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大人是鬼王

死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了老板周玺的电话。
他说再旷工就把我工资扣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大活人能把电话打到地府。
但我还是如实陈述:「老板,我已经死了。」
「哦。」
他语气淡然:「无妨,我在地府也有几间公司。」
「你明天记得去报道,顺便把这边的工作一起做完发给我。」

-1-
该死的周扒皮!
我心里恶狠狠地骂他,却不敢立刻拒绝。
三天前,我在上班路上被车撞飞后,又被黑白无常拖进地府。
本以为终于可以终结这牛马一生。
谁料他们说地府投胎名额有限,让我找个工作干干。
多创造点 KPI,就能早点投胎。
更可怕的是,我面试了二十多家公司。
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眼下这个机会,说不定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想了想,我礼貌地问:「老板,你的公司叫什么名字?」
「冯业。」
我一怔。
这个名字,地府里十个鬼有九个都听过。
无他,这个公司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修建得金碧辉煌,在一片凄凄惨惨的地府里格外显眼。
简直是打工鬼梦寐以求的打工殿堂。
我也遥遥看过好几眼,最终还是没敢把我薄薄一片的简历送进去。
惊喜来得太突然,我小心翼翼地确认:「老板,你是说荆桥路尽头那家吗?」
占据鬼界公司半壁江山的大企业。
周玺顿了顿,似乎有点意外:「你知道荆桥路?」
「知道啊。」
我不光知道荆桥路,还知道孟婆大道、黄泉站、府井巷……
「方瑜。」
周玺的声音多了几分迟疑:「……你真的死了?」
我:「……」
合着他一直以为我在瞎说呢?
「原地等我!」
周玺撂下四个字,立刻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试着打了两次,全都显示无法接通。
也不知道周玺到底是怎么把电话打给我的。
难道这就是身为老板的精准追击下属的天赋职能?
我不由得佩服。
但听周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是要来找我?
这里可是地府,他怎么过来?
难道……他也要死一死?
我脑子不着边际地想着,没留神一辆载满东西的小推车正朝我偏来。
这情形简直和我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一模一样。
失控的车,空白的大脑,灌铅般僵硬沉重的腿。
我愣愣地站着,最后闪过的一个念头是:人死后变成鬼,鬼还会死吗?
要是死了,会变成什么?
我脑中诡异地闪现出周玺的脸。
万一他真来了地府,发现我又死了一道,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想想他每次看见下属出现重复错误的无语表情,竟然有点好笑。
推车近在咫尺,摞得高高的货物小山般倾轧而来。
我下意识闭上眼——
「嘭!」
一声重响,车子猛地刹住,紧接着稳稳当当地驶回大道。
我睁开眼,某个无比熟悉的背影挡在我身前。
男人缓缓收回挡车的手,转身看向我。
我惊讶地瞪大眼:「老、老板!」
地狱没有白天,总是灰蒙蒙的。
眼前这个人却仿若驾着七彩祥云、浑身散发着金光,晃得我目眩神迷。
没等我多感动两秒,俊美的男人薄唇轻启:「方瑜,你已经旷工 28ẗū́³ 个小时,这个月奖金扣光。」
「……」
我的心顿时变得和冰山冻了一百年的石头一样冷。
我不得不提醒他:「老板,我已经死三天了。」
周玺默了默:「不算正当理由。」
好不讲人德的老板!

-2-
而且他一开始还不信我真死了。
我装作痛心的样子对他大力控诉。
周玺静静看着我表演,语调平缓:「方瑜,你上次说你重病缠身,结果在三亚度假了五个工作日。」
「上上次,你说你腿摔了走不了路,去西藏自驾游玩了半个月。」
「上上上次……」
「停停停!」
眼看我消极怠工的罪状被一一列出来,我臊得慌,连忙转移话题。
「老板,您说让我继续上班的事儿还作数吗?」
好在我虽然罪行累累,但周玺是个言出必行的好老板。
他非常大人不记小人过:「作数。」
周玺带着我往前走:「跟我来。」
我以为他会带我去冯业,可走着走着,眼前的路和景象逐渐开始变化。
虚虚实实,一切仿佛笼罩在雾中。
我背后一阵恶寒,雾中似乎有千万只手试图抓住我。
「别怕。」
周玺嗓音难得温柔,他朝我伸出手:「抓住我。」
这要放以前,我绝对退避三舍。
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确实有点害怕。
我颤颤地把手放过去,温暖干燥的手指握住我,像一剂定心针,驱散了盘桓在身侧的阴冷。
ẗū₂我胆子大了点,开口问:「老板,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雾霭更重,周玺的身影模糊起来。
他的声音一如每次开大会搞业绩时的清晰坚定:「公司!」
几乎是周玺话音落下的那刻,雾霭散尽,刺目的强光射过来。
我紧紧闭眼。
几秒后,暖洋洋的阳光落到了我身上。
我惊讶地发现,我置身于公司楼顶。
和煦的风轻轻吹过来,将从地府出来的最后一丝郁气也吹散。
我惊愕地看着脚下的影子,不敢置信:「我又活了?」
完蛋。
这下旷工三天真的没有正当理由了。
我满腹疑问,周玺也看得出来。
他在我开口之前打断:「先上班,其他的下班再说。」
周玺无情地松开我的手:「赶紧把这几天耽误的工作补上。」
我只好跟他下楼回公司。
其他同事看见周玺纷纷打招呼:「周总!」
周玺冷淡颔首,紧接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刚才还安静的众人一下子炸开锅。
离我最近的小右戳了戳我胳膊:「方瑜,你这次是在哪儿被周总抓回来的?」
「云南?海南?」
最大的张姐接过话茬:「方瑜上次不是说要去马尔代夫吗?」
另一个人摸摸下巴:「所以是从海里被周总抓回来的?」
……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但要说周玺是从地府把我找回来的,恐怕没人会信。
