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发了洪水,村里响起凄厉的哭叫声。
我们坐在祠堂里,瑟瑟发抖。
哭到声嘶力竭的那位,是我们全村救命恩人的遗孀。
可今天,我们故意把她丢在洪水里,不想让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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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也是一场大洪水。
大家要往山上跑,可逃生的桥被洪水冲断。
一位英雄开着自家的卡车,冲进水里,让我们踩着卡车过河。
我们过去了,却眼睁睁看着他连人带车,被洪水冲走,尸骨无存。
一位妇人跪在岸边,哭得肝肠寸断。
那就是婷姐,英雄的遗孀。
一开始,大家偷偷议论,说是婷姐害死了自己的老公,因为她克夫。
自古以来,寡妇就是不吉利的。
但村里很快就不让人有这种议论了,还组织捐款,要全村一起善待婷姐,就当是报恩了。
也是从那天起,英雄的遗孀,变成了全村最嫌弃的女人。
从我记事以来,我就总看见婷姐坐在村口哭。
别人问她哭什么,她说:「我今天想吃肉夹馍,就想起我男人了,他以前在外面拉货,知道我喜欢吃肉夹馍,都带回来给我,我以往都坐在这等他,可他再也回不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是一阵动情,止不住自己也湿润了眼睛。
大家会去镇上的小吃街,买来肉夹馍,又或是贵州酸辣粉、温州烤鱿鱼,还可以是恩施小土豆。
买来什么,都取决于婷姐想吃什么。
婷姐可能是尝到甜头了,三天两头就在村口哭,宛如一副在村口点菜的派头。
全村都是她的服务员,为她搜集附近所有村镇的美食。
但村里的女人们,都知道婷姐是什么心思。
那些老阿姨们来我家打麻将,就说婷姐是个贱货。
大家七嘴八舌的,诉说婷姐的罪状。
「她哪里是想自己男人,分明就是嘴巴馋了,还叫我男人去给她买酸辣粉。」
「值啊,死了一个爷们,就能指挥全村的爷们,真值。」
「可说不得,人家现在是什么人啊?咱们死了老公叫寡妇,她死了老公叫遗孀,叫法都比我们斯文。」
「牛逼的是她老公,她牛逼什么?」
阿姨们总是数落婷姐,而我总是被安排在旁边写作业,也经不住好奇。
等她们都走了,我问我妈:「我们村里多少人?」
我妈说:「我们村不大,大概两百多口人,但如果算上出去打工的,能有八百多人。」
我说:「婷阿姨也没和大家要过钱,两百多口人,不值得几碗酸辣粉吗?」
我妈赶紧捂住了我的嘴。
她小声说:「别让你其他阿姨听见,大家不讨厌你婷阿姨,就是讨厌她哭得太多次了。」
我问:「她死了老公,哭不得吗?上次我爸从楼梯上摔下来,你就哭了好久。」
我妈说:「那不一样,你婷阿姨每哭一次,就是在提醒我们全村人欠她一个情。况且你是没见到她要钱,她可是全村最富的人。」
我从来不知道婷姐富裕,因为她从来没有工作。
直到过年的时候,我才晓得婷姐有多富裕。
原本过年,都是村长家里最热闹。
可在婷姐的男人牺牲后,每当过年,大家都要第一个去她家里。
无论村里留守的,还是出去打工的。
大家都要带着红包,来婷姐家里拜年,给老人家磕头。
老人家是王婆婆,她是婷姐的婆婆,自从儿子去世后,就由婷姐照顾。
婷姐站在婆婆身边,帮忙收大家的红包。
大家嘴上说没有你儿子,就没有我一家老小,情到深处,还感激涕零。
可等出了这个门,大家都纷纷揣测这一家能收多少红包。
大家会自报数目,这个说自己送了两百,那个说自己送了五百,还有人说自己只送了五十。
随后取个中间数,七百五除以三,大概是人人二百五,人们算得吃惊了,那岂不是收了能有十几万吗?
回去的路上,大家刚开始还能憋着不说,但最终都会感慨在外面打工苦,还不如婷姐一家过年收的多。
还有阿姨会打趣,说死了老公,收了美名,不干活白拿钱,还能对全村人呼来喝去,婷姐真是来人间享福的ťų₃。
在这种落差下,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嘀咕了一句下次我也只送五十,于是人们都开始纷纷附和。
从那天起,婷姐家收到的红包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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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姐哭的次数,和红包的数量成反比。
红包越少,她哭得越多。
起初,她只是想吃东西,但久而久之,她要的更多了。
她哭婆婆年纪大了,要去医院体检看病,现在婆婆走路不方便,她一个女人家,连车都没有。
村里寻思着,怎么能让她孤身带老人家去看病呢?
