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残疾后不想活了,寻死前当了一回男菩萨,便宜给了我。
深夜,男人眼角绯红,抓住我的衣角装可怜:
「咱俩领证吧,我的存款房子都给你。等我走了,家里的那只奶牛猫就拜托你了,好不好?」
我泪流满面地点着头,实际内心狂喜。
他想让我替他养捣蛋鬼,殊不知我是比格受害者联盟的一员,好巧,我想让他替我养大魔王。
所以搬进竹马家那天,我婚纱都来不及脱,撇下比格撒腿就跑了。
竹马牵着绳,在身后一瘸一拐地狂追,怎么也追不上,十分狼狈,最后崩溃大哭:
「我们婚还没结完呢你这个骗子!快回来,不然这臭狗我不会养的!」
嘿嘿,这蠢蛋,谁死得慢谁养。
我脑子的瘤子可比他腿上的疤大多了。
-1-
徐行之坐在天台边,撒气般将拐杖甩得老远。
「郝蕴,你敢喊人来,我现在就跳下去!」
我拍了拍裤腿的灰,就靠在距离他五米外的晾衣架上,眉头都没皱一下:
「还喊人来,不是,你多大的本事多大的面子啊?」
「真把自个儿当国际巨星了是吧。」
或许以前算是。
毕竟年少成名的国家一级攀岩运动员,十八岁就开始驰骋各大国际赛事,奖牌无数。
但现在二十四岁的徐行之已经退役。
不会再有打破纪录的可能。
也就不会再有镜头费尽心思地关注这么一个瘸了腿的废人。
算上前几回,这是他车祸后第五次闹自杀。
每次都是经典开场,电话连环 call,把我吓醒后,问我成为一个丑陋的瘸子,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说,哎,你这人真特欠揍。
哪个丑陋的瘸子,生得高鼻梁,桃花眼,深眼窝,下颚线分明,剑眉星目,皮肤还白得发光的。
但我肯定不会夸他的,每次他说自己丑,我就点头。
「对对对,丑死了丑死了。」
然后这一米八五的男人就破防了。
「我丑?我真的丑?那你前天喝醉搂着我,说我长得帅想睡,算什么,算你看走眼吗?」
徐行之车祸后,除了腿瘸了,眼角那块还留下了一道微乎其微的疤痕。
所以他总因为那一丢丢的瑕疵,觉得自己毁了容。
这男人一矫情起来啊。
真的很难缠。
「快七点了,等会儿我还赶着回去看新闻联播呢,你赶紧给我死过来!」
天台的风挺大,裹挟着灰尘迎面向我吹来。
「嘶——」
我扶着晾衣架,捂着胸口,缓缓蹲下,难受得睁不开眼睛。
「喂,你怎么了?」
徐行之寻声望来,别别扭扭地开口。
「眼睛进沙子了,好痛啊,有没有纸,真的好痛。」
我看不见,朝着他在的方向胡乱伸手。
他终于舍得从几块破砖头上下来了,脚步一轻一重走得很急,像失去平衡的扁嘴鸭。期间,还被拐杖绊了一下,差点脸着地。
「跟你讲了多少次,出门一定要带纸,最好带个小包,再装点湿纸巾,总有用上的时候。」
「还不是你忽然打电话啊,不然我能忘记嘛。」
冰凉的指尖拂过我紧闭的眼皮,徐行之低下了头。
「抬头,我看看。」
他身上永远有股沐浴露的清香。
这味道离我好近。
「好了,你再睁眼看看呢。」
我没睁,也没动。
「撒手,然后捡你拐杖去。」
这狗男人,让他给我纸就好了,谁让他直接上手的。
害得我耳朵红成这样,心跳扑通扑通的,我哪敢直接睁眼啊。
「郝蕴,我都成ẗù¹瘸子了,长得也不好看了,你怎么还会犯花痴。」
趁着徐行之弯腰捡拐杖的功夫,我看清了他的背影,很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了。
与半年前相比,他瘦了好多。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在侮辱自己,还是在侮辱我的审美。」又是一道长长的叹息。
从天台下来后,我打了个车回家。
可惜,新闻联播还是没赶上。
刚瘫在沙发想闭眼眯一会儿,比格大王就跳进了我怀里,开始 werwer 直叫,照常发癫。
「汪儿汪儿汪儿——」
「我求你了祖宗,闭嘴!」
「汪儿汪儿汪儿——」
「再叫我给你撇楼下垃圾桶里!」
「汪儿汪儿汪儿——」
啊!
