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
父亲将我从人牙子手里救出来后。
我成了京城里人尽皆知的「半目鬼」。
世人骂我辱我厌弃我。
可是林少禹却待我温柔至极。
当我正满怀憧憬地要嫁与他时。
却发现他早已与我的闺中密友许如锦暗通款曲。
我对爹爹说,我不嫁了。
可林少禹却求了圣旨要娶我为妻。
从此,我成了许如锦的「试药人」。
-1-
我喜欢林少禹,全京城的贵妇们怕是都知道。
堂堂户部尚书的独女,居然要嫁给一个寒门出身的伴读。
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有人说我自甘下贱,辱没门楣。
有人说我这个「半目鬼」能嫁出去都算祖上积德。
因为幼时我被人牙子拐走,逃跑不成反被抓回去一顿毒打。
从此我的左眼便落下了病根。
左眼里的世界,便如雨中江南,烟雾朦胧。
后来,京城中人皆称我为「半目鬼」。
我对爹爹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我与少禹夫妻一心,便此生足以。
可是。
当我欢天喜地地告诉林少禹爹爹终于同意我们的事时。
林少禹迟疑了。
他说科考在即,且让我等等。
林少禹才华横溢,当年的童子试便是榜首。
自从接受父亲资助入府,更是文武兼修。
他胸中有丘壑,笔下藏山河,我自是甘心静候花开。
我认真地冲他点点头:「我等你。」
科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
我触手可得的幸福近在眼前。
可是一场意外打破了一切。
皇后要在后宫举办簪花宴,邀请京中大员的贵女们参加。
作为户部尚书的独女,我自是在邀请之列。
春日暖阳下,我正对着铜镜试戴新制的玉簪,忽听得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春棠!」
是许如锦,我唯一的好友,她提着裙摆冲进我的闺房。
「听说皇后娘娘邀了你去参加簪花宴,你可一定要带我去!」
许如锦的父亲是户部郎中,自是没有在受邀之列。
许如锦攥住我的手腕,带着她特有的清甜:
「春棠……好棠棠,你我自幼相识,你怎么舍得将我抛下?」
她的眼睛明亮如波,眼底浮动着细碎的光,像是藏着漫天星辰。
「锦锦,这不合规矩……」
「就一次,我就远远瞧一眼凤仪殿的样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盼着能见见宫里的景致。」
许如锦拽着我的袖子,眼神里满是祈求。
我轻轻叹了口气,罢了。
「那只能委屈你扮作我的贴身丫鬟了。」
许如锦高兴地一把抱住我。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锦锦,宫里地方大规矩多,你只管紧紧跟着我便是。」
「知道知道,奴婢一定规规矩矩的。」
许如锦笑着福了福身,眼尾弯成了月牙。
那灵动娇羞的模样,比我更像是贵女。
我要带许如锦进宫的消息传入了叶云安的耳中。
这个一贯对我克恭克顺的人居然第一次冲撞了我。
叶云安是我的另一个伴读。
他与林少禹的风趣幽默温暖细腻不同。
叶云安像是沉默的玉雕,绝美而清冷。
永远安静地站在我的不远处,尽职尽责地履行护卫的使命,对我言听计从。
可是这一次,他竟一反常态。
「小姐,许家姑娘从未进过宫,万一行差踏错连累到你……」
「锦锦答应过我,她不会的。」
我不顾叶云安的阻拦,带着许如锦去了簪花宴。
可就是这么巧,竟真的被叶云安言中。
许如锦内急离席之后便迟迟未归。
眼看宫门落锁,我左右都等不到许如锦回来。
回到府里我惶恐一夜。
第二天我收到消息,许如锦成为了锦贵妃!
宫人说,许如锦因不熟悉环境而迷了路。
慌不择路的许如锦好巧不巧地在皇帝的御辇前崴伤了脚。
三分娇嗔七分柔弱的模样引得皇帝疼惜。
-2-
当天下午,林少禹冲进我的花圃,面目可怖。
「你为什么要将她扔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攥住我手腕的力道几乎要碾碎骨头,素来温软的眉眼布满血丝。
「她是你唯一的朋友,你竟狠心如此?」
我望着这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俊脸,突然觉得陌生。
「她天真烂漫,哪里是后宫算计的对手?」
「你分明是故意的……」
「她处处对你退让,你喜欢的她从不敢争抢……」
话音戛然而止,他紧紧握住我的肩膀,眼中翻滚着滔天怒意。
他,和她……
我竟不知!
