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家女,被侯府收养。
皆说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却不知道我在侯府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打骂羞辱隔三差五,连狗都可以吠我几声,
直到我成了人上人,我决定好好跟他们算算账。
-1-
我看着小心翼翼忙碌着的丫鬟婢女们。又看向一边锦凳上搅着帕子面露忐忑不安、心虚惶恐的侯夫人。
漫不经心轻笑出声:「我让你坐了吗?」
就像曾经的她对我一样,没有缘由,只凭自己心情,喜怒都在一瞬间。
上一刻还能笑意盈盈夸我乖巧懂事,下一刻巴掌就招呼到我脸上。
她指甲又尖又长,直接划破我脸上皮肤,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她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
她虐待我的伤痕犹然在身。
她从身体到灵魂欺辱打压我。
如今我得势,自然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2-
我本姓吴,生于二月,是家中幺女,家徒四壁,吃了这顿没下顿。爹娘拿两个鸡蛋去秀才家,给我取名漾。
哥哥、姐姐都是大牛、二狗、铁蛋,花花草草,独独我有名字。
我穿着缝缝补补的破旧衣裳,却也是爹疼娘爱的幸福小姑娘。
爹娘对我好,我记在心里,想着长大了有出息好好孝顺他们。
六岁那天,一辆华丽的马车来到我们村,我和别的小孩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马车上的妇人看着我,她身边的仆人立即过来拽我。
我嗷叫出声,咬她一口朝家里跑。
我虽然小,却知道她可能是拐子。
回到家,我抱着我娘的腿就哭,哭我差点被坏人抓走。
我娘温柔地安慰我。
她们来到家里,一袋银子放桌上,我家里人皆被震得目瞪口呆。
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侯夫人的女儿死了,她觉得我与她死去女儿有几分相似,要领我回去做养女。
那袋银子就是给我爹娘的报酬。
我们家第一次见到银子,还是这么多。
爹娘心动,哥嫂心动,所有人都心动。
他们问我愿不愿意去?
我愿意吗?
远离爹娘,远离亲人,从此生死都只能靠我自己。
但是看着爹娘希冀的眼神,我看向那一袋银子,默默点点头。
我看着他们写了契据,爹娘不识字,我也不识字。
他们要爹娘和我摁指印。
我看着爹娘手抖如筛糠,我想这契据,应该是我的卖身契。
从此生死都与爹娘无关了。
我走的前一晚,爹红着眼,娘哭得很伤心,他们杀了家里的老母鸡,两个鸡腿都给了我。
一个劲地要我多吃点。
晚上娘搂着我睡,跟我爹说起我以后的命运。
「我能怎么办?我们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儿子要娶媳妇,家里要修房子,要置办田地……」
娘让爹小声些,别让我听见。
「她都睡着了,能听见啥。」
他们以为我不懂,以为我听不见,其实我都懂。
他们为了银子,不管我死活了。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牺牲我一个,如果能换来所有人高兴,我……我愿意的。
离开那天,我娘哭得肝肠寸断。
我回头去看她,我希望她上前来拉住我,把银子还给人家,说她反悔了。
直到我上马车,她也只是哭喊着我的名字:「阿漾,阿漾……」
她是希望我不要忘记她。
希望我以后长大了,不要恨她。
我不会怨恨她,因为我也想吃饱、穿暖,更想读书认字,见一见外面的世界,不是在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看得见头。
她以为我进侯府,成为侯夫人养女,就是过好日子,却不想是我进入地狱的开始。
-3-
那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并不是侯夫人。她只是侯夫人身边得力嬷嬷而已。
一路上她教我规矩,格外苛刻严厉。
让我到侯府后,听侯夫人的话,不能有丝毫违背。
她说我爹娘把我卖了,是死契,以后生是侯夫人的人,死是侯夫人的鬼。
我乖巧地点头。
即便她们不疼爱我,只要我乖乖的,应该会给我一个好脸色。
即便不得真心疼爱,能抬腿迈进高门大宅,已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Ṭṻₘ我到侯府前,在外面住了半月,吃了据说是去虫的药,头发、身体洗了又洗,才让我进侯府。
我住进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有丫鬟、婆子伺候。
连着几日,吃喝不愁,闲得很是无聊,我想做点什么。
这不许,那不行。
我只能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腰杆挺直ťũ̂⁼,手放在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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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贵喜急切地进来,吩咐人赶紧准备热水给我洗澡、洗头。
又叮嘱我:「一会见了夫人,记得行礼,说话不要结巴,要亲近夫人,要唤她母亲,知道吗?」
我点点头。
被捯饬一番后,贵喜拉着我前往侯夫人住的院子。
贵喜抓得我很疼,但我没敢吱声。
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不能吃苦、动不动就喊疼流泪的孩子。
侯夫人的小院真真漂亮极了,她的屋子更是华丽非凡。
她衣裳华丽、雍容华贵地朝我招手。
我上前几步,她看清楚后眼眶一红:「真像啊。」
她把我拉到跟前,看我的耳朵后。
「怎么就多了一粒红痣呢……」
似感叹,又似失望。
她让我喊她母亲。
「母亲。」
「不对,要这样子,母亲~」
我听出来了,是撒娇。
我努力试了几次,她都不满意。
脸色沉沉让我害怕。
有人说侯爷回来了,她瞬间大喜,拉着我就走。
她手很纤细,却很有力,抓得我很疼,我也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
她带着我去见侯爷。
只是在门口就被拦下来,她冷声呵斥,才得知另外一个女人在里面。
她一瞬间变得很可怕。
吓得我想躲起来。