我真想穿回一年前扇死捡狗的自己。
捡什么不好,捡到这个货。
叫得难听,放屁还臭。
吃得又多,拉屎贼大坨。
「大王,我真的好累,今天不下去遛弯了好不好,这都几点了,放过彼此好不好。」
「汪儿汪儿汪儿——」
比格不理,只是一味地狗叫。
我爬起来,拖着散架的身子去卧室里找牵引绳。
「我说你这个狗东西,等我哪天驾崩了,我看谁愿意领养你,让你流浪都能把自己饿死。」
-2-
我捡到大王那天,它就在流浪。
一只半岁的幼崽刨着垃圾,离死还剩几口气。
可也没想到养了这大半年后居然能生龙活虎成这样。
上班前,我把狗粮和水盆加满了。
中午不回来,因为中午有约。
「你好,是郝小姐吗?」
「哎是的是的。」
「那我就简短的自我介绍一下,我今年三十八岁,年薪三十万出头,离异过,有个十六岁的儿子在前妻那里。不过结婚后呢,我会把我儿子接来……」
「等等等,哥,先暂时打住一下哈,中介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我看着手机里领养宠物咨询中介发来的资料信息,反复核对。
不是三十出头嘛,怎么年近四十了。
不是单身精英男嘛,怎么还离异带娃。
大叔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挑眉:
「长得像三十的还不行嘛,不是说现在人夫很吃香嘛,小姑娘,追叔的可也不少呢。」
我又抬头瞟了他一眼。
确实保养得还可以,但估计一大半工资都花这张脸上了,还要养个孩子。
以后他结了婚,更得花钱,这条件可不行。
「算了叔,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我起身要走。
「哎,郝小姐,领养狗不符合条件的话,那我跟你相亲呢。」
空气里只剩无语。
「我跟你差十四岁,跟你儿子差八岁,你不怕我来个小妈文学?」
这中登,真有病。
-3-
在不确定对方人品的前提下,我不能随便将狗送出去。
别的狗都还好说,可我这个是比格大王,一不高兴叫得比驴还难听。
我真怕别人领养回去不出一天就把它踹出家门了。
正坐在台阶上发愁时。
徐行之打来了一个电话。
「听说你中午约会了?原来铁树真会开花啊。」
那道男音清脆,带点笑意,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故意调侃。
「哪听说的,消息还挺准。」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他忽然沉默了。
我「喂」了半天。
还以为信号不好呢。
半晌,男人再次开了腔:「你还真去约会了,你想谈恋爱了?」
「徐行之,我不想谈恋爱,我现在想结婚。」
我念着他的名字,很认真地告诉他。
因为我如果结婚,会选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
那么那个人,一定会管我的Ťū́₄狗。
万一有天我真要是驾崩了的话,大王也不用流浪。
-4-
老天的脸,说变就变。
豆大的雨滴砸在我身上。
我没有带伞,在雨里一路狂奔。
刚好徐行之的超级大平层就在附近。
我义无反顾地跑进电梯房,按了门铃。
大约过了一分钟,男人终于从卧室磨叽到了客厅,打开了房门。
那双桃花眼在看见我的那一刻,瞳孔都跟着惊讶。
「郝蕴,你怎么淋成这样了?」
「运气不好呗,谁知道会突然来场暴雨啊。」
徐行之弯腰扶着膝盖在鞋柜里找拖鞋。
「不用不用,我穿鞋套就行。」
他还是固执地掏出了一双崭新的女鞋。
「哟,看来早有准备,是不是每天都在盼着有人来找你啊。」
我的语调拉得很长,有些意味不明。
男人的左腿小腿肌肉撕裂,部分萎缩,他只能依靠拐杖才能在我面前站稳。
可下一秒,徐行之却将拐杖松开了。
霎时,我就被困在男人的臂弯之中。
「是的,给你一个人准备的。」
他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望着他笑了起来。
「行行行,不逗你了,起开,我借把伞就走。」
可我试着推了几下,这人纹丝不动。
徐行之将我搂进了他怀中,搂得很彻底,湿透的衣裳也同样打湿了他的睡衣。
耳边炽热的气息撒下,男人低声喃喃道:
「你想结婚的话,那我可不可以向你求婚。」
眼眶因为这一句话,红得飞快。
还好徐行之现在看不见。
我赶紧抬手擦去,笑话他:
「大哥你没事吧,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初中数学考了几次个位数我都清清楚楚,你还……」
话音未落,剩下一半的话因为突然袭来的吻堵在了喉间。
徐行之知道我暗恋他。
暗恋了很多年。
所以他就仗着我的喜欢,永远肆无忌惮。
-5-
「我有只奶牛猫,很好看,很乖的,绝过育。」
凌晨,徐行之拉着我的手腕,指着对面的猫窝介绍。
「你喜欢它吗?」
没开灯的房间很黑,还好阳台外的月光照进来了,才有了一点点的视线。
「喜欢。」
我点头,努力地识别着那只毛团。
「那我们领证后,这只猫,包括这套房子就都拜托你了,郝蕴。」
徐行之的声音颤抖,语气却无比虔诚。
「你非要这样吗?可我不会养猫啊。」
我闭着眼,在流泪。
此刻脑袋疼得快要裂开。
好像有十万个电钻在同时施工,试图撬开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呼吸得很小心,掐着指腹,尽量不让他发现异常。
可徐行之还是感知到了我的身体在发颤。
「郝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男人慌张地摩挲着床边的拐杖要去拿手机。
我拽住了他的胳膊。
「前几天感冒了,今天又淋了雨,可能又发烧了,你别走,抱会儿我吧,我现在好冷。」
「我捂出汗了,烧就能自己退了。」
徐行之迅速地像一条八爪鱼般紧紧缠住我,之后又裹了一层被子,捂得密不透风。
「明天是个好天气,但这几天你还是要穿厚点。」
「我们下个月中旬领证吧,五月二十号,吉利的数字。」
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头,说话时像在挠痒。
我笑出了声。
头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这男人的算盘真是打我身上来了,真想临终托孤呢。
可惜啊,他还不知道我也养了一只狗,我也想托孤。
「好啊。」
我愉快地答应下来了,渐渐闭上了眼。
缩在徐行之怀里,难得睡了一场安稳的觉。
-6-
「您好,我是来应聘的。」
早晨六点三十分,我一睁开眼,洗漱完就拎着包从徐行之家里跑了。
今天要去一家奶茶店面试。
店长看着我的简历,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
「A 大毕业的,来我这里摇奶茶?」
我诚恳地点了点头。
「能干多久?我这里只招长工,时间太短不会考虑的。」
女人的脸上多了一丝不耐烦的痕迹。
「大概……两三个月吧?」
因为我只剩这些时间了。
「那不行,我这里招工要求起步至少要待够半年。」
我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她又问:「你一直找不到工作,还是?」
「之前有,后来公司找人和我协商,就离职了。」
我如实告诉她。
女人顿了一下,看着我:「为什么啊?」
「因为……生病了。」
说完,她的脸色大变。
我赶紧解释:「放心,不是传染病!」
这时,店里来了客人。
Ŧű̂₍我拎起包,将简历塞进去,说了一句打扰,转身准备离开。
「哎,你等等!」
店长忽然又叫住了我。
「要不你在我这里干两三个月吧,我这确实缺人缺得紧,你来,先跟我学。」
失业宅家许久的我,再次获得了一份工作。
「耶斯!店长姐姐,你人真好~」
「别跟我套近乎,干不好扣工资的。」
「收到!」
-7-
回家时在路边买了一份炒板栗,我又觉得满足了。
开门前,我把板栗藏进了包里,可不能让大王闻见了。
它有次吃了一个板栗,放屁特别臭,差点给我熏晕。
「大王,我回来咯。」
一天不见,甚是想念。
我张开双臂准备给它来个大大的拥抱时,却先看见了满地的狗粮和卫生卷纸。
「啊!你这个死狗东西!造孽啊!」
于是对它的称呼,又变回了熟悉的爱称。
比格痛感不强,呼几个嘴巴子压根不长记性。
哎,要是我也有它这样的钝感神经,那得多爽,止痛药都不必吃了。
大王干了坏事,还是往我腿边凑。