幸好大家也不真的刨根问底,我含糊应付过去,开始整理桌子上堆成小山的文件。
坐在熟悉的办公室,做着熟悉的工作。
那在地府里的几天就好像一场有些吓人的梦,逐渐远去。
半天时间一晃而过,时针停在下午五点。
大家都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我仍旧坐在原地。
小右好奇:「方瑜,你怎么了?」
往常我总会提前收拾好,只等下班就立刻溜之大吉。
今天这么慢确实不是我的风格。
我看了一眼某间紧闭的办公室,心里还有很多问题等着那个人解答。
小右一脸了然:「懂,被周总制裁了。」
她充满同情地递给我一块巧克力:「加油!」
等所有人都离开,周玺才从办公室里出来。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和衣服也有些凌乱。
我小跑过去:「老板,你没休息好?」
「没事。」
周玺声音沙哑:「走吧。」

-3-
周玺说,人死之后变成鬼,由鬼差引渡到地府。
身负罪恶者入刑罚之狱,无罪的普通人过奈何饮孟婆汤,然后再度投胎。
但近几十年投胎的人太多,名额却不怎么够。
滞留地府的鬼变得多起来。
渐渐发展成像人间那样有城有镇。
愿意投胎的鬼,就好好工作凭绩效投胎。
我不由问:「那不愿意投胎的呢?」
「地府阴冷,万千恶念,终日惰懒无事的鬼会受到影响渐渐失智,犯下罪行者会入刑罚之狱或投入畜生道。」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投胎,都得工作。
不愧是地府,太地狱了。
「那我呢?」
我问:「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乃一方鬼王,你已与我结契,效力于我。」
周玺说:「只要我不灭,你可以永远如此。」
那这岂不是永生……永生打工人?
我感觉自己眼前一黑,世界从此没有光亮。
我木然直视着前方,俨然变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老板,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你那儿收拾东西,从今天开始,你要和我住在一起。」
周玺解释:「你现在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我,不能离我太远。」
周玺用了一些办法把我死亡的事实从知道的人脑海中抹掉。
所以我回来收拾东西退租,房东阿姨也没觉得奇怪。
她看了看周玺,又看看我:「要搬去和男朋友住啊?」
我连忙否认:「不是不是,他是我老板。」
阿姨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
我知道她肯定想歪了,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我只能尽快收拾好东西,逃也似地离开阿姨的注视。
周玺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近,是本市有名的富人区。
他很大方地分了我一间房,面积是我那个小破出租屋的五倍大。
我流下幸福眼泪的同时,忍不住狠狠嫉妒。
怎么同样是鬼,人家就是富裕大老板,我还是贫穷打工鬼?
我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如痴如醉。
门「咚咚」两声被敲响。
周玺的房门开着,浴室里的水声没停。
我想了想,走过去开门。
来人看见我微微一笑:「是你啊。」
面前的脸并不陌生,他来找过周玺几次。
我记得周玺叫他「唐桥」。
「唐先生,请进。」
看样子,唐桥也记得我是周玺的下属。
下班时间,下属待在老板的家里,而老板正在洗澡。
这关系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连忙找了个借口:「老板正在房间里处理工作,您稍等,我去叫他。」
唐桥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周玺那个家伙,从来不把工作带回来。」
「你也不用紧张,我知道你。」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从那种地方回来,感觉怎么样?」
那种地方?
我一愣,难道唐桥已经看破我的身份?
「周玺肯定没告诉你,获得力量应该怎么做吧?」
他俯身凑近我,盈盈弯眸,小声地说了几个字。
我瞪大眼,猛地退后:「真的假的?」
「当然。」
唐桥话锋一转:「比起他今天为你……」
「你来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唐桥的话。
周玺已经穿好衣服走出来,只有发梢还残留着些水滴。
他双眸不悦地微眯,隐含着轻微的警告。
唐桥摊手:「我就是来看看你。」
周玺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唐桥并不生气,笑了笑转身离开。
「不用理会他。」
周玺对我说:「还有件事情,你需要的力量获得的方式比较特殊……」
周玺一向雷厉风行,难得会有犹豫不定的时候。
我想起唐桥刚才的话,难道是真的?
既然如此,不如化主动为被动。
我攥紧手心,咳了声:「我知道。」
周玺眼里流露出一丝意外:「你知道?」
我用力点点头:「老板,你能闭眼吗?」
周玺似乎有几分不解,但还是依言合上双眼。
【你得亲他。】
唐桥的话在我脑海中不住回荡。
望着眼前人俊美的容颜和殷红的唇,我脸上一阵滚烫。
不管了,我深吸一口气,弯腰凑近,轻轻地贴上他的唇。
周玺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直绷紧,猛然睁开的竖瞳中金色流转即逝。
两三秒后,我飞快地撤退。
周玺眉宇间三分茫然,嗓音低哑:「你……」
「唐总告诉我这是获取力量的方式。」
我连忙解释。
周玺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我心下忐忑,有点紧张地问:「老板,是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唐桥骗了我?
那我岂不是狠狠冒犯了老板?
