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主母不懂爱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班师回朝的夫君要娶平妻。
面对我的不解,贺青云反倒斥责我不懂爱:
「我兵败被围的时候,是如茵不顾生死奔赴战场。」
「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我在照顾吐血的婆婆和惶恐的小姑。
我在敲打心怀鬼胎的隔房叔伯。
我在花空积蓄四处打点替他搬救兵。
可贺青云听不进这些,柳如茵更是捂住嘴,仿佛我在说什么天理不容的话:
「青云生死未卜,你竟还有心管这些琐事?」
看着沉默的贺青云,我的心凉了。
梦醒后,面对一团乱的侯府,我也倒下了。
这琐事,谁爱管谁管吧…

-1-
婆婆的寿宴进行到一半时,朝廷里传来贺青云失踪的消息,整个侯府顿时乱作一团。
除了本家亲戚以外,外来的宾客纷纷告辞,刚刚还花团锦簇的府邸瞬间冷清下来。
婆婆两眼发直,捂着胸口喘不过气,大姑姐急慌慌地给她揉心口,自己却也难掩惊恐。
小姑子更是六神无主,只知道哭哭啼啼。
本家的叔伯兄弟满脸凝重,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可我知道,他们什么也商量不出来。
整个永宁侯府,除了贺青云,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些酒囊饭袋。
要不是这样,贺青云一个勋贵侯爵,也不会亲上战场,妄图博取军功重振先祖威望。
大姑姐也知道这个情况,没对他们抱有什么希望,只急切地招呼我过去。
看着她希冀的眼神,我心底一晒。
起身的时候故意身子一歪,软软倒在一侧丫鬟的身上。
丫鬟云雀借机把准备好的鸡血抹在我裙底,然后扯着嗓子嚎道:
「血……血……快来人啊!」
星星点点的血迹犹如盛开的红梅印在月白的裙底,看上去尚触目惊心。
在云雀凄厉的叫喊声中,我被抬回了卧房。

-2-
大夫是早就买通的。
当着跟来的满府女眷,他捋着胡须摇头晃脑:
「夫人小产了。」
「劳累过度,气血两虚。」
他对大姑姐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让夫人卧床静养,不能再劳累,否则必定影响寿数。」
大姑姐脸色铁青,勉强答应了。
送走大夫后,她一蹦三尺高,不顾我还在「昏睡」,当着亲戚的面不停数落我Ŧŭ̀₁:
「也不小了,怎么自己怀了身子都不知道!」
「青云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给弄没了。」
骂了半天仍不解气,她开始冲下人发火:
「主子怀孕了都不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
云雀愤愤不平,小声替我辩解:
「不是我们小姐不精心,实在是最近太忙。」
「先是姑爷出征,衣食药品,骏马鞍鞯全是我们全是小姐准备的。」
「再是二小姐定亲,纳彩纳征交换庚帖,忙前忙后的也是我们小姐。」
「还有就是老夫人过寿,我们小姐更是一刻没得闲。」
大姑姐勃然大怒,把矛头对准了云雀:
「好啊,我还说不得你了,居然敢回嘴!」
「哪家的丫头这么没规矩。」
云雀垂着脑袋,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
「我是姑娘的丫鬟,又没卖给你们贺家。」
大姑姐的脸色更坏了,指着云雀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鸡飞狗跳中,我悠悠转醒。
知道「孩子」没了时,我哭得几乎晕过去,
「相公生死未卜,孩子又没了,陛下要是起了夺爵的心思可怎么办?」
「要是爵位真断在这一代,我怎么去见贺家的列祖列宗啊!」
贺家旁支的婶婶伯娘坐不住了。
她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惊魂不定地问我: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跟爵位有什么关系?」
「咱们家可是太祖亲封的世袭罔替的爵位,陛下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
我苦笑,耐下性子对她们解释
「陛下雄心壮志,早就厌烦权贵烦冗无能。」
「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