我呼出去的巴掌,最后依然变成了一道抚摸。
「唉,你就狡猾吧,每回都这样,让我舍不得揍你。」
我捡着地上的纸片,赶在准男友过来之前收拾干净。
可不能在还没领证前,让他识破了我的诡计。
「等会儿你新主人要来,你给我乖点,多卖萌,听见没?」
我笑嘻嘻地揉着狗头,庆幸大王目前长得还挺具有迷惑性。
-8-
「我来洗虾,你把葱折了。」
厨房里,徐行之要给我打下手。
他腿不方便,我给了他几根葱,把他打发到了客厅。
大王就趁着这个空隙,从卧室的狗笼里溜了出来。
「哎?郝蕴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比格的大眼睛黑漆漆的,仰头望着男人,还在用力地用脑袋拱着他的手。
徐行之被逗乐了,直夸大王可爱。
又一个可怜的人类,被比格大魔王成功掌控了。
「哈哈哈,可爱吧,才捡到的,胆子小,就没怎么带出去。」
实则不然,胆子可肥了。
「喜欢不?」
我悄悄打探着。
「嗯,我其实很久之前就想再养只狗的。」
徐行之提起了过去。
那时的他,还没有残疾。
男人的眼神忽然又暗沉了,拄着拐杖去厨房替我拿了碗筷。
「来尝尝我这个爆炒基围虾,跟我妈学的,有没有学到精髓?」
徐行之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嚼啊嚼啊嚼。
「嗯,跟郝阿姨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哈哈哈,这人又唬我。
他根本没吃过我妈做的饭,从何而来的味道一样。
我妈在我上大学那年去世的。
本来是计划在大一开学那天让徐行之来我家吃一顿她做的饭,结果妈妈病逝在开学前的暑假里。
我没有父亲。
我妈生我那年,那个男人就不见了。
不知道是跑了还是死了。
反正我小时候每次问我妈时,她就说没这个人。
那时天真的我以为大家都是不需要父亲的。
直到有人问我为什么跟妈姓不跟爸姓时,我才知道没有父亲的人才是少数。
但我也不在意,我有妈妈就够了。
我妈给我取名叫郝蕴,刚好谐音好运。
她很爱我,她的爱是双倍的爱,足够滋养我的一生。
-9-
一想起母亲,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最后没忍住冲进了卧室找纸巾。
还好大王把客厅的纸都撕完了,这样我才有借口跑进卧室掉眼泪。
徐行之一瘸一拐地跟来。
我听见声音,慌忙地将桌上那几张病历单子夹进书缝里,随后假意翻箱倒柜。
「客厅纸用完了,我是来找纸呢,你跟来干嘛。」
「哦,我……我来帮你找纸。」
-10-
「郝蕴,你想去试婚纱吗?还有二十天,我们就要领证了。」
这是四月的最后一天,徐行之忐忑地问我。
好像我们真的会结婚一样。
我如见鬼般瞪着他,随后哈哈一笑:
「走个过场的事,还需要试婚纱吗?怎么,难道你也喜欢我?」
男人低下头,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声音从缝隙里钻出,闷闷的: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
「出车祸那天,我听见有人说,我的腿再也不会好了,我的攀岩生涯结束了,那一刻我就想从楼上跳下去。」
他还是不敢抬头,因为在哭:
「可是,第二天你抱着花来看我时,我又没那么想死了。郝蕴啊,这是不是喜欢呢?」
他问我,我也不知道,只能跟着他一起哭。
「你喜欢个屁,还不是打算把猫交给我后就不管了。」
我捶着他的肩膀,很使劲。
私心认为还是有点喜欢的吧,只是他对我的这份喜欢远远不够支撑他面对残缺的自己。
要是我还能活得再久一点就好了。
那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彻底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可惜,我自身难保。
最后一次去医院,医生说再乐观的情况下也只有三个月了。
遗传性脑瘤。
妈妈生前最后一个月就躺在病床上。
我每天都在祈祷奇迹发生。
可最折磨的不光是身体,还有精神。
每天都在哭,哭到没有力气,流干了眼泪。
她不是为自己哭,她在为我哭泣。