于是村里要派人送婆媳一起去,因为是大家一起指派的,医药费也是村里大家合伙出。
婷姐又哭,说老房子年久失修,总是漏雨,想给婆婆修房子,可她没什么力气。
于是村里又派来些男人,去她家里帮忙修屋顶。
不止如此,村里要拆迁,考虑到她家的特殊情况,把她放在了首批拆迁名单上。
这事儿,可就给婷姐埋下了祸根。
大家为了这事,特意聚在一起。
起先大家只是嗑瓜子聊家常,没人敢先开口。
但最终,一个阿姨还是站了起来,她说:「我就直说了吧,现在连房子都要帮她解决,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把大家的话匣子打开了。
「村里说好了要摇号,凭什么她不用摇号,直接插队啊?」
「是不是死个男人,全村都是她的走狗了?」
「也别说走狗这么难听,但她的特权确实太多了。」
我坐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
长辈们说话的时候,我是不能插嘴的。
我想,那我躲过这一遭也挺好的。
但一个阿姨忍不住和我说:「你读了大学的,你说村委会把第一批房子给她,这是不是违法了,我们能不能上纪委举报?你是大学生,你来讲两句,我们都听你的。」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我,让我如坐针毡。
我诚实地说:「拆迁的房子,本来就是人人有份,她也不算多要。」
阿姨反悔说:「你们大学生讲话就是放屁。」
我憋红了脸说:「婷阿姨也没有为自己图过什么,不管上医院看病,还是修房子,也都是为英雄的老母亲考虑,她那房子确实很老很破了。」
大家沉默几秒,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大学生讲到重点了,她都拿婆婆当令牌呢。」
「本身她就是个外人,大家都是为了孝敬阿婆,关她什么事?」
「是啊,我们又不是为了她好,万一她将来改嫁了,全村人都成跳梁小丑了。」
「她要是能嫁给我就好了。」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大家都纷纷停下来,不讲话了。
刚才那阿姨问:「是哪个说想娶她的?」
有个邋遢的汉子举起了手,有些腼腆地笑着。
他三角眼,笑起来露出几颗黄牙,头发乱糟糟的,四十多岁的人,穿了一套老旧的学校校服。
那是村里的傻子,说傻其实也能交流,在镇上打工做编织袋。
婷姐埋下的这颗雷,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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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看着他,都忍不住笑了。
虽说人们已经对婷姐有些厌烦了,却没人觉得那傻子能娶上她,大家只觉得这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笑话。
可有人不这么想。
最终大家也没聊出个什么,只说抽空了要去纪委举报。
人们都纷纷散场了,我本来也该随父母回去,可城里的朋友们没见过祠堂,都纷纷委托我拍几张给他们看看。
我就在祠堂里停留了一阵,到处走走拍拍,给他们见识农村的宗族祠堂。
等我拍完要走时,我却看见那傻子留下来了,还有一人坐在他身边。
那人我认识,就是王婆婆家的小儿子,是那位英雄ŧű̂ⁿ的弟弟,长辈们都叫他阿弟。
这是敬重他哥的意思,就是说你哥走了,从此你就是我的弟弟,有事只管叫我。
久而久之,我们也要叫他阿弟叔。
我正想打招呼,却听见阿弟问那傻子:「你是不是真想娶我嫂子?」
那傻子还是腼腆地笑着,小声说:「能成吗?」
阿弟说:「只要你敢,我就敢帮你!」
傻子说:「你怎么会愿意帮我呢?那是你大嫂。」
阿弟很认真地说:「我问你,每年大家给红包,是冲着谁给的?」
傻子说:「王婆婆。」
阿弟点头:「你看,你不傻,红包都是给我妈的。可我嫂子在家里,我妈就要养着她。」
傻子听得若有所思,阿弟又说:「还有房子,也是拆给我家的,难道还要分她一半吗?她要是嫁出去了,跟我家就没关系了。」
傻子说:「我懂了,这荣誉是你和你娘的,你家不想让大嫂沾光了,房产证上不想有她名字。」
阿弟嘿嘿一笑,说:「我帮你也是帮自己,过两天是我哥忌日,到时候你也来我家,只要你敢,你就有老婆。」
我躲在墙后面,听得心惊胆战。
等他们走了,我才敢出来,急匆匆回了家。
我心神不宁,将这件事跟爹妈说了。
我妈嗑着瓜子,说:「阿弟的担心有道理,以后她要是改嫁了,带着一半的家产出去了,怎么也要让她在拆迁下来前嫁出去。」
我爸说:「上他家说媒又有什么用,别人不愿意嫁,难道还能命令她嫁啊?」
我妈点头:「也是,别人不愿意也没辙。」