很快,屋子里走出来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她笑得温柔又无害,但那双眼睛看向我的时候,也让我害怕。
她行礼的时候,侯夫人没搭理她,拽着我朝屋里走。
「侯爷,您来看看,这像不像我们莞尔。」
侯爷看向我的眼神有探究,还有丝丝我不懂的情绪,最终是漠然。
他冷冷地呵斥出声:「屈氏,你真是糊涂到家了。」
我后来才知道,侯爷的不认同,带给我多少灾难。
而我的悲苦,也是从他这句话开始。
我在侯府是一个很另类的存在,不是丫鬟、不是主子,也不是客人,我住在偏僻的小院,有丫鬟婆子伺候、吃穿不愁,还能读书认字,弹琴、习舞。
就像养着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玩意。
侯夫人偶尔会让我过去,就站在她面前,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
她心情好,看我几眼后,让我走。
心情不好,就让我跪在院中,不论酷暑寒冬。跪到昏厥,才会让人送我离开。
直到我十岁那年,她再有身孕……
-4-
主母有孕,是天大的喜事。
她高兴,我日子也过得轻松些,虽然府里的公子、小姐以欺负我为乐。
我表面唯唯诺诺,从不敢反抗,而背地里刻苦读书、练字,弹琴、跳舞,更不敢偷懒。
还自学厨艺、制香、刺绣,虽辛苦,却充实,也让我惶惶不安的心能落到实处。
陶冶情操、养气韵那是大家闺秀。如果有机会离开侯府,要如何生存?才是我最应该操心的事情。
贵喜让我给侯夫人做些吃食?或者做点绣品,以表孝心。
我都拒绝了。
她现在怀有身孕,若是我送过去的东西让她小产,有十条命都不够我死。
而且我跟她也没有丝毫母女情分。
又何必去虚情假意,讨不了好,惹来一身毒打责骂。
只是,侯夫人还是小产了。
一夜之间,她院里少了好些人,我进去的时候,都能闻到浓浓血腥气。
心紧紧揪起。
更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大意。
「母亲……」
我刚开口,她就指着我尖叫出声:「谁让她进来的,把她给我拉出去。」
我连忙紧闭着嘴行礼告退。
她又挑刺道:「你是哑巴了吗?连你也来瞧我笑话。
「你算什么东西?来人,给我打烂她的嘴。」
不管怎么做,都是错。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
一巴掌狠狠打在我脸上,我脑子嗡嗡嗡响,几个巴掌下来,打得我脸肿似发酵的馒头,牙齿松动。
「住手。」
有人把我拉到身后。
我认出她,是有过两面之缘的表舅母。
侯夫人表哥之妻马氏。
也是我来到京城后,唯一对我释放过善意,拿我当人看的一个长辈。
只是她身上的气息……莫名地有些熟悉。
我在哪里闻到过?
贵喜把我带回小院,她眼里都是担忧,还有恼恨。
我知道她担忧什么,恼恨什么。
她想调去别的院子,伺候别的主子,而不是跟着我这个没有前途、名不正言不顺的废物。
马氏让人给我送来去瘀肿的药膏,还有一小袋银钱。
贵喜看着那小袋银钱,眼里冒光。
她希望我赏赐她一些,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收起来。
是了,我在这府里,没有月银,手里一个子都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触摸到银子,所以晚上我抱着它睡觉,翻来覆去地看它。
原来它长这个样子。
我又想起表舅母马氏,她明明先就到了侯府,却在我被打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出现,这期间她去了哪里?见了谁?
「贵喜。」
「嗯?干嘛?」
「你过来。」
贵喜不甘不愿到我身边,我摸出几个银角子给她。
「你帮我做件事。」
我给钱,她办事。
贵喜是家生子,虽然老子娘没什么本事,在府里也有她的门路。
第二天傍晚,贵喜带了消息回来。
她说马氏进侯府后,不知踪迹一个时辰,后来与温姨娘碰到,说了几句话。
「不要再去问任何人了。」
贵喜莫名其妙。
我却懂了其中隐藏的玄机。
我躲在马氏身后时,她身上的香,与侯爷身上的一样。且在这个府中,除了侯爷能让一个人无影无踪,再无旁人。
他们是什么关系?
马氏、温姨娘相识?
在这府中生活四年,即便不能到处走。为了生存下去,我早就把人际关系打听得明明白白,府里也不会有人怀疑我别有居心。
只是,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呢?
我打开从夫子那里借来的兵书,慢慢地翻开下一页。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5-
我没有急吼吼地去告诉侯夫人我的发现,更没有想过与她同一条阵线去对付马氏,或者温姨娘,我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小院里,过着依旧卑贱、人人可欺的日子。
贵喜早出晚归,院子里没人伺候,什么都要我自己来,好在后院有口水井,一小片空地和一个灶房。
贵喜虽然不着调,因着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内当差,还能弄来点粮食和种子。
我做好简单的一菜一饭,温姨娘来了。
「你平日里就吃这些?」
她装着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实在太过浮于表面。
她瞧不上我,也觉得我是个上不得台面、人人可欺的蠢货,连装都懒得装。
也以为她来给点微末的好处,我就该记她的情,做一条跪伏在她脚边的狗。
「这几尺布颜色太过于鲜亮,我年纪大了不适合,拿来给你做衣裳穿。还有这点银钱,你拿着花用……」
我接过银子、布料。
温姨娘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你母亲也太狠心了些。」
我没有接话。
温姨娘笑了笑,带着丫鬟离开了。
我送她到院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心慢慢坠到谷底。
如我猜测的那般,温姨娘前脚走,侯夫人院子里的人后脚到。
她们把温姨娘送来的布料剪得稀巴烂。
「侯夫人要你过去。」
我深深吸了口气。
想着又要遭受怎样的折磨,才能消了侯夫人的怒火。
兴许是被人点拨过,她没有再往我脸上招呼,而是拿了布巾让我咬住,用针刺在我背上。
「让你眼皮子浅,让你狼心狗肺。
「养条狗都比你长记性。」
我被抬回来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
贵喜看着我背上密密麻麻的血珠,忽地落下泪来。
「要你爹娘知晓你在侯府遭这大罪,得多心疼啊。」
我爹娘会心疼吗?
