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滴滴帮男友挣医药费。
接到个女孩,打着视频说跟人奔现。
挺巧,跟我男朋友名字一样,叫江停。
「他一双鞋要十万,半个津市都是他的产业。」
「你这种开滴滴的怎么可能认识?」
我也觉得是,直到看到应该坐在轮椅上的男友。
站起来把她抱进了怀里。
-1-
我想确认视频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江停时。
女孩已经把视频挂了。
对我颐指气使。
「听到了吗,车子开得再慢点。」
「我让我男友找人把你开了。」
目的地是郊区的富人别墅。
上周末,我还指着手机里的视频问江停。
「你说我开一辈子的车,能买得起里面的一平方吗?」
江停在吃我煮的面。
清汤上卧了个蛋。
开口时嗓子有点哑,给我画饼。
「姐姐,等我腿好了。」
「我就赚钱给你买大房子住。」
我跟江停住的出租屋十三平。
在寸土寸金的津市,一个月房租只要一千二。
窗外看不到一点绿意,只能看到对面晒在窗外、快穿烂的旧衣服。
如果江停真的是视频里那个少爷。
怎么会愿意跟我过这种日子呢?
想想也不是。
-2-
车子开到郊外庄园时。
出车前买来当午饭的糯米团已经凉透了。
我嚼了两口,给江停发消息。
「刚跑了个长途大单,晚上回家给你加餐!」
江停几乎是秒回。
一张仰拍的照片,医院背景,很努力站起来的样子。
点开语音条,背景音有些喧闹。
「姐姐好努力,我也在试着站起来!」
悬在半空的心脏落地。
看到江停阴郁的脸上多出笑容。
我也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这世上应该是存在这种巧合的吧。
长得很像的两张脸,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掉头准备驶出这片别墅区。
视线扫过后座,一顿。
女孩把随身包包落在车里了。
我站在保安亭外,给女孩打电话。
是一群人簇拥着她出来拿东西的。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愣神。
刚刚还给我发了复健照片的江停。
怎么会……站在人群中间?
可那张我看了千百次的脸,就是在提醒我。
他是江停。
「江少,枝枝都来找你奔现了。」
「老实说,准备什么时候跟那个蠢货摊牌?」
江停插着兜,露出精致的袖扣。
不是我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套他身上的 oversize 旧 T 恤。
他站在大片绿坪上,豪车名表,松弛矜贵。
「两个月前就恢复了,我也装够残疾了。」
「她那么穷,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一定像个甩不掉的黏皮糖。」
「但枝枝跟别人不一样,我得收心。」
「到时候再想怎么把她踹掉好了……」
冷掉的糯米饭堵在嗓子眼。
胃里掀起一阵酸胀,连心脏都绞着疼。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已都是泪水。
把包包丢给安保。
我落荒而逃。
要怎么承认?
我耐心浇灌的树苗。
是个不设不扣的骗子呢?
-3-
到家,江停果然不在。
他是一年前我在医院天台撞见的。
那时我重度抑郁,刚辞职不久。
瞒着医生在天台抽烟。
碰到江停坐在轮椅上。
头发长到鼻尖,清冷阴郁。
我抽完一整根烟,少年推着轮椅到了栏杆外。
再有两秒,就要翻身下去。
我抱住了他。
他问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老实回答:「活着没什么意思。」
「但死亡也没什么意思。」
江停抽了我一根烟,他问我:
「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两手空空荡荡,盯着自己蓝白条纹病号服。
说什么都没太有说服力。
我脑子一抽,说:「那就当是为了我。」
再后来,我出院。
把江停带回十三平的小出租屋。
厕所对着厨房。
过道放了江停的轮椅,就放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简历被拒了不下五十家,我穷得全身上下只剩两百块钱。
我问江停,「你怕不怕?」
少年长发覆盖下的眼睛亮亮的。
他说,「姐姐,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他确实有不怕的底气。
身家百亿,站在金字塔尖,连呼吸都是金钱味道的小少爷。
可我真的怕了。
怕真心错付。
我穷得只剩真心了。
现在江停就连我的真心,也要骗走……
-4-
江停推着轮椅回家。
看我坐在团阴影里,怔了怔。
头发是我给他剃的圆寸。
整个人看起来又狂又丧。
他推着轮椅过来找我,给我看手上的磨红的茧。
「姐姐,帮我揉揉?」
仔细看,就会发现。
江停十个手指上,一点骨节都不显。
漂亮纤弱。
唯独推轮椅的位置,格格不入。
十三平的房子,轮椅推进来,就堵住我所有出路。
看起来,就像江停在环着我。
我哭过,眼睛还红着。
他很艰难地往前挪,一脸真诚。
「不高兴吗?」
「那要不要吃糖果?」
是最廉价的那种水果硬糖。
江停经常放的满口袋都是。
只要我烟瘾犯了,他就剥开颗糖,喂进我嘴里。
他说:「姐姐,既然你要教我为你活下去。」
「那就戒掉所有坏习惯。」
直到现在,不开心的时候吃糖。
近乎成了刻在骨子中的习惯。
但这次,江停剥出来的那颗糖。
我没接。
「你下午在医院做复健吗?」
听我这样问,江停很好奇地眨了眨眼。
「姐姐不相信我啊?」
他说了要跟我摊牌的。
我在等。
「嗯,照片是之前拍的。」
「我下午确实没去医院……」
江停欲言又止。
我心一滞。
要结束了吗?