「没什么。」
周玺敛眸,薄唇不经意地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什么:「你早些休息。」

-4-
周玺起得早,我为了蹭一下专车,以前所未有的时间跟着早早抵达办公室。
看着偌大无人的安静办公室,我正准备飞扑到柔软的椅子上好好补眠。
老板冷酷无情地发布任务:「来我办公室整理一下文件。」
「哦。」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之前我不知道周玺的真实身份,在公司干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杂活。
一直以为这就是一家普通的经销企业。
现在我才知道,虽然周玺在人间开了一家公司,但其实主要的业务都是关于阴阳两界的。
除了一些往生业务,甚至包括捉鬼、驱邪、卖符……
我看着售价 8888 元一张,写着童叟无欺、驱鬼有效的驱鬼符,心情复杂:「老板,这真的是一个鬼王应该做的吗?」
「是吗?」
周玺幽幽开口,意有所指:「那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支付某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员工的工资?」
感受到深深的内涵,我麻溜改口:「这业务太棒了!老板英明!老板威武!」
周玺这才收回目光:「赶紧工作。」
怎么说我也在这里干了那么长时间,尽管包装成普通订单的障眼法失效,但我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把最后一叠投胎名单放到周玺桌上时,门外陆陆续续传来动静。
应该是其他同事来了。
「诶呦,我胳膊好酸啊,趁方瑜没来,赶紧拿下来揉两下。」
是小右的声音。
张姐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我也是,昨晚我熬夜追剧,眼睛累死了,得扔眼药水里泡泡救急。」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加入队伍,一个让舌头凉快凉快,一个紧急护理头发……
往常我总是掐着最后的点到,还是第一次知道同事们早晨活动这么丰富?
而且为什么要趁我不在?
我陡然起了坏心,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反手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速度之快,周玺都没来得及拉住我。
随着门「啪」一声响,众人齐齐回头,我也跟着看清楚了办公室里的全貌——
小右总爱拿手指戳我的手,此刻横躺在桌子上,她的另一只手正在以一种手打牛肉丸的速度疯狂捶打这只手的胳膊;
而惯常笑眯眯弯着眼的张姐,眉毛之下空洞洞的,而手上摇摇晃晃的透明玻璃杯,赫然是两只红彤彤的眼球;
如瀑般铺满办公室的长发,几乎甩到天花板上的长舌……
我僵直地立在原地,大脑比被车撞的时候更空白。
周玺立刻反应过来挡在我身前,也遮挡住那些完全非人的画面。
「殿,殿下!」
我听见他们换了称呼,声音不住地颤抖着。
即使隔着周玺宽阔的背,我仿佛也能看见他们此刻面色惨白、胆战心惊的样子。
「殿下,我们不知道,不是故意的……」
「收拾一下。」
周玺并未开口责备,转身面向我,关上了门。
他似乎有几分头痛地扶了下额:「是我忘记提前告诉你了。」
周玺的身份特殊,他这部分涉及的业务特殊,所以在他手下的直系员工全部来自于冥界。
即使需要征用活人,也会优先选择对鬼神之术有传承的家族之人。
换而言之,我才是那个例外。
且因人鬼有别,他们是被禁止在我面前展露出鬼形态的。
「不过,方瑜你现在都是鬼了,能不能问问老板,我们以后可不可以偶尔也用用鬼形态处理工作?」
小右双手合十地拜托我:「每次倒水都要起身真的很累啊。」
我想了想办公室里一只手飞来飞去端茶倒水的模样,顿时后背一悚。
但看着完全无需我移动就能送到我面前的奶茶,我没出息地选择顺从:「好!」
「不行。」
周玺对这件事情的反对出乎意料地坚决。
「为什么?」
我理解他在我当人的时候有点顾虑,可现在我是鬼,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周玺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两秒钟:「方瑜,你不一样。」
我问:「有什么不一样?」
周玺却没给出答案。
他欲言又止地注视着我,半晌才无可奈何般地说:「方瑜,听话。」
「好吧。」
周玺明显不愿多说,我心知他不会害我,便也没追问。
好在同事们也没真指望我能从周玺这里讨到什么放宽条件,还反过来安慰我:「殿下一向如此,规矩从不更改。」
自从周玺的身份被慌乱之下叫破,私底下他们也不再称呼他为「老板」。
而是沿用那边的称呼,叫「殿下」。
至此,我才对周玺鬼王的身份有了些许实感,摸鱼的时候忍不住向其他人打探周玺的消息。
不过大多是他铁面无私、雷霆手段处理恶鬼妖兽的事迹,即使对艳妖魅鬼也极为冷酷无情,至今不曾与谁结为伴侣。
「我们私底下押注,赌殿下何时脱单。」
小右悄声说:「听说最长的已经下注到三千年后了。」
脑海中浮现出周玺那张冰冷如玉石雕刻的脸,我深有所感:「完全可以再加三千年。」

-5-
傍晚,周玺把我送回去,转身又坐回车里:「我有事出差,这两天都不在。」
「你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放在以前,老板出差这种大喜事,我是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一下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周玺身上。
而且,今天的力量他还没有给我呢。
我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挤出一抹谄媚的笑:「老板。」
周玺垂眸,看着被揪起一点小褶的定制西装,不为所动:「何事?」
谁叫我吃人嘴软呢?只能主动一点。
我矮身灵活地跟着周玺钻进去,挨着他,委婉提示:「老板,今天的力量,你还没给我呢。」
周玺表情微妙地裂了一下,想到所谓的「给力量」,白玉般的面容罕见地浮出些许淡粉色。
见他迟疑,我有点急了:「老板,你不会反悔了吧?」
难道他又不想救我,不想给我力量了?