还会想起我吗?
他们应该修起大房子,哥哥们都娶上媳妇,他们也做爷奶了。
还会想起我吗?
「贵喜……」
「在呢。」
「我想吃糖。」
嘴里有点甜,心就不那么苦了。
「你等着啊,我去给你弄。」
或许是我命不该绝,也或许是老天爷瞧我可怜。
我又熬了过来。
我再次去读书的时候,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
夫子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端给我一碗糖水。
「喝吧。」
我看向夫子,朝她行礼道谢:「谢谢您。」
「阿漾,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侯府?」
「离开……」
我能走得掉吗?
离开后呢?能去哪里?
侯夫人不会让我离开,我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
夫子揉揉我的头:「阿漾,让我来为你想办法。」
夫子的办法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在庵堂祈福多年的老夫人回来了。
她召见我的时候,我不能不去。
老夫人像打量货物一般,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便将我留在身边。
她不打骂我,也不罚我,却要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学到极致,还要学一些羞于启齿的房中术。
侯夫人每次见到我,都要挖苦几句,时常也要唤我过去责骂羞辱。
我十二岁这年,贵喜嫁人了。
老夫人赐的丫鬟叫玲珑,说话做事利索得很,在老夫人面前十分得脸。
我知道,她来伺候是假,监视是真,毕竟有两个小丫鬟专门供她差遣跑腿。
我一直渴望外面的天地,也想着什么时候可以逃离这吃人的侯府。
直到我十五岁及笄。
貌若桃花,明眸皓齿,一舞倾城。
老夫人要带我随帝王去避暑。
夫子对我说:「你去了千万要小心,老夫人他们要把你送给承亲王做妾。阿漾,你只有两条路,要么去死,要么找个比承亲王地位更高的男人。」
比承亲王地位更高。
那不就是当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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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我不敢,我不能,我不愿从一个牢笼又去了另外一个牢笼。
可夫子说:「阿漾,貌美也是一种罪过,平常人家,谁护得住你?
「以你的才情、美貌、智慧,想得帝宠不难,当今皇上年纪是大了些,后位却还空虚着。阿漾,你未尝没有机会。」
我沉默不语。
若是可以,谁不想富贵荣华,爹娘疼爱,丈夫青年才俊,夫妻恩爱、子孙孝顺,一生美满。
我呢……
那五年爹娘疼爱,却食不果腹。这十年能吃饱、穿暖,却过得猪狗不如。
也不完全一无所获,至少我学到了农家女永远学不到的东西。
但我还是恨她们。
恨她们从未善待过我,我们无冤无仇,我对她们从未起过坏心。
即便我是买来的,我也是个人,却过得比府里丫鬟还不如,她们同样不是自由身。
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跳出这牢笼。
若是一辈子平庸无能,我会躲到天涯海角,不被她们找到。
可是,我真的能逃得掉吗?
夫子让我自己想,自己考虑。
做承亲王见不得光的妾,被当作礼物送来送去,生死无人过问。还是做帝王的妃子,拼一拼、搏一搏,若能有个皇嗣,再得帝王宠爱,这辈子也就有了依靠。
我坐在窗户边,夏夜的风本应清凉,我却觉得自己坠在冰窟。
枯坐一夜。
犹豫不决。
出发前一天晚上,侯夫人又把我唤过去,我已经极尽小心谨慎,大气不敢出,她依旧拿针扎我身上。
我疼得躲开。
「让你躲,让你躲,小贱蹄子、烂货……」
她让几个婆子压制住我,用帕子堵住我的嘴,不让我挣扎,不让我痛叫出声。
我浑身是汗,背上都是血,瘫软在地。
我真的恨极了。
也仗着她们要把我送人做妾,不敢真弄死我,豁出去。
忽地抬头去看侯夫人:「你这般狠毒,就不怕大公子遭报应吗?」
她愣住。
尖叫出声:「给我打死她,打死这贱物,撕烂她的烂嘴。」
她身边的嬷嬷拉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双眸赤红,仿佛想要生吃我。
「去,去给我准备一碗药,给我药烂她的肚子,我要她这辈子都生不出子嗣……」
「是。」
婆子疾步离去。
我开始拼命挣扎,疯了一般朝禁锢着我的婆子、丫鬟抓去、咬去。
因为明天要出发去避暑,她们不能弄伤我的脸。
一碗寒凉至极的药端过来,直接灌到我嘴里。
我被迫吞进去不少。
我咳得撕心裂肺。
我看向侯夫人,恶毒地诅咒她:「你一定会断子绝孙,众叛亲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放肆。」老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她身边的婆子立即上前来,把一摊烂泥的我拉起身,搀扶着不让我倒下去。
老夫人挥手让人带我下去,让大夫给我医治。
我不知道她跟侯夫人说了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老夫人坐在我床榻边,声音幽幽沉沉:「你母亲她早年没了个女儿,魔怔了……
「不管如何,她养你一场,给你遮风挡雨的地方,还供你吃穿。做人要有良心,要听话孝顺,她打你骂你都是为了你好。」
听听这冠冕堂皇不要脸的劝言。
真的是烧红的烙铁没烫在她脚背上,她不知道疼。
我闭着眼睛。
老夫人起身离开。
玲珑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昏暗的床顶,深深吸了口气。
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光脚不怕穿鞋,一无所有的我,必须为自己拼一拼、搏一搏。
失败贱命一条,成功……
我要她们血债血偿。
-7-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跨出侯府大门。
我被玲珑和另外两个丫鬟挟制着架到马车上。
我无比庆幸他们没有直接把我送给承亲王,而是虚伪地要走这么一遭。
抑或者想待价而沽,看看承亲王能给多少好处?有没有比承亲王更阔绰的皇亲贵胄。
到了避暑山庄,我只分到一间偏僻的屋子,玲珑给我灌了几碗药。
我命贱,却有具自愈能力极好的身体。
养上两天就能下床走动,三五天后瞧着和常人无异。
唯有我自己知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身体虚弱,走几步就喘,虚汗连连。
我躺在床上不动,玲珑在外间屋檐下嗑瓜子。
避暑山庄里层层守卫,我想着要怎么才能不被当作刺客乱刀砍死,见到皇上……
半夜三更时分,看着站在窗户边的夫子,她问我可想明白了?