-5-
我是准备着跟江停彻底撕破脸的。
但江停从身后拿出生日蛋糕的那一刻。
给自己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又瞬间崩塌。
那是个很精致的四寸小蛋糕。
笨拙地画着个小熊头像。
江停精致的侧脸在细烛光中晃动。
「姐姐,生日快乐啊……」
我都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忙着给江停挣医药费。
忙着抢占最好接单的位置,拉客上车。
几乎点亮津市的大半地图,却总在江停问我周末哪里好玩时,哑口无言。
只需要一点点暖意。
就能让我荒芜一样的内心,开出鲜花来。
哪怕……是假的。
-6-
吹灭蜡烛。
蛋糕的甜逐渐在舌尖化开时。
我还是很不争气的哭了。
江停动作一顿。
又开始努力地扮演残疾人。
扶着轮椅试图站起来,又最终摇摇晃晃地坠落。
「我太没用了。」
「等姐姐明年生日,我一定站起来抱住你。」
江停看起来真的很自责。
但我跟他,真的还有……明年吗?
我轻轻笑了下,擦掉眼角的泪。
「江停,吃蛋糕啊。」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
江停的电话铃声响起。
看到来电姓名的那一刻,他脸色一变。
挂断后,歉疚地跟我说。
「抱歉啊,姐姐。」
「没办法陪你过生日了。」
「有个很着急的项目,要我立刻到现场去开会。」
心头酸涩蔓延。
我不敢抬头,不敢看江停那张撒谎的脸。
只好轻轻挥挥手。
「去吧,要早点回来。」
江停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要离开,也是应该的。
-7-
江停是夜半才回来的。
我没睡着,他却在床边坐了很久。
等我翻身,才轻轻把我喊醒。
「姐姐,对不起啊。」
「又要你把我背上去。」
我揉揉眼睛,无奈极了。
一年有三百天,我跟江停睡在一起。
他下半身僵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帮他洗完澡,再艰难地把他背到背上。
从浴室到床上,三米的距离。
我跟江停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他总护着我,不让我磕到床脚。
一膝盖的伤疤,却跟我说。
「姐姐,我没知觉。」
「再疼,也感受不到。」
我有时不知道,江停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很爱我。
怎么会有人演得这么真呢?
把江停背上床,木板咯吱咯吱响。
「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邻居脾气不好,不知道往墙上砸了什么,吓我一跳。
这是我跟江停生活中平平无奇的插曲。
也是我真实的,逃不开的人生。
往常,我一定下意识缩进江停怀里,痴迷那份让人依恋的暖意。
那晚,却背对着他,泪流满面。
我很少背对着江停睡觉。
怕他半夜难受,却不敢叫醒我。
哭得恍恍惚惚的。
好像听到江停说。
「姐姐,再哭,我就舍不得跟你坦白了。」
大概是梦吧……
-8-
江停又出门了。
他这几天工作总是很忙。
手机忘带,他拿同事的电话打给我。
让我帮忙送过去。
不知道摁错哪个键。
他跟那几个朋友的对话框。
就这么跳在桌面上。
【小蛋糕效果怎么样?】
【江停:她哭了……】
【啧,果然一点好处就能让穷人心动呢!没浪费你给枝枝做蛋糕的练手货。】
【趁着她爱你爱的要死,赶紧说分手。】
【最喜欢看这种一无所有的女人发疯了。】
江停没来得及回复。
却好像有盆凉水从天而降。
浇灭我心底最后一团火焰。
原来,我满心以为的爱。
只是江停从指缝里漏出的,那点光……
我蹲在路边哭了好久,捏着手机的指骨发白。
心脏酸酸涨涨的疼,像是麻木了。
江停又借同事的手机打电话催我时。
我拐进了路边的维修店。
街道尽头,挂着江氏对家傅源的宣传报。
城市灯光下,那张脸跟江停一样,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
眼里满是野心和欲望。
我擦掉眼泪,轻轻笑了下。
大概只犹豫了十秒钟。
拨通了那串电话。
江停,怎么办呢?
