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嫡长子

前世,何熙为迎娶公主,将我这个发妻亲手毒死。
这一世,我重生了,但性别男,抢先他一步考取状元。
公主对我一见倾心,下嫁于我。
大婚之日,何熙拽着我红了眼眶:「别娶她,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冷笑:「好大的胆子,竟敢调戏上官!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1-
我一睁眼,就听见小厮的声音:「少爷,您醒啦?!」
我房里怎么会有男人?
父亲最恨女人不贞,我缩在床头瑟瑟发抖。
谁想父亲进来就安慰我:「三郎怎么了?可是这贱仆冲撞了你?!」
「三郎身体羸弱,又兼生了场大病,让你们好生伺候着,反倒将他吓糊涂了,要你们有何用!拖下去打死算了!」
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父亲,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摸向了胸口。
——平的。
我重生了。
但性别男。
前世,父亲生不出儿子,对我们几个女儿恨得牙痒痒。
我出嫁后被何家磋磨至死,他也不管不顾,只说我命不好。
现在我变成三郎了,他就这幅面孔,生个病都要杀人祭天!
祭你的命,我还好得快些!
我柔弱道:「父亲,别急着打骂来福。我这病,得的不一般。」
「怎说?」
「昨晚,祖宗托梦骂你祭祀不诚,这才降罪在我身上。我要想活命,需得父亲沐浴斋戒七天才能好。」
父亲一脸心疼:「我这就去给祖宗请不是。」
「一粒米也进不得。」
「你是我的命根子,只要你好好的,不要说粒米不进,就算是赴汤蹈火,也使得!」
父亲果然请了假,去祠堂跪了七天七夜。
母亲姨娘们一送粥米,我就立马柔弱晕厥,愣是让他饿着肚子跪满了整整七天。
我也是这才知道,这辈子的我有新名字。
修鹤。
顾修鹤。
写在家谱正中央。
祖母说这是祖父和父亲翻了半个月的书,命人拿去钦天监算过,才定下的嘉名。
前世,他们管我叫卑奴!

-2-
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母亲却没有安排我任何活计。
我既不用在家中织布,又不像后来嫁了人,被婆婆使唤干下人的活,过上了两辈子最清闲的日子。
这天我正在花园里闲逛,偶遇堂哥顾修萌。
青天白日,他正调戏一个小丫鬟,正是我的贴身丫鬟小荷!
前世,顾修萌强要小荷,害她投了井。
我找母亲哭诉,她叹了口气:「你父亲有意过继他做嗣子,你日后出嫁了还要靠他这个兄弟,不过一个丫鬟,算了。」
可怎么能算了?
我上去就是一巴掌。
顾修萌头也不敢抬,低声下气捂着脸问:「弟弟何故打我?」
我如梦初醒。
我现在是男的!
我可以再极端一点!
于是飞起一脚踹了过去:「你胆子倒是大,竟敢调戏府里的丫鬟!管不好身下二两肉,割了算了!」
父亲刚好下朝路过。
顾修萌捂着裆哭道:「叔叔,好端端的,弟弟踹我命根子!」
我当场晕厥:「你、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父亲心疼地抚着我的胸口:「我儿莫气!莫气!有什么事儿,慢慢说。」
「他调戏丫鬟!」
顾修萌哀叫连天:「一个丫鬟,至于吗?!」
「既是修鹤的人,你也该避点嫌。」父亲不轻不重数落完,又来劝我,「不过是个女人……」
我心中有根线绷断了。
不过是个女人。
所以投了井无所谓。
被婆家打死也无所谓。
女人都是卑贱的。
只有男人值钱,对吗?!
好,好,好。
那我便用男人杀男人!
「堂哥不止强抢我的丫鬟,还说我身体不好是个短命鬼,这侯府迟早是他的,叫我识时务一点。」
顾修萌大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然而一巴掌已经落到了他的脸上。
我父亲气得直发抖:「我怜你父亲早逝,把你当亲生儿子照顾,你却存了这心思,咒你弟弟早死!你忒恶毒!」
这事儿果然闹大了,我父亲要跟顾修萌断亲再不来往。
祖母想从中弥缝,我便不住咳嗽,母亲哭天抢说我生病是他下蛊咒的。
下蛊倒是没查到,但我查出了他经年来从我家库房偷东西。
父亲追回了钱,将堂兄逐出了府,连夸我年少有为。
「还是修鹤思虑周全,不然都被那畜生给骗了。」
他赶紧上表,请皇帝下旨将我立为世子,断了其他人的念想。
于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顾家长女摇身一变,成了顾小侯爷。

-3-
当晚,有人钻了我的被窝。
我吓得尖叫,但被捂住了嘴:「世子爷,您别叫,您若是恼了,我、我……」
是小荷的声音!
我点起火烛,她脱得只剩件肚兜,捧着胸口瑟瑟发抖。
虽然我俩没有什么没看过的,但我依旧正直地挪开了目光:「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让我来伺候公子。」
「我不用你伺候。」
小荷哭得更厉害了:「我、我哪里做的不好,公子告诉我,我会改的……不要赶走我。」
被送来做通房的丫头,若是被主子嫌弃,在下人堆里也抬不起头来。
「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能人道。我体弱多病,你真要侍寝了,我恐怕一命归西。你若是觉得我这儿不错,便留下来,对外只道是我的大丫鬟。过几年,年纪大了,我帮你寻门好亲……不嫁人也没事,我养你一辈子,只把你当妹妹看待。」
小荷已是不哭了,泪眼朦胧地望着我:「世子爷缘何待我这样好?」
傻瓜。
因为我是你小姐啊。