「如今现成的把柄递过去,陛下不会轻易放过的。」
大姑姐的脸色更坏了,手里的帕子都快揉碎了。
年纪最大的伯娘急得不行:「青芝,你这个当姐姐的快想个法子呀!」
大姑姐身子一僵。
她能有什么法子。
她的夫家也是落魄勋贵,底蕴连贺家都不如。
要不然,她也不会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我伏在云雀肩头,不停地捶打胸口,哭得几乎要抽ƭũ⁴过去:「都怪我没用。」
「行了!」大伯娘重重地咳了一声,「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保住爵位。」
她再三强调:「绝不能让陛下收回爵位。」
大伯娘话里有话。
她是侯府长媳,膝下儿孙众多。
却因为大伯父的庶出身份一直低婆婆一头,世袭的爵位也与她这一房无缘。
大伯娘心里的怨气已经窝了很久了。
大姑姐听出话里的意思,眉毛一竖,火冒三丈:
「大伯娘这话什么意思?」
「不先想着救青云,却一门心思地惦记爵位?」
「也不怕传出去人家笑话!」
大伯娘不好和小辈吵架,她的儿媳却不是吃素的
「母亲说的哪里有错?」
「在其位谋其政,怎么救人那是朝廷里大人们该考量的事。」
「咱们,能保住祖宗爵位就算不辱没祖宗了。」
她拉长调子,阴阳怪气道:「我们可不敢像某人一样贪心。」
「没有金刚钻,还揽瓷器活,最后害得一家子遭殃。」
大姑姐还要再说,却被大伯娘厉声打断:
「贺青芝,你是外嫁女,还是少插手娘家事为好。」
长辈责骂,大姑姐不敢还嘴,恨恨地落荒而逃。
其余女眷也纷纷找借口告辞。
看着她们眼里的野望,我笑了。
贺青云,你的爵位,要保不住了呢……

-4-
人走光后,云雀才感到后怕,软软地倒在地上。
自从三天前我被噩梦惊醒后,交代她做的所有事都让她胆战心惊。
但她是个机灵的,虽然不理解,却依然完美地执行我的每一条指令。
今天,看着我佯装小产,又三言两语挑唆旁枝争爵位,她心底的疑惑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您到底唱的是哪出啊?」
哪一出?
我望向窗外,喃喃低语道:
「唱的,黄粱梦。」
三天前,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贺青云也是在战场上失踪。
我四处奔波才求得朝廷发兵救援。
救兵到了后,很快找到了贺青云的踪迹,两支队伍内外夹击,战事大获全胜。
可他班师回朝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要娶平妻。
他看不见我的辛劳疲惫,反而动情地讲述起另一个女人的壮举。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贺青云前脚出门,一直痴缠他的柳如茵后脚就私逃出家,女扮男装跟上了队伍。
贺青云告诉我:
「你无法想象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中,如茵的出现是怎样的一种震撼。」
「在那一刻,天地化为零,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她。」
「滢娘,你放心,她不会动摇你的地位,她和你不一样,她不在乎那些。」
「她只要我。」
贺青云眼神缱绻,嘴角上扬,脸上是遮也遮不住的怜爱。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开始口不择言,用言语做武器:
「是吗?」
「既然这样,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直接私奔,做一对亡命鸳鸯不好吗?」
贺青云梦幻的表情消失,脸上迅速笼罩了一层寒霜。
「苏滢娘,我竟不知,你居然变得这般刻薄țü⁵。」
「你的规矩教养哪里去了?」
出征前向我许诺白头的男人,现在为了另一个女人嫌弃我没教养。
我认真地告诉他:「我的教养是给人的,不是给畜生的。」
贺青云恼羞成怒,想也没想一巴掌朝我扇过来。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重重跌坐在地上,挣扎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贺青云先是一怔,随后想到什么,眼底俱是不屑:
「苏滢娘,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内宅手段了。」