我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朝夕相伴之人,竟陌生得让我发抖。
林少禹的十指如铁钳般收紧,我痛得眼前发黑。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之际,一道寒光骤然劈开周身空气。
林少禹踉跄着后退几步,胸前的锦袍撕裂,渗出血渍。
只见叶云安手持长剑立于我身前,月白色衣袍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
他剑指林少禹,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林兄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
林少禹愤然甩袖离去。
我撑着的身体骤然脱力,踉跄着跌坐下去。
「小姐!」
叶云安转瞬已跪在我身侧。
他深褐色瞳孔里翻涌着慌乱,连声音都染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意:
「伤到哪里了?」
我努力仰起头,左眼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酸涩刺痛间早已看不分明。
我望向叶云安,喉咙发紧,声音破碎:「少禹和锦锦……」
叶云安略微迟疑,薄唇轻启。
「不过是男盗女娼罢了。」
喉间涌上的腥甜与胸腔翻涌的钝痛几乎将我淹没。
我死死盯着叶云安,残存的右眼泛起血丝:
「怎么会……不可能……」
仿佛回到了四岁那年的茫茫大山,无助且绝望。
叶云安喉头滚动,伸手想替我擦去泪水,却在半空僵住。
风卷起花圃的满地残花掠过我们身侧。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那年春日。
林少禹站在树下,笑容如冬日暖阳,一下便照进了我的心。
没过多久,宫中嬷嬷来到我府上传话。
「贵妃念及往日的情分,特意宣姑娘去许府一叙。」
嬷嬷尖细的嗓音像根银针,扎进我结痂未愈的伤口。
原来,许如锦生辰将至,皇帝特许她回家省亲。
许如锦端坐厅堂。
额间点着红宝石花钿,与鬓边珠钗相映生辉。
她右手指尖捻着鎏金护甲划过左手腕间羊脂玉镯。
极尽奢华的模样与记忆里同我共折杏花的少女重叠又分离。
「见过贵妃。」
我垂眸下跪。
林少禹和叶云安在我身后亦俯身叩拜。
厅堂内分外安静,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许如锦始终未发一言。
我数着呼吸,膝盖渐渐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茶盏的声响,却依旧没有让我起身的意思。
「沈春棠,沈尚书的独女,一向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沈小姐,你也有朝本宫低头叩首的一天哈哈哈。」
许如锦一阵狂笑。
「从小父亲便让我处处讨好于你,处处谄媚于你。你除了有一个尚书爹,你还有什么?」
「论样貌,论才情,你哪样比得过我,不过一个『半目鬼』而已!」
识人不清、真心错付的悔恨翻涌如潮,灼烧着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带着蚀骨的痛。
「不过毕竟相识一场,总归有情谊在的。」
许如锦语气突然缓和,似笑非笑的目光里藏着化不开的算计。
「皇上近日赏给本宫一对琉璃玉兔描金瓶,只是本宫不小心将玉兔的一只眼睛磕掉了,想着倒也是应景,便赏了你吧。」
她唇角勾起得意的笑,漫不经心地用护甲敲击着案几。
我强压下满心屈辱,伏身叩首:「谢贵妃恩赏。」
当我伸出手时,指尖还未触及瓶身,那宫人手里的瓶子猛地倾斜,重重砸在地上。
琉璃碎片如星辰散落,四下迸溅。
未及我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已裹挟着劲风掠至身前。
是叶云安,他长臂舒展,将我护在身后。
而林少禹,则护在了许如锦的身前。
许如锦忽地拍案而起,鎏金护甲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中的茶汤泼溅而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损毁皇家御赐之物!」
「这等不敬之罪,本宫若不重重惩戒,岂不是让人以为本宫好Ťū́₇欺负?」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中尽是得逞的恶意。
「念在往日情分,本宫也不难为你。」
话音一转,语气陡然森冷。
「就罚你跪着从这琉璃碎片上爬出去吧,也让你长长记性!」
屋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将满地Ṭù₋琉璃碎片映得锋利如刀。
我望着那些闪烁的残片,膝盖早已被青砖硌得麻木。
-3-
叶云安躬身下跪。
「贵妃息怒。」
他声线清冷似山间流泉。
「贵妃素有贤名,倘若今日小姐受伤而归,沈尚书不知内情,怕是会坏了贵妃名声。」
叶云安垂眸而跪,眼底尽是寒意。
许如锦听到叶云安将爹爹抬出,捏着团扇的指尖微微发颤。
林少禹立于阶前,大声斥道:
「贵妃金枝玉叶,岂是你一介护卫能攀谈辱没的?」
他转头对着许如锦抱拳行礼:
「贵妃息怒,切莫要和这僭越之人一般见识。」
我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仰头望向许如锦时,眼眸里的温软比春日桃花还要柔三分。
那双曾看向我的眸子,此刻却倒映着别人的影子。
叶云安背脊笔直如青竹,端跪在阶前,任凭林少禹的斥骂声在耳畔炸开,他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
等到林少禹话毕,他缓缓开口,清冷如寒潭。
「倘若今日贵妃念及旧情准许在下代罚,他日宫人们说起贵妃仁德,怕是要将这美谈传遍三宫六院。」
她如今宠冠后宫,父凭女贵,许父刚刚升任了户部侍郎。