-4-
有小荷的悉心照顾,我的身体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这天,父亲来我房里:「你现下身体也养好了些,是时候回学堂读书了。」
正在绣花的我戳破了指尖:「什么?我?读书?」
「我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但你也不能每日待在家中,像个妇道人家似的做女工啊。你是我顾家的世子爷,传出去像什么话。」
前世,父亲不让我们姐妹几个念书,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我嫁了状元郎,他却嫌我不识字,转眼便抬了个烟花女子进门,说她是个难得的才女,对她百般宠爱。
我这才知道我被骗了,原来读书是件好事。
「你若是不想去,也无碍,在家里好好养养身子……」
「我去!我当然去!」
凡是男人做的,我都要做。
父亲走了关系,将我送进了太学。
我如饥似渴,很快就从倒数第一考到了首席。
林嘉叙问我:「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就算不考功名,你一个世子爷也能蒙阴袭爵,在朝廷里讨份差事,搞得跟那些贡生似的做什么?」
「我既进了太学,当了学子,就该尽学子的本分好好念书,这与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林嘉叙嘟囔了句「真是个呆子」。
祭酒大人听说后,却说我是个真君子。
我的美名很快传遍了京中,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我只能说,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在一群吃酒、玩牌、狎妓的同辈衬托下,实在太容易出头了。
可惜我这还没高兴几天,何熙进京了。
人人都说他才高八斗,是状元之选。
没错,他确实会当状元,还会被公主看上,赐我一碗毒酒了却残生!
所以这一世,我必不能让他如愿。

-5-
何熙是个白身,他考不上状元,自然就没法鱼跃龙门。
所以,我得考过他。
但我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我知道谁比他更有才。
我叫上林嘉叙,一道去天香楼。
「等闲的姑娘顾小侯爷也瞧不上,妈妈你快把莺儿交出来。」
「莺儿心气儿高,今儿才定了何大才子。」
何熙转出屏风,彬彬有礼对我作揖:「久仰顾小侯爷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我看着他的脸,有一瞬间恍惚。
何熙早与花魁娘子来往,我在闺阁之中时并不知晓,还道他对我有情。
婚后不久,他就把花魁带回了家。
花魁娘子很有见地,为他谋算周全,只是最后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里,我抽出张银票,轻亵地抽在他的脸上:「一千金。」
何熙受辱,脸涨得通红:「世子才名不在我之下,缘何只拿金银凑数?不如跟我对诗,也算公平公正。」
我又抽出几张银票,往他头上淋下:「两千金。」
公平公正?
我做女人的时候,你可是可着劲欺负我呢。
你有才,便要我陪你对诗?
你也配?
帘幕中传来清冷的声音:「何官人,两千金的诗,你难道做不出来吗?」
何熙到底不敢开罪我:「……世子心诚,我成人之美。」
妈妈喜笑颜开地将我送入花魁的房里。
花魁高傲道:「我不喜欢仗势欺人之辈,世子爷还是不要在我身上多花功夫,就算一掷千金,我也难允你洞房花烛。」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文命姑娘,我不是来享福的,我是来讨教的。」
姒文命大为诧异,转过屏风:「你怎知我真名?」
「我不但知道姑娘名姓,还知道姑娘是世间少有的文豪大才,我想考状元!我想做大官!我想做相公!还请姑娘收我!」
我三跪九叩,把姒文命彻底给整不会了。
「所以你花了两千金,是想叫我辅导你功课,助你考上状元?你是不是在故意消遣奴家?」
「当然不是!我知姑娘身价贵,若是这点束脩不够,我回家再取。」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花魁,倒还不曾遇到过这种稀奇事。」
「求你了!」我又伏地大拜。
「好吧。」姒文命把我扶了起来,「我是罪奴,可不敢受世子大礼,你要学,我帮你看看就是了。」
从此以后,我每天在青楼挑灯夜读。
众人只以为我在床上把姒文命降伏,实际上是她用戒尺将我降伏!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春闱上我一举夺魁,被钦点为状元,把何熙比下去了。