我慢慢坐起身,下床走到她身边。
原来,我也只是夫子的一颗棋子。
说不出是伤悲还是难受,抑或者是失落。
「夫子,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让人去我家乡,看看我爹娘他们过得好不好?」
夫子沉默了一会后。
看向我一字一句说道:「阿漾,他们过得很好,比你想象的好,你哥哥姐姐都已嫁娶。」
我茫然了片刻。
「夫子是早就选定我了吗?」
「是。」
「如果我不愿意呢?我知道了夫子的秘密,夫子会杀我吗?」
「会。」
我的良师,我在侯府唯一感受到温暖的人。
对我也不过是利用。
「夫子,我以后的主子是谁?」
「太子。」
我「哦」了声。
夫子临走时,她说:「阿漾,过几天有宴会,到时候各家闺秀会献艺,能不能被皇上看中,就凭你的本事了。
「若是殿下大业成,给你一笔银子,让你回家乡与父母团聚,也未尝不可。」
回家乡……
回去了又能如何?
哪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既然没有家,那我就自己给自Ŧŭⁱ己筹谋一个家。
我慢慢翩翩起舞。
跳到筋疲力尽,我瘫在地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石板上,一汪汪,被月光照得亮极了。
明日便是宴会,实则也是皇上选妃宴。
宫里那些妃嫔看得久了,也就失去了新鲜感,那些想讨好皇上的奴才,总会想法子讨皇上欢心。
夫子趁夜送了一套衣服过来,普通的布料,做工也不是很精细,但比我如今穿得好太多。
更可笑的是,居然没有人发现,我身上衣裳不同,我跟在侯夫人身后,低垂着头。
小家子气的让人看不出我长什么模样。
侯府那几个平日里耀武扬威、专欺辱我为乐的小姐们,安静坐着大气不敢出。
原来她们也会紧张,也会害怕。
「皇上驾到。」
我跟着起身行礼,然后偷偷去看皇上。
他蓄着胡须,很是高大威武的样子。
他随和地说了几句话,便有舞姬上前来献舞,坐在他身边的妃子笑着说都看腻味了,不如让各家闺秀上前献艺,表现出众者重重有赏。
「允了。」
我没有急吼吼地上前表演。
前头表演的各家千金、闺秀确实很有本事,不论弹琴、跳舞,都是个中翘楚。
坐在我身边的庶出三小姐,更是跃跃欲试。
她眼眸里都是算计,低声问我:「吴漾,你要去跳舞吗?」
我没有说话。
Ţúₖ
侯夫人回眸狠狠地看我一眼,警告我不许轻举妄动。
可惜,她要失望了。
等到三小姐跳了一曲四不像,惹得一干千金掩嘴轻笑,我坚定地举手,慢慢起身,挺直腰杆走到舞台中央。
「嘶,她是谁?」
「从未见过。」
「竟生得这般好模样。」
我看向皇上,盈盈福身:「民女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上慢慢坐直身子,摇晃着的折扇收拢,轻轻敲击手心。
盯着我看了片刻,他笑道:「免礼。」
又问我:「你要表演什么?」
「民女善琵琶舞。」
「去取琵琶来。」
等候取琵Ṱũ⁵琶时,皇上问我:「多大了?」
「回皇上,民女今年十五。」
皇上笑着点点头,朝他身边的内侍看了一眼。
内侍躬身退下前,亦朝我看了一眼。
我知道,我成功了。
琵琶取来,我轻抚琵琶奏琴弦,翩翩起舞。
经过刻苦练习,要跳好一曲舞并不难。
舞毕,皇上抚掌大笑:「好,甚好,赏。」
「谢皇上。」
我回到侯夫人身后坐下,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侯夫人回头来看我。
我亦朝她看去,还冲她笑了笑。
我想她也该清楚,我再也不是她能随意拿捏、羞辱、欺凌的可怜儿。
-8-
才回到小院,皇上身边的内侍已经等候着,皇上重赏,其中就有那把琵琶。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奴才跟您道喜了。」
「辛苦公公走一趟。」
我原本想赏他点什么,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我尴尬,他却笑着说:「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不愧是宫里大监,皇上身边红人。
想必短短时间,就已经把我身世处境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知道我的困境,拿不出值钱的东西来打赏他。
临走时,他又说:「姑娘,您福气在后头呢。」
这几句话隐含太多信息。
玲珑看向我的眼神里有探究和审视。
还有愤恨。
「我从未见过你穿的这身衣裳,你的乖巧都是装的,你骗了老夫人,也骗了我们所有人。」
她的责问委实可笑。
我轻笑着,慢慢拨弄琵琶琴弦:「那是因为你们从未拿我当人看。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亘古不变的道理。」
「侯夫人不会放过你。」
「她不敢,侯爷也不会允许。」
一个得了皇上赏赐,入了皇上眼,即将入宫Ṱúₓ的姑娘,侯夫人她要再敢对我动手,我就一头撞死,也要拉她下水。
可有些人就是没脑子。
看着气急败坏而来的侯夫人,她扬起手要扇我巴掌的时候,我抓住她的手腕。
「侯夫人,提醒你一句,此一时彼一时。」