周玺淡声:「没有。」
「那我,就自取咯?」
我小声说着,试探性凑过去。
周玺没有表露反感抗拒的样子,我放心地像昨天那样贴上去。
鉴于周玺说要出差两天,我决定多取一点。
昨天匆忙又尴尬,我也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而今天,贴近周玺的唇齿传来一种令人饱满的舒适感。
就像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好香!」
我餍足地闭上眼,本能地向里索取着更多。
「唔。」
周玺喘息着,向后微仰。
心底仿佛有道声音叫嚣着不能轻易放开,我攀住他的肩膀,干脆地和他一同倒下去。
热意翻涌,理智也彻底沉溺,我只觉得不够。
我嘟囔着渴求:「还要……」
周玺垂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忍耐两秒,修长的手指落在我后颈。
轻微的刺痛后,我身体一软,无知无觉地倒在他身上。

-6-
这一觉睡得足够长,燥热感完全消退,记忆也全部回笼。
而我疯狂按着周玺耍尽流氓事的细节,更是一点不落地在脑子里重复播放。
完蛋!
强吻老板会被炒鱿鱼吗?
现在去地府买一碗热气腾腾的孟婆汤还有用吗?
此刻,我无比庆幸周玺要出差,否则我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周玺不在,办公室热闹多了。
而我面对同事们飞来飞去的手和眼睛等器官的场景已经逐渐习惯。
几张嘴巴脱离面部,自发地聚在一起,讲起了小道八卦。
小右:「听说了吗?殿下的脖子上,多了几道伤痕。」
张姐唇角一弯:「诶呦,你们还是太年轻了,那哪是伤痕啊,天底下能伤到那位殿下的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神神秘秘地压低音量:「依我看,那更像是吻痕,绝对是殿下老树开花和人恩爱一夜……」
「噗!」
我一口热茶喷出来,呛得咳嗽不止。
小右连忙分出一只手,拍拍我的背帮我顺气:「没事吧?」
我虚弱地摇头:「还好。」
「诶。」
她顺口问:「你知道老板脖子上怎么回事吗?」
想到昨天我肆无忌惮在周玺脖子上咬的那几口,我一阵心虚:「不知道,可能是他自己挠的吧。」
周玺的伤最终没讨论出结果。
张姐的手机响起来,那头说有一批特殊的投胎名额申请现场出了点小乱子,下面申请借调两个员工。
以往这种事情轮不到我。
现在我也是鬼,张姐大手一挥:「方瑜,要不要去见见世面?」
老实说,不是很想见。
但大家手头都忙得很,腾不出空,我也就被迫赶鸭子上架,跟着张姐走进地府通道。
地府通道是周玺亲自创造的,连接阴阳两界,是普通鬼进出的唯一通道。
「你刚死不久,老板应该还没来得及给你发地府员工卡。」
张姐说:「有了卡,就能自由通行。」
她熟门熟路地带我走进一间办事大厅,里面乌泱泱挤满了各色各样的鬼。
和我见过的其他鬼不同,他们身上散发着显而易见的黑气。
「这些都是罪行累累的恶鬼,死后需受各式刑罚,赎罪之后才能再入轮回之道。」
「但每年申请审核的时间都有限,有些还要对他们说清楚不合规的地方。」
「下头的员工常常有忙不过来的,所以我们也偶尔来搭把手。」
张姐一边对我解释,一边朝闹得最凶的那边走去。
那头,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挥舞着一双斧头:「爷爷我已经辛辛苦苦挖了 100 年矿了,该我投胎了!」
「快把我名字写上去!」
他威胁道:「告诉你们,周玺也得惧我三分,今天就是他亲自来了……」
厉鬼话没说完,像是突然感受到什么,双斧一收,朝我们奔来。
他一个滑跪猛地趴在我脚边,双手死死抱住我的腿:「鬼王殿下明鉴啊!」
「小的这么多年挖矿勤勤恳恳,从不懈怠!」
「小人真的想投胎啊!」

我和张姐面面相觑。
这鬼变脸速度够快的。
可他的眼神再怎么不好使,也不该把我认成周玺啊。
厉鬼抱着我嚎了两嗓子,突然感觉出什么,猛地一撒手:「你不是周玺?」
他狐疑地眯起眼上下打量我:「你和周玺是什么关系?」
他身上的气息逐渐变得阴冷狠戾,似乎盘算着什么。
我莫名觉得不适,刚要抬脚后退,一阵罡风迅猛地掠过我。
眨眼之间,我就被裹挟到数百步之外。
厉鬼单手扼住我的喉咙,狡诈的脸上浮现笑意,大声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众鬼说道:「快把我的名字写上去,否则……」
他手上三分用力,我喉口涌入一股极为冷冽的寒意,带起一阵窒息般的灼烧感。
厉鬼不紧不慢地补充完:「你们的鬼王夫人怕是要在我手中殒命了。」

我惊得差点连疼都忘了。
众鬼更是一片哗然。
「你身上这么浓烈的周玺的气息,他们一群未经修炼的小鬼分辨不出来。」
厉鬼得意道:「可瞒不过本大爷的眼睛!」
他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样子,我要不是当事鬼,真的会信。
但其余人被他唬住,不敢妄动。
两方僵持之际,一道肃冷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
瞬息之间,挟持着我的鬼被当胸贯穿。
他抓住我的手更是粉碎成灰,我的身体跟着轻飘飘坠下去。
没跌到地上,而是落入一个冰冷但可靠的怀抱。
嗅到衣襟上一点熟悉的供香,几乎又死一次的恐惧后知后觉涌上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那股阴冷气息仿佛遍布四肢百骸,我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我痛苦地皱起眉头,手下意识抓紧周玺的衣服,仿佛这样就能抵消一点乱窜的寒意。
周玺抱住我,本就淡漠的神情更加冰冷。
他冷眼扫过瑟瑟发抖的厉鬼,吩咐旁人:「送去招摇山。」
说罢,并不理会尖叫着求饶的厉鬼,带着我离开。
离开地府,晒到人间的太阳,我身体里的寒意也没有被驱散。
我蜷在周玺怀里,喃喃:「冷。」
他垂眼看了我几秒钟,忽然抬起我的下巴,随即俯身深深地印下来。
这是第一次,周玺主动给我力量。
但和之前的点到为止和我单方面的索取完全不同,属于周玺的气息和力量汹涌侵袭而来,令我有些承受不住。
我向后仰的头被周玺兜住,推拒着的手也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束缚着。