-6-
我高中状元,头一个去找姒文命。
她由衷地替我高兴,脸上又多了一丝哀伤。
我都能考上,更何况她呢?
她却只能在青楼给人弹琴唱曲。
「跟我走吧!你不该在这地方磋磨。」
姒文命摇摇头:「我是官伎,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就去我家。」
「我懂世子心意,但我若跟了你,恐会连累你的声誉。」
我一撩袍摆跪下了:「我家里还有三个不成器的弟弟需要你调教!」
姒文命脸上风云变幻:「所以你赎我,当真只是为了给你家当私塾先生?」
「你先在我家教书,等我疏通关节给你放良,这样你就可以正大光明收徒开课。男女授受不清,害得女娘都不出来上学,若能把你这样的才女送去太学做祭酒,女子就都能考科举了。」
姒文命听了一怔,随即向我行了大礼:
「我以为你只不过是个耐心点的恩客,将读书当作情趣,没想到你是真君子。」
我陪着姒文命出门,正撞上何熙。
「莺儿,跟我走吧,我考中探花,可以带你回家了!」
我牢牢牵住姒文命的手:「不能跟他走!」
前世,何熙将她赎回去,让她与客人弹琴唱曲,甚至想将她送去信王床上。
姒文命宁死不从,最后抱着百宝箱跳了河。
临走时请我为她写个牌位,烧点香火,请我不要忘记她。
何熙高声道:「顾小侯爷,两情相悦,可不是你强迫得了的。」
「是啊,谁也强迫不了我……」姒文命微笑着看向我,「顾小侯爷,咱们回家。」
何熙万万没想到,考不过我也就算了,情场上也输给了我:
「为什么?就这么几天你就变心了吗?他甚至还每天晚上殴打你,传得京中沸沸扬扬!难道你口中愿得有情郎,心里其实想攀顾家的高枝儿?」
姒文命脸上风云变幻:「随你怎么说,反正顾小侯爷是我从未见过的好男人。」
当天晚上烧尾宴,同年都取笑我有不为人知的癖好。
与姒文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听得憋闷,外出吹风。
何熙追了出来:「敢问顾小侯爷是哪里得罪了?似乎从一打照面开始,就不喜我。我若那里做错了,还请小侯爷示下。」
夜风里,他纯良无害地垂着眼。
前世我就是被他这副面貌给骗了。
我呷了口酒,勾勾手:「想知道?附耳过来。」
何熙毫无防备地靠近。
我一脚把他踹下了金鳞池。
男人的身体还真好用啊,即使是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兴起杀人,也能得手。
我居高临下地欣赏他在水中挣扎呼救,心满意足地离开。
你有本事考中探花,但三郎我的心,可比做三娘时硬了不少呢。
若是前世,听说要做寡妇,我一定哇哇大哭。
现在?
我要做的就是寡妇!
可惜何熙命硬,竟被路过的金吾卫给救了上来。
「探花怎么会无缘无故摔下金鳞池?」
我隐在人群背后,面无表情地等着他供出我的名字。
然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他眼里的情愫,让我毛骨悚然。

-7-
从那以后,何熙每日给我送小玩意儿。
吃的,喝的,用的。
全都是前世我喜欢的。
他想起来了。
他竟然想起来了!
「我儿果然英姿非凡,如此讨姑娘家喜欢。」父亲举起桌上的玉蝴蝶,「是哪位淑女落在你这儿的?要不要抬回来?」
这本是我们前世的定情信物,也不昂贵,但因是他送的,我珍之爱之。
父亲便下嫁了我。
原来,若性别反一反,这玉蝴蝶,只是个抬回来的、连名字都不配提的女人匹配的东西罢了。
「不必。」
「你已有了官身,又是状元,也该到了成家的时候,为父给你择一门好亲如何?」
「不用!」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遭过罪。
我不信这个老货。
今日我是嫡长子,是小侯爷,是状元郎。
我严词拒绝,他虽不爽,但咽下了这口气。
很好,希望他日咽气时,老货也能如此听话。
我开始练习步射,因为秋狩的日子已经快要到了。
正是在秋狩上,何熙救了公主,公主才一见钟情要下嫁于他,让我枉送了性命。
这门婚事我从前就不同意,现在,我依旧不同意。
不一样的是,这次我手里有弓。
嗖——
正中靶心。
随他想不想得起来,我誓要将他们的婚事搅得天翻地覆!