在你跟我说分手前。
我也准备好要回,那份真心债了。
-9-
去见傅源的前一晚,江停熬了个大夜。
我早起时,哼哼唧唧地拽着我的手不放。
「姐姐,再睡一会~」
我最受不了江停撒娇。
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总Ţŭₚ是在帮他揉腿。
所以,这次我没重新躲进被窝,也没蹲在床边帮他揉腿时。
他有些慌乱地睁开了眼。
「姐姐,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对着镜子画口红,有些温吞地笑,「约了人。」
我特意嘱咐他,「你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结束了我就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闻言,江停垂眸,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在我拧开门时,哑着嗓子问我。
「姐姐,你会回来的吧?」
他好像察觉到这次的分别有些不一样了。
可……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不是他吗?
是这个少爷装成一幅可怜的残废样,把我骗得团团转。
现在,又在害怕些什么?
我直视他的眸子,轻轻笑了下。
「江停,你想多了。」
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
手机显示那个小红点在不断接近时。
我确定,江停跟来了。
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少爷。
受不得他人的一句冷落。
-10-
咖啡厅外人来人往。
尤其是傅源那张脸,很显眼。
他不愿浪费时间,我也不愿。
「温若,他是江家唯二的继承人。」
「以前他腿废了,但现在,他想爬回来。」
「如果你手里只有这点东西,不够看。」
商场上,他们二人是争锋相对的死对头。
恢复了的江停正在一门心思往上爬。
那个残废颓败的他,不过是一场意外。
真正的他,就像我所看到的。
矜贵疏离,花天酒地。
听他这样说,我指骨紧攥着咖啡杯。
安静地盯着手机里的定位,慢慢笑起来。
「傅先生,再等几分钟。」
「我会让你看见你想看到的。」
跟傅源坐的三人桌,我背对窗外。
他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椅背上,看起来便像是他在环着我。
我都能想到江停看到这一幕的表情。
推着轮椅的手会僵住。
会想过是否要暴露自己早已恢复的事实。
却会在看清坐在我身旁的人是傅源时,顿住脚步。
他到底不会想把柄捏在傅源手里。
「他装得还挺像的。」
「温若,你不会对他动了真心,在这给我下套吧?」
生意人似乎天生有种警惕性。
那一瞬,我自嘲地笑了下。
在一场动过心的感情里,先输的那个,真的会一直输下去吗?
我昂起头,正对傅源那双犀利的眸子。
「你会爱上一个骗子吗?」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那一秒。
手机就震动了。
消息是江停发的。
一张背影照片,我跟傅源。
【姐姐,你说的有事……】
【就是约了我不知道的男人啊?】
-11-
我佯装慌张回到家中时。
江停摔倒在淋浴间里。
花洒开着,喷淋的水汽将狭窄的空间沾满,却是冷的。
江停膝盖骨上全是赤红色,手腕上留着刺目的刀痕。
「姐姐,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是个麻烦,对吗?」
他的眼神一度让我以为回到了一年。
他还是天台上那个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男人。
我也还是那个蠢的要死。
企图用自己的爱把人救回来的女人。
但我还是丢了包,冲上前去抱住他。
可这一次,却不是想要救他。
只是在心中冷嘲:
拼着命往上爬的江停,把穷人的真心当玩物的江停。
为了让这场戏更好看些,还真是下了血本!