我蜷缩在地上,听着昔日的爱人对我的指责。
他哪里知道,我没有装模作样。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连日的奔波操劳已经掏空了我的身子。
我甚至每日睡觉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我想解释,还没开口就被推门声打断了。
柳如茵款款走来。
与我的狼狈比起来,她高洁得就像仙子。
柳如茵横在我身前,不赞同地说:
「苏姐姐,你别这样说,青云会伤心的。」
她黯然垂首,嘴里却故作大度:
ṱůₒ  「你别为难青云,我不做他的平妻了。」
「我做他的丫鬟,他的奴仆。」
「只要青云开心,我什么都不在乎。」
娇嫩如春柳的少女,真挚热烈地告白,贺青云游移的心彻底偏了。
他厉声警告我:「你之前怎么样我不管,但你要是把这些下作手段用到如茵身上,别怪我不轻饶你。」
我倏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等看清他眸子里的怀疑与厌弃后,我的心一寸一寸变凉,最后变成一摊死灰。
眼睛浮上一层水雾,我轻轻告诉他:「你既然这么担心,咱们合离就是。」
贺青云勃然大怒,猛然拽住手腕把我从地上拖起:「你威胁我?」
语调森然,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摇摇头,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贺青云,我没有威胁你。」
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告诉他:
「君既无情我便休,贺青云,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如果你要纳妾,我就不要你了。」
听出我话里的决绝,贺青云迟疑了。
他摇着头,仿佛要说服自己:「滢娘,别闹。」
「我这也是为了挽回你的名声。」
「你在京城享受富贵的时候,是如茵陪着我出生入死。」
「Ṱű⁵要是不许如茵进门,京城的人会怎么说你?」
哈,我享受富贵?
照顾病重的婆婆,打理家事是享受?
敲打心怀鬼胎的叔伯被千夫所指是享受?
每天担惊受怕,拉下脸面四处求人是享受?
面对我的质问,柳如茵掩唇而笑:
「苏姐姐,你就是编也编个像样的理由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你待的不是富贵锦绣的京师,而是战火连天的沙场。」
「再说了,」她替心上人打抱不平:「青云生死未卜,你竟然还惦记着那些琐事?」
看着贺青云眼里的认同,一股悲凉自胸中升起,我咧嘴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
「那你猜,我做这些琐事是为了谁?」
难道我天生犯贱,就喜欢对别人奴颜婢膝?
贺青云听懂我的意思,顿时恼羞成怒。
他拿起手边的镇纸朝地上一摔:
「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
「你一直觉得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碍于两家的婚约不得不嫁给我。」
「你觉得没了你的帮助我什么也干不成。」
他鼻翼大张,喘着粗气,嘴里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就是看不起我!」
镇纸是白玉的,上面雕有竹节,寓意胸有成竹,步步高升。
这还是我送他的。
是我亲自选材,亲自绘图后不错眼地盯着玉雕师打磨出来的。
现在,他用我送的镇纸打破了我对他最后的奢望。
镇纸擦着头顶飞过,带来一阵剧痛。
我却恍若未觉。
直到脸颊传来凉意,我伸手一摸,摸到满脸湿。
我低低地笑了。
哈,这就是我结发的良人,这就是我视为天的依靠。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贺青云慌了,一叠声地喊人去请大夫。
柳如茵看他着急,忙轻言软语地宽慰:
「一点皮外伤,没什么的。」
「我上次伤得比这厉害多了不也痊愈了?」
「不过,比起皮外伤,苏姐姐可能心里更痛,跟你使小性子呢。」
贺青云手一顿。
他看我一眼,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打发走外面的下人,
「不用请大夫了。」
