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来得了胃癌时,老头子和儿子说:
「这么大年纪别在医院折腾了,回家吧。」
于是,我回到了那个操持四十年的家。
去山上捡来一捧毒菌子,做了锅鲜美的面条。
这锅面被意外回家的老头子吃得一干二净,汤都没给我留下一口。
第二天老头子死在了医院。
而我被两名警察带上了警车。
-1-
「你叫什么名字?」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两位警察紧张得发抖,嘴张开却没发出声音。
对面的女警官温和地重复了一遍男警官的问话。
「王、王秀珍。」
「性别?」
「女、女。」
「出生年月?」
「六、六四年的,几月几号记不清了,不、不过我记得儿子的,老头子的也记得,说他们的行不行?」
男警官问道:「王秀珍,自己的出生日期怎么会记不住?」
我有些不安,试图移动胳膊,却反应过来手被铐在椅子上没法动,我更紧张了,磕磕绊绊回道:
「警、警官,家里事情都是老头子管,我、我,也不过生日,真记不清了。」
年轻的女警官停下记笔录的手,看向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男警官却皱起眉头,接着问道:「6 月 17 日 11 时左右,你丈夫所食用的野生菌是否由你烹饪?」
「是,是我做的,做了一锅菌子面。」
「你是否了解那些野生菌是有毒的?」
「我、我知道,是我特意去山上捡的。」
听到此,两位警官相视一眼,均露出惊诧之色。
男警官轻咳一声,语气严厉地询问:「王秀珍,你明知有毒,为什么还要给你丈夫食用?」
我被吓得一激灵,泪也控制不住淌了出来。
「作孽啊~这菌子我本来想做给自己吃的,没想到老头子会在这时候回家。
「我、我真没想害老头子。」
男警官举起一张菌子的图片追问。
「王秀珍,这种亚稀褶红菇,食用后可能会致命,你是否了解这一点?」
我看了眼图上的灰白色菌子喃喃答道:「我,我知道,以前看人吃死过,掰开来会变红。
「可是药店里安眠药不让多买,我实在没办法才去的山上。
「我,得了癌症就想着吃死了不拖累他们,没想到会害死老头子,呜呜呜~」
审问没再继续,我被留在警局等待核实情况。
-2-
坐在警局内,我想起昨天的事情,脑子依旧嗡嗡作响。
哪想到老头子会在中午回家,他出去钓鱼,不到天黑是绝不会回家的。
怎么偏偏那天就回来了?
我捂着脸流着泪越想越悔。
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倒是死了。
昨天,老头子一早就带着钓鱼竿出门了,临Ṫü⁰走时还吩咐让我炸花生米晚上回来下酒。
可是,不行啊,我得去死呀!
所以他走后我就去了山上,找好久才找到那种毒死人的菌子。
当我恍惚地将它们带回家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用这些菌子煮了一锅面条。
也是,毕竟老头子喜欢吃菌子面,我做习惯了。
刚准备吃,隔壁楼朱大姐就来敲门找我帮忙照看她孙子。
我不想理的,我都要死了。
可是她敲个不停,我到底还是开了门,还是被她拉走了。
等她打完麻将回家,我急急忙忙将她孙子递给她,准备回家。
她还骂我了,说我粗手粗脚会弄疼她的小孙孙,是不是想赶着投胎。
我可不是赶着投胎嘛。
可是,等我到家打开门。
天塌了——
老头子吐了一地,躺在地板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餐桌上那锅菌子面渣都没剩。
想到这里我哀哀地哭出了声,对看守我的女警官不停地念叨。
「该吃完再去开门的,我要是吃完面再去帮朱大姐照看娃,老头子就不会死。
「老头子唉~
「老头子唉~」
女警官看我哭得可怜,端来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
-3-
正喝时,穿着超市背心的闺女被警察带到了这里。
她看到我就扯着大嗓门开始发火。
「竟给我找事!请假不要扣工资的?半天假就是五十块,我还要不要活了?!」
说完将手中的病历摔在我面前,我被吓得手一抖水泼在身上。
「要这东西干嘛?反正也不治!」
我用手来回摩擦着湿掉的衣服,想着闺女损失的五十块有些愧疚。
「晓楠,妈不是故意的,是警官们要看看妈是不是得了癌症。」
女警官走上前来解释:「今天早晨,我们接到医院的报警,称你的父亲因食用大量有毒野生菌,导致多器官衰竭不幸去世。
「根据你母亲的陈述,这些有毒野生菌原本是她因患有癌症打算自杀用的,因此,我们需要你提供相关资料,以便调查取证。」
女警说完又补充道,「作为子女,你们应该多关心父母的身心健康。」
闺女听完一愣,随即大笑。
「哈哈哈哈,那人死了,那人真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笑着笑着又似想起什么,指向我问女警官。
「你们警察将我妈带到警局,该不会怀疑她故意毒死那人吧?