我嗡声,哑着嗓子跟他解释。
「我只是想再多赚点……给你治腿。」
江停不信,挣扎着将我推开。
任由我额头磕在洗手台边角,流出鲜红的血液。
「姐姐,我是什么很好骗的蠢货吗?」
他不是蠢货,我是。
但之后……
我难受地闭上眼,江停顿了顿。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门外爬。
吃力地拉开床头的抽屉,咬着一枚创口贴,慢吞吞朝我爬过来。
他越沉默,藏着的情绪就愈是汹涌。
好像海底火山爆发的前兆。
伤口被江停处理好,他轻轻笑了下。
将口袋中所有的糖果都掏出来,塞到我手上。
「姐姐,照顾我这样的残疾人,还给我赚医药费,很辛苦吧?」
他问得十分真心。
捧着我的下巴,笑了。
「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查过了,傅源是傅家太子爷,跟了他就什么都有了。」
他彻底将我和傅源默认成一对儿。
也做好准备要跟我结束了。
我沉默地掉眼泪。
却看到他在忐忑地收回手的后一秒,小心翼翼地回头瞄我。
「但姐姐,能不能……给我一个回来找你的机会啊?」
江停的表情,像是我摇头了就会头也不回地跳下万丈深渊。
我拳头掐得死紧,指骨发白。
「……好啊。」
如果不是,我早就从他跟朋友发的消息里知道。
他准备假死,让我愧疚一辈子的话……
我或许真的会相信。
-12-
我离开咖啡馆时。
江停给朋友发的消息被同步到我手机里。
【江停:你们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吗?傅源。】
【江停:直接跟她分手还是太便宜她了,我要她终身沉浸在害死我的痛苦里。】
【666,还是停哥会玩。】
【那女人爱你那么深,看到你死了不会殉情吧?】
【江停:关我屁事,老子脱身了一了百了……】
【江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爱ťū́ₒ我呢?才一年,就装不下去了。】
日头毒辣,晒得我额头上都是汗。
我像失去直觉般,每往家里走一步,都觉得是酷刑。
为了帮江停治病,我一天出车十八个小时。
从早晨到深夜,我不敢合眼。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江停滚在地上却不敢喊疼的表情。
津市最冷的冬天里,客人不在车上,我连空调都舍不得开。
冻得浑身瑟瑟发抖,一遍遍看江停给我发来的复健视频。
我也因为在车上被醉醺醺的乘客骚扰,进了局子。
江停推着轮椅来接我,捏紧的拳头让我心快碎了。
有好几次,路过西江大桥时。
江上的风吹得人什么念想都不剩了。
我也想过是不是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最终,还是敌不过江停的一声「姐姐」。
我曾经真的拿自己的一切来爱江停。
可看了江停跟那群人的聊天记录,我才知道。
他没有对我动过真心。
【江停:你们说她开车开到腿都水肿,能买得起我送枝枝的一个包吗?】
【江停:就她给的那点医药费,还不够老子每个月营养师的费用。】
【江停:那些男的是没吃过好的吗?她这一把骨头的,不嫌硌……】
【江停:她今天又被举报了,回来找我哭,哄的心烦。】
我每一条都看过去。
看到眼泪都哭干了,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疼。
看到江停说我不爱他时。
我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我还要如何更爱他呢?
可我这么爱,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当成笑话。
-13-
江停从出租屋搬离的第三天。
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让我去确认一具尸体的身份。
我浑身发凉,一时间以为是真的。
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这就是江停所谓的报复。
他甚至都不想再等几天,等我对他的想念发酵到最高点时。
再给我致命一击。
从车子里钻出来时,医院门口的长枪短炮都已对准了我。
不知道是谁从这具尸体上找到了一封情书。
收信人是我。
不断有话筒递到我面前。
「温小姐,看到这么爱你的人死了,你是什么想法?」
「他去工地是为了赚钱做复健重新来找你,他的死就是你害的!」
「他虽然残疾了,却比你更像一个健全的会爱人的人。」
「这么想要钱,你就用一辈子来为他赎罪吧!」
那群人像苍蝇一样围着我。
妄图从我嘴里挖出一个大新闻。
我戴着口罩,沉默。
眼底近乎看不到任何情绪。
尸体是在工地被发现的。
失足从高处落下,被落石和钢筋砸穿了身体。
太平间里,盖着白布的人已看不出一块好肉。
唯独无名指上,带着我为江停手工做的那枚银戒。
就为了证明这具尸体的身份。
手机里,江停还在他跟兄弟们的群聊里发消息。
【江停:温若现在难过得要死了吧?】
【江停:还真想看她在我尸体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可惜了。】
【停哥怀里抱着妞还有心情想这些?】
【要我说,停哥这招确实牛,下次我也找个对我死心塌地的穷人这样玩。】
我冲进洗手间,把胃里的一切都吐空了。
才觉得那里好像不再那么酸胀难忍。
摄像头再一次围拥到我面前时,我揭掉了口罩。
红光闪烁Ṱűₗ,正在直播。
我知道,屏幕背后江停一定跟他那群好兄弟在看。
在欣赏,我因为他的死亡痛不欲生。
我长睫毛垂着,整个人说不出的苍白破碎。
「他死了,我的错。」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给他赎罪。」
-14-
我冲出医院的下一秒,手机震动。
是江停发在朋友群里的消息。
【江停:温若那傻子要怎么赎罪啊?】
【江停:拿命赎吗?还真是会演……】
【停哥……那辆车好像真在开往西江大桥……】
我轻轻笑了下。
狠踩油门,如即将扑火的飞蛾。
江停,既然你这么想看我痛心疾首,愧疚一生。
那不如,就随你的愿。
看看我快逼近死亡时。
你还是不是稳坐高台,把我当个笑话?