「你以为你真能进宫?进宫就能得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肮脏玩意上不得台面的烂货……」
「皇上宣吴姑娘前去伴驾。」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我看着侯夫人骤变到扭曲的脸,靠近她些许:「夫人,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她挥开我:「你以为我怕你。」
「以色侍君,焉能长久。」
我不在意。
我可不单单只有美貌而没有脑子。
而她,恶毒、狠辣,没脑子还蠢。
我卑躬屈膝地跟传旨的内侍说道:「劳烦公公带路。」
「不敢当不敢当。」
内侍忙避开身,临走前看了一眼侯夫人:「夫人的话,奴才会如实禀报皇上。」
又客气地对我说:「吴姑娘请。」
皇上住的屋子很大,角落放了冰盆,格外凉爽。
我跪拜行礼,谢他救我于水火。
男人啊,总是喜欢做救苦救难的大英雄。
皇上问,我就说。
言简意赅诉说这十年被虐待,还有那碗绝子药。
「世上竟有如此恶毒的毒妇。」皇上怒斥。
他可能还是有些不信,宣了太医给我把脉。
「姑娘身子亏败的厉害,再不仔细调理,恐影响寿元,没几年好活……」
几年是多久?三五几年?还是十年八年?
我眨了眨眼睛。
想笑又想哭。
我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我以为自己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却原来老天爷从未给我太多时间。
「你打算如何?」皇上意有所指地问我。
我看着他手中把玩的折扇,他甚是珍重的样子。
我觉得有些可悲。
活生生的一个人,还不如一个死物值钱,被轻拿轻放,被珍重。
我要怎么做?
我当然想要侯夫人去死,也让人日夜折磨她。
这样子的话我不能说。
「民女想回家。」
「你不想跟朕进宫?」
若有的选,我当然不愿意。
「民女蒲柳之姿,又命不久矣……」
「你错了,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都在宫里……」
皇上说着,握住我的手,轻轻抚摸。
我浑身汗毛竖起。
心里密密麻麻的慌乱,将我整个人席卷。
我张张嘴,眼泪滚落,哽噎低声:「皇上,民女会拖累您。」
-9-
拒绝的话是不能说了。
这宫也必须进。
那么就顺势而为,让世人觉得我身子不好,以后会省去很多麻烦,也会得到很多怜惜。
将利益最大化。
「傻姑娘啊……」
皇上拍拍我的手,宣了侯爷过来,责问他是否知道侯夫人做下的恶事?
侯爷一口否认。
我知道他什么都知晓。
皇上也知晓。
皇上装模作样斥责侯爷内宅不宁,何以以身作则,处理好朝堂之事。
敲打得不痛不痒,不轻不重。
我看向侯爷,他也看向我。
他的眼神……
似有愧疚,似有心疼,更多是虚伪。
待侯爷离去后,内侍斟酌着低声:「吴姑娘瞧着与侯爷倒有几分相似。」
「……」
我被这话震得魂飞魄散。
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我像侯夫人死去的女儿,已经是我的灾难。
相似让我觉得恶心。
「是奴才碎嘴,姑娘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
即便在意,又能如何?
手无权,又无钱,更没有可信之人使唤。
能做的只有蛰伏,等待时机。
我被封为正六品贵人,皇上赐封号安,并未侍寝,每日伴驾也多是研墨、给皇上念书,弹琴添添雅兴。
一日三碗药,苦不堪言。
但为了活下去,我咬牙吞了。
身边伺候的宫婢、嬷嬷是内侍带到我跟前,由着我自己挑选,个个用起来得心应手。皇上赏赐甚多,尤其是真金白银,打赏下人也不用抠抠搜搜。
她们盼望我养好身体,早日承宠。
我却知道,一时宠爱风光算不得什么,宫里从不缺美貌女子,做到独一份更是难如登天。
「小主,皇上让您前去伴驾。」
我让宫婢给我梳妆打扮。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子,以及众皇子。
他们年纪比我大,皇室贵胄,竟行礼喊我安娘娘。
「……」
我羞得满面通红,皇上还取笑我面皮薄。
我一边研墨,一边听着他们因为暴雨、干旱而争论不休,我有些走神。
「安贵人,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说后宫不得干政。
只小声说了句:「若是能把雨水挖渠引去干旱之地,地里庄稼便有救了。」
皇上失笑,轻声叹息:「可是两地相隔十万八千里,这渠怕是要挖十年八年,老百姓等不及、庄稼等不及……」
「能形成湖泊、溪流的地方,应当是有水源源头的吧……」
我话才说完,太子竟请旨,带着人亲自走一趟,一是赈灾,二是寻找水源。
皇上沉默片刻后允了。
所有人都好像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微有我有些茫然。
「皇上,妾是不是说错话了?」
皇上拍拍我的头:「孩子们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有些话朕不好说,说多了他们会觉得朕偏心。」
「都是朕的孩子,朕即便偏心,能偏到何处去?」
皇上是慈父吗?