「就她那芝麻大的胆子!警察办事,好歹打听打听。
「她老公说西,她不敢说东,胃癌早期,她老公说不治就不治,从医院回家照样洗衣做饭当老妈子。」
我看着闺女的样子,又是伤心又是生气。
她爸都死了,她也不肯喊一声「爸」,那人、那人地喊得多难听呀。
-4-
不知道是不是我年纪大又有病,警察核实完病历后就让我回家。
临走之前女警官告诉我,不能离开本市,老头子的死他们还要继续调查。
出了警局,我拉着闺女让她陪我去医院。
「晓楠,妈年纪大了,帮着料理料理你爸的后事好不好?」
「我料理他的后事?你就不怕我扬了他的骨灰?」
看着闺女似笑非笑的脸,我忍不住又哭了,闺女看我哭,手一甩留下句「去上班」,就直接走了。
我昏昏沉沉独自一人回到家,家还是昨天的样子。
装面的锅依旧孤零零放在餐桌上,老头子吐的污物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我拿起抹布跪在地上,机械地擦拭着污物,干着干着,竟然轻松起来。
老头子说得没错,人就不该闲着,闲着就容易瞎想,要做事,接着做事!
按照每天的老规矩,先扫后擦,从厨房忙到卫生间。
隔了一天家里就有一层薄灰,要是老头子看到,又得骂我。
老头子?!
老头子死了!
抹布从手中滑落,我抖着手抓起老人机照着儿子前几天留给我的号码拨了过去。
「妈,你终于打给我了,想好了?」
「妈想过,不是,不对,儿子,你赶紧回家,你爸……」
话还没说完就被儿子打断了。
「回家?回什么家?你想我死呀!告诉你我在躲债、躲债!
「还不都怪你,叫你早决定,早决定,非要拖着,那可是二十万,你是不是想看我被讨债的活Ťű̂₋活砍死?!
「妈,算儿子求你了,你可就我一个儿子。
「有人来了,我先挂了,妈,记得救我呀!」
-5-
女儿不肯来,儿子不能来。
幸好朱大姐的堂侄子是做白事的,小伙子客客气气的,帮着忙前忙后总算办妥了老头子的丧事。
只是找我结账的时候,我傻了眼。
十万块?!现在办丧事都这么贵吗?真是死都死不起。
掐着手里仅剩的三千块,我只能带着堂侄找去闺女的出租屋。
闺女十几岁就去外地打工,见识的东西比我多,也不知道怎么和堂侄算的账,丧事的钱就从十万变成三万。
闺女让我打个欠条给堂侄,答应下周还清。
按手印的时候我停下手有些为难,对闺女说我统共只有三千块。
闺女眼睛一瞪冲我喊:「没钱你充什么胖子,还不了就卖房子!」
房子那是留给儿子的,怎么能卖!