-8-
我提前疏通了关系,秋狩时,亲自伴驾在公主近处。
走到中途,果真遇到了猛虎!
禁卫一片混乱,我于人群之中举起长弓。
一箭!正中虎眼。
猛虎暴怒,低吼着冲我奔来。
马儿发癫,把我甩下了马背。
眼看血盆大口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身影将我扑倒滚了几滚,避开了猛虎的獠牙。
随即箭雨如林,将猛虎钉成刺猬。
「三娘!」何熙扶起了我,紧张地拨去我发上的浮草。
我吓得瘫软,任他抱住了我。
心跳得很快。
我是吓的,他是……
我猛地回过神来,我攥着他的袖子!
前世你侬我侬时,我最爱攥他的袖子,因我小时候走丢过,总是胆怯害怕。
何熙知道后说,只要我牵着他的衣袖,就不会再走散。
我收手,可是已晚,他看到了!
他不止是在救我。
烧尾宴后他就怀疑我,之后的送礼全都是在试探我。
直到喊出三娘、令我做出如此女儿情态,他确定了!
他确定我是谁!
「三娘……」他气质一凛,轻轻搭上了我的颈后,扯了下我的发尾,「好久不见。」
可是晚了。
我们的背后传来清冷低沉的声音。
「这箭可是顾小侯爷射的?」
何熙瞬间变色。
那是公主走出车架,朝这里看来。
只是这次,她看的是我。
我抓起他的手腕扔开,起身拍了拍紫袍,背着长弓走到那女人面前跪下:「拜见公主。」
我出生勋贵人家,守礼知节,脸也长得不差。
大概因为前世是女子,转世成男子,五官也过分清秀精致。
公主看我半晌:「赏。」
过不了多久,京中传出风声,公主有意选我做驸马。
果真谁救了她,她便嫁给谁。
真可笑。
相较于府中过年般的热闹,作为当事人的我却十分冷漠。
我派去何府的探子来报说,何熙的母亲上京了,还得了诰命官身。
我的这个婆婆啊,估计以为她的好日子在后头。
呵。
我找上了她身边的丫鬟翠青。
「帮我去老夫人那边递个话,事成,我想办法给你找户好人家。」
翠青猛地抬起眼:「真的?」
「我像是会说谎的人吗?」
翠青是何家的奴婢。
原本在老家给何叙当通房,安抚他挑灯夜读的欲望。
不过何叙当上了官老爷,翠青的身份就不够看了,何家那个老货苛待她,觉得她上不得台面,一直叫她当奴做婢,姨娘都没抬。
到了二十五六岁也不放良,就留在身边,日日伺候她,美其名曰用惯她了。
我觉得奇怪,那老货只道:「她不要脸失了身子,还能嫁给什么人去?」
她儿子要人暖床,转手就说是别人家的女儿不要脸。
墨老妪就是这么个没皮没脸的贱人。
翠青十分胆怯:「我不能做对不起老夫人、少爷的事。」
「那他们呢?他们可没少对不起你。何熙夜里在你身上泄欲,爬下来可有正眼瞧过你。更何况那老的,你在何家,一眼望得到头。等你老了,做不动了,他们养你吗?」
翠青的眼睛像受伤的食草动物。
「我也不用你做什么,你只消去老夫人面前狠狠骂我。叫说,公主原本属意的是少爷,而我不但抢了公主,还抢了花魁。我不但与他抢女人,还抢他状元的位份。我顾小侯爷,仗势欺人。」
翠青不理解。
但她会去做的。
再温顺卑贱的女人,都想好好过日子,不想做牛做马却孤单一生,死后葬在野坟。
只是连好好的日子,她们都过不上。
要去争。
我回头让家里那个不成器的爹开场赏花宴。
「请全帝都的勋贵夫人,还有公主,来我家看花儿吧。」
我爹眉开眼笑。
殊不知,好戏要开场了。

-9-
墨老妪果然不出我所料,盛装打扮来了。
看到我与公主站在一起,她便阴阳怪气:
「顾小侯爷果然男生女相,俊俏得很,何熙这个探花该你来做。听说小侯爷从小体弱多病娇养着的,写个字都怕要累着,不知怎么,一下子高中状元了。」
「你的意思是,主考官给我透题了?」
我气定神闲掀起了眼帘:「科场作弊可是大事,墨夫人说话前最好讲点证据,否则可会连累何兄的前途。」
何熙Ťű₂已经赶来了。
「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墨老妪脸色一沉:「老人家说两句罢了,这有什么,我这不正要给公主和小侯爷道喜吗?」
「二位如此郎才女貌,再加上个莺儿姑娘,这侯府上千娇百媚的,可不比花儿好看。」
「什么莺儿?」公主竖起了耳朵。
「公主不知道吧?小侯爷可是个风流人物,引得花魁娘子挤破了头与他春宵一度。这莺儿姑娘更是私奔了来,被他娇藏在侯府上。日后公主出降,还要与她姐妹相称呢!」
公主面沉如水:「三郎,是吗?」
我拍拍手:「请文命姑娘来。」
姒文命素衣钗裙,清丽绝尘,背后带着我的三个「妹妹」。
前世,二妹妹进了宫,很快就在宫斗中被毒死。
三妹妹远嫁和亲,这辈子都没有再见过面,音讯全无。
四妹妹在我之后被送给何熙,因何熙娶了公主,她只能做妾。
我这个主母尚且如此,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只是这回,妹妹们也都变作了弟弟。
她们身上本就没有猥琐习气,又得了姒文命调教,各个都是文静腼腆的秀气儿郎。
「文命姑娘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颇有才名,我得了她的指教,才一骑绝尘得了魁首。请文命姑娘来我家,也是为了教育我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此番已在家中开了书塾,族中子弟,都以文命姑娘为师。」
姒文命献上《美人图》:「听闻公主美貌绝伦,特做七夕拜月像,为公主祈福。」
公主欣赏了她的诗画,眉头舒展:「姑娘大才,不输三郎。」
「都是弟子像师父,哪有师父像弟子的。只是老师借住在侯府上,始终不成体统。她这重身份……我染些流言蜚语倒也罢了,只怕辱没了老师,让人说咱们汴京书生不识真佛。」
公主点点头,写了封手书:「带去给京兆尹,即刻就将文命姑娘放良去。」
姒文命热泪盈眶,盈盈ƭű̂⁺一拜:「多谢殿下!」
她一直都想做个良家子。
何熙始终都没有给她。
在青楼里她千人骑万人跨,到了何家,依旧要出卖色相为何熙挣前程。
直到最后,依旧是官伎贱奴,连个牌位都入不得何家祠堂。
没想到,她想要的,终是公主给了。
公主拉着她的手道:「既会教书,便建个书院如何?儿郎们又不缺夫子,倒是娘子们想读书都没个去处。我有处清净的庄园闲置着,正好给你开书院……」
潇湘书院开门的那天,我心中五味杂陈。
但还远远不够。
何熙只是不放他母亲出来丢人罢了,怎么抵得上我在她手里受的罪。
我必要添把火,叫她把这身诰命脱下来才成。