「对不起郝蕴,妈妈没能早点查出来,我的孩儿啊,为什么是遗传性啊,为什么老天对你这么不公平!呜呜……」
她在闭眼前都在用力地告诉我,别放弃,多找几家医院,兴许有转机。
但我的基因二次突变了。
起初跑过好多家医院,都让我立刻住院治疗,我问:「住院就能țṻ²保证我活着吗?」
医生摇头。
我并不想放弃我的生命,可是人生这场旅途,总有人要提前到站。
与其等待着死神宣判,将日子越过越少,不如回归我的生活,像正常人一样,过好那些平淡但充实的每天。
最后,我答应了徐行之,明天去婚纱店试衣服。
好期待。
-11-
店长在旁边调制奶茶,我负责收银结账。
她见我一直哼着歌,知道我心情不错。
「你中彩票了?这么兴奋。」
「悄悄告诉你,下班后我要去试婚纱。」
我手舞足蹈,高兴得不得了。
「你要结婚啦?」
女人音调控制不住地上扬,那张冷酷的脸变得柔和。
我嘿嘿嘿地笑。
「只是去试一下,估计结不了。」
气氛忽然又沉入谷底。
店长不说话了,也不理我了。
我清了清嗓子,和她提起了徐行之:
「我对象和我青梅竹马,我们认识十多年了呢。」
女人「哦」了一声。
压抑不住好奇地问:
「那你俩谁追的谁?」
这可没有谁追谁,只有互相甩锅。
「算互追吧?嗯,情投意合。」
我找到了一个好理由。
店里最后一个客人走了,要打烊了。
店长关灯前塞给了我一盒水果糖:
「你试完拍几张发我,我帮你参谋参谋。」
「好!」
我顺便掏出包里的粉饼,补了一下妆。
「你对象知道你生病了吗?」
女人看着我的脸,语调有些不自然。
「我没告诉他,他也有难处。我开不了口。」
店长摘下口罩,嘴角弯成了一道拱桥。
「你这小姑娘……」
「哎,为什么要走进我的店呢,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你帮了我很多啊,收留了我,和我说话聊天,你知道吗?你现在也是我心里特期待见面的人了。」
女人湿润的眼眶让她无法严肃,她吸着鼻子狼狈地抬头,冷冰冰地说:
「哦,这样,那我希望我们每天都能见面。」
「以朋友的身份。」
-12-
镜前,这身婚纱有五公斤,全手工的珍珠款,拖尾都三米长。
我看呆了。
「小姐,这身真的很适合你呢,非常漂亮,腰线收得刚刚好!」
婚纱顾问卖力地向我推荐这一款。
可这价格也是十分美丽。
「有没有轻便一点的,这个太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想找个借口推掉。
徐行之坐在旁边的靠椅上,忽然出声:
「能穿着这件,给我们拍几张婚纱照吗?婚礼上的礼服再换别的款式。」
我回头,他眼角边那道浅浅的疤痕,因为扬起的眼尾,不见了。
「新娘再靠近一点,好好好。」
「茄子——」
按下快门的那一刻。
我认为,自己算是嫁给他了。
-13-
「要是五月份能下雪就好了。」
我在徐行之的房子里,贴着大红色的囍字。
他刚铲完猫砂,抬头问我为什么想看五月份的雪。
「你没听说过嘛,网上有句很火的话,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徐行之,我想和你淋一场雪,就算我们白头到老。」
窗外阳光刺眼,我难得正经了一回。
男人慢慢磨蹭过来,长睫微微地颤,他小声地回答我:
「可以啊,我们等到冬天,淋一场雪。」
只可惜,我等不到呀。
眼前的视线忽明忽暗。
有几个瞬间,我几乎看不清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身体变化的状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我借口监控里的比格在拆家,放下窗花,急急忙忙地走掉了。
-14-
晚上,我忍着头疼入睡。
一直在做噩梦。
梦到了一层一层的蜘蛛网缠绕着我的脑袋,有好多蜘蛛从我的耳朵钻进了我的脑袋中,一点一点地啃食我的脑髓。
我吓醒了。
醒来又是头疼。
比格大王听见声响后,从狗窝跳到了床上,熟练地钻进我的怀中。
「大王啊,我这样子其实也是在痛苦地等死对吧?我都不敢告诉他,我生病了。」
「汪儿汪儿汪儿——」
可我又该怎么开口。
就像他说服我那样,去说服他?
一个想死之人,和一个将死之人,谁又比谁更可怜呢?