可是我不敢说,乖乖地按下手指印,那堂侄收起欠条还对我笑。
「大妈,要是下个月拿不出钱也没关系,就三万块不用卖房子,你把房子给我住几年就行,就当我吃点亏抵债了。」
小伙子人真不错,客客气气的,欠了他的钱还替我考虑。
闺女说堂侄是黑了心肝,死人的钱他赚,活人的钱他更是往口袋里揣,生冷不忌,迟早要倒霉。
解决完事后,闺女和我一起回了家,翻箱倒柜把老头子的东西倒腾了个遍。
又拉着我拿着死亡证明去了银行,调出了老头子的存款。
原来老头子这么有钱,几家银行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八十四万。
闺女拿着存钱的卡冲我冷笑。
「八十四万!他有八十四万都不肯分个零头给你治病,胃癌早期手术也就两三万,你这条命在他眼里是真不值钱。」
我也有些生气,这死老头子,有这么多钱都不晓得拿出来给儿子还债。
我赶紧掏出老人机给儿子打电话,这么些个钱儿子不用再愁了,够他还债了。
可是电话打了十来遍,儿子就是不接,我急得搓手打转,闺女却拿着卡起身离开。
「这钱先放我这里,要用钱就来找我。」
「这、这钱是你弟的,可不能拿走。」
「他?他能回来再说!」
闺女说完就走,我追又追不上喊又喊不回,抱着老头子的骨灰盒又狠狠哭了一场。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守着老人机,给儿子拨电话。
儿子没联系上,倒是等来警察,还是原来那两名警官,带着传唤证来到我家。
-6-
再次去警局,两位警官的神情显得更为严肃。他们又让我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那天发生的事情。
等我说完,男警官目光锐利地盯着我提问。
「王秀珍,据我们调查,你于当天上午 10 点 20 分前往朱霞家中,帮忙照顾她的孙子,至下午 1 点 50 分离开朱霞家。
「但是你直到下午 3 点 40 分才拨打 120 的紧急电话。
「来往两栋楼最多花十分钟,剩余的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警官的声音冷冽,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紧张地重复着警官的问话。
「去了哪里?去了哪里?」我喃喃自语。
「王秀珍!回答问题。」
我不由自主地再次哆嗦了一下。
「我、我从朱大姐家出来,想到马上要死了,心里揪得慌,就去外面溜达了一圈。」
两位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提问。
「王秀珍,你丈夫名下有八十四万元的存款及一套房产。你丈夫去世后,你是不是去银行将这笔八十四万元的存款转入了你的个人账户。」
我有些茫然,抬头看着警官说道。
「我手头只有三千块钱的过日子钱,老头子死了,医院欠着钱,丧事也欠着钱,闺女就帮我找到了老头子的钱。
「老头子的钱要交给儿子的,他现在不在家,所以钱就暂时放到了我的卡上。
「闺女说她保管这张存钱的卡,所以现在卡在她那儿。」
我的回答似乎出乎了警官的意料,他微微皱眉,继续问道。
「据我们了解,你因胃癌早期而面临治疗问题,但你丈夫极力反对,导致你未能接受进一步治疗。
「现在你丈夫已经去世,为何不利用这笔钱去医院接受治疗?毕竟,胃癌早期是有可能完全治愈的。」
刚查出来癌症,医生也说可以治好的,我才六十岁还是想活的。
可老头子和儿子说什么来着。
「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治什么治,别浪费老子的钱,赶紧做饭去!去个医院磨叽大半天,想饿死老子!」
「妈,别听爸的,咱有病还得治,不过儿子最近生意不好,欠了些钱,你要有钱先给我点,等生意好了,儿子带你去医院。」
想到这,我抬手抹去眼中的泪水,深深地叹了口气。
「儿子,儿子缺钱,我这么大年纪了,治好了也活不了几年,就,就不治了。」
我的话警官们都不肯相信,我被拘留了。
-7-
闺女来看守所送东西的时候,又冲我发火。
「你这一天到晚就知道找麻烦,得病了就去医院,非得作死去自杀,你到底啥意思?这下好了,搞了个杀人犯的罪名!
「我跟你说啊,你要是真变成杀人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抬不起头。
「等将来你儿子要是有了小孩,连他们的前程都会被你拖累。你就使劲作吧!」
看着闺女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一阵绞痛。
我这个闺女过得苦啊!
