,这里离市场远,很多业主都让我送菜。」
王大叔解释,目光犹自震惊。
我无暇多说,客套一下便去验收我的鱼池了。
鱼池相当漂亮,假山景观做得堪称完美。
我购买了各类鱼,统统放了下去。
才忙完,一个陌生电话打来。
我接听,便听见我妈刺耳的声音。
「朱大长,王大叔说你在天悦湾买了别墅?你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皱眉,挂断拉黑。
但才一会儿,另一个陌生电话打来。
这次是我爸的声音。
「阿长,别急着挂断,我找人借的手机。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真的买了别墅?那可是天悦湾啊,你不会干了傻事吧?
「这样,我们去找你,有什么事说清楚,你的别墅具体在哪一栋?」
他说得很急,生怕我会挂断一样。
我摇摇头,依旧挂断拉黑。
不给任何机会!
于是,这一家子就找来了。
爸妈带着朱滢,来到了别墅小区门口,现场逮我。
物业通过保安了解到,他们是来找朱姝的。
物业便致电给我:「朱姝小姐,有一对夫妻说是您父母,他们要求您出去见他们。」
「他们不叫我朱大长了?」
「什么?」
「没什么。」
我伸了个懒腰,赶往小区门口。
我爸我妈和朱滢都在。
尚未走近,我便听见朱滢在冷嘲热讽:「姐姐真厉害,竟然不声不响买了别墅,不会是被老男人包养了吧?」
「别乱说,谁会包养你姐?我怀疑是租的,但也要很多钱啊,她到底哪来的钱?」
我妈想不明白。
我爸沉吟道:「你们待会别那么冲,现在我们穷了,朱大长如果发财了可以帮我们的,对她好点!」
我妈和朱滢不吭声了。
我绕过拐角,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爸立刻发现了我,挤出了笑容:「阿长……阿姝,你来啦,你这名字改得好,当初我就想带你去改名了,老是找不到时间。」
「是啊是啊,我跟你爸想了很久的,你现在叫朱姝,真好听!」
我妈也对我笑,目光一直审视着我。
朱滢不吭声,闷闷不乐。
我走过去,开门见山:「别墅是我买的,钱是我自己的,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请回吧。」
三人都僵住了。
我爸干笑了一声,旁敲侧击:「阿长……不对,阿姝,你哪来的钱?我们也是担心你,怕你误入歧途啊。」
「对对对,我们不是图你的钱,就是担心你。」
我妈难得露出关切的眼神。
我没忍住笑出声。
爸妈脸色尴尬无比,只能赔笑。
一旁的朱滢突然想到了什么,翻起了手机,接着她把手机举起来给爸妈看。
手机里是一则新闻,关于本市两千万大奖的新闻。
里面还有一张配图,配图正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我。
除非是极其熟悉的人,否则压根认不出我来。
我皱皱眉,这朱滢竟然认出我来了?
「爸妈你们看,这像不像朱大长?我昨天就刷到了,觉得眼熟,但没有多想,刚才突然灵光一闪,这肯定是朱大长!
「她突然有钱了,又是去长隆又是买别墅,肯定就是她中了两千万!」
朱滢得意扬扬,觉得自己很聪明。
爸妈对视一眼,仔细看新闻配图,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确定,是我中了两千万!
「阿长,真的是你?」我爸声音有点抖,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仿佛两千万是属于他的。
我妈的嗓子都在颤:「阿长,你说话啊,到底是不是你,我的妈呀,两千万!」
我扫视他们,觉得他们真可笑。
是我又如何?
我二十岁了,是独立的成年人了。
买彩票的钱是我打工赚的,我中的奖,与他们何干呢?
实际上,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咨询过律师了。
我的两千万,谁也抢不走,父母也不行!
「是。」
我大方承认。
-13-
「天啊,真的是你,两千万啊!」
我妈一声号叫,差点激动得晕过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我爸嘴唇哆嗦了起来,兴奋得直搓手,然后又挠挠头,一把握住我的手。
「乖女,快,把钱交给我们保管,你还小,可别让人骗了!」
「对对对,乖女啊,两千万可是天文数字,不知道多少人觊觎,我们帮你保管才行!」
爸妈全都热切地盯着我。
朱滢也难得对我笑了:「姐,你真厉害。」
是吗?