我隐隐觉得不安,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两天后,英雄的忌日到了。
这天,一声尖叫打破了村里的宁静。
我们纷纷赶往婷姐家里,半路上就看见傻子衣裳不整,光着脚丫从她家里跑出来。
我更加不安了,赶到婷姐家的时候,却见她跪在地上,王婆婆拿着拐杖,照着她的头就打。
婷姐头上挨了一棍,她哭着说:「妈,我没有!」
王婆婆大骂:「我都抓到你们两个了!滚!你滚出去!」
婷姐脑袋破了,鲜血顺着额头流到脸上,她擦着眼泪,一时间半张脸都是血红。
阿弟气得脸色铁青,对来看热闹的人们解释。
今天是他哥忌日,家里烧了菜,请了些亲朋好友。
按他们家的规矩,每人都要对遗像敬一杯酒,婷姐喝过以后,非说自己头昏不舒服,要先去睡了。
王婆婆觉得不对劲,怎么才一杯就醉了呢,上屋里一看,结果抓到她躺在傻子怀里,气得拿起拐杖就打Ṭŭ̀ₗ。
阿弟表现得痛心疾首,对着婷姐怒吼:「我哥忌日啊!他的忌日啊!」
婷姐着急地大哭:「我真没有。」
这位当嫂子的,跪在地上,用膝盖朝着小叔子爬去。
她抱住阿弟的腿,呜咽道:「我好爱你哥的,我不会干这种事,你不要在大家面前乱说,我还要做人的。」
阿弟踹开了她,怒吼:「滚啊!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算什么人!」
人们听得倒吸凉气。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搭腔。
明明是一场从未有过的热闹,大家却都保持沉默。
我想说话,我妈却突然捂住了我的嘴。
她小声在我耳边说:「你别讲话,大家都看出是假的。」
我睁大眼睛,我不明白,既然大家都看出是假的,为什么不说话。
我妈拖着我往后退。
她小声说:「你读书做过选择题吧?」
我点点头。
她说:「一边是恩人的亲妈,一边是恩人的媳妇,这是要大家做选择。」
我心里一震。
就在这时,昨天说我放屁的那位阿姨,突然冷笑起来:「平时天天说自己多想老公,原来背地里干那种事。」
她又是这个开头的人。
在她起了个头后,其他人也纷纷口诛笔伐。
「一年这么多天,非要在你老公忌日这天乱搞。」
「滚!马上滚!」
这是一道选择题。
一边是恩人的亲妈,选她的话,她永远留在村里,以她的岁数,顶多再送五六年的红包。
一边是恩人的媳妇,选她的话,她随时可能改嫁,以她的寿命,不改嫁还要养她三四十年。
很简单的选择题,村里人只用一分钟,就做出了选择。
婷姐跪在地上,她擦着血和泪,身体摇摇晃晃。
即使脸上都是血,她的嘴唇却格外苍白,傻傻地嘟哝着:「别骂了,我头昏……我听不得……我头昏……」
她昏倒在地上,可就好像她平时哭过太多次那样,没人把她的昏迷当回事。
那阿姨叹着气说:「唉,又演上了。」
阿弟也不耐烦地抓住婷姐的双腿,将她拖到路边,往垃圾桶里一丢,拍拍手回屋去了,看也不看她一眼。
十年了,婷姐不曾改嫁。
我总在想,如果她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隐隐约约记得,她老公很喜欢买吃的回来。
贵州酸辣粉,温州烤鱿鱼,恩施小土豆。
每次他回来的日子,婷姐都站在村口,穿着干干净净的碎花长裙,盼着老公回来。
当遥远的路边出现那道身影,婷姐会开心地跑过去,抓着老公的胳膊,与他挽着手回家。
幼小的我,总是羡慕地站在路边,想嗅一嗅炸鸡架的香味。
我想,没有人会为了哭来一口长沙臭豆腐,留在这村里照顾婆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回想起来,其实她老公的素质不算很文明,喜欢一边喂她吃东西,一边往道路边丢垃圾。
如今十年了,经济好起来了。
农村都有了政府发放的垃圾桶。
绿色的垃圾桶上,写着不可回收。
被婷姐压在身下的,是供奉亡夫的香火纸钱包装袋。
农村老屋的大堂高挂着他的遗照,遗照里的他满脸笑容,看着垃圾桶里的遗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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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姐在垃圾桶里昏了好久,也没有人去管她。
傻子倒是跑了,回到家里,他那苍老的爹娘一边大骂,一边帮他收拾东西,让他快点买票去上海打工,避避风头。
这里热闹得很,有人起哄说他够胆量,有人骂他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傻子提着两个大蛇皮袋,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就你还去上海打工呢,上海都是要有文化的,能容得下你么?
他父母又抹着眼泪,说自己儿子是傻,那能跑哪儿去呢?