在外面飘了那么长时间,去年才回来。
听说她在外面结了婚,但后来又离了,实在过不下去,才回家的。
就这样,老头子还看她不顺眼,对她态度不冷不热的。
要不是儿子没出息让老头子彻底寒了心,估计他连家门都不会让闺女进。
可是老头子糊涂啊,当年他非要让闺女嫁给他上司的傻儿子,水灵灵的姑娘,他怎么舍得的。
不能怪她跑出去十来年都不归家,她这是怕呀!
这回到我们身边才安生了一年,现在又被我拖累。
要不,还是向警官交代了吧。
又不是真的做了,交代了也应该没事。
很快,警官们再次提审了我。
我告诉警官,儿子做生意欠了很多债,老头子帮他还过几次后就不肯再管,儿子没办法和老头子大吵一架就跑出去躲债了。
有一天,儿子打电话给我。他说我得了癌症,反正也要死,不如早死几个月帮他还债。
年轻的女警官打断了我的话ƭúⁿ。
「王秀珍,作为一位没有收入的家庭主妇,你的去世能为你的儿子带来什么好处?」
我看了看女警年轻的脸:
「警官,我眼睛很好,年纪这么大了也没老花,儿子说我的眼角膜可以换二十万。
「他给我留了个新号码,让我死之前通知他,不然来晚了,眼角膜就不新鲜了。
「那天我从朱大姐家出来,就是去医院问眼角膜的事,到了医院心里害怕。
「儿子说这种事情违法,我在医院坐了半天,还是没敢问,后来回家就发现老头子躺地上了。
「警官同志,我真没想过会害死老头子,呜~」
-8-
警方调取了医院的监控录像,以核实我在医院的停留时间。
随后,他们对我的所有亲戚、朋友和邻居进行了走访调查。
最终在看守所里待满十天后,他们还是将我放了。
年轻的女警恢复了她温和的态度,用一种柔和且充满同情的语调对我说。
「王秀珍,经过彻底调查,我们确认你丈夫的去世是一场意外。因此,相关案件已经撤销,安心回家吧。」
我一点都不安心,离开看守所后我就在联系儿子,可是一直都联系不上。
我求女警官说:「我儿子一直联系不上,求求你们帮忙找找,我怕他出事。」
女警官安慰我。
「放心,你儿子的事我们已经在调查了,一有ţṻ³消息警方就会联系你。」
我带着不安回到家中,没多久朱大姐就上门来了。
「秀珍啊,你终于回来了,我就说那警察瞎抓人,你的脾气我还不了解,警察来调查的时候,我可是帮你说了不少的好话。
「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家也难受,走,到我家去,我们好好唠唠嗑,我家孙子都想你了。」
没等我反对,朱大姐拉起我就走。
刚踏出大门,迎面遇上了回家的闺女。
「朱大妈,你拉着我妈去哪?不会是又想她帮你带孙子吧?她都得癌症了,你就不怕她死你家里?」
朱大姐的脸色忽红忽白,勉强挤出一句话:「你这丫头,怎ƭų¹么还咒你妈呢?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妈一个人会想不开,真是不识好人心!」
说完,她扭身就走。
闺女瞥了眼我没有搭腔,径自进门收拾衣物,准备带我去医院。我不想花这钱,但女儿翻了翻眼皮回我。
「你爱死不死我管不着,别到时候半死不活地还来拖累我。」
-9-
我到底还是跟闺女去了医院,这时我的胃癌已经发展到了中期,经过会诊,医生很快就帮我安排好手术。
闺女特意请假来医院照顾我,只是她似乎很忙,时不时地就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着字,有时候还会跑出去接电话。
也不知道她一个理货员哪来这么多事,这样忙下去别累病了。
「闺女,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妈这不用你操心。」
「明天你就手术,我敢去哪?老老实实躺着别添乱。」
我躺不住,翻来覆去想着儿子的事,想让闺女帮去警局问问,话刚出口就被她冲了回去。
「他那么大个人用得着你担心,还是顾顾你自己吧!」
唉!闺女和儿子也是仇人,自打闺女回来,儿子都躲着她走。要是我死在手术台上,两兄妹肯定老死不相往来。