我只知道,我和周玺之间很近。
近得灵魂都好像要融到一起了。
好半晌,周玺才松开我,他抬手擦去我眼角的泪和唇角的水渍。
声音如常平稳淡漠:「好点了吗?」
我被暖洋洋的力量烘得舒舒服服的,甚至有些倦意,闻言怠懒地点点头。
「对不起啊老板。」
我想起他临走前让我不要乱跑的嘱托,有点愧疚:「我是不是惹麻烦了?」
周玺说:「和你无关,别多想。」
「那,那个鬼今天说的ṱŭ̀₋话……」
奔来周玺脖子上的咬痕就够鬼浮想联翩了,今天那厉鬼更是当众造谣我和周玺关系匪浅。
再加上周玺把我带走,只怕明天一早我去公司,就有听不完的新故事了。
「我已经抹去他们的记忆。」
周玺淡定:「此事不会有人再提。」
「哦。」
我闷闷地应了声。
明明是周玺做事一贯滴水不漏的风格,我心底却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开心轻松多少。
说不清什么作祟,即使身体已经恢复,我也仍赖在周玺身上。
他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把我移走,任由我放着床不睡,把他当作躺椅靠着。

-7-
第二天一早去公司,大家纷纷对我昨天被绑架的事情表示慰问。
但没有人提起那个厉鬼说过我和周玺关系的话。
看来周玺的确已经抹去了在场所有鬼的记忆。
张姐歉然地拍拍我的肩膀:「方瑜,抱歉啊,昨天是我疏忽了。」
「没事的张姐。」
我用周玺宽慰我的话说道:「和你没关系,是那个鬼心术不正。」
她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只是没想到自殿下苏醒后,还有鬼胆子这么大,敢在地府公然犯事。」
苏醒?
我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词,刚想追问,「哒哒」的节奏错Ťū⁴落的高跟声在门口响起。
一个精致明艳的陌生女人走了进来,她冲大家笑笑,然后熟练地推开周玺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我注意到她胸口挂着的和张姐昨天用的一样的员工卡,问:「她也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吗?」
「她啊?」
张姐轻轻摇头:「不全算吧,她和我们不太一样,她曾经是厉鬼,而且实力强劲。」
「最重要的是……」
她凑近我耳边低声:「她不是与地府签订条约,而是直接与殿下结契的。」
与周玺结契?
「她常年在外为殿下做事,有时会来找殿下借取力量。」
张姐说:「之前她来的那几次,你正好都出去玩儿了。」
是吗?
我望着透不出一点光线和声音的办公室,有些发愣。
也许是从未见过周玺身边有走得近的人,我从没想过周玺会和别人结契。
我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地坐在工位上,连下班时间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也无知无觉。
周玺从办公室走出来,看见还傻坐在电脑桌前的我,走过来:「怎么了?」
我抬头看周玺。
想问他,他也是像对我那样给那个鬼输送力量的吗?
可是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ƭùₛ来问。
周玺是鬼王,能与我结契,自然也能和其他的鬼结契。
没得到回应,周玺矮身,手臂撑在桌子与椅子扶手间,与我平视:「发生什么事?」
我避开他的眼睛,随口转移话题:「老板,那个可以去地府的员工卡,我什么时候能领?」
周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要那个干什么?」
「有工作的话,我也可以帮帮忙啊。」
「不需要。」
周玺说:「用不着你。」
要是以前,周玺说出这样的话,我肯定顺理成章摸三天鱼。
可现在,心里反而泛上浓浓的酸意,还有点不甘。
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我没忍住开口:「是因为我太弱了吗?」
电梯正好停住打开,「叮」一声响,周玺回头,好似没听清我刚才的话:「什么?」
我却没有重复的勇气,咬了下唇:「没什么。」

-8-
周玺最近忙碌起来,总是要出差。
有时早上我还没睁眼,亦或是晚上已经睡下,就被突然回来的人强行输送了一大股力量。
我快消化不了时,他才停下。
喂完我,他又很快消失。
简直就跟提臀跑路的渣男一个样,我揉着嘴巴愤愤地控诉。
相较于我的幽怨,办公室Ṱṻₜ里则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周玺不着家也不着公司,大家都自由地使用自己的鬼形态。
由于某些形态过于影响食欲,中午的时候我都拎着外卖盒进周玺的办公室吃。
周玺对我这种「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的行径堪称纵容,我不由得寸进尺,给他发消息。
【老板,我好困,休息室的床反正你也不用,借我躺躺呗?】
【随你。】
周玺的消息很快,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这天下午,我正坐在周玺办公桌前用他的电脑追剧下饭,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却不是周玺,而是唐桥。
「唐先生。」
我以为是周玺让他过来的:「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过来找人帮帮忙。」
唐桥笑笑:「你气色看起来不错,有兴趣一起来吗?」
我想起周玺不让我乱跑的叮嘱,脑子里又浮现那天ťųₓ到周玺办公室的女鬼。
最终答应下来:「好啊。」
出乎意料的是,唐桥说的帮忙,不在地府。
而是一座山。
「这便是招摇山。」
唐桥介绍道:「此处有位山神,他手下异兽众多,地府如今改革,行事流程复杂,天庭也常常盯着。」
「有些时候为了省些力气,便会将那些屡教不改者送往此处由异兽吞噬。」
原来此处是避开天庭的葬鬼之处,难怪那天那个厉鬼会凄声讨饶。
「那我能做什么?」
听起来此处山神和异兽都十分厉害,我想不通需要我做什么。
「前几日地府因故惹怒山神,送到招摇山上的这批鬼无人处理,散落满山,我们得捉回来。」
唐桥说:「你身上有周玺的力量,只是他并未告诉你如何使用,待我教你,捉回他们就轻而易举了。」
唐桥教我口诀助我运转,原本沉寂在我身体里的力量竟真的活络起来,可随我心意而动,捉鬼更是不在话下。
不知道周玺发现时会是什么表情,我心中多了几分雀跃:「这件事包我身上了。」
招摇山极大,鬼魂藏身之处也多。
我虽能抓住它们,搜寻起来却极费力气。
半日一晃而过,天色薄暮,我累得瘫在地上。
若是周玺在就好了,我筋疲力竭地想,和他亲一亲,不是,和他借一点力,很快就能恢复。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刚念叨完,不远处,一个熟悉的挺拔的黑色身影朝我走来。
他走得越来越近,被暮光柔和的脸也逐渐清晰。
他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起来。」
「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我惊讶地望着周玺:「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唐桥给我传信,说你在此处捉鬼。」
他说着,眼神看向我腰间。
我赶紧遮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锁神袋,尴尬:「鬼有点难找。」
「此事不怪你,是山神有意为难。」
周玺收回目光:「前两日地府的实习鬼差误勾他娘子的魂魄,害她受伤,我恰巧不在,未赶回来。」
「山神发怒,便想以牙还牙报复。」
「哦。」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为什么是我?」
山神的娘子受伤,他便与我为难,难道……
「许是你与我同住,他误会了。」
周玺别开眼:「我已和他说清,他不会寻你的麻烦,招摇山之事也已解决。」
「哦。」
周玺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周玺淡淡道:「入职合同。」
「不是早就签过了吗?」
「我帮你找了一份新的工作,在邻市,薪资待遇和以前一样,你直接去就行。」
周玺说:「离职手续已经办好,明天开始,你不用去公司了。」
他声音平淡如水,却如惊雷入耳。
我大脑一片空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薄薄的几张纸被我攥成皱巴巴一团,我仰起脸,问:「是不是我给你添太多麻烦了?」
我又想起那日的女鬼,手指复上一无所获的袋子:「还是,我确实太弱了?」
周玺微微蹙眉:「不是。」
「那是什么?」
我握紧掌心,凭借那一丝刺痛之意尽量保持着理智:「我以后不会再乱跑了,我会好好上班的。」
周玺注意到我的动作,抬手似乎想做些什么,但最终收了回去。
他转身,背对着我。
我面前的虚空浮现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
「这段时间你需要的力量我已融成药丸,你一日一粒。23 日后,你便不再需要我的力量,我们之间的契约也解了。」
周玺声音冷漠疏远:「此后你可以恢复从前的生活和状态,安安稳稳过平凡的人生。」
「是吗?」
瓷白的小瓶自动钻进我的手心。
玉质的冰凉透过指尖传遍全身,一如周玺身上不化的霜雪寒意。
我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的背影,扯了扯唇角:「周玺,你也是骗子。」

-9-
遇见周玺的第一天,我刚抱了两箱泡面回出租屋。
他穿着一身古怪的衣服站在筒子楼的垃圾桶旁,也不管里面有多少脏东西和苍蝇,伸出手就要去碰脏兮兮的盒饭垃圾。
「诶!」
我大喊一声。
周玺顿住,偏头看向我。
我用随身带的钥匙划开泡面箱,给他扔了两桶:「给!」
周玺拿着泡面,目光三分疑惑地盯着我。
「最多给你俩。」
我说:「前面施工的工地还招人,吃完有力气你就去那儿搬砖去。」
说罢我扬长而去。
没想到第二天我又看见他了。
那两桶泡面他好好地拿在左手上,另一只手执着地翻着垃圾桶。
我:「……」
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爱好吧。
周玺不光翻我楼下的垃圾桶,方圆几里的全被他翻遍了。
还惹得酷爱圈地盘捡破烂的大叔大婶对他十分忌惮,后来见他只是纯翻,也不捡,就放下警惕。
他们私底下都说他长得虽俊,可惜脑子有毛病。
最认同这句话的时候,是我看见周玺冒着大雨也执着地扒拉着垃圾桶的时候。
他衣服紧紧包着胸口的东西,隐约露出一点外缘包装。
是我给的泡面。
我长叹一口气,走过去把伞朝他倾了倾。
面对周玺探究的目光,我努努嘴示意:「要不要跟我上楼避避雨?」
周玺没有拒绝。
他看起来脑子确实不大好使,我手把手教着他用淋浴,又把网购错懒得退的超大号睡衣给他穿。
有点窄,但能勉强将就。
看着被弹性睡衣勒出的明显鼓囊肌肉,我移开眼,把煮好的泡面推过去:「行了,吃吧。」
周玺没客气,很快吃完了一碗面。
大雨不停,我指着勉强算宽的沙发对他说:「你睡这吧。」
破出租屋里什么也没有,我全部的家当就是一部手机。
晚上锁了房门睡在里面,也懒得再管周玺。
第二天早上我开门,屋外我丢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地板都闪亮得能照出我自己的脸,我险些以为自己被隔空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周玺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坐在沙发上,朝我颔首,说了这么多天我听他开口的第一个字:「早。」
「……早。」
早餐依旧是泡面,我看着吃得斯文的周玺,一股脑热开口:「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留在我这。」
其实话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
我连养自己都没劲,哪有功夫再养一个人?
但看着周玺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和头回这么干净的屋子,反悔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起码家里还有个人作伴。
周玺改不了翻垃圾桶的习惯,不过每天都会把自己冲洗干净。
我也好奇地问过他到底要找什么,他回答简略:「找东西。」
白天我上班,周玺翻垃圾桶,晚上我回到家,桌上就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晚饭。
看着隔着袅袅热气淡化冷峻眉眼的周玺,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但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不到三个月。
有一天周玺带着满身血迹回来,腥味浓重,我吓了一跳:「你杀人了?」
「没有。」
周玺像死人一样无波无澜的脸上多了些波动,对我说:「我在此间事已了,你若有心愿,我能为你完成。」
我原本有些惊吓的心倏地一冷:「你要走?」
「嗯。」
周玺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为你完成一个心愿。」
「我哪有什么心愿。」
我转过身故作随意地耸耸肩:「我们普通人就想有个工资又高活儿又少可以一直上的班。」
「好。」
周玺一口应下。
我那时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在我生命里带着承诺离开的人太多,他们都不曾回来,又何谈兑现?
直到周玺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我还觉得整个人浸在梦中般不真实。
只是重逢后的周玺对我态度疏离,也避开了任何与我有接触的工作。
我一度以为,他不喜欢我。
自从结契,周玺同我日益亲近,谁料这亲近也只如昙花一现。
骗子。
我从混沌的旧事中睁开眼。
屋子里没开灯,眼泪模糊地遮住视线,我隐隐看见坐在床边熟悉的人影。
定睛要看时,那影子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手指上残留着一点冰凉的触感。
我打开灯,掌心缠绕着两缕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黑气。
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奔向窗边,如练月色下,什么也没有。
仿佛谁曾来过,只是我的一场错觉。
我失落地转身回去,「咔嚓」一声,突然熄灭的吊灯堪堪擦着我的肩膀坠落,碎了一地琉璃。
与此同时,掌心那黑气也随之消散。

-10-
心里堵着一口气,我拒绝了周玺给我的那份工作,打算自己找。
刚面试完离开大楼,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拦住我:「你好,能聊两句吗?」
我捂紧钱包:「我不算命。」
他闻言一笑:「不是算命,我有事请您帮忙。」
道士掏出名片和证书,我瞄了一眼,看起来还挺正规。
「什么忙?」
道士沉吟片刻:「你体质极为特殊,非阴非阳,而且我看你面色,昨晚应该是刚历完一劫。」
碎落的吊灯在我脑海浮现,我戒备地后退。
道士并未介意,主动给我看了一段视频。
插着呼吸机的小女孩苍白如纸,奄奄一息,周身萦绕着无数的黑气。
与我昨晚手上的,如出一辙。
道士说这是小女孩外出郊游不慎溺水,魂魄不稳之时被厉鬼附身。
她身体太弱,厉鬼又强,强行驱赶只怕更糟。
可若是放任下去,不出三个时辰,她便会丧命。
「以偶人代请鬼上身之术我不精通,惟善此道的师叔暂时赶不回来。」
道士说道:「但你体质比那小孩儿更能引诱鬼,我将其请上你身,待明日师叔回来,便为你拔除。」
犹豫再三,我答应下来。
道士当即带着我赶往女孩家,那家人也听着吩咐早早把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我闭眼坐在法阵中,道士燃着香念念有词。
不出十分钟,我后背一股凉意蹿上,彻底融入后,道士收手:「好了。」
女孩脸色虽然还是难看,但逐渐漫上血色。
道别对我们千恩万谢的女孩父母,道士让我随他回去他暂居的观内。
「观内有镇守法器,能让他暂时安分下来。」
道士看着我,脸色凝重:「你的体质,未免太阴了些。」
那当然,我都死过一次了。
但这话是万万不会对他提的。
道士把我安排在离正殿较近的院中:「我就住隔壁,要是有事,就喊一声。」
我疲惫地点头。
不知为何,自那厉鬼附身后,我便觉得异常困倦。
进入道观后好些,却也很快意识昏沉。
我躺在床上,立刻就陷入睡眠。
梦里世界黑漆漆的,只有一个惨白的长发厉鬼,猛扑上来似乎要啃食我。
却碍于周围什么东西不甘动作。
我感觉意识越来越沉,身体冷得像一块冰,整个人溺入水底,几近窒息。
「砰——」一声,道士提着桃木剑冲进来:「你这厉鬼,还敢伤人!」
「我师叔已请人来助,定要收你!」
他挥出几张黄符,却无用处,黄符燃起青烟,鬼势头更凶。
我身上渗出一层冷汗,屋外风一吹,冷颤连连。
道士正束手无策,屋外走进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刚要欣喜,嗅到气息,脸色大变:「你是鬼?!休要近……啊!」
他话没说完,便被人横扫出去。
冰冷的声音蕴满威压:「滚!」
那声音于我却万分熟悉。
周玺……
我启唇喃喃,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在。」
周玺好似知道我在唤他,半跪在我床边,握住我的手:「别怕。」
温柔的力量包裹着我,厉鬼惨叫着从我肉身离开,还未跑远,就被周玺攥住捏得粉碎。
凄厉的余音久久环绕着。
我不安地瑟缩一下,周玺更加轻柔地拢住我:「没事了。」
他又救了我一次。
我从周玺怀中退出:「多谢。」
他望着蓦然一空的手臂,微愣:「不必客气。」
四下寂然,小小的房间内,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蔓延了十多分钟,还是周玺先打破沉静:「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后悔,但我也不是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我很有骨气地翻身背对他:「不要。」
但我这句「不要」就很没用,周玺随手一动,我便从道观的破木板床上移到了他的欧洲订制大床上。
见我不想理他,周玺掩上门走出去:「有事唤我。」

-11-
翌日,我醒来时周玺不在家。
客厅里,唐桥正哈欠连天地喝着咖啡招手:「早,周玺去天庭了,让我照看你。」
周玺的关系和天庭说不上和睦,我紧张起来:「昨晚的事情,麻烦吗?」
唐桥张嘴:「不……」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不是小事。」
「天庭那帮人本就对他忌惮万分,千年前就将他封印于长霭山。自从周玺苏醒后,他们更是轮番派人来监察。」
「周玺曾逆天而行为你还阳,此番又私自杀鬼,只怕他们定要盘问追责。」
我更加忐忑:「那,有什么办法能帮他?」
「怕是很难。」
唐桥悠悠摇头,看了眼我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不过周玺也不是等闲之辈,不会任人欺负的。」
「说起来,我得向你坦白件事,我那日说你借力量需要亲他,不过是一时玩心。」
唐桥说:「想必周玺也早就对你说明,但我还得对你说声抱歉。」
「什么?」
唐桥竟然是骗我的?
唐桥歪头打量我:「他没说?」
「说,说了的。」
我怕他看出来,慌忙掩饰:「毕竟借取力量的方式那么多种。」
唐桥认同:「也是,只要有接触就行。」
有接触就行?那周玺和另一个结契的鬼,用的是普通的接触方式吗?
脑袋不着边际地回想起,又被我赶紧掐灭。
眼下重要的还是周玺能不能平安回来。
提心吊胆等了一整天,入夜时,大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周玺!」
「你没事吧?他们刁难你了吗?责罚Ŧů₋你了吗?」
周玺看着一问三连的我,很快反应过来把目光锁定到沙发上某个罪魁祸首。
可惜有眼力见的唐桥早就从窗口飞走了。
周玺耐心地对我解释:「没事,他们没有刁难我,也没有责罚。」
「真的?」
唐桥说那个纵容手下吞噬鬼的山神隔三差五就要去天上坐牢,周玺亲手杀了一只鬼,能免于责罚吗?
「嗯。」
周玺说唐桥爱说谎话,让我不必听信。
「他确实爱说谎。」
我深深赞同:「比如说借力量根本不需要亲,他还骗我。」
周玺原本沉稳的脚下一晃,他迅速恢复淡然:「嗯。」
「那你呢?」
我直视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否认?」
周玺墨色般冷寂的瞳孔沉静地望着我,片刻后,他唇瓣轻启:「因为我有私心。」
话音落下,他冷白的耳垂罕见地泛出一抹淡红。
我的脸也不由自主跟着发烫,准备的一肚子戏弄的话此刻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哦。」
我问:「那你为什么还让我走?」
周玺默了默,忽然问:「你可知一百年光阴有多长?」
我不解其意:「一生?」
「那一千年呢?」
周玺说:「岁月于我恒长不变,可若是有一日,你厌倦了呢?」
爱恨易消,经年累月,谁能保证初心不变?
所以周玺要我回归平常,百年以后再入轮回,像无数普通人一样,历经完全不同的一生又一生。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抱住他:「世事易变,但如果你的心不变, 我也不会变。」
「周玺,别推开我, 我不想再被抛下了,好不好?」
时间静置,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冰凉有力的手拥住我的后背,略带无奈和纵容的声音自我顶上响起:「好。」
我以最快的速度从公司离职又任职, 张姐她们对我离职的事情还毫不知情,以为我又背着周玺溜出去旅游了,纷纷流下羡慕的泪水。
我自然也没辜负他们的羡慕, 当天就订了飞马尔代夫的机票。
刚落地, 颈后搭上一只手。
周玺圈住我:「不是说不会乱跑, 好好上班吗?」
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我,完全恃宠而骄:「哦, 那怎样?你开除我?」
周玺:「……」
周玺任劳任怨陪我去酒店,然后又去海边。
堂堂鬼王躺在我身侧,晒着日光浴, 我觉得有趣:「不是说鬼都怕太阳, 你不怕吗?」
周玺说:「寻常小鬼会畏惧,但伤不到我。」
「哦。」
海滩边有环保者拿着袋子和夹子正在捡垃圾, 我戳了戳周玺:「你一直都没告诉我,你当时翻垃圾是要找什么?」
「饕餮。」
周玺攥住我不安分的手指:「我苏醒时不慎影响到封印它的锁链, 它逃脱到人间, 我是循着它的踪迹而去的。」
居然是这么个原因吗?
难怪周玺不愿对我明说。
不过, 他要是真这么说, 那时候的我也未必会相信,只会认为他的脑袋已经坏到底了。
既然旧事重提,我干脆接着问:「那你后来回来, 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冷漠?」
有我在的地方, 周玺就恨不得避开三尺。
「我那时鬼力已经完全恢复, 与你接近,会影响到你。」
周玺眼底自责:「你后来出事,也是因为我。」
周玺说着挥手,空中出现一方水幕, 赫然是办公室里的场景。
我又因为翘班,被周玺留下来强制加班。
但我没几秒钟就困了, 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睡觉,薄毯滑落在地。
周玺走过去, 为我盖上毯子, 指尖流连过我发梢。
一丝淡得近乎透明的黑色残留在上面, 和我那天晚上掌心出现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心念不舍离开, 化作的鬼气。」
周玺说:「也是它让命薄误以为你是将死之人,才有了后来的意外。」
「抱歉。」
「没关系。」
那时的痛苦太短,早早就被忘在记忆角落。
我反手和周玺十指相扣:「反正做人的时候我无依无靠,当了鬼反而有人相伴, 也挺好的。」
周玺摸了摸我的头发,疼惜又郑重地说:「往后的千年岁月里,我也会永远陪着你。」
「好。」
我吻了吻他的唇角:「盖章。」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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