「这点小伤,要不了命。」
「让她长个教训也好。」
柳如茵看看我,又看看贺青云,美目流转生辉,半晌后才似笑非笑地问:
「你真的舍得?」
贺青云重重一哼:
「不把她的气焰压下去,等你进门后她不知道又会使什么花招!」
「你性子软脸皮薄,哪里是她的对手。」
他们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只记得的,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和重重关上的房门。
我被困在里面,从天明等到天黑,一点点过完了我余下的时光。
梦醒后,我枯坐了一天,随后派人查探柳如茵的下落。
当知道她真的不见之后,我就知道,那或许,不是梦。
那这次,我就如你们所愿,这琐事我不管了。

-5-
大伯娘的办事效率很高。
当天晚上府里就闹成了一锅粥。
云雀跑去看,回来绘声绘色讲给我听:
「府里的老少爷们都来了。」
「他们不顾老夫人反对,坚持要开祠堂过继一个孩子到姑爷和您名下。」
「大老爷甚至开始打点关系,想让那孩子早点袭爵。」
「要不是老夫人当场气晕过去,那孩子现在就领到您跟前了。」
云雀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末了忧心忡忡问我
「小姐,您真的要过继一个孩子继承爵位吗?」
我耸耸肩笑她天真,
「怎么会?」
「陛下不会允许的,他就是再想收回爵位,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收的。」
「那会寒了大臣的心。」
云雀大急:「那您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怎么会白费呢?」
说话时,我正往脸上扑粉,使本就面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隔着镜子,我为云雀解惑:
「不让贺家人闹一场,怎么让大家看清楚这锦绣侯府底下的脓包呢?」
梦里,没有我的挑唆,家里的叔伯兄弟也没消停,各个心怀鬼胎。
要不是我及时出手压住了他们,不等贺青云回来,整个侯府就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见我神色恹恹,云雀赔着小心劝我:
「小姐,折腾一天了,要不您先歇歇?」
我望向窗外,意味深长:
「正主还没到,哪里能歇着呢。」
云雀睁大眼睛:「这么晚了谁还会来?」
话音未落,面如金纸的婆婆被人抬进屋。
两个女儿贺青芝贺青莲紧随其后。
婆婆气若游丝,额头红肿,嘴角带着血迹。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指甲恨不得掐进肉里去:
「滢娘,好孩子,咱们娘几个现在就靠你了。」
「青芝直爽青莲羞怯,她们不能抛头露面。」
「现在只有你能救青云。」
「你现在出门,去求一求那些大人们,」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求求他们救救我的儿啊。」
失去儿子的母亲哭声悲惨凄怆,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但就是这么悲惨的时刻,我却诡异地想起她梦里的样子。

-6-
梦里可没有这一出。
梦里,婆婆虽然在寿宴这天倒下了,但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就恢复了元气。
名医请着,参汤喝着,两个女儿陪着,她甚至杜门不出就等来了好消息。
在知道贺青云配合援兵打了胜仗之后,婆婆喜上眉梢,走路都带风。
她口无遮拦,在来道贺的宾客面前夸夸其词,
「我儿有神佛护体,百邪不侵。」
「自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看不惯她猖狂模样的大伯娘怼她:
「感谢神佛,还不如感谢滢娘。」
「要不是她多方奔走,朝廷又怎么会这么快发兵救援。」
婆婆的脸瞬间阴了。
但她很快转了脸色,笑眯眯地望向我:
「说的是,多亏了我有一个好儿媳。」
「她呀,可比我的亲闺女都贴心呢。」
大姑姐翻了个白眼,眼神像刀子一样:
「大把大把的银子洒出去,什么事做不成!」
看周围人神情微妙,婆婆立即怒道:
「住口!」
「滢娘劳苦多日,便是额外拿点钱又怎么了!」
我听出了她话外的意思,便在私下拿着账目明细给她看。
婆婆把账单撕得粉碎,脸上尽是嗔怪:
「你这孩子,你大姐是个直肠子,向来有口无心,你怎么还当真了。」
正是因为没了这些账目,贺青云后来指责我借救人为由中饱私囊的时候,我手里拿不出任何反驳的证据。
再后来,这个口口声声拿我当亲女儿待的好婆婆,更是在我和贺青云闹僵时,当众斥责我:
「哪家妇人像你这般善妒贪财。」
「滢娘,你好歹是元配,当今的达官显贵,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呢?再说……」
她瞥了我一眼,拉着调子,
「这翻山越岭,奔赴沙场,去陪伴一个打了败仗的男人,这等痴情的事,又不是你做出来的。」
在我被关在房间,奄奄一息的时候,婆婆在门外劝心有不忍的贺青云:
「怕什么,她娘家兄弟又不在这里。」
「咱们一没打她二没骂她,她自己想不开能怨谁!」
「放心,再犟的女人,关上几天就好了。」

-7-
想到这里,我淡淡地抽回手,一言不发。
见我神情冷淡,一直哭哭啼啼躲在母亲和姐姐身后的贺青莲开口了:
「娘,你先别急。」
「哥哥出事,嫂嫂一定比谁都着急。」
「我相信,只要她还能下床,就一定会想法子救哥哥的。」
我低头冷笑。
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呢。
我这个小姑子啊,最会见风使舵了。
我和贺青云好的时候,她一口一个嫂嫂,喊得好不亲密。
我和贺青云闹僵时,她则不带一丝犹豫,转而掉头去巴结柳如茵。
贺青莲没看见我眼中的冷意,直接跪倒在床前,
「嫂嫂,母亲病重,我和姐姐又不中用,现在能救哥哥的只有你了啊!」
见贺家母女眼巴巴地等着我表态,我缓缓勾起了嘴角,手掌轻轻放在小腹处。
云雀立刻撞开贺青莲,跪在地上哭得凄惨,
「老夫人,二小姐,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小姐吧。」
「大夫走之前交代了,让我们小姐卧床静养。」
「你们现在让她出门,不是要逼死她吗?」
贺青莲一时语塞。
贺青芝一脚踢开云雀:「贱婢,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见云雀被踢倒在地,我挣扎着下床,披头散发就往门外冲:
「娘,姐姐妹妹,你们放心。」
「儿媳现在就出门,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想法子救相公。」
见我愿意出门,婆婆灰败的脸上亮起光。
她哆哆嗦嗦地从软榻上坐起来,从贺青莲手里拿过一串钥匙递给我:
「滢娘,这是家里库房的钥匙,要是有用钱的地方你尽管去拿。」
看着到手的钥匙,我没有拿,反而颇为不解:
「母亲,我要钱干什么?」
婆婆愣了,颤巍巍地问:
「不用钱你怎么救青云?」
我笑了,双手合十,十足地虔诚,
「当然是去求神佛保佑啊。」
「儿媳要亦步亦趋,去大慈悲寺去拜佛。」
「只要青云一天不回来,儿媳就一天țű̂₁不起来。」
婆婆整个人傻在原地。
贺青芝不可置信,声音一下子高了好几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指望那些木雕泥塑?!」
「哎呀,姐姐。」我双手乱摆,对她的话很不赞同,「不可对神佛不敬。」
说完,我不看母女三人的表情,径直领着仆妇出门。
路过二门时,我对闻讯赶来的伯娘屈膝,
Ṭů₊ 「伯娘,我出门祈福,家中琐事就拜托您了。」
伯娘心领神会,大声夸赞我的贤良淑德。
我羞涩地垂下眼,随后头也不回地踏进马车。
咕噜噜的车轮声中,我向漫天神佛祈求,祈求贺青云和柳如茵一定要活着回来。
活着,才能看见这一切。
消失的援军,旁落的爵位,「小产」的妻子,病重的母亲……
等他回来,我要凭这些把他钉死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8-
或许是我的祈求起了作用,贺青云活着回来了。
和梦里的凯旋不同,这一次,他是被押解回京的。
披枷戴锁,坐在囚车里,狼狈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人人厌弃。
尤其是知道他居然带着女人上战场时,围观百姓更是群情激昂,石块木屑纷纷往囚车里砸。
云雀陪着我一起看见这一幕。
她愤愤地朝下吐口水:「活该,狗东西。」
她拉着我的袖子,「小姐,您赶紧和他合离,别让那狗东西带累了您。」
我轻轻摇头。
只是合离怎么行呢?
想到梦里临死前的绝望,我的心就好像有蚂蚁在啃,密密麻麻的,疼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只合离这么行呢?