大家又叹了口气,帮忙给傻子出主意,让他跑温州找个小工厂干活,正好有老乡在那边打工,帮忙照顾一下。
我站在一边,只觉得有些讽刺。
受害者女性在垃圾桶里昏迷,村民们却为加害者出谋划策。
大家说傻子也是个受害者。
原来阿弟只是把傻子叫过去,说自己嫂子喝醉了在屋里睡觉,门没关,你快过去弄她,把她肚子弄大了,生米煮熟饭,怎么都是你的人了。
傻子真就去了,到时候警察追究起来,又能拿阿弟怎么样呢?
阿弟可以控诉傻子胡说八道,又没有证据能证明他讲过。
我说:「对比起来,还是婷阿姨比阿弟叔好呢。婷阿姨只是嘴馋了点,她能吃几个钱?阿弟叔就会害人,给他哥丢人。」
大家瞥了我一眼,没搭理我。
我太聪明了,网络小说看多了,以为我该伸张正义。
我太愚笨了,网络小说看多了,真就伸张正义了。
我以为他们没听清,我就继续说:「我之前还听见阿弟叔怂恿他去干,我可以当人证……」
突然有人给了我一耳光。
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才看清是我妈打的。
她扇了我一耳光,连忙赔笑着和大家说:「小孩子不懂事。」
我正诧异妈妈为什么打我,突然又有几个长辈,抓着我拳打脚踢。
数不清的拳头砸在我脸上,还有人踹我的腰,我痛得跪在地上,被打吐了。
早晨吃的素面,都吐在了地上。
我妈赶紧护住我,替我挡着人们的拳脚殴打。
她癫狂地对人们大喊:「我的孩子我会教!轮不到你们打!我刚不是打过他了吗!」
一个长辈怒喝:「滚!」
我吓坏了,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我数不清多少人在打我。
我还看见有人拿锄头来找我。
那锄头沉甸甸的,砸下来我就要没命了。
啊呀,我真是吓坏了,想撒尿,裤裆里热热的,尿了一半,又赶紧捂着裆,可我腿软得要命,怎么都站不起来。
我眼看着锄头朝我砸下来,幸好我妈把我往旁边一拖,锄头砸在地上,把刚修好的水泥地砸出一个大坑。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坑,我知道自己和死神擦肩而过。
我妈赶紧拖着我走,还不忘回头说:「小孩子乱讲话的,不报警,没人会去报警。」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吓哭了。
二十多岁的男人,在妈妈身边忍不住哭得抽气,想起自己差点没了性命,才后怕得哭到喘不过气。
我说妈,他们为啥打我啊?
她叹了口气:「你以为他们真是来同情那傻子的啊?好多都是阿弟的本家人,看傻子已经把事办成了,只想哄他赶紧去外地,就怕夜长梦多。」
原来围在阿弟家附近,出谋划策的那群人,不是讲公道的。
网络小说是讲思想的,现实不是的。
屁股坐哪里,思想在哪里。
而我不知道,正是因为我的伸张正义,害婷姐迎来了死亡。
我才是杀害她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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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是藏不住闲话的。
婷姐找上我的时候,我正在家里读书,备考研究生。
她站在我家院子口,衣服脏了许多,头发也乱糟糟的,听闻她一直没回娘家,因为没脸回去,每天都去求婆婆让自己进门,可始终进不了门。
婷姐问我:「你听见阿弟怂恿傻子了,对吗?」
我不敢接话。
她继续说:「我想去警察局,你给我做人证,我是清白的。」
我放下书本,想起那天的殴打和一锄头,我叹了口气。
我说:「姐,是村里容不下你,你走吧。」
她嘴唇都在颤抖,泪珠掉落,她说:「我要是走了,淫妇的罪名就坐实了。」
我说:「我要是帮你,我就没命了。」
婷姐就这么站在门口,死死地看着我。
过路的人们看见她,都纷纷懒得搭理,招呼都不打一声
以往在这村里,婷姐是飘在天上的,那高高在上的,叫任何人都尊重着。
从婆家剥离开后,她就是烂泥巴里的人了,谁也能去踩一脚。
也许是站得累了,婷姐终于说:「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找人帮我,那天听到你说话的人很多。」
我问:「你这是何必呢,你就非要蹭你老公的荣誉吗?他是英雄,可你不是啊!」
婷姐说:「他入土了,可他老婆变淫妇了!以后他墓边没有我了,小孩们来拜他,问他身边怎么没有夫人,大人又怎么能说实话?只好说他娶了个淫妇!」
我呆呆地看着她。
我反驳不了。
未来我带着孩子去拜英雄,如果我的孩子问起这个话,我要怎么回答?
大人们没法告诉孩子,自己当过帮凶。
只好叹口气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但他老婆跟别人搞上了。
这对英雄而言,又怎么不是一种亵渎呢?