我抽回手,漠然摇头:「迟了。」
「什么迟了?你花完了?」我妈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快要急哭了。
我爸分析:「这才多久啊,不可能花完的,乖女,别开玩笑了!」
「没有花完,只是当初我给你们,你们不要。」
我想起中彩票那天,一个人孤零零在沙发上坐着的情形。
「你给我们?没有啊!」我妈急得直冒汗,努力回想着。
我爸也疑惑地看我。
「还记得你们带朱滢去长隆那天吗?那就是我中彩票的日子。」
我语气中满是嘲讽。
爸妈一怔,再次看新闻,发现日期对得上,但他们还是不明白。
朱滢甚至有点生气:「那你不早说,一个人偷偷去省城兑奖了是吧!难怪你那次也去了省城!」
「是,我让你们带上我,我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可惜,你们不要。」
我愈发嘲讽。
发自内心的嘲讽。
爸妈瞳孔一缩,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手足无措,脸色一阵阵变幻,仿佛被煮熟了的大虾。
我转身便走。
我妈急得大叫一声,冲来抱住我:「乖女别走,好乖女,妈妈错了,妈妈不知道……妈妈是爱你的……妈妈……」
她语无伦次,一个劲儿地给我爸使眼色。
我爸终于回过神来,也跑来拦我。
「阿姝,你别生气,爸爸当时其实是要带你去的,只是……只是……」
他想了半天,找不到理由。
「放开!」我一把推开了我妈。
我妈急得满头大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我爸拉我袖子,面红耳赤地喊:「阿姝,你别这样,当时你要给我们惊喜,现在也可以给嘛!」
还给?
当时我太懦弱,太渴望爱了。
二十年身心疲累,苦难迷茫,只求一朝安寝。
我求的仅仅只是一个拥抱,一次带上我的旅行,一声亲切的女儿。
可,都没有。
现在,我不懦弱了,我不渴望爱了!
所以,我也不会犯傻了。
惊喜,以后只属于我自己!
我掏出手机报警。
「110 吗?我被人骚扰了,他们不准我走……在天悦湾别墅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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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没想到我这么干脆地报警。
他们脸色再次大变,这次不是急切和后悔了,而是愤怒。
「朱大长,老子真是白养你了,你像什么话?中了奖私吞,还敢报警,老子可是你爹!」
我爸气急败坏,指着我臭骂。
我妈牙齿都要咬碎了,厉声怒斥:「朱大长,你竟然报警,好好好,我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别后悔!」
我不言不语,静静等待警察。
爸妈还是怕了,加上物业带着一批保安过来了,他们灰溜溜地跑了。
但我知道,这事没完。
我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离开这里就是了。
并非害怕,而是不想浪费精力。
我有更多的梦想要实现。
当初最大的梦想是改名,现在最大的梦想是重返校园。
我自幼就爱读书,成绩一直很优异,直到来了城里,遭到了严重的校园暴力。
由名字引发的霸凌,在高中时期愈演愈烈,毕竟高中生更有力气和手段了。
我向父母求救无果后,终于崩溃,再也不愿读书。
现在,一切都变了。
当天我便收拾行李,去往北方。
选定了心仪的大学后,我开始朝着梦想前进。
一边游玩一边学习,还是相当轻松啊。
我的模式是成考专科+自考本科,能节省不少时间。
其间我时常进入大学的图书馆学习,也会去教室里听课,反正也没人会赶我走。
算是体验了一把大学生活了。
至于老家,我让物业帮我管理别墅即可,遇到问题报警就是了。
还别说,真遇到问题了。
我爸妈不死心,有一次竟然想强闯我的别墅,被物业拦住了。
物业问我:「朱姝小姐,您父母要是闯进了别墅,我们怎么处理?」
「报警,有人私闯民宅即可,他们要是翻箱倒柜找东西,更要报警,送进监狱去!」
我毫不留情。
物业表示明白,便很少打扰我了。
如此三年后,我顺利拿到了本科毕业证。
而且由于我经常出入心仪的大学,许多学生都以为我是他们学姐或者学妹。
竟然还有男生追我,跑去图书馆,偷偷将情书塞入我书本里。
大胆的会直接过来要微信,对我赞美有加。
我便会疑惑,我很漂亮吗?
我只是个又黑又丑的小土妞罢了。
当又一次被索要微信时,我叫住了那个男生。
「同学,我很好看吗?」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他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点头:「好看啊,很有气质。」
我啧了一声:「你确定?」
「确定,你恬静优雅,长发飘飘,感觉跟别的女生不一样。」
男生脸更红了。
我若有所思。
回到公寓后,我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
我很少会打量自己,因为我十岁那年就明白了自惭形秽的意思——小土妞进城,宛如乌鸡进了凤凰群,永远是垂着头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不喜欢打量自己。
哪怕有钱了,哪怕穿得起漂亮的衣服了,哪怕用得起昂贵的化妆品了,可依旧素面朝天,没想过自己能有多漂亮。
现在盯着镜中的自己,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生要加我微信了。
我很白净,又留了一头乌黑的长发,五官也长开了,眼睛亮闪闪的,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小土妞?