-15-
西江大桥上。
从医院就一直跟着我的记者们架好了摄像头。
有不少网友也赶到现场来围观,指着我的鼻子骂。
「这女人不会在用前男友的死给自己蹭热度吧?!」
「要是今天不跳下去我还真看不起她……」
「现在知道后悔了,那当初你上哪去了?」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这些天哭了太多次。
我眼前都是模糊成一片的。
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掏烟,却想起自己跟江停曾经的承诺。
当着摄像头,我随手将那包烟丢进了人群里。
剥开颗水果硬糖。
绿色的,青苹果味逐渐在口腔里化开。
有些甜,有些涩。
就像江停总是埋首,明明忍不住却还是咬着嘴唇时的表情。
我咬碎了那颗硬糖,一滴泪从眼眶中砸下来。
风吹着,我朝着摄像头招手。
余光中,则出现了极熟悉的身影。
江停以为,躲在人群中我就不会看见他。
可他不知道,他穿着西装大衣,站起来的模样。
我在脑海中偷偷描绘了多久。
他怀里还抱着「枝枝」,噙着笑。
迫不及待地看我如何赎罪。
「江停,是我不好,没能让你站起来。」
「我想过很多次,你能抱着我走进婚礼,能陪着我过接下来的每个生日。」
「你说你坐轮椅,怎么样都不会把我丢下,可先把我丢下的还是你。」
我轻轻笑了下,脱掉手中的外套。
像破碎的蝴蝶,轻飘飘地站到了西江大桥上。
看着他所在的方向,低声道:
「不过没关系啊,我来陪你了……」
江停猛地变了脸色,也有人意识到不对劲。
可等警笛鸣响,大桥被禁止驶入时,已经来不及了。
西江大桥上的风总是很大,很冷。
将我薄薄的毛衣卷起,吹得脊骨伶仃。
身体在无意识下坠,后背重重砸向水面那刻。
我听到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
「温若,老子没死!」
「你特么是不是疯了!」
-16-
江水疾流,江停当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摄像头一窝蜂地涌向他时。
他已顾不得一身矜贵,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江中。
我在水中艰难地睁开眼。
便看到长串的气泡中,江停熟练地踢动水花。
满眼通红地朝我游过来。
他双腿摆动起来的样子真健康。
健康得不像是我这瘦弱的身子能背起来的男人。
我想说话,想笑。
想嘲讽江停对我也不是一点喜欢都没有。
但嘴巴被他捂住。
他掐着我的腰将我带离水面。
我昏昏沉沉地闭上眼时,是他一遍遍地晃着我的脑袋。
「温若,清醒点!」
「老子不跟你玩那些真心游戏了,你必须给我活着!」
「以后我拿命对你好,行不行?」
大概是不行了。
我弯着唇角,用尽胸腔最后的力气țųⁿ,轻声道。
「江停,来不及了。」
早在我跳下西江大桥那刻起。
「死而复生」,玩弄着一个穷人的真心的他。
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17-
我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两天。
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傅源。
他红光满面,哼着小曲在我床边削水果。
一看,就在商场中赚的盆满钵满。
见我转醒,二话不说调出我跳江的监控。