-15-
犹豫再三后,我在凌晨三点给店长发了一条消息。
「店长姐姐,我想我得提前走了。」
第二天她一早就在店里等我,把这一个月的工资结算给了我。
可银行卡上的钱却比招聘信息上的金额多出了几千。
我退还的微信收款已过期,只能去银行取了些现金还给她。
萍水相逢。
她已经帮了我太多。
「拿回去,这是你额外的业绩,因为你干活很利索。」
女人坚定地将工牌重新塞回我的手中,抬手不肯收她多给的钱。
「郝蕴,如果有天又想回来干的话,这里永远有位置。」
我没和她犟,转头坐在了奶茶店的空位上。
「那今天最后一天能不能发个员工福利,来杯免费奶茶?」
悄悄把钱塞在垫子下。
「行,等着。」
我就这么静静ťůₛ地等待着,看着女人熟练地操作。
一杯小料满满、沉甸甸的奶茶递来,我挥手告别:
「店长姐姐,再见。」
她没有挥手,只是说:「下次见。」
我笑着转身,本不想再回头,可还是又多看了一眼。
和那些曾与我擦肩而过的无数路人一般。
这或许是最后一眼。
-16-
徐行之开始变得爱出门了。
见我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从一周一见,到现在每天都见。
我能感觉到ŧùₘ他看着我时的眼神在一点一点改变。
像一条快要干涸枯死的河流,即将迎来他的丰水期,渐渐有了生机。
可我却退缩了。
原本想坦白的勇气在他主动和我提及未来时,散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没有双膝跪地求婚的习俗,这样我跟你求婚时就不会显得太奇怪。」
领证前,他又和我提起了求婚。
「双膝跪地,再举个戒指,那像话嘛。」
我把他的拐杖敲得梆梆作响,生怕他立刻丢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我是穿着当初选的那件轻便礼服和徐行之去民政局领证的,带着大王。
我将牵引绳递给了徐行之,让他替我拽紧。
此刻,其实只要我撒腿跑了,直接一套消失术,徐行之肯定也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等回家后看见我塞的那份信,他肯定也不舍得把比格丢出去的。
那我所担心的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脑子里构思着逃跑的路线。
想象这个男人牵着狗,一瘸一拐追我的模样,应该无比滑稽。
「到我们了。」
徐行之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没有迈开腿,没有跑。
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徐行之,我们没法儿领证。」
领了也没意义。
他的婚姻状况那一栏还得变成丧偶。
「郝蕴,你又逗我。」
「走吧。」
门口人来人往,我叹了口气,让他来旁边的花坛这里。
「其实我真打算今天跑的,高铁票都买好了。」
男人白色的衬衫一尘不染,即使三十度的天气,他依然没有解开领口的扣子,工工整整。
徐行之不理解地皱着眉。
我张了张嘴,声音出不来。
我是打算悄悄地走,可是他一直和我讲他买了一件多么合身的西装,我就想看看他穿上能有多合适。
我是打算偷偷地走,可是他彻夜畅聊与我在一起的明天,我就忍不住去想明天,和他的明天是什么样子的。
就这么一直拖到了我再也不能走的地步。
「郝蕴,你是不是和阿姨一样……」
徐行之看着沉默的我,忽然惊醒般大喊,他的五官因为恐惧而扭曲,失态地抓紧了我的双手。
「你……你骗我,你骗我,你骗了我!」
男人的眼睛通红,迫切地想听见我肯定他的询问:
「那年你明明给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是正常的,是正常的对吧?郝蕴,告诉我。」
我摇头。
「是遗传,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对不起,我骗了你。」
其实就算再怎么早发现,也不会有奇迹发生。
「为什么!」
「呜——」
男人的哭泣声和当初躺在病床上时一样痛苦。
我擦着徐行之的眼泪,理解了母亲那年对我说抱歉的心情。
原来对爱的人坦白,这么疼,这么难过。
路过的人听见哭声,好奇地伸长脖子望来。
比格安静地蹲坐在旁边,没有乱叫。
今天本是个吉利的日子。
被我搞砸了。
徐行之哭弯了腰,最后哭累了,撑着左腿,扶着拐杖,又慢慢直起身子,眼神里多出了一份坚定:
「我……我会陪着你,郝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走,我们去领证,我们结婚,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早就是了……」
男人絮絮叨叨,精神都快要恍惚了。