临进手术室前我有些怕,拉着闺女的手向她交代后事。
「闺女,我要是死了,你不要找堂侄,他虽然人好但价钱太贵,你就直接烧了,别浪费钱。
「家里的房子和钱都是留给你弟的,你可千万帮他守好了。」
闺女看我的眼神冷冷的,我又对闺女说。
「厨房的米缸底下有个红布包,里面放着你姥姥留给我的金镯子,你弟弟不知道,这是妈留给你的。
「你姥姥教过我,女人得留点东西防身,妈死了东西就留给你防身。」
闺女板着脸没理我,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我就这样被推进了手术室,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醒来医生告诉我手术很成功,我很高兴。
可是转头却没看到闺女,只有一个护工守在我身边。
住院的一个多星期,我拨了无数遍儿子的电话,都没人接。
闺女也没来看过我一眼,看着同病房的人儿女环绕,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10-
直到医生通知出院,闺女这才来医院接我。
办完手续坐到出租车里时,闺女神情怪异地告诉我儿子找到了,我喜得呀,忙不迭追问儿子在哪?
闺女脸上浮现奇怪的笑容,侧身贴近我耳边说。
「弟弟在警局,我带你去找他。」
看着闺女的笑,我的心扑通扑通直响,手抖个不停,总觉得事情不对。
出租车没有停在抓我的那个警局,而是停在了法医鉴定中心,一位不认识的警ƭű¹官领着我们在大楼里左绕右拐。
外面明明是大太阳的天,可楼里面很冷,总感觉有风刮进我的骨头缝里。
我冻得直抖,打着战被闺女扶着拉着向前挪步。
最终我们停在了一处厚实的门前,门上应该有字的,只是我低着头没敢去看。
等进了门,就看到一个盖着白布的人形躺在那里。
我腿一软,瘫倒在地。
闺女弯腰来扶我,「妈,我和弟弟不熟,还得靠你去认人,你可要稳住呀。」
这时那位领路的警官也上来一起扶我。
「大妈,要不出去缓一缓再进来?」
我抱着一丝希望摇了摇头,万一白布底下不是儿子呢!
扶着两人的胳膊,我勉强又站了起来,靠着两人支撑这才到了尸体前。
警官上前掀ţű⁼开白布,儿子那惨白扭曲的面容露了出来。
我的心「哐当」一下跌了个粉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醒来我又回到了医院。
闺女坐在我床前,那位警官也站在一旁。
「我妈只是受了刺激,麻烦宋警官跑一趟。」
「没事,也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应该让大妈多些心理准备。那我就先回去,等大妈身体好点,你再带她去吧。」
闺女连连点头,将警官送出病房,等回来看着我睁开的眼睛,淡漠地坐下说道。
「醒啦。」
我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拖着哭腔问她。
「闺女,你弟弟他死了!你说他怎么就死了呢?」
老头子死时我觉得天塌了,但我没想到我的天还能再塌一次。
揪着胸口,我感觉怎么都喘不过气。
「我这老不死的还活个什么劲啊,就该替他死啊~儿子啊~」
「你可替不了,弟弟年轻,那些卖器官的人可不喜欢老的。」
闺女的声音幽幽传来,如滚雷在我耳边炸开,我哭声一窒,转头看向闺女。
她正拿着水果刀,悠然地削着一个表皮通红的苹果。
「宋警官说,你之前交代的弟弟卖眼角膜的事情引起了市局的高度重视,为侦破这案子投入了不少警力。
「现在这案子破了,那个贩卖器官的犯罪团伙被抓了不少人,只是弟弟运气不好,等警察抓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啧啧,听警官说,身上能用的器官被摘了个干干净净,那团伙是真的黑心,弟弟连眼角膜都没了。」
我被闺女的话碾得四分五裂,直着眼睛呆愣在床上,连泪都干涸得挤不出一滴。