原来不知不觉中,在每天的日升日落间,我都在变化啊。
只是,我从不留意。
不禁好笑,钱真的会养人啊。
我并非比朱滢丑,只是爸妈没在我身上花过钱罢了。
不合身的衣服、脏兮兮的鞋子、凌乱的头发、无神的眼睛、暗黄的皮肤……
这一切,都是爸妈给予我的。
所以,我又黑又丑。
-15-
拿到本科毕业证后,我去重新拍了证件照,更换了身份证。
名字栏旁边的小土妞,变成白净的大姑娘了。
她叫朱姝。
随后,我返回老家市里。
别墅如故,没有一处损坏。
物业并没有更换,热情迎接我回家,也跟我说了这几年的事。
起初,我爸妈三天两头找茬,甚至请了亲朋好友来闹,一度想闯入别墅,也逼迫物业联系我。
但只要警察一来,他们就作鸟兽散。
一年过后,他们也没有精力来闹了,只是偶尔过来看一眼。
似乎想看看我回来了没有。
物业还告诉了我一件事。
「我听说你爸妈过得很不好,貌似生意黄了,又生了好几次大病,掏空了积蓄。」
我哦了一声,并不理会。
在家过了几天清闲日子,我的生日到了。
我出门准备给自己买个蛋糕,突然看见了爸妈。
他们提着什么东西,站在小区门口张望,眼巴巴的,带着几许期待,但更多的是黯淡。
爸爸的两鬓多了很多白发,妈妈的腰也更弯了。
明明才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快六十岁了。
我没想到他们变化这么大,可见这几年过得相当不好。
但与我何干呢?
我径直走过,不作理会。
我爸注意到了我,看了半晌,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长……不对,阿姝?」
我妈死盯着我,没有出声,显然不敢确定我就是阿长。
我顿了顿,继续离开。
我爸突然号哭:「阿姝,是你吧?你变这么漂亮了!爸爸对不起你,爸爸错了,求你别走,我们活不下去了!」
我妈一激灵,也大喊起来:
「阿姝,乖女,终于等到你了,家里饭店早就黄了,你爸生病掏空了积蓄!
「你妹妹学坏了,高中都没读完就跑去上海了,除了问我们要钱,一个电话都不打回来,天天骂我们没用!
「乖女啊,救救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给我们点钱吧, 一百万就好,不行给五十万也好啊!」
我依旧不停步。
我妈扑通跪下,声泪俱下:
「乖女, 妈真的错了, 后悔死了,这几年妈想明白了, 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嫌弃你。
「是我们把你留在村里的,见你长得不讨喜又偏爱你妹妹。
「我们拿你试错,把爱都给你妹妹,我们该死, 该死啊!」
她狠狠地抽自己的脸, 一下接着一下。
我爸将手中东西高高提起,急切又巴结:「阿姝,今天是你生日……我们专门买了蛋糕过来看你的,求你了……」
原来,你们记得我生日啊。
我波澜不惊,回头淡淡开口:
「我每个月会给你们两千块赡养费, 多的没有了, 不乐意可以去告,我随时奉陪。
「还有,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们了。如果以后还来,两千块我都不会给。我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陪你们打官司!」
爸妈全身一颤, 几乎软倒在地。
我迈步离去,身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号声。
-16-
了结了父母的事, 我回了一趟乡下。
这里有我的童年, 那是懵懂的快乐和不明所以的心酸。
时隔多年,我走在乡间小道上,看着跑过去的脏兮兮的小孩,终于明白那不明所以的心酸是什么了。
是时隔一年才能见一面的疏离,是短暂拥抱后的别离,是电话里几声无关痛痒的关怀。
然后, 父母皱着眉头说, 这小孩怎么跟我们不亲?
这小孩怎么又黑又丑?
这小孩怎么那么自卑孤僻, 真是我们的孩子吗?
于是,父母生下了二胎,将在一胎身上犯的错, 修正成了爱, 给予了二胎。
然后, 展颜一笑说,看, 这小孩跟我们多亲近。
这小孩又白又美,多好看。
这小孩活泼开朗,不愧是我们的孩子。
一胎试错, 二胎予爱。
错误不去弥补, 偏爱愈发放肆。
……
后来,我加入了当地的关于帮助留守儿童的春苗计划,一次性捐款三百万,以尽绵薄之力。
但愿这些留守儿童, 如那春苗一般,向阳而生,奋力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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