婷姐转身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些年,她穿着碎花长裙,挽着老公的胳膊,开开心心走在山间的小道上。
婷姐就这么成为了村里的麻烦。
她整日报警,上访。
可傻子没得逞,又没有罪证。
每次警方过来,大家又要做选择。
一边是外嫁进来的婷姐,随时能离开这村子。
一边是阿弟,在村里有几十个本家,他哥又是英雄。
人们做出了选择,只好向着阿弟说话,一口咬定是婷姐跟傻子搞上了,被人捉奸在床。
全村睁眼说瞎话,最终警方也没办法立案。
婷姐终于为自己的死亡埋下了伏笔。
她大庭广众下,哭得声嘶力竭,指着王婆婆大哭:「我照顾你十年了,你这样对我,你不就是想要房子吗?那我就去起诉,拆迁的房子有我一半!」
王婆婆拄着拐杖,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她微眯着眼睛,老眼带着一丝寒冷。
阿弟咬了咬嘴唇,想发作,但警察在这里,他只是耸了耸肩,什么话也没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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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婷姐回家了。
日子还在过,但与平时不一样了。
她不会在村口哭了,过年拿红包时,也不在婆婆身边站着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
正当我们都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时候,一场大洪水,来了。
十年前的洪水,也是这么大。
村干部们紧急疏散群众,去山顶的祠堂避难。
家家户户都带上了重要的东西,而我路过婷姐家的时候,看见阿弟搀扶着王婆婆走出了门。
王婆婆很老了,走路都颤颤巍巍。
可她还是用发抖的双手,拿起一把黄铜锁,锁在了婷姐的房门上。
我睁大眼睛,亲眼看着那门一次次震动。
里面的婷姐在哭,在敲,在踹,在撞。
她一次次想从屋里逃出来,却怎么也撞不开这扇门。
村里人都看见了,却没有人出声。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更何况恩人家的半套房产?
大家早已经抛弃过婷姐一次,在第二次的时候,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暴雨夜发了洪水,村里响起凄厉的哭叫声。
我们坐在祠堂里,瑟瑟发抖。
哭到声嘶力竭的那位,是我们全村救命恩人的遗孀。
可今晚,我们故意把她丢在洪水里,不想让她活。
我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只觉得心里难安。
我不忍看婷姐遇难,可我又不想拖累家人。
我可以跑,但我的父母怎么办?
直到一条短信发来,我打开手机一看,直接站起了身。
我看着短信,止不住地颤抖,爸妈问我怎么了,而我激动得说不出话,直接跑出了祠堂。
大雨滂沱,山路泥泞。
我踩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好几次差点滑倒。
有人在后面大吼:「回来!你去哪!」
我回过头,却见阿弟站在祠堂门口,死死地盯着我。
我没有回话,而是继续往山下跑。
我想,我真是疯了。
当初的那一锄头,没让我学会教训。
阿弟还在吼:「你敢去,老子弄死你!」
我拿起手机,对他怒吼:「你弄我试试,我考上公务员了!」
他满脸错愕,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说话声音软了:「你回来,外头雨大,我是你叔叔,我担心你。」
我没有理会他,加快了往山下跑的脚步。
从祠堂回婷姐家,要走过当年的那座断桥。
如今那座桥,已经被政府重修加固了。
我远远就看见桥上有个人穿着雨衣,看着桥下面的大水,我忍不住对他挥手大喊:「跑啊!洪水来了!」
那人没动,只是站在桥上。
我骂了句笨蛋,又跑了几分钟,才气喘吁吁跑到桥上。
我说:「你听不见人话吗?我叫你快跑。」
那人摘下雨衣帽子,问我:「村里的路,全都重修了吗?」
我看见那张脸,愣住了。
他说:「我找不到十四号了,小伙,你认识云山家的媳妇吗?她还在村里吗?」
我说不出话,雨水拍打在我的脸上,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一次次擦去雨水,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与遗照上的笑颜缓缓重叠在一起。
十年前,他在这座断桥下被洪水冲走,尸骨无存。
十年后,他站在这儿,拿着老照片与我说:「这就是我媳妇,你认得她吗?我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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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云山。
在村里立了碑,修了墓,族谱单开一页,如今却再次站在我的面前。
我头脑一热,牵着他的手说:「跟我来!」
男人不喜欢和男人牵手。
但这一刻,我紧紧抓着他的手,只觉得这手厚重,温暖,充满了力量。
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会回来。
来不及问他为什么还活着。
我牵着他的手,在这新修的村里奔向婷姐。
可我才奔了两步,云山叔就摔在了地上。
我扭头一看,却见他艰难地用一条腿爬起来。
他有些尴尬,对我掀起了裤脚。
那是一只金属假肢。
我仿佛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他这么多年不曾回家。
云山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刚开始没敢回来,怕拖累了媳妇,在外头熬了两年,鼓起勇气想回家,结果在春运的大巴车遇上了老乡。他说我家里日子可好过了,我想我死了,媳妇反而过得更好,就请他保密,中途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不敢再回来。」
我问:「如今怎么回来了?」
他指了指旁边停着的一台车:「如今混好了,才有脸回来。上车吧,你指路。」
那是一台崭新的车子,我没见过的品牌。
我们坐上车,这车不是用腿踩油门的,是用手拉油门的。
我指着路,云山叔一边开车,一边说:「她怎么不去避难?」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该怎么说?