我看着心疼,又不敢哭。
「徐行之,你可以现在陪着我,但是以后,你要照顾好你的猫,和我的狗。」
他不说话了,没有答应我。
我踢了踢他的鞋尖:
「点个头吧,点完头,我们去把证领了,然后我们就到处旅游,怎么样?」
他的猫一岁半,我的狗还不满一岁。
如果他同意照顾,那至少要再活十几年才能再寻死。
十几年,足够让伤疤愈合,足够忘掉一个人。
-17-
我退了那张远走高飞的高铁票。
回家和徐行之计划我们的旅行。
我看了很多座旅游城市,想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之间还分不出个顺序来。
「不如先去看海吧!」
我扬起脸,兴冲冲地寻找徐行之的身影。
「徐行之?」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抬起胳膊,试图找到我的手。
「郝蕴,我就在你身后啊。」
徐行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完蛋了。
-18-
再次醒来时,我在病房里,身上插着管子,靠着呼吸机喘气。
眼前还是迷糊不清。
但勉强能分辨出有个人影,那一定是徐行之,我的丈夫。
「行之,过去多久了?」
我喊他。
他趴在床边,伸出了两根手指:
「快两天了。」
看来是走不了了。
我以为只是睡了一觉呢。
「行之啊,照顾好大王,它爱翻垃圾,别让它翻……」
我的嗓子哑哑的,音调模糊,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清。
男人胡乱地点着头。
不管我说什么都答应。
「你好好休息,出院了我们就自驾游去看海,带着狗带着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怎么自驾游,我这视力这么差,他腿又不好。
没一个人能开车。
但我还是想说:好啊。
「我把你送我的那盆阿拉伯婆婆纳拿来了,就在床头,你摸,花开得可漂亮了。」
男人捧着那个塑料花盆底,轻轻地将花朵移到我的掌心下。
之前他住院,我把这盆花摆在他病床前,他嫌弃得不行。
「这不是路边的野花嘛,你在杂草堆里挖了一坨就拿来给我了啊。」
的确,这些蓝色小花就是生长在杂草堆里最普通的野花,但却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阿拉伯婆婆纳的花语是健康。
那时,我告诉他:「我希望你能像这盆小花一样健康,平安顺遂。」
如今,徐行之也在我耳边重复着同样的话:
「郝蕴,我希望你健康,平安顺遂。」
之后,我又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
接着,左手中指传来了一些凉意。
那是一枚尺寸合适的戒指。
我扯起嘴角,发自内心地高兴。
病房外,瓢泼大雨。
我费劲地动着指尖,却怎么也摸不到男人的衣角。
眼角的眼泪滴湿了枕头。
我还有话想对徐行之说。
「郝蕴,我在,我就在这里,你想说什么。」
他察觉到了,又凑近了些。
我像一只搁浅的鱼,努力地呼吸喘气。
「下……下雨了,家里的衣服还没……收,记得收。」
「滴答——滴答——滴Ťü⁼——」
呼吸机的警报声响起。
我的视线突然恢复了,眼前走马灯般开始出现这一生的某些片段。
有年轻时的妈妈在小学门口接我回家的画面。
有十七岁的徐行之替我仗义出手,收拾那个总是欺负我的坏学生的画面。
有满月的比格躺在我的掌心打瞌睡的画面。
无数的幸福瞬间。
让我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之后,病房内渐渐安静下来。
只剩下一个人在孤零零地痛哭。
-19-
男主视角:
-1-
十三岁那年,隔壁搬来了一个瘦弱的女孩。
人小小的,嗓门却大大的。
她说她叫郝蕴,她妈妈希望她有好运。
我扯着嘴角,并不在意她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只觉得聒噪。
后来没想到她不仅是我邻居,还刚好是我开学后的新同桌。
「你这个公式抄错了,符号写反了,怪不得上课这么认真还总是不及格。」
郝蕴拿走了我的笔记本,用修正带改着符号。
我因为尴Ṫů₄尬涨红了脸:
「谁认真了,我随便乱画的而已,根本没有好好学,不及格也正常。」
起初我真的不喜欢她,又吵又爱多管闲事。
可是,没想到她的数学成绩特别好。
那么难的最后一道大题,她每回都能做对。
我有点羡慕了。
但还是没想和她套近乎,毕竟她数学再好也是她自己的脑子,又不会分一半的智商给我。
直到有天她说,她能教我数学。
「你真愿意教我啊?」
「那还有假,只要你放学骑车回家时捎上我就行。」
「好,成交!」
我初中时那岌岌可危的数学成绩全靠这个天赐的好同桌。
我们的友谊也从此变得无比坚固。
可是,从哪天起,友谊突然就变质了呢?
十五岁?十六岁?