喉咙也如火烤过般,又干又涩,任嘴巴拼命张合就是发不出声音。
「你今天就在医院住着吧,缓缓神,等明天我们还得再去趟警局。」
啃完苹果的闺女见我毫无反应,起身请来医生给我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11-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虽然我心神疲惫,但终于回过神来。
儿子还躺在法医中心,得将他接回家才行。
晃晃悠悠起身,闺女却不许我走,她将买来的早点递到我的面前。
「把东西吃了再去,别又晕在那给我招事。」
我木木地拿起早点,合着泪咽到肚里。
儿子,我的儿子,妈马上就去接你。
到了法医鉴定中心办完手续后正要出门,却碰上了老头子上司夫妻。
这对夫妻的年纪比我大,他们正相互搀扶,颤巍巍地走上台阶。
见我走来也是一愣,这种地方能遇到熟人也是奇怪。
待上司看到我闺女后,眼神躲闪没和我打招呼,两人错身走进了法医鉴定中心。
闺女倒是兴致很高,她对我说:「这家的傻儿子跟弟弟一起被警察找到了,他傻归傻,身体可好得很,听说连身上的皮都被扒下来不少。
「弟弟和这傻儿子估计遭老罪了,听说这种非法的买卖,人还活着就动手的。这帮天杀的个个都得被枪毙。
「瞧着老两口连傻儿子都没了,真可怜,记得前一阵还听说他们给傻儿子再物色个媳妇打算传宗接代呢,这回可没指望了。」
我看着闺女一张一合的嘴,只觉得全身冰凉,抖着嘴唇想问她,没出声就被闺女打断了。
「妈,今天的天气不错,我买到些干巴菌,回家做点菌子面吧,正好给你补补身体。」
「儿,儿子……」
「弟弟呀,有专车给他拖去殡仪馆,到了会通知我们的,一大把年纪就别操心了。」
-12-
闺女的心情很好,去年回来到现在,她都没这么高兴过。
这会儿她正哼着歌,用那个毒死过她爸的锅子煮着菌子面。
我家这房子虽老,但是朝南,六七月的天,阳光将屋子里照得透亮,我和闺女面对面坐在餐桌上。
我这辈子安安静静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机会不多,总是会吃到一半被老头子或儿子支使着干这干那。
这么鲜美的菌子面更是一口没吃过,本想临死前吃上一次的,可惜老头子太贪,死都不给我留一口。
托闺女的福,如今一整锅都摆在了我的面前。
可是——
「晓龙,是不是你害死的?还有那个傻儿子?你是不是专门回来的?回来——」
闺女坐在南边,逆着光,外面照来的光线越亮我越看不清闺女的脸,黑黑的模糊成一团。
「妈,你瞧,你真的很聪明,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顺着我的话猜到关键。
「当年的事,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我、我知道不对劲,就去问你爸。」
想起那天我壮着胆子问起闺女的事,老头子抿着酒让我别管。但闺女那样子我能不管吗!
「闺女真的不对劲,整天窝在屋里哭,我回老家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老头子拿眼瞪我,「啰啰唆唆问个啥,还不去把花生米子给我端来。」
我不死心,端来花生米继续追问。老头子被我逼急了,抄起凳子就给了我几下,等打解了气这才告诉我。
「没啥事,就是闺女被老陈家那崽子给欺负了,小小年纪,说出去丢人。」
我当时就惊住了,因为老头子的叮嘱,所以两人经常在一起玩。
那天那孩子确实是住在我家的。
怎么会!怎么能!!
「告诉你,可别给老子闹什么花样子,老陈是我上司,再说闺女才多大,就会勾搭人,你要闹什么事出来,她将来就没脸嫁人。」
我最终选择了沉默,为了老头子,也为了闺女。
虽然委屈了闺女,但我觉得我没做错。
对,我没错!
-13-
抬起头盯向闺女,「当,当年那事是老陈家不对,可是你也不能害了你弟啊!他有什么错?」
「他没错?!