画面中,江停半个身子都扑到栏杆上。
重重朝围栏上砸了两拳,脸色苍白。
「江家的人呢?都给我出来!」
「都给我跳下去找温若,找不到我拿你们问!」
高大的背影不断颤抖着,嗓子里泄出嘶哑的吼声。
有人凑到他身边,提醒道。
「停哥,这次好像玩得太大了。」
「放什么狗屁,就一穷鬼,这个玩没了还有下一个。」
说话的下一秒就被江停掐住了脖子,青筋暴起。
「谁特么告诉你温若没了?!」
他调动了整个江家的搜救队。
却还是嫌搜救队来的不够及时,在我跳江几秒后。
就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
水流汹涌,在我脑海中以为是一瞬的事。
已是江停竭尽全力的三分钟。
他顺着水流不断下潜,才找到我的踪迹。
把我捧出水面时,搜救队和媒体已到了岸边。
江停浑身颤抖,一边给我做人工呼吸,一边让医护人员上前救治。
可纵使如此,我提前吃了傅源给的药物。
还是当着他的面,逐渐没了呼吸。
目光失焦的那一刻,江停死死的抱住我身体。
灼热的泪水打在我的面颊。
他拿着我早已失温的手,扇在自己的脸上。
「温若,你起来啊!」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但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温若,是我不好,骗了你。」
「但你怎么能这么傻,现在丢下我的人,是你!」
他咬牙切齿地砸向江边的石滩。
可始终无任何人回应。
-18-
「人没事,但差不多也丢了半条命。」
「现在高烧不退,嚷着要见你。」
傅源的人将我带走后。
江停也被江家的人带回去了。
我看着监控中不断挣扎的江停,蓦然笑了。
从决定要跟傅源合作的那一天起。
我就没想过要再见他。
他于我,不过是提醒着过去疼痛的一道疤。
谁会想去触碰伤口找虐呢?
见我神态平淡,傅源知趣道:
「钱打到你帐上了,想走还是想留。」
「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
我轻轻点头。
早就决定好了。
拿着钱,离开津市。
不论是江停还是李停,都不会让我再停下脚步。
-19-
江氏继承人江停假死致人跳江的事。
已在傅源的推波助澜下,成了最大的新闻热点。
曾留言让我去死的那批网友,把江停视作下一个目标。
「网友的感情就这么好骗?我看最该死的就是你!」
「江狗的演技真该拿奥斯卡,鳄鱼的眼泪没人会信……」
「偿命都便宜你了,带着对温若的愧疚一辈子活下去!」
江停不惜一切重新打造的金台阶,成了一出死局。
他的弟弟趁机抢占了大额股份,彻底把江停挤出了公司高层行列。
看到这条新闻时,我在出租屋收拾东西。
江停的东西拿走之后。
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家里这样空。
厨房里装着的都是做给他的补品。
家里空间狭窄,却到处都安了扶手。
就连衣柜里也空了大半。
我可以不吃饱不穿暖,但江停不能受冻。
满目疮痍的心脏连疼痛都困难。
我一一扫过,最后只带走了零星半点。
将自己中指上套着的那枚银戒脱下,垫在了不甚平稳的桌角。
过去跟江停的那一切,我都不要了。
推着行李箱要走,楼下却有道车灯一闪而过。
心脏失序跳动,我手忙脚乱地摁灭台灯时。
沉重的喘息已到了门前。
「温若,你在里面,对不对?」
老式木门,连隔音都显得那样贫弱。
我甚至听得到门外江停沉重的喘息声。
这么晚,他来这找我?