还是十八岁成人礼时,郝蕴三更半夜敲响了我家的门,拿着蛋糕让我去她家吃饭。
我不知道。
可就是有那么一天,我突然发现她和以前长得不一样了,变得格外漂亮,说话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声音也变得清脆好听。
但青春期的悸动还没来得及疯长,命运便开始接二连三地对我开起了玩笑。
「徐行之,你妈妈出事了。」
高三那年,我在训练时,父亲突然打来了一通电话。
母亲因为和他大吵一架,半夜被他赶出家门,最后独自去了江边,不慎失足。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接过那个男人的一通电话。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训练攀岩上。
而每场比赛,我都能看见坐在台下的郝蕴。
她在人群里挥手,为我鼓掌呐喊。
这让我死寂的心才能得以喘息。
我以为靠着这些,就能一直撑下去。
可当事业处于巅峰期时,我被迫宣布退役。
又是一场很戏剧性的车祸,让我失去了利索的双腿,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瘸腿子。
我的脸上也留下了疤,特别丑。
长长一道,贴在眼尾处,像只肉色的蜈蚣。
虽然郝蕴总说看不出来。
但这么大的疤痕,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她想尽办法来安慰我,效果甚微。
我开始慢慢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兴趣,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
它激励我攀上顶峰,再将我狠狠地踹进山谷。
好几次拄着拐杖站在高楼上,想象着一跃而下的感觉。
可一睁开眼就见郝蕴站在旁边,气势汹汹地盯着我。
「徐行之,你想干嘛啊你,滚下来!」
我望着女孩气愤含泪的双眼,自私地想,还好她还愿意管我。
于是我拖着残缺疼痛的双腿,计划着最后的日子。
「我们领证吧,我有些东西想留给你。」
黑夜中,我卑鄙地引诱,无耻地哀求。
她泪流满面, 拼命地点头。
我以为是我得逞了。
其实,是她得逞了。
-2-
从那以后, 我每晚入睡时不再伴随着腿脚的酸痛, 反而是一种愈发强烈的期待。
我开始幻想五月什么时候到来。
或许在拍那张证件之前, 我应该和她先去拍几张像样的婚纱照, 就像其他人那样。
郝蕴穿上婚纱时, 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定很漂亮吧。
我忍不住地想, 一直想,很快便安稳地睡着了。
可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 真正要离开的人不是我。
而是这个答应了我, 会照顾好我的猫的骗子。
「那年你给我看的检查报告不是这样的,你很健康,你应该是健康的啊。」
民政局前,她坦白了这近两个月,不, 应该是从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开始,她对我的谎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明明生病的人是她,说对不起的也是她。
「郝蕴, 那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同生共死,也挺好。
「不行, 你得照顾好你的猫, 和我的狗, 别人我都不放心。」
-3-
妻子下葬那天, 钻戒就戴在她的手上。
就像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一样。
我开始学着照顾她的狗。
可这只比格实在吵闹, 比我的奶牛猫还能闹腾。
我终于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一早拄着拐杖出门遛狗捡屎, 回来收拾着杂乱的客厅。
两个拆家小能手确实让我没有了无所事事的感觉。
可每到深夜,我就又开始流泪。
我好想她,好想好想……
实在难受的时候,我就爬起来, 把她当初留给我的信再拿出来读一读。
郝蕴让我多出去走走,替她看看大海,爬爬雪山,去那些她还没来得及去的地方。
于是我抱着猫牵着狗, 坐上了旅途的大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了。
她在信的结尾写道:
「人的大部分痛苦都来自于回忆, 我希望你每到一个地方就忘掉一些过去,顺带把我也抛进那些不开心的回忆里, 然后烧掉这封信,重新开始一个新的人生吧!」
-4-
时间确实是一份管用的良药。
十六年过去, 我的确有时会忘记我是个瘸子,脸上的疤痕也藏进了皱纹里,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我开了一家宠物店,有猫有狗, 但这不是我专门开的。
只是碰巧奶牛猫和比格犬留下了太多后代。
我招了两三个员工, 做好了交接工作。
四十岁生日这天。
我穿上了当初和妻子拍婚纱照时的那套西装, 吹灭了蜡烛,许下了心愿:
「郝蕴啊,十六年过去了, 希望你在天堂看见我时还能记得我是你的丈夫,徐行之。」
对不起,我来找你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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