我觉得未必。
其中的阴谋算计,我一介女子看不懂罢了。
我从未想过,老天爷会给我开个天大的玩笑。
比把我丢在火里烤、冰水里浸泡,还让我痛不欲生。
我紧紧地咬住唇,声音颤抖,泣不成声:「皇上,您是在跟妾开玩笑吗?」
-10-
我希冀地看着皇上,希望他说是。
他只是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别哭了,你一哭,哭得朕心疼。」
「他们枉为父母,认与不认,都无人敢置喙片语。朕只是想问你,这事儿是隐瞒下去?还是公之于众?」
我知道,我再一次成了角逐权力的棋子。
不管我是农家女儿,还是侯府女儿。
只是不知落下帷幕的时候,谁是得利者?
我平缓了一下情绪:「全凭皇上做主。」
「放心。」
侯爷、侯夫人、老夫人、温姨娘、马氏一行人被带到,当诸多证据摆在他们面前,除了侯夫人先是茫然、后悲恸欲绝地吼出声:「不可能,这不可能。」
其他人皆是一副尘埃落定,还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一场妾室伙同情人,偷掉主母亲生女儿,送往农家养了几年,又害死主母另外一个女儿的案子,水落石出。
我是那个被抱走的女儿,幸运的是我还活着,可悲的是我被生母虐待十年,亲生父亲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
他们神色各异,只有我一个人笑出声来。
我浑身抖得站都站不稳。
昏迷之前,我听到皇上喊我漾漾……
再醒来,屋内有昏暗的灯光,宫婢立即上前来:「小主,您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我渴。」
连着喝了几杯水,嗓子眼不那么火辣辣地疼,我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小主,侯夫人想见您。」
「让她回吧。」
我不会见她,不会原谅她,往后依旧会报复她。
即便她是我的生母。
那又如何……
侯府那些人最终怎么个下场,与我何干。
我只是没想到,皇上要我回侯府小住两月再进宫。
「朕这么安排,有其他打算。承亲王与你那父亲勾结……」
「他不是妾的父亲,他不配。」
「好好好,朕不提这茬,朕要你回侯府,伺候的人里会探查一下,他们勾结的证据藏在什么地方……」皇上拍拍我的手,继续游说,「等过些日子接你回宫,朕不会亏待你。」
我懂了。
皇上安排人去侯府,需要一个借口。
我就是这个最好的借口。
果然,帝王哪里来的情。
「好。」我温温地应声。
再踏入侯府,身份的变换,待遇自然不同。
侯夫人站在大门口,红着眼眶,泪流满面。
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如今头都不敢抬。
侯夫人朝我走进几步,我侧身避开。
那个自诩霁月光风的大公子,面露复杂,他虚伪地想说点什么,我依旧没搭理他。
如果可以选,我宁愿住在乱葬岗,面对那些游魂野鬼,也不要面对这一家子披着人皮的豺狼。
我又住回了那间小院,侯夫人要见我,我拒绝了。
等任务完成,我就会离开。
生也好,死也罢,我都要与这侯府断得干干净净。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依旧是空空荡荡的摆设,破破烂烂的家具物件。
「没想到小主早年竟住这样的地方。」
「嘘。」
她们怕吵醒我,怕我听见,却不知道我回到这侯府,夜夜难眠。
皇上的人查了又查,都没有查到线索,而我也要进宫了。
侯夫人在门口求见,她说我要什么,她都可以给我。
我见了她。
她坐在我面前的锦凳上,拽紧了手里的帕子。
紧张、忐忑,满目愧疚,泪水涟涟。
「我让你坐了吗?」我声音淡淡。
看着她的眼神里都是讥讽嘲弄,以及恨意。
她仓惶起身,慢慢跪在我面前:「是我对不起你。」
-11-
子跪母,天经地义。
母跪子,天打雷劈。
她想用孝道绑架我。
「漾漾,那个时候不知道你是我女儿,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疼你、爱你……」
我嗤笑出声:「你真恶心。」
「你连一个孩子都不待见,是不是你女儿有什么关系?你就是恶毒、愚蠢,何必来我这里惺惺作态。你以为你下跪我就会原谅你?别做梦了,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她做不到仁善,没能善待一个无辜的孩子。
不管是我,还是别人,都不会得到她给予的一点点善意。
我是她生的,她来道歉,若我不是呢?她会道歉吗?
她不是知道自己错了,从来不是。
侯夫人慢慢站起身,擦着脸上的泪水。
「我,我懂了。」
她朝外面走去。
我们都清楚,这一别,此生不会再见。
即便再见,也是陌路。
她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我:「漾漾,你要什么?母……我都给你好不好。」
要什么?