「哈哈哈哈,比起老陈家儿子,我更恨他,是他敲开了我țŭⁱ的房门,是他按住了我的手。
「他甚至还说,我要不是他亲姐,他都想一起!
「他是不是个畜生,他这样的亲弟弟是不是该死,是不是?」
闺女的声音不高,带着浓浓的恨意一字一句从牙缝慢慢蹦出。
抬起的头慢慢垂下,我嗫嚅道:「他,他,那时还小,不懂事,你该告诉我们的。」
「告诉,告诉你们?」闺女的声音似哭似笑。
「你知道那老畜生回来干了什么吗?他回来就看到两人在干坏事,可开心了。
「他举着相机拍了不少照片,然后找个床单裹着我就拉去了老陈家。
「他开心,他当然开心,他用他闺女的身子威胁老陈,换了个升迁的机会。
「他说他赚到了,他赚到了!这把柄他打算用一辈子!
「他威胁我这事一辈子都不能说,要是说了,他的工作就会丢了,我也会被同学笑话,我小,我傻,就这样被他吓到了。」
我打着抖听着这一切,我猜到了又似乎没猜对,我的闺女比我的命还苦。
窗外有云,遮蔽了炽热的阳光,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闺女的面庞变得清晰起来。
她脸上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那年,我上初三,那件事过后我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倒数第一,上了个职校。
「我都打算忘掉这些,好好学习了,可他们还不放过我,挡在回家的路上欺负了我一次又一次。
「你猜怎么着,我爬到楼上都要跳了,可我没跳,我约了那个姓陈的,趁黑将他推到了车前。
「他命可真硬,只是傻了!那老畜生见把柄没用了,又觍着脸想和老陈结亲家。
「几个畜生不死我睡不着觉,这些年,我在外面混,三教九流结识了不少人。
「张晓龙赌博有人给他送钱人,他缺钱有人给他挣钱的门路, 一步步地不就陷进去了。」
「他不是人,想拿你换钱,那就用老畜生代替,掰断老畜生的钓鱼竿, 搞掉老畜生的手机,他不就乖乖回来了。」
我这会儿恨不得那锅里的菌子是我那天捡回来的菌子, 吃下去就可以一了百了。
闺女却抓住了我的手,「妈, 你一辈子懦弱, 胆小, 从没反抗过老畜生。
「就结亲那次你瞒着他放走了我,我记你的恩。
「可是,我没办法跟你一起生活。这卡给你,老畜生的钱, 我又添了一些,一共一百万,应该够花了。」
银行卡被塞进我的手里, 硬硬的扎得手生疼。
「妈, 你老老实实过日子,别露财, 外面坏人真的很多, 一个老太太整死太容易了。」
「我走了,你保重!」
-14-
闺女走了, 我也没脸喊她留下,眼睁睁看着她披着阳光走出了门。
面冷了也坨了,我重新去厨房加了水又重新煮了下,端回餐桌, 闺女下的面,不能浪费。
而且里面放的菌子多贵呀!
一筷子面刚要进嘴, 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打开门见是朱大姐站在那里, 她一见到我,便立刻开始巴拉巴拉抱怨。
「你那个闺女眼里就没个长辈, 小区里碰到都不知道喊一声,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没结婚。
「要是懂事听话我们这些大姨还能帮牵个线搭个桥,可你家闺女不但没礼貌嘴还毒,怕一辈子都是老姑娘的命。
「你说你……」
朱大姐说得兴起,脸上的肥肉随着嘴巴的张合微微颤动。
我越看越恶心, 抬手在她微颤的胖脸上恨恨打了一巴掌。
「滚!」
随即用力关上了大门,将朱大姐的嘶吼关在了门外。
做完这些,我再也没有了力气, 顺着大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那天我也是像现在这样, 刚开门就被吓瘫在地上, 老头子喘着气,哑着嗓子喊救命。
我抖着手想拨 120,抖着抖着, 我就爬去了厨房。
那里还有几朵菌子,我揉得稀碎和着水灌到了老头子的嘴里。
那张骂了我一辈子的嘴,到底消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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