攥着手指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江停却像倦了,背靠着门板坐下。
他自嘲地笑了,浓重的酒味顺着门缝飘进来。
「姐姐,我每晚都来这找你。」
「家里的灯坏了,离开前我想嘱咐你修好,但好像还是忘了。」
「你回家,会不会害怕?」
我愣了半晌,眼眶酸涩。
跟江停分开的那三天,我连家都没回。
不断地抽烟,开夜车。
在车里睡下,像等待死亡临刑。
țŭ̀₊如果不是江停提起,我或许都不会发现。
灯……早就坏了。
屋内灯丝莫名的亮起来,门外的人又有一瞬挣扎。
「算了,明知道你不会想见我的。」
「我就是贱,还跑到你面前来碍眼……」
他轻哧一声,重重扇自己一巴掌后。
往喉咙里灌高度的烈酒。
闻着都刺鼻,他却一声不吭地咽了下去。
醉倒了,在走廊里大声喊我的名字。
说自己的腿好疼,要我抱着才能上床。
他哭闹的样子像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可我,却再也不会为他心软了。
让人找了房东报警。
楼下那辆黑车驶离。
我才拖着行李箱,小心翼翼从房子里走出来,手心冰凉。
江停,不再见了。
-20-
傅源给了我三千万。
我给自己在南川置办了一套小房子。
又重新换了一辆车。
被裁员之前,我运营了一个流量不错的账号。
如今就算能靠着银行存款躺平,我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南川四季如春,没有津市冷得要死的冬天。
我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养了好几盆果汁月季,数着开花的日子。
春秋季在家里躺平,夏冬跑去别的地方旅游拍摄。
渐渐地,账号也有了一些名气。
我从不露脸,却总有一个账号在评论区留言。
【姐姐,是你吗?】
黑色头像,没有半点内容。
但第六感还是觉得,这人就是江停。
账号停更了一小段时间后,我接到个还不错的商单。
雪季去北川拍旅游宣传片。
江停怕冷,才恢复的腿也不允许他去严寒地方。
我满心以为,绝不会是江停在背后动手脚。
可到了地方,却还是看到冲锋衣拉到下巴。
带着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江停。
见到我,下意识的反应是瑟缩。
继而拉下衣领,极讨好的笑,小声说。
「姐姐,好久不见啊?」
不明白他是怎样对一个曾经伤过的人如此轻松。
我几乎是顿时就冷了脸色。
但签了合同,违约金要我一半身家。
我决定忍忍。
-21-
甲方给我安排的行程。
顺着降雪量一路探索,沿途在特色木屋留宿。
团队一行五个人,除了我和江停。
所有人都心有灵犀般凑成了对儿。
被迫的,我跟江停住在了一间小木屋。
我试图反抗过,但我很清楚。
就算意见提上去,最终也还是会被江停打下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不再是江氏太子爷。
但掌控一家公司的能力,对江停而言不难。
洗完澡出来,江停正穿着单裤,在给自己揉腿。
离开津市近两年,他瘦了很多。
原本还看得出形状的腹肌只剩下薄薄一层皮。
曲着腿时,膝盖骨也明显。
见我盯着他,他眸中闪过喜色。
「姐姐,屋里还是太冷了。」
「你能帮我上个药吗?」
我擦头发的手一顿。
「江停,要点脸。」
他脸色猛地苍白。
我却没犹豫,继续往下说。
「那天发生的事不是凑巧。」
「是我跟傅源联合起来了要搞你。」
「江停,你那么玩我?践踏我的感情?凭什么觉得我会原谅你?!」
快有两年没想起跟他的那些过往。
可每每将心中的情绪倾吐,却还是鼻酸。
感受过天地的远阔自由后,我愈发为自己觉得不值。
为这样一个轻贱爱意的人,困守了自己一整年,是以前的我太傻了。
江停欲言又止,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惊讶。
他头发早就长长了,覆在精致忧郁的眉眼上,有些冷。
「……我早就知道了。」
「那就好,记清楚了,江停。」
「我不会喜欢上一个骗子。」
我栽进床铺,不愿再理他一句。
身后却细细簌簌一阵轻响。
我反应过来时,江停已拿着吹风机到了我面前。
他手里不知剥了颗什么糖,眼疾手快地堵在我唇上。
愣住的那一秒,甜丝丝的味道就散开。
他小心地拢住我垂落的发丝,低声道。
「对不起,是我惹你不开心了。」
「吃了糖,就不要不开心。」
他这副委屈又听话的样子,像极了从前出租屋的小瘸子。
眉头纠结着缠在一块,我忍下那份上泛的暖意。
狠狠将他推倒在地上。
「江停,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整个人看起来快碎了,眼角通红。
「姐姐,是你说的。」
「等哪天你还能重新回头再看看我……」
江停居然到现在还记得分开那天我们的对话。
可我却一下冷了眸子。
「那是我骗你的。」
如果不是想继续哄他,让他觉得我很爱他。
我当时就恨不得远远抛开他一辈子!