十年不见,如今一见面就说你娘和你弟弟,想害死你的媳妇。
这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当年,他提着大包小包从春运的大巴车下来,不知是不是看着回家的车子远去,坐在路边抽了半包的烟。
我问:「带吃的给她了吗?」
「啊?」
「我说你回来那次,带吃的给她了吗?」
「嗯,下车以后,自己坐在路边吃了。」
我回过头,看向车子的后座,塞得满满当当。
潮汕的牛肉丸,南昌的拌粉,武汉的周黑鸭。
这台粤 D 车牌的车子,从广东出发,沿途的每一个省份,每一个城市,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为何留下足迹?
因为他记得家里有个馋嘴的老婆。
那个馋嘴的老婆,也曾年复一年,坐在村口想他回来。
车开到一半,停住了。
婷姐家地势低,洪水已经淹了一大半。
大雨还在下,水位还在上升。
我走进了旁边的一处农房,拿起了院子里的斧头。
云山叔问我:「拿斧头干什么?」
我说:「婷姐在屋里,门锁了。」
他一愣。
我继续说:「村里要拆迁了,你娘舍不得她分一半房子,想留给你弟,她……」
我话没说完,云山叔脱了衣服,摘下了断腿的假肢。
他一把夺过斧头,跳入了洪水中。
我没想过,断了一条腿的人,游泳的速度也不慢。
我是个怂包,我看着那洪水蔓延,吓得浑身发抖。
可我脑袋却跟着热起来,也脱去衣服,跳入了水中。
冰凉的洪水刺激着我,我跟在云山叔后面游,等到了婷姐家,这里已经淹过了窗户。
我尝试着喊了几声婷阿姨,里面有很小声的求救回应。
我想潜水透过窗户去看一眼,即使装了防盗窗,至少也能透过玻璃看看她在哪。
可洪水浑浊不堪,让我睁不开眼。
我只好浮上水面,对云山叔说:「把屋顶砸了吧。」
老屋都是瓦片,云山叔爬上屋顶,举起斧头,狠狠砸出个大洞。
随着屋里重见天日,我透过洞口,寻找婷姐的踪迹。
终于,我瞧见她了。
她抓着柱子,仰着头。
水位每上升一点,她就往上爬一点。
但留给她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少。
她转过头看向我,却看见了云山叔。
两人四目相对。
婷姐冷得哆嗦,她微微张着嘴,神情呆滞了。
云山叔在屋顶上找着方位,他摸了个大概,又举起斧头,狠狠砸了下去。
屋顶再次开了个洞,这一次,他正好在婷姐的上方。
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对着婷姐伸出手,他说……
「阿婷,我来接你了。」
这一刻,婷姐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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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住了云山叔的手,随着云山叔想把她抱起来,一股力量却死死扯住了她。
我眼睁睁看着一道铁链锁在婷姐的腰上,将她拖回了水里!
婷姐痛得叫了一声,她摔进水中,不停地扑腾着,云山叔连忙又把她抱起来,不断地安慰着:「我在,别怕,我在。」
婷姐抱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她趁我睡觉,把我锁起来,又看链子太长了,就把门也锁起来。我走不掉了,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我却要死了。」
云山叔呢喃:「我不会让你死。」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牵住婷姐的双手,而云山叔拿着斧头,钻进了屋里。
随着他进入水面,他举起斧头,想砍断那铁链。
可斧头在水里怎么使得上力气Ṱū́ₒ,大自然的力量,嘲笑着他的徒劳无功。
我哆哆嗦嗦地说:「叔,我回去找你娘拿钥匙!」
云山叔说:「来不及了,你去找个……」
他话还没说完,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坠落感!
老房的屋顶承受不住,塌了个大洞,连带着我一起,狠狠砸在了婷姐的脸上!