我慢慢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轻出声:「要你的命,要你们下地狱,你给吗?」
她看着我,似犹豫了片刻。
她忽地一笑。
「给的,你要,我都给。」
她临走时告诉我山西、溪源往东八十里大山。
我想,这应该就是承王藏兵的地方。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看着她的背影,转身回房间。
临别的那天,她带着侯府众人恭送,我上马车时,她忽地出声:「娘娘,娘娘,您回头看看我,娘娘……」
我任由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依旧没有回头。
走得义无反顾。
进宫后,我与皇上说起这事。
皇上抚摸着我的头:「侯夫人待你还是有些情分……
「将来,你要为她求情吗?」
我默了片刻后摇头:「不会。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到时候妾也恳请皇上重重惩罚,妾不想皇上为难。」
皇上没有多言。
但是宠幸了我。
他年纪大了,即便一月以后半月歇在我宫里,房事也是极少的。
有个一两次都是频繁,有时一次都没有。
但这已经足够让后宫嫔妃们羡慕嫉妒恨。
后宫没有皇后,大小事务都由贵妃主持,贵妃乃二皇子生母,颇为得宠。
她是个很大度的女人,从不为难我们这些小妃嫔。
或者说,她的目光、眼界从来不在后宫争宠上,她想要的更多,图谋更大。
比如后位……
而我,得宠、身子骨弱,又没子嗣,更不配她针对了。
这小半年日子,我过得真真轻松惬意,吃好喝好休息好,读书练字画画,跳舞已经是闲暇情趣。
太医说我身子调理得不错,皇上连说几个「好」,重赏太医。
转眼到了年底,皇上忙,贵妃忙,我反倒最是空闲。
床榻边没了如雷的鼾声,我睡得越发安枕。
年宴那天,三公九卿、皇室贵胄,处处衣香缤影。
我的位置在下侧,离皇上有些远,他忽然唤我:「安嫔、你上来。」
「是。」
我行至皇上身边,为他添酒布菜。
他让我坐下吃菜,我才发现原来他的菜是热的,不像我刚刚吃的那些,都冷透了。
「你身子骨不好,把这盅热汤喝了。」
「谢皇上。」
汤就是普通的滋补汤,与平时喝的没差别。
只这是皇上恩典,意义又有所不同。
刺客出现的那瞬间,嫔妃们尖叫着逃窜。
我端着汤盅错愕片刻,慌乱去看皇帝,他说:「护着安嫔离开。」
我在那么瞬间,脑海里就有两种抉择。
救驾,死。
救驾,活,从此荣华富贵,再无人可比拟。
「皇上一起走。」我紧紧抓住皇上的手。
装着很害怕、很慌乱的样子,声音破碎:「皇上一起走。」
然后在刺客举剑袭击过来的时候,我声嘶力竭地喊了声:「护驾。」
不顾一切挡在他身前。
剑刺进我的胸口。
疼得我眼泪直流。
「护驾,护驾。」
我想,这一刻的我,一定很英勇。
不管这是刻意试探我的局,还是真的有人刺杀皇上。
我都完美地完成了踏上人生巅峰的第一步。
「安嫔。」
「漾漾……」
-12-
太医说剑伤到心肺,贸然拔剑会难以止血,止不住血,我必死无疑。
皇上问我有什么心愿?有什么想要的?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皇上,我不想姓吴,不想叫吴漾,不想跟侯府有丝毫关系,您给我赐个名,叫张三、李四都好,阿猫阿狗也行。我十五及笄,没有长辈为我取小字,您赐妾个小字可好?」
我不要荣华,不要富贵。
我清楚知道,只要我活下来,这些都唾手可得。
「好,出嫁从夫,你冠朕的姓,安嫔,你的大福气在后头。」
大福气。
中宫之位空虚。
我想要,皇上会给吗?
剑是皇上拔的,我自己的血喷了自己一脸。
我张着嘴疼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厥过去。
我以为自己会死的。
但老天爷确实厚待我,阎王爷不收我。
我撑着一口气,高热不退三日三夜,又撑了过来。
我睁开眼睛那瞬间,一屋子的宫婢奴才们磕头:「拜见皇后娘娘。」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是我昏迷时,抓住皇上的手喊疼。
依旧不忘喊救驾。
太医说我恐是回光返照,皇上为了给我冲喜,亲封我为皇后。
我心中狂喜。
面上却绷得住,哑着声:「平身。」
皇上疾步进来,见我醒来,他笑了。
我想起身行礼。
「好生养着吧,朕的皇后。」
「皇上,妾……」
「以后要自称、臣妾。」
「臣妾何德何能。」
「救驾有功。」
我再次陷入沉睡。
人逢喜事精神爽,养了半月,总算可以下榻走动。
因为没有册封仪式,凤印也未到我手里。
贵妃见我很没规矩,更别说尊重。
我看着她狠毒的眼,咬牙切齿的样子,很想跟她说,这后位是我拿命换来,是我该得的。
要知道皇上遇刺时,她也跑得很快。
即便有情,面对抛下自己独自逃跑的贵妃,可昏迷不醒还惦记着自己安危的我,皇上会选谁?
换了她会选谁?