-10-
翠青还在墨老妪面前不断煽风点火。
她说,自赏花宴后,我不断狗仗人势打压何熙,让他官途不畅。
把墨老妪气得半死:「就没有办法搞死那个小白脸吗?」
「若驸马是咱们少爷,顾小侯爷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墨老妪果然上当了。
「公主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消让她来何府『小住』一晚,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不对我儿俯首帖耳?」
因公主常去潇湘书院探望姒文命。
墨老妪差了人,半途劫了公主的车马。
还没到何府,就被我拦下。
天子震怒。
光天化日截杀公主!
当即就要灭他九族。
「墨夫人必定是想请公主前去何府喝茶,只是刚来京中,不知怎么递帖子罢了。虽然做得急躁,到底心是好的。」
我淡淡把这事摁下。
皇帝回过神来,知道不能按劫道办。
在他心中,公主虽然尊贵,但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天子帝姬,也怕名节受损。
「只是墨老夫人对待奴婢十分苛刻,不但到了年纪不放嫁,好像……还打死过一两个。如此不慈,按照本朝刑统,当发配去做城旦。」
皇帝十分满意,便按我的提议,随便寻了个由头把墨老妪丢进了牢里。
——当然,她确实打杀过奴婢,因那奴婢长得漂亮,她怀疑她勾引她宝贝儿子。
翠青哭着告诉我的。
墨老妪的诰命自然是没有了,还发配去城郊做城旦。
过了半年,何熙出城,我遥遥跟在他后头。
眼见他拿着碗药,走向了他的母亲。
墨老妪腹中高高隆起。
她最爱斥责年轻女子勾引汉子,是不要脸的贱货。
这次她在城郊工地上,想来也「勾引」了不少汉子吧。
「老家ťú⁶还替你立了贞洁牌坊,你怎么敢?!你是个寡妇,你这样如何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我!」何熙低声嘶吼。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们……」
工地上都是低贱而身强力壮的罪犯。
没有消遣,饥渴着女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的。
「事已至此,快喝了这药!」
何熙抓着他娘的下巴,给她强灌下去。
一如前世,墨老妪强灌我。
我当时已有生孕,公主赐下毒药。
我求她,求她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放我一马,她却笑:
「哪个女人不会下崽?何熙的嫡长子,得是天子的亲外孙,轮不到你。」
被毒死真的好痛啊。
Ṫù⁾现在轮到她了。
等何熙走了,我从阴影中献身,踱到她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嘴边吐出大片大片的血块。
原来我死的时候也这般丑。
「是你……」她抽搐着说。
「是我,母亲。」我挑高了唇角,望着这个前世我费尽心机讨好,把她当做亲生母亲奉养的女人。
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喊她。
但她恨我。
「是你在打胎药里下了毒……」
「你以为何熙想你活着吗?你让他丢尽了颜面,还差点被诛九族,他的前途全毁了,你最心爱的儿子,比谁都想要你的命啊。」
墨老妪不再挣扎了,眼角流下一道清泪。
墨容容。
你觉得你生了个儿子,把他培养成才,媳妇熬成了婆,你就从此高枕无忧,当上爹了?
熬不出头的。
新媳妇,老婆婆,贞洁的,不贞的,都不过是走在钢丝上。
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你我同是女人,死起来太容易了。
我默立良久,抬手阖上了她的眼。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11-
陛下终究是把公主许配给了我。
迎亲那日,何熙喝醉了,跑到我门前闹。
「三娘……别娶她。」他拽下我的领子,眼里蓄着泪,「我心里有你,一直都有你。」
我漫不经心勾起唇角:「要我说,当了男人以后,我体会最深的一桩事,便是男人的心,不值钱。」
「你瞧,我一出生便衔着金汤匙,父亲母亲都把我当作眼珠子疼,我打个喷嚏,整个侯府都要震一震。」
「长大了,又是官身,状Ŧŭ₃元出身的翰林,所见全都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
「有多少人爱慕我,我骑马上朝,都是掷果盈车。」
「我拥有的这么多,你何熙何德何能,觉得你捧出一颗真心,我便会感动落泪?」
我打碎了他手里的玉蝴蝶。
一脚碾了上去。
「男人心狠,特别是我是这样的权贵,我们可惯会糟蹋东西了。」
何熙猛地抬起眼:「那你糟蹋我。」
「什么?」
「我愿意侍奉你。」他逼近我,呼吸粗重,「今夜我们洞房,好不好?我想你了。」
我往后一仰:「你发的什么癫,到现在还觉得我会跟你上床。」
我摇了摇头,为男人的精虫上脑深感不安。
临走前,他拽住我的袖子:「小心公主。别忘了她赐你毒酒。」
我冷冷抚开他的手。
忘不了。
当夜我没有入洞房。
公主差人问我,我道:「何翰林今日来府前拜会,我瞧他对公主余情未了,我虽尚主,但不想卷入三个人的纷争里,我们还是各自先静静为好。」
正愁找不到借口,何熙这么一闹,我刚好可以全部怪罪给公主。
也让她尝尝独守空房的滋味。
前世,她早在出降之前便与何熙有染,何熙疏远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一夜夜地空等。
现在轮到她了。