婷姐当场就昏了过去,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喊。
我惊慌地游起来,原本我可以在上方拉着婷姐的手,可现在不得不让云山叔一手抱柱子,一手抱婷姐。
雨还在下,水位还在升高。
我不断地说着对不起,云山叔摇了摇头,他说:「屋子塌了不怪你,你先出去,别害了你。」
我也被这水位吓怕了,我不断地游,幸好之前我们就在屋顶的边缘开了个口子,我总算是从那爬了出去。
但屋子里的水位,即使他们爬到柱子上,也已经淹到了脖子。
云山叔抱着婷姐,他看着婷姐昏迷的脸,喃喃道:「别怕,我在,别怕。」
即使他不断地安慰着婷姐,可在我看来,这已经是绝路了。
忽然,云山叔低下头,吻了婷姐的脸。
他喃喃出声。
「我爱你。」
「我是个懦夫,每天都想回来找你,可又怕拖累了你。」
「我买了套大房子,我买了车子,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了。」
「我回来了,可我到底还是个错过了你的懦夫。」
他亲着婷姐的脸,诉说着情话。
可昏迷的婷姐,一句也听不见。
水位上升,已经让他俩连呼吸都办不到。
云山叔抱着婷姐,在柱子上饶了几圈,将自己缠在了柱子上。
我看出了他的意图,我喃喃道:「不要!」
他一用力,将婷姐抱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柱子快到顶了,他留出了一点点距离。
屋顶破了个大口子,可以容纳婷姐坐在那儿Ţú₄。
可云山叔自己,已经被洪水淹没。
呼吸都被洪水呛进肺里的他,担心婷姐摔进水中,迷迷糊糊从水里伸出双手,拔下了自己的皮带。
柱子上预留的一点点距离,被他拿来用皮带固定住婷姐。
直到确定云姐固定好了,那双手才逐渐没了力气。
英雄云山。
早已经有了墓碑的他,跨越十年时光,我见证了他生命的终结。
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要不是屋顶塌了,我掉下来砸昏了婷姐。
他俩可以一起抱着柱子的顶端,存活下去。
我抓着屋顶的房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将所有的罪过都归咎于自己。
直到太阳升起,阳光照耀在婷姐的身上。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淹没全村的洪水,呆呆地低头看了一眼。
她惊慌,她发抖。
她不断地想抱住身下那个人的脑袋,却被皮带死死固定在柱子上。
那撕心裂肺的哭叫,传遍了整个村子。
也许在祠堂的那一边,他们会想,这娘们怎么还活着。
-8-
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当村民们回来,我跪在云山叔的尸体旁边,将我见证的一切与他们诉说。
王婆婆肝肠寸断,几度昏厥,阿弟站在老娘的身边,不知所措。
老太太看了长子十年的遗照,当希望的曙光相隔十年到来,她却两度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锁上了那条锁链,本想送走儿媳,却没想过死去的是自己儿子。
王婆婆跪在云山叔的尸体旁,不断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发了疯般地扇自己耳光,口中呼唤着儿子的姓名。
英雄云山,曾经背负着牺牲的荣耀。
可如今,却是死在亲娘手上的可怜人。
人们一阵感慨,而婷姐坐在地上,她脸色苍白,嘴里不断喃喃:「报警,我要送你们去坐牢,我要你们被枪毙……」
事实上,这只是婷姐的一厢情愿。
王婆婆并没有坐牢,她精神失常了。
法院看她年事已高,精神又不稳定,死者还是亲儿子。
最终,法院决定从轻处理,展现对老年人的关怀和教育。
阿弟也被判了,缓刑。
他还是那样,曾经的事情让傻子去做,如今的事情让老娘去做。
大家都说阿弟是个聪明人。
从那以后,村口的人变了。
原本在那哭的是婷姐,如今变成了王婆婆。
人们问她怎么哭了,她有些疯疯癫癫,哭着说:「我把我大儿子害死了,我本来想我老了,不中用了,想多给小儿子留点钱,谁知道把自己大儿子害死了……」
起初的时候,人们都一阵感慨,安慰老太太别太难过了,你大儿子是个好人,来世一定会投个富贵人家。
但久而久之,随着老太太总坐在那哭,大家也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阿姨们还是喜欢来我家打麻将,我曾经坐在那写作业,如今坐在这写报告。
她们提起王婆婆,就忍不住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要我说啊,她就是活该,本身她一开始就是奔着人命去的,谁知道害死了自己儿子。」
「关键是以前我们以为她儿子死了,给她送了多少红包啊?」
「对啊,那现在还要送吗?」
大家沉默了,打着麻将。
终于,还是那个阿姨起了头:「我反正不送了,以前念在他儿子是为我们死的,我每年都包五十块钱,现在又不是为我死的,是她自己害死的。」
「那你不送的话,我也不送了。」
「行,大家都别送,到时候可别有谁偷偷送了,自己当好人,让我们当坏人。」
-9-
村里不知摆得下几张麻将桌,容得下多少人嚼舌根。
这事儿谁也没公开到处去说,可到了过年的时间,曾经人声鼎沸的王婆婆家,如今门可罗雀。
她过年还是坐在那老屋的废墟,但没有人来拜年了,也没有婷姐站在旁边了。
废墟早已没人管了,她只是在里面找了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小洞,铺了个被子睡觉,只因为新房早已盖起来了,可她住不进去。
传闻第一批拆迁房盖好了,王婆婆想去住的时候,被阿弟一家赶了出来。
他们怨恨王婆婆,都认为是她当时在警察面前说漏了嘴,才让阿弟被判了个缓刑。
传闻阿弟的媳妇,就站在新房门口,指着王婆婆ṱū́⁵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有脸过来住,我都还没说你呢!我儿子的前途都给你害了,他爹现在有缓刑,他一辈子不能考公了,他读大学又有个屁用!你这害人的老东西,你怎么不去死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信的人不多,因为她儿子连高中也没考上,又谈什么考公呢?