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我很清楚,贺青云身上有爵位,只要他没犯谋逆大罪,陛下就不会夺爵之后再要他的命。
甚至,为了彰显大度,陛下还可能把柳如茵赐给他。
也许在贺青云眼里,罢官免爵,千夫所指已经是最大的惩罚,可对我来说,这些远远不够。
我要他们死。
带着骂名,带着悔恨,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凄惨死去。

-9-
为了了解事情经过,我找到了一个和贺青云一起出征的副将。
副将收了钱,很痛快地把战事经过告诉我,
「元帅知道贺侯爷初出茅庐,一开始给他安排的就是最轻松的管理辎重的活。」
「后来出了岔子也没怪他。」
「可他倒好,不说将功折罪,老老实实听候差遣,反而发疯一样带着人往反贼窝里冲。」
「结果他那一队全军覆没不说,粮草还被反贼烧光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副将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好心地加了两句,
「贺夫人,看你是个实诚人,我再给你透个底。」
「贺侯爷这次出征表现得颇为怪异。」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不仅是他带了个女人上战场的事。」
「而是,」副将压低声音,样子很神秘:
「贺侯爷突然发疯这回事。」
「贺侯爷被找回来后,本来好好的,结果睡了一觉突然变了。」
「我听别人说,他在营帐里又哭又笑,吵嚷不休,简直像鬼上身一样。」
「那天以后,一直很谨慎的贺侯爷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鼓动部下随他出战。」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朝廷里援兵马上就要到了,再不出战功劳就被抢走了。」
「贺侯爷口才好,出身又好,有不少将士信了他的鬼话跟着他打出去。」
「结果嘛,」副将耸耸肩,「就成这样喽。」
副将的话让我的心高高提了起来。
贺青云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又为什么那么肯定会有援军?
他是不是也梦到了什么?
那这个梦,是只有他做了,还是柳如茵也做了?
就在我惊魂不定的时候,侯府来人了。
来的是婆婆身边的心腹婆子。
时已入秋,天气渐渐变凉,她却还穿着夏衣。
看见我,婆子得倒头就哭。
她说,永宁侯府现在乱况更盛之前。
婆婆已经不行了,现在不过勉强吊着一口气。
叔伯们天天在家里骂骂咧咧,吵着闹着要分家。
大姑姐的夫家本来对她常住娘家就颇有微词,这次贺青云获罪,夫家不仅没派人安慰,反而直接送上一纸休书。
大姑姐被休后,为了府里的中馈跟大伯娘闹得不可开交。
小姑子的婚事也作废,现在哭得下不来床。
下人更是人心惶惶,自谋生路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甚至偷拿侯府财物变卖的也不稀罕。
永宁侯府现在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婆子哭着求我回家。
云雀双手叉腰,气势汹汹
「姑爷遭难,我们小姐发愿要跪够七七四十九天。」
「现在时间不够,佛祖怪罪怎么办?」
婆子哑口无言,只能不停地磕头。
她使了十足的劲,额头很快红肿出血。
我长吁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向佛祖拜了三下,而后在云雀的搀扶下走出大殿。
外面天光大亮,强烈的光线刺得我眼睛流泪。
泪水引发了误会,从殿门走到山门,短短几炷香的时间,我收到数不清的宽慰。
认识的,不认识的,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每个人都悲悯地,同情地看着我。
荒谬感自心头涌起。
梦里,我为贺青云忙前忙后,呕心沥血,最后却没落得一点好名声。
京里的人就像瞎了一样,众口一词的夸赞贺青云和柳如茵的情比金坚,对我的付出视而不见。
如今我做了甩手掌柜,留在寺里躲清闲,却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这算什么?