-12-
又一月,公主到大相国寺祈福。
大相国寺鱼龙混杂,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趁她唱经,我在她茶水里下了毒。
介时嫁祸到何熙头上,便是何熙苦恋不成,铤而走险。
做完准备,我将何熙约了出来。
他必得到过这里,才好背这个锅。
不想何熙一眼便看破了我要做什么:「三娘,你疯了?!那可是公主!」
「公主命便贵些?毒不得了?送她下去陪你,作对亡命鸳鸯,岂不美哉。」
何熙拽着我便走。
「你做什么?!」
「找个没人地方,把你捆起来……外人看着便是驸马毒害公主,事情暴露,消失无踪。」
我一脚踹在他胫骨上。
「我现在可不是娇滴滴的女郎,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何熙也不再让我,我俩大打出手。
最后到底是我这个从小到大的病秧子落败,被他推下了山崖。
该死,怕又要死一遍了!

-13-
迷惘间我梦见了公主。
她还是个小女孩,在御花园里哭泣,手上捧着个奄奄一息的蝴蝶。
奇怪,我怎么会梦到她?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是稚嫩的少女声:
「你是哪家的小孩儿,为什么在宫里哭?你这样被贵人瞧见了,可是要挨罚的。」
「哥哥们把我的蝴蝶踩死了。奶娘非但不救,还要把它给扔了。」公主伤心得很。
我找了点蜜水给蝴蝶。
可蝴蝶还是死了。
我又找来针,将蝴蝶簪在纸上,做成了标本,裱起来。
「这样你就可以拿回去了。」
「姐姐你真好。」公主扬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叫什么?」
我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耻:「……顾大娘子。我是顾大娘子。」
「姐姐能常来宫里陪我吗?哥哥们都坏得很,他们欺负我,母后和奶娘都只让我守规矩,我不想同她们玩儿。」
我敷衍地笑了一声:「我有空便来。」
然而宫里是什么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吗。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
画面一转,我瞧见长大了的公主做着一只玉蝴蝶。
「公主,该歇息了。」
「明日是顾姐姐生辰,我总得送到她手上。」
我瞧着那不甚精致的头面,心中猛地一跳。
这东西是公主送来的?
不是何熙?
前世,我正是瞧见这东西做得却真心,才以何熙为良人……
难道我一直都弄错了?
我瞧着公主Ṫū₋面前一整墙的蝴蝶标本,心跳如雷。
……
画面又一转,转到我死去的堂屋。
大门打开,凤冠霞帔的公主扑进来。
但我的身体早已冰凉。
「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她低声问。
女使们鱼贯而入送进水银与针线。
她轻轻擦干净我脸上的血污。
执起了针线,眼里涌动着漆黑的偏执:「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姐姐。」
……
这是真的吗?
玉蝴蝶是公主送的?!
最后为我收敛尸身的也是公主?
我却阴差阳错嫁给了何熙……
这一切太过混乱,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一双清润的眼。
「三郎。」公主低声唤道。

-14-
我不见了以后,公主把大相国寺翻了个底朝天。
没寻见我的人,就下山来。
一人深入悬崖,终于找到了昏迷的我。
「你怎么会摔下来?」
我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说我想把你毒死嫁祸何熙,结果反被何熙推下来了?
「派禁军下来也就罢了,你怎么下来了?」
「我担心你。」公主垂了眼。
为了方便,她穿了窄袖骑装,袖剑上纹着云海纹,格外英气,也格外内敛。
「我一直奇怪,我只不过是秋狩中无意间救过公主一次,怎配公主如此青眼相待?我瞧公主身手,当时没有我,也躲得过吧?」
公主的脸红了:「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我心中一动,想起那个梦:「你是说,我帮你制作蝴蝶标本一事?」
「嗯。」公主眼神闪烁,「我那时便知道,三郎是最温柔的人。」
我沉默了。
前世今生,不管男女,我俱进了宫,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难道她之前嫁给何熙,不是因为他救了她。
而是因为她想来找我?
我进不去宫里,她也出不得宫来,所以她明知何熙有妻室还要嫁给他,是为了……
我脑中电光石火,却见公主掏出水袋,想要饮水。
「等等!」
水里有毒!
但等我抢过来,却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这里头是什么?」
「是我惯喝的酒。」公主不好意思道。
我这才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你惯喝酒?」
她抬起波光粼粼的眼睛:「你不理我,我心里苦闷,便习惯以酒浇愁。」
我听闻,第一反应竟是松了口气。
——还好她是个酒鬼。
不然恐怕现在早死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我知你心肠好,救了很多人。小荷,文命姑娘,何府上的翠青……她们都喜欢你。」
「你打哪儿看出来的?」
「没有?」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已经感觉到冒昧了。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我看你和何熙……?」
「休要胡言乱语。」
简直恶心透顶。
一想起连定情信物都搞错了,我就恨不能把前世的我拍晕,让她好好动动脑子。
冷不丁,公主凑到我跟前,略带酒味的呼吸拂过我耳边:
「既不喜欢她们,也不喜欢男人,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我同床共枕。」
我知道早晚会直面这个问题。
无所畏惧道:「……殿下恕罪,我其实,不能人道。」
「是吗?」
话音刚落,修长的手指就把我捉住了。
她轻笑一声:「看起来不像。」
我万万没想到,元明月是如此大胆的女子。
她看了眼满手的脏污,冲我淡淡一笑:「这不是,能用吗?」
看我脸色不对,她眼前一亮:「莫非,三郎还是处子?并不懂男女之事?」
「你不要再过来了!」我退无可退,「我知道,我懂!可我并不能……」
并不能接受我现在是个男的。
要把那丑玩意儿插到别人身体里去。
我是真正的,男儿身,女儿心。
元明月擦干净了手,轻轻拂了把我的脸,红着脸道:「三郎若害羞,我可以在上位。」
「什么?!」
那是什么东西?
她在说什么胡话?
虽说她这般打扮确实修长挺拔,英气逼人,但是……
她二话不说解开我的腰带,蒙住了我的眼睛。
「别动。」
黑暗里,我被挑起了下巴。
「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15-
「元明月。」
「嗯?」
「你哪儿学的?」
「宫里嬷嬷教的。」
「那你可真是天赋异禀。」
「三郎喜欢吗?天色尚早,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腰有多酸吗!」
「……对不起。」
「那我可以抱你一会儿吗。」
「……」
「三郎。」
「三郎。」
「你别叫了。」
「那你叫我什么?」
「……殿下。」
呼吸一瞬凌乱。
「元明月!我只是叫了一声殿下!你发哪门子疯?!」
「好哥哥,再多叫几声。」
……
躺在元明月怀里,我想。
前世那杯毒酒,必不是这个女人赐给我的。
恐怕那天她满脑子只剩下要跟我洞房。
那真正的凶手。
只剩下一个人了。