-22-
跟江停冷战的三天里。
北川的寒潮又一次加剧。
小木屋内物资有限,必须有人出去采购。
我连多一秒都不想跟江停待在一起。
团队的人多以江停为重,我决定出门采购。
江停却先我一步,穿好了防风外套。
大片雪花顺着凌冽的风砸在窗户上,他叮嘱我。
「温若,不到屋里物资撑不下去的时候,不要开门。」
「我的包里有备用品,好好照顾自己。」
他没等到我的回答。
拉上面罩前,一次次的回望我。
「温若,连再见都不愿跟我说一句吗?」
我平静地注视他的眸子。
「我不想撒谎。」
后半夜,小队通讯频道中开始有人失联。
暴雪一整晚就能将木屋掩埋至窗户。
我裹着被子瑟瑟发抖,舍不得打开最后一盒罐头。
胃里实在饿得难受,我去拿了江停留在柜子里的包。
跟一大袋压缩饼干一起掉出来的。
是被银链串好的一对戒指。
木屋中的灯光暗淡,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那是我拿去垫桌角的那一只。
另一只,被江停戴在了假死了的人偶那。
我不敢想象这大少爷到底是抱着什么想法把戒指取回来的。
却蓦的确认了一件事。
江停,他或许是真的爱上了我。
因为愧疚, 因为后知后觉,因为种种我们无法跨越的曾经。
好像一件曾经梦寐以求想得到的礼物。
蓦的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因为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
自己不再需要这份礼物了。
房门被重重拍响时, 我没拿稳手上的戒指,骨碌滚去床底。
开门的那一瞬, 北川的寒气, 混着江停快被冻成冰棍的温度,一齐冲进木屋。
采购小队一行三人, 两人失联。
仅剩的江停一人踩着风雪回来, 怀里抱着足以两个人度过整个寒潮的物资。
江停的面罩上全是霜,眼中却滚出滴泪。
嘴唇冻得发紫, 开口说。
「温若,我没有来迟吧?」
寒气彻底将我浸染。
等我意识到江停的下半身毫无知觉时。
他已经晕了过去。
-23-
从小木屋到最近的医院, 二十公里。
车子无法发动,寒潮的可见度不超过五米。
我拿着医药箱中仅剩的药物给江停做急救。
可不论我如何努力, 昏昏沉沉的他仍没有任何知觉。
就如同刚把他带回家的那段时间。
两条腿就像两根动不了的木头, 废了。
医生说过, 江停的腿或许有治愈的机会。
但治愈的机会只有一次。
如果再伤了,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我把自己床上的被子也拿来裹到江停身上。
可他身上的失温症状, 依旧持续了很久。
等清醒过来时, 窗外的雪已经堆得半身高。
没有救援,没有医生,没有药。
「江停,你的腿真的要废了。」
我咬着牙报出这残忍的事实。
床上, 江停苍白地扯开了唇角。
他冰凉的指骨凑到我的面颊上。
擦掉那滴滑落的泪, 轻轻地舒了口气。
「姐姐, 好暖和啊。」
「这一次, 我们是Ŧū₇不是能回到从前了?」
我使劲吸了吸鼻子, 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窗外的雪一直下, 按从前我的心软程度, 我应该停下来哄江停。
可最后,我也只是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江停, 不可能的。」
发生过的事, 不可能会倒退。
更没有人能回到从前……
-24-
通讯修复之后。
江停手底下的人第一时间将他带去医院救治。
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也从那群人口中拼凑出了失联的真相。
通讯失联并不是寒潮导致。
是这群人决定放弃木屋中的我和另一个同事。
是江停不要命地开着车冲入寒潮中心。
又凭着意志力走了近百米。
才抱着物资敲开了小木屋的门。
「总裁他见不得你死在这儿。」
「就当可怜可怜他, 你就不能留在这陪着他吗?」
送往医院的路上, 江停昏迷。
他的工作人员扯着我的袖子让我留下来。
医生已下了诊断,江停的腿这辈子都没有治愈的可能了。
我犹豫了两秒, 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将仅剩的那一枚戒指, 扔进了雪地里。
我知道江停看见了那一幕。
他眼尾红得吓人,泪快憋不住了。
他想要我留下,陪着他。
试着再一次喜欢上他,Ṱūₜ 让他为着我活下去。
但我还是拎起了手边的双肩包。
「我说过了, 我不会为任何人停下来。」
ƭū́₊天地辽阔。
想要我停下来的不计其数。
促使我向前走的,同样多如繁星。
我还要等月季开花,等大雁飞回南川。
等看过更多山海, 才会寻找一室,暂避风雪。
至于江停,只是个活在过去中的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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