-8-
回到永宁侯府,见了眼巴巴等我回来的贺家人,我把副将的话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们。
大姑姐听得两眼发直,大伯娘更是不停地追问扯着大伯父:
「这罪是不是很严重?会不会连累全家?」
大伯父苦笑:「严不严重要看陛下怎么判。」
「但就算再怎么从轻发落,夺爵抄家流放是少不了的。」
大姑姐两眼一翻,直接倒在地上。
屋子里一时人仰马翻。
趁着忙乱之际,我偷偷把大姑姐喊出来:「我有个主意能救相公。」
见大姑姐的注意力被我吸引,我摩挲着袖子里的佛珠: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那个和相公一起出征的女人,把罪名推到她身上,才能把相公摘出来。」
「不管爵位能不能保住,先留住命再说啊。」
「大姐,」我抬起袖子抹眼泪,「青云现在能指望的只有我们了。」
大姑姐心有戚戚点头。
说到这里,我又有些为难:
「可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我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大姑姐眼神闪烁不定,支支吾吾道:「我知道。」
「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柳如茵。」
大姑姐说得咬牙切齿:
「除了她,谁还会这么不顾脸面。」
大姑姐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柳如茵对贺青云情根深种在京城尽人皆知,成亲前我就听过很多风言风语。
那时我和贺青云还没成亲。
我私下问过他,要是他们真的情投意合,我可以成全。
贺青云赌咒发誓,告诉我他对抗如茵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柳姑娘和青莲一般大,我一直拿她当妹妹。」
「她性子执拗,年龄又小,我怕她做傻事才没把话说死。」
「你放心,我回去后就把话说清楚,一定绝了她的念想。」
我反倒有些赧然,告诉他没必要这么不顾情面。
贺青云笑得促狭:
「再跟她讲情面,我自己的媳妇就保不住了。」
俊朗的公子眉目含情,清亮的眼珠里清楚地映出我的身影。
时隔太久,我已经忘了当时的心情
只记得自己的耳朵火烧一样灼热。
大姑姐的咒骂打断我的回忆。
收回思绪,我露出一个奇异的笑:
「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麻烦大姐了。」

-9-
大姑姐去柳家兴师问罪,却连柳如茵的面都没见着。
无论她怎么闹,柳家人嘴里只有一句话,他们小姐病重,无法见人。
我拉住大姑姐,「不好,柳家想先下手为强。」
「他们要把罪名推给相公。」
大姑姐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得了,拉着我来到诏狱。
我让大姑姐先进去,自己则留在外面:
「相公心高气傲,未必愿意让我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大姐先劝劝他,我随后再进。」
大姑姐同意了。
她进去时,贺青云正疯狂地捶着自己的脑袋。
他一身囚衣,浑身恶臭,嘴里念念有词: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明明打了胜仗的,我该载誉归来,被陛下嘉奖。」
「我不该坐牢,我该光耀门楣,被所有人艳羡。」
「不应该是这样的。」
狱卒都以为他疯了,离他远远的。
大姑姐捂着嘴哭出声。
听见哭声,贺青云惊喜不已:「大姐,你怎么才来?」
「你快救我出去,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大姑姐避而不答。
她拿出纸笔递给贺青云
「青云,你先别管别的,你先给陛下写一道请罪折子。」
「你就说,你是被柳如茵迷惑才做了糊涂事。」
「你咬死了那个女人是妖邪,你只是被他迷惑的可怜人。」
贺青云脸色捉摸不定:「可这样如茵不就没有活路了吗?」
大姑姐气得把笔扔到地上:
「如茵如茵,你只惦记着你的如茵。」
「家业不要了,爵位ţù⁽不要了,连娘的命也不要了。」
她痛心疾首说:「你还说她不是妖精,那你怎么会短短时间就被迷了心窍!」
「我都听说了,你一路上都表现得好好的,是和柳如茵睡了一觉后才发疯的。」
「你说,不是她蛊惑的你又是谁?」
贺青云嗫嚅无言。
他痛苦地抱住头:
「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就这样,贺青云「被逼」着写了一封请罪书。
他详细地讲述了柳如茵是如何不知羞耻地勾引他,是怎么在战场上迷惑他,让他做了错误的决定。
拿到东西,大姑姐急急慌慌地出去了,只留下失魂落魄的贺青云。
我缓缓走了过去。
看见我后,贺青云立刻清醒过来,一个箭步来到牢门前,劈头盖脸的责问我:
「苏滢娘,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找人救我?」
「为什么没照顾好娘?」
「我出门前把家里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管家的!」
看了一眼面露同情的狱卒,我黯然低头,轻言细语地替自己辩解:
「相公,我是去替你去庙里祈福去了,并非有意丢下一大家子不管。」
「婆婆这里有姐姐妹妹,再不济还有丫鬟仆妇;朝堂上更有大伯他们忙前忙后,有我没我都一样。」
贺青云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
「家里用人之际,你就这么丢下这一团乱不管?」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半天后嗤笑出声:
「相公生死未卜,我哪有闲心管那些琐事!」
我特意在「琐事」上加重了语气,贺青云听懂了。
他后退几步,瞳孔放大,嘴唇哆嗦个不停
「苏滢娘,你也回来了对不对?」
「你故意对我见死不救,你故意在我家里遭难时置身事外。」
我把手覆在头上,摩挲着梦里被贺青云砸破的伤口,回忆当时的锥心之痛,幽幽地诉苦:
「相公,我的头好疼啊。」
「只是简单地抄经念佛,却让我的头疼得快要炸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样。」
本就是惊弓之鸟的贺青云被我刺激到,大声呼喊着狱卒:
「快,快抓住她。」
「她是恶鬼,是来报仇的恶鬼。」
当着一头雾水的狱卒,我显得既不解又难过:
「相公,你说什么?」
「咱们是夫妻,能有什么仇?」
贺青云哑口无言,只嘶吼着让人来抓我。
我走到他跟前,站定,用只有我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贺青云,你这样子,好像狗啊……」
「不对,没了祖先庇佑,你连狗都不如。」
贺青云脑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他的手伸出牢门,掐住我的脖子,神情癫狂的叫嚣
「杀了你,杀了你!」
「只要你死了,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我还是功臣栋梁,我还是太子心腹。」
「我会帮他出谋划策,帮他铲除异己。」
「等太子登位,我就是天子近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见贺青云发疯,狱卒赶紧来救,棍棒齐下。
听清楚他的话后,所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齐齐看向他。
我摸着脖子上的掐痕,惊恐万状:
「相公,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陛下年富力强,膝下哪有太子?」
贺青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本人更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狱卒目光不善,把贺青云团团围住。
贻误军机也好, 秽乱军营也好, 在陛下那里, 都不是什么大罪。
只有事关皇位继承, 死而复生的惊天秘密, 才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军营里的异样,牢房的言谈,亲手写的关于妖邪的请罪书……
隔着人群,我与贺青云四目相对, 无声张嘴「你、完、了。」
10(尾声)
贺青云临死前, 我又去看了他一眼。
彼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除了眼睛, 全身没有一处能动的地方。
看见跟在我旁边的人,贺青云瞳孔剧烈收缩, 面孔因害怕变得扭曲。
那人笑眯眯的,亲和得就像邻家翁。
他拍拍贺青云的肩,
「贺侯莫怕,老奴今日不是来刑讯的。」
「是陛下看贺侯时日无多, 特意送夫人与您说说话。」
在那人的示意下, 我告诉了贺青云侯府的近况。
永宁侯府被夺爵抄家。
婆婆已经死了, 死后直接被破草席裹着扔进了乱葬岗。
没了家产住处, 大伯父与族人只能搬回老家。
贺青芝贺青莲姐妹无处可去, 也跟他们一起回去。
作为贺青云的亲姐妹, 等待她俩的可不是什么锦绣前程。
贺青云目眦尽裂, 死死盯着我, 嘴里发出嗬嗬声。
旁边那人叹息道:
「行了,贺侯, 这个时候, 就别琢磨着害人了。」
「贺夫人要真如你所说, 也是妖邪附身之人, 怎么会连老奴都不认识?」
「您心爱的柳小姐, 第一次见老奴就吓趴下了。」
冷汗瞬间爬满全身。
我没想到, 自己刚刚竟然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但凡我刚刚表现出一点异样, 今天都走不出诏狱的大门。
那人还在继续刺激贺青云:
「陛下知道贺侯一心爱慕柳家小姐,因此会把您二位挫骨扬灰洒在大街上, 受千人踩万人踏。」
「至于贺夫人, 陛下会赏她黄金千两,并另选良才赐婚。」
「贺侯爷,您心心念念的, 陛下必然安排妥当。」
「如此,才算对得起贺侯前世的『功劳』。」
我站在那里,眼观鼻, 鼻观心,安静得像根木头桩子。
离开诏狱,我贪婪地看了一眼明亮的天光。
哪怕我知道危险还未走远,身后那人的眼光还没从我身上挪开, 我仍凛然不惧。
无论如何,活着走出来看见太阳的那个人是我,不是吗?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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