但依旧还在爹爹手下。
如今我若出事,传出去说她苛待同僚之女,怕是圣上也要怪她不识大体。
「本宫……本宫自是念及旧情的。」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甘。
「既是你一心求罚,本宫便允你代为受罚。」
叶云安身形如松,清冷的眸中毫无惧色,薄唇轻启:「谢贵妃恩典。」
他直起身子,衣袂微动,转身屈膝,稳稳地跪在了那满地尖锐的琉璃碎片之上。
他玉雕般的面容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膝盖缓缓挪动,细碎的瓷片深深嵌入皮肉,殷红的鲜血瞬间洇湿了衣衫。
他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可脊背依旧挺得ṭū₇笔直。
我心焦如焚,重重跪在许如锦身前,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往日种种皆是臣女之过,今日还请贵妃开恩。」
我声音颤抖,伏在地上,额头贴地。
林少禹在一旁皱了皱眉,神色复杂。
许如锦睨视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眼中满是戏谑。
良久之后,眼见叶云安一步步挪到门槛处,她方慵懒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施舍般的不耐:
「瞧你这副下贱样,看着真叫人腻味。」
「本宫心善,滚吧,别在本宫眼前晃悠。」
我忙不迭地起身,奔向还跪在地上的叶云安。
林少禹在一旁看着,眼神冷漠,仿佛我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蝼蚁。
我扶着叶云安,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你怎么样?」
我轻声问叶云安,目光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膝盖上,心疼得厉害。
「无妨,死不了。」
-4-
不久之后便是科考。
叶云安因腿伤未愈未能参加。
我满心愧疚与自责,望着叶云安那因受伤而行动不便的双腿,眼眶不由得红了。
他看我泪水涟涟,一时间眼底闪过慌乱,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又跌回榻上。
停了许久才试探着扯住我的衣角:「小姐……莫要哭。」
我哭得更凶了,用帕子胡乱抹着眼泪。
他急得额间沁出薄汗。
「科举不过是身外之事。」
他盯着我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话毕,他半倚在榻上,陷入了沉默,目光却如钉子般牢牢锁定我的左眼。
他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暗潮,仿佛藏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半月后,皇榜张贴于朱雀大街。
朱红大字将林少禹的名字烙在探花之位。
消息如热油泼雪般炸开,尚书府伴读一朝跃龙门,成了探花郎。
市井巷陌里的说书人敲着醒木,将这段寒门逆袭的戏文唱得荡气回肠。
可话锋一转,便要叹一声那探花郎的命数——
怕是要被尚书府那个「半目鬼」强征为婿了。
人们的惋惜声如潮水般涌来。
「爹爹,我不要嫁给少禹了。」
曾经我有多想嫁给林少禹,如今便有多想逃离。
往日那些看似温柔的话语,那些故作亲昵的举动,不过是逢场作戏、曲意逢迎。
他对我,从来就没有过真心。
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衣襟。
年少时的爱慕,如旭日余温,总会消散的。
爹爹诧异地看着我。
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告诉爹爹,是不是少禹他欺负你了?」
我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用他温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的春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不必非要经历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之苦。」
「只要棠棠开心,做什么选择爹爹都支持。」
「外面的风风雨雨就由爹爹替你遮挡吧,爹爹只希望你平安顺遂。」
蓄势已久的泪水终于突破克制,夺眶而出。
我有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他曾如神兵天降,深入茫茫大山将我救出。
阿娘去世之后,他怕我受委屈,不顾宗亲责难拒绝续弦纳妾。
可是我总是让他忧心。
我以为林少禹听到这个消息会暗喜。
没想到他却跑来质问于我。
「你这是何意?」
林少禹往日温润的眉眼此刻凝着霜。
「自小跟在我身后的人是你,整日缠着我的人是你,你如今你却说不要嫁我?」
我别开脸不看他:
「探花郎如今是天子门生,前途无量,我这半目之人恐伤了探花郎体面。」
此刻他眼底翻涌的怒意,与那日看许如锦的温柔目光重叠,刺得我眼眶发烫。
「满京城都知道我受益于尚书府,如今我高中,若是另娶他人,岂不是让人耻笑我是忘恩负义之人?」
话音未落,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眼中尽是掌控者的傲慢。
「整个京城都知道你非我不嫁,现在说断就断?当我是什么?」
他的指尖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仰起脸。
「这些年若不是我日日相伴哄你开心,就凭你这模样,你能过得这么快乐?」
左眼酸胀得厉害,我死死咬住后槽牙,将所有酸涩都咽进喉咙。
「以你如今的身份,只需让锦贵妃稍稍给皇帝