但儿子后面又有孙子,她总能找个罪状怪在王婆婆ťù⁶头上。
王婆婆抱着被子,在家门口被儿媳妇骂了半天,最终只好投靠亲戚家。
但自从大儿子死在了眼前,她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亲戚们起初愿意接纳她,可她始终是哭哭啼啼的。
端午也哭,中秋也哭,新年也哭。
她哭自己的家不能团圆了,人们也不想再安慰了,觉得她破坏大好喜日,就把她逐出家门了。
现如今,王婆婆也只好住在那堆废墟里。
ẗű̂₉政府上门管过,但架不住她二儿媳撒泼打滚,吵着要喝农药自杀,事情闹到这份上,谁都害怕。
阿弟现如今过得是真好,自己拆迁有一套房,娘和大哥那边也有一套房,他一套房拿来自住,一套房拿来出租,每天做完工就去打牌,喝点小酒,日子过得很惬意。
在我心里,这是不痛快的事。
我觉得阿弟不是好人,可他偏偏过上了好日子,怎么都感觉心里膈应。
但社会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我始终在意的还是婷姐,其实我和婷姐的关系还不错。
云山叔一直未婚,他死之后,在广东打拼下来的财产就给婷姐继承了。
我们关系变得不错,是因为这件事儿,我说了个谎。
婷姐和阿弟,本来因为云山叔的遗产闹过。
阿弟认为,虽然大哥因为自己的母亲死了,但他的遗产始终有母亲一份。
我说云山叔死前和我讲过,如果他活不下去了,遗产都给婷姐继承。
法院综合当时的情况,认为云山叔在临死前,对母亲的所作所为心灰意冷,所以认定当时的口头遗嘱有效。
我知道如果让王婆婆继承了遗产,这笔钱最终还是会属于阿弟。
可我不想给他,我始终认为阿弟是个坏人,我不想让坏人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婷姐继承财产后,和村里人断了联系,搬去了广东,谁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直到有一日,我去广东办事,有老乡牵头,说服那边一个老板在我们这投资,上头派我过去,力争让老板确定下来。
我尝试联系婷姐,说许多年不见了,要不要聚一聚。
婷姐说好啊,是很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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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山叔走后,已经五年了。
但五年过去,婷姐似乎更年轻了。
她在城里待几年,打扮得比以前好看,和我聊天时还点了根烟, 像个老板娘一样的做派。
我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她说:「老公留了套大房子给我,一百二十平,广东这房子贵,我给卖了,正好这几年房价又跌了, 我买了套四十平的。」
我说:「那你现在挺有钱啊。」
她偷偷对我竖起三根手指, 我倒吸一口凉气:「还剩三百个啊?」
她点点头:「够我一个人不上班花一辈子了, 我也花不到什么钱。我就存在银行里吃利息,自己又开了个小卖部,坐店里看看电视,嗑嗑瓜子, 反正是不愁生活了。」
我们聊了很多家常, 都是经济上的。
其实我想问,你想他吗。
可我没问, 因为我们都知道答案, 何必说出来让她难过呢?
我们聊到很晚才散场,出来的时候, 街上飘荡着一股香味。
那是小吃摊们出来了。
婷姐明明吃过饭了,却忍不住买了一些。
她提着烤鱿鱼, 臭豆腐, 对我挥了挥手说拜拜。
我也说拜拜。
她转过身, 小吃街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身上。
婷姐穿着碎花长裙,左手是烤鱿鱼,右手是臭豆腐, 一个人走在热闹的街头。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看见她身边多出了云山叔的身影。
我仿佛看见他们走在这小吃街上,婷姐挽着他的胳膊,而他也宠溺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揉了揉眼睛,又变成她孤身一人了。
早知道,我就不揉眼睛了。
夜晚的风有些冷,我回到宾馆里,想着婷姐的故事,总觉得这股情绪挥散不去。
最终我忍不住,打开电脑, 写下了这篇故事。
我将这故事投稿, 编辑不太满意,他说:「这不行啊,坏人得到的惩罚还不够,看着一点都不爽。」
我想,他说得对。
在这一天,我终于知道大家为什么爱看爽文了。
我多么希望,婷姐的故事也能是个爽文。
我给喜欢写无脑爽文的浙三爷发了个私信,我说:「哥,以前我总骂你写的是一坨大便,原来我错怪你了。这样吧,你跪下,我和你道个歉。」
他发了个问号, 然后把我拉黑了。
看不出来,还挺小心眼的。
我换了个小号,又骂了他几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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