-16-
如墨容容所愿,我开始四处给何熙下绊子。
当何熙看我与元明月夫唱妇随,他就意识到,我已经知道了一切。
那杯毒酒根本就是他给我的,却假借元明月的名义,经由墨容容的手。
他看到我做了小侯爷,怕了,想祸水东引。
但没想到,他污蔑了一个最不可能害我的人。
此时我是侯府世子,翰林清流,他不敢与我硬碰硬,就投了左相做靠山。
左相是我父亲的劲敌,父亲急得团团转:「那个何熙简直邪门,怎么知道我这么多阴私!」
当然是你自己告诉他的啊,我的老父亲。
外嫁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
可女婿却是半个儿呢!
你当日怎样扶持的何熙,今日就怎样变成扎向你的刀。
「圣上对我已有不满,若是他再参上一本,还不知会怎样!」
「北地刚经过战乱,父亲不如自请外放做安抚使,既能为圣上分忧,又能攒点功勋,堵住何熙一党的嘴。」
父亲听了我的话,自请外放。
他虽混账,但委实做出了点成绩。
在他凯旋之际,我悄然出城,迎上了他的队伍。
「父亲如今功高,虽解了肘腋之患,但他日必会成陛下心腹大患。」
「这又怎么办?」
「若是父亲死在凯旋途中,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拔出了刀,「父亲为国捐躯,以前就是有再多不是,陛下也不会追究,毕竟死者为大。这样,我们整个顾家就得以保全。」
「孽子,你让我去死?!」
「这是为了整个家族做出的必要牺牲。」我说出了这句他最爱的台词。
我被何家磋磨至死,父亲为了家族名声,视而不见。
二妹妹十六岁进宫侍奉四十六岁的皇帝,那是家族荣耀,即使死在深宫,也值得在家谱中大书特书。
三妹妹远嫁和亲,更是有了公主的身份,只要圣上天伦和乐,他这个做臣子的怎么能疼惜自己的骨肉亲情呢。
四妹妹给人当妾,更是笼络住了前女婿、新驸马,给他仕途上助力良多。
整个家族就是他一人。
他吸干了大家的血,平步青云,再把这份权位传给下一个男人。
前世是顾修萌。
这一世嘛……
「父亲,你活着只会拖累整个家族,不如让出位置给儿,让儿早早当上家主。儿是驸马,再袭了二品侯爵,若还加上一个为国捐躯的父亲……儿都不敢想咱们顾家会有多显赫!父亲不是最爱儿的吗?难道都是说说而已?为了儿,为了子孙后代,父亲难道就不能……早早驾鹤西去吗?」
「孽障!」父亲打碎了所有的东西,「你这是弑父!」
「难不成你杀的女儿还少吗?」
我直起身,对着疑惑的父亲,掷出了那把匕首。
「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又不是来与你商量,吵这么大声,难道体面吗?!」
背后,火光四起。
我踱出营帐,把他一人锁在里头,对着熊熊烈火视而不见。
就像当初我一次次跑回家中跪下求他,他所做的那样。
我赏着日出,听他哀嚎大哭,最后没了声息。
烧死可不好受。
父子一场,我给他留了匕首,这就是儿子的孝道。
父亲过世后,我捧幡摔盆,狠狠哭了一场,随即将何熙告到了圣上面前,让他偿命。
因为经过我的调查,那天晚上是何熙派人放了火。
左相一派怕我父亲功高,先下手为强。
何熙又是他的急先锋,再辩驳也没有用,下了大理寺。
我去见他的时候,他早已血迹斑斑。