「皇后娘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贵妃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懂她的不甘心和指桑骂槐。
我装不懂。
她站起身,疾言厉色指责我惑主……
「贵妃是觉得朕错了?」皇上迈步进来。
脸色极其难看。
「臣妾不敢。」
「不敢?你是欺皇后年纪小,还是欺她无依靠?」
因为几句话,凤印到我手里,后宫管事权也到我手里,册封大礼、凤袍也在赶制。
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因为皇上的偏颇,贵妃输得彻底。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二皇子牵扯到承亲王屯兵造反案子中。也明白那场刺杀是皇上自导自演。
他没有想到是我会奋不顾身去护驾,还差点丢了性命。
他要制衡贵妃,索性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他觉得我是无依无靠,在这宫中只能靠他,掀不起风浪。
我确实谨小慎微,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做,不该见的人绝对不见,手不会伸到不该伸的地方,事事按照规矩来,没有功就不会有错。
二皇子被则罚、面壁思过,贵妃被贬为嫔禁足。
承亲王去守皇陵。
侯府被抄家,侯爷被斩,其他人流放。
侯夫人没有托人到我这里来求情,只是托人一锦盒的地契、房契、银票,十几箱子珍宝、布料。
我一眼都未曾看,让人都拿去救济那些无家可归的乞儿。
也利用皇后权柄,开了好些家育儿所,收留那些无家可归或被抛弃的孩子。
安安稳稳做了五年皇后,我二十一岁那年,被诊出有孕。
「……」
我抚摸着肚子,喜极而泣。
我终于、终于有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13-
皇上比我还高兴。
再过三年,他就是耳顺之年。
我有孕证明他身子康健,宝刀不老。
他一会想要个小皇子,一会想要个小公主。
光是名字都折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朝政也荒废不少。
太子的才干也就显现出来。
皇上越发清闲。
十月怀胎辛苦也幸福,看着肚子一点点大起来,走路都困难,我依旧坚持每天走路,过嘴、所用的东西慎之又慎。
一朝分娩,我生下了小公主。
世上与我血脉相连的女儿。
皇上高兴极了,洗三、满月大办,甚至开始选地建造公主府。
他说:「朕年纪大了,能陪小公主的时间越来越少,有些事情得早些安排起来。」
我沉浸在有女儿的欢喜中,内心并未有太多感触。
又要装着在意去安慰他。
「皇上不许胡说,您和臣妾定是要长长久久。」
小公主的受宠程度,听宫里老人说那是绝无仅有。
京城内几座大宅并作公主府不够,城外还要修别院。
好东西源源不断往公主府送,堆满几个地库,账册装满数十个箱子。
小公主牙牙学语,是在她父皇怀中。
跌倒、摔疼了哭还是她父皇哄。
在她六岁的那年,她的父皇、我的丈夫病倒了。
一个小小的风寒,差点要了皇上的命。
看着龙榻上瘦到皮包骨的老头儿。
他把太子唤到跟前,安排后事,最多是要善待公主,不能让公主去和亲,更不能随意给公主指婚,驸马要她自己选,选个她中意并待她好的。
善待我这个年轻的皇后。更许我离宫,住到公主府去。
我忽然间落下泪来。
握住他的手,希望他长命百岁。
兴许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皇上禅位了。
成了太上皇,我也成了比皇后还年轻的皇太后。
我们住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小公主过得越发肆意张扬,她喜欢练武、射箭、骑马,太上皇就宣来最好的夫子教她。
她想学医术,太医院所有大夫随时候命。
我三十二岁那年,太上皇驾崩。
他留给我除了用之不尽的钱财,还有那只隶属帝王的暗卫队。
他驾崩时说:「安安,你别怨朕当初利用你,那时的朕还不太懂情,还不太懂如何真真正正疼爱、怜惜你。
「往后你想留在京城,就在京城;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去看看,朕困了你十几年……」
我以为对皇上,我是没有感情的。
可真当他在我怀中没了气息,我却连皇上驾崩几个字都说不出来。
待丧钟敲响的时候,我流着泪在他耳边轻唤了声:「郎君,若有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太子做了这些年皇帝,瞧着也不是很好。
我劝他保重身体。
他看我片刻,恭恭敬敬行礼:「多谢太后挂怀。」
这礼,我受得。
因为他也没少利用我。
我也心照不宣地帮过他。
给先皇守孝三年,我和小公主就住在郊外庄子里,外面的事情一概不问。
日子过得惬意又舒适。
公主大了,想法多,整日嚷嚷着要去闯荡江湖。
「母亲一块去嘛。」
我本来是不想去,可我哪舍得拒绝我的小公主,只得随了她。
和她的无忧无虑、肆意快活比,我的心寂静无波。
哪怕是再见到那满头白发、浑身生疮的老妇人。
她看着我们不停落泪,激动得整个人都在ƭùₗ颤抖。
「母亲……」
小公主想赠点药、送点银子给她。
我拉住小公主:「我们走吧。」
她不解我为什么忽然狠心。
却又瞬间知道那个老妇人是谁?
「母亲,是她吗?」
她的父皇和她说起过我曾经的过往。
她每每气得跳脚。
我「嗯」声。
她忽地跑回去,在老妇人面前「呸」了一口:「你真恶毒,没有人会原谅你。」
跑回来扶着我上马车。
我听到老妇人凄惨的哭声,以及含混不清的报应,报应啊。
她老无所依,无家可归。
活该。
真活该。
皇帝病倒的消息传来,我意外却又不意外。
他的后宫比起先帝后宫乱多了。
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我成了太皇太后。
人人见到我,都要磕头行礼。
我活得越发逍遥。
一个只管吃喝玩乐,不参与任何朝政,也不对新帝指指点点的太皇太后,待遇不会差。
我知足得很。
尤其是小公主所嫁之人,与她两情相悦,夫妻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外孙、外孙女一个一个相继出世,含饴弄孙的日子,幸福得让我忘记曾经的苦楚。
那是越活越舒坦,越活越年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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