-17-
「我真没想到,你的心这么狠,你连老侯爷都……」
「无毒不丈夫。」
我一身绯衣,腰缠玉带,披着厚重的玄色斗篷,脸埋在雪白的狐毛里,比冬天更冷酷。
他眼里倒影的,终于不是那个柔弱可欺、满脑子情爱的三娘。
而是荣南郡王。
他可怕的政敌。
他面露恐惧,但还是冲我嘶吼:「你也不怕遭报应!」
「我只是学了你们的样。」我歪了脑袋,「你一个白身,再是状元也爬不到高位,你明白,所以你先是娶了我,又尚了公主。除此之外你身后还有个守了半辈子寡、为你三迁的墨容容,一个在寒夜里给你泄欲的翠青。哦对了,还有姒文命,姒文命给刚到京中的你很多帮助,你还把她送去,给各位前辈享用,给你升迁攒资本。」
「这才有了后头的何首辅何大人,对不对?」
「若不是我拦着你,左相也要把女儿嫁给你呢。」
我拿靴尖抬起他的脸:「真是个赘婿的命。」
「我父亲跟你也没什么差,我们四个姐妹,全给他,给顾修萌,做了垫脚石。」
「你们这些臭男人啊,惯喝女人的血自肥,到现在,反倒做出一副正义的模样……」
「怎么毒死我的时候你不心疼,姒文命跳河的时候你不心疼,翠青投湖的时候你不心疼?我们就该死是吗?」
何熙喘着粗气道:「从来便是这样,你倒反天罡!」
「是啊。」我懒懒往椅背上一靠,「偏要杀光你们这些蠹虫一样的狗男人。」
「但你也成了我们。」何熙低笑起来。
他笑得我不适。
我皱着眉离开:「再给他五十鞭子。」
他们说,何熙抽完鞭子就死了。
我发现我是真的不在意了。
我刚上任京兆尹,主政京城,有忙不完的公务。
父亲新死,家宅也动荡。
不过好在一切都挺过来了。
开春的时候,明月开始主持中馈。
姒文命的学堂招收了新一批学生。
小荷给明月打下手, 她打算盘有一手, 把铺子经营得井井有条。
翠青嫁了个喜欢的小年轻,两夫妻一起在学堂里帮工。
母亲做了寡妇但是她却不再绷着了, 吃斋念佛,到处串门, 比父亲在世时还高兴些。
「你是侯爷, 自然比你父亲是侯爷好。」她意味深长道, 「那些个姨娘再也不敢闹到我前头。」
我想了想, 给姨娘分了房产田地,把她们都送出宅子。
「要改嫁就改嫁,我给你们添妆。」
看着她们欣喜莫名的眼神,我想,我终于找到了不变成他们的办法。
不破,不立。
我曾破了他们的道法。
现在, 该立我自己的道统了。

-18-
我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干了八年。
放良了八成的官伎。
我曾遭到举朝弹劾, 因为官伎的卖身钱, 是国朝的税金。
我一个人顶住了所有的压力:「汴京城不需要女子卖身交税。」
我查了世家大族的隐田隐籍,让国库比之前更加充盈。
圣上以我为贤婿。
我进了内阁,在扯皮中将此政令推向全国。
除此以外,我推动了女学并入国子监, 最早一批女尚书在我四十岁上入宫。虽则只是在内书堂抄书,但满堂绯衣里从此有了女子。
宫里的经筳也请了姒文命为皇子们讲学。
我当政的几十年里, 女子们不缠足, 不覆面。
公主尚且骑马外出, 女子上街一时蔚为风潮。
但恨我的人也有很多。
我动了世家的田,放良了美丽Ţųₗ的官伎。
刺客不断。
有天上朝,他们终于在朱雀大街上得手了。
死亡的疼痛再度袭来。
真疼啊……
下辈子是做男人, 还是做女人呢?我不禁想。
做男人固然好,我还是那个我, 只是变了个性别,便登堂拜相,过了花团锦簇的一生。
但……
因为做女人很困难,便不去做了吗?
天下人都这么想,那这天下早该亡了。
我这样, 跟懦夫又有什么区别。
女子们的哭叫声传来, 我听见明月的,文命的……
我死了,她们会怎样呢?
我做的这一切是否有意义呢?
我在满腹疑问中沉沉睡去。
19(终章)
「姐姐!姐姐醒醒!」
「修鹤怎么又睡着了?」我听见母亲的声音。「你是大姐,带头睡觉,妹妹们都看你的样子怎么办?我看你们以后考成什么鬼样子, 文命老师不罚你!」
我被推醒了。
在学堂里。
我看着几个拿着书卷的妹妹,又看看讲经台上的姒文命,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女的。
「干Ṫů⁽什么呢!」母亲拽下我的手, 「皇太女殿下来了, 还这么没规没矩的,赶紧去别让殿下等着。」
……皇太女?
……谁?
我满腹疑问地走出学堂,看到春风里,元明月长身玉立, 站在桃花下。
「看灯去吗?」她红着脸,塞给我一个冰凉的东西。
那是一只玉蝴蝶。
我突然一阵哽咽。
「……原来真的有意义。」
「你说什么?」
我将玉蝴蝶扣在发髻上,牵住她的手:「走啦!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
两世求来的今朝。
不要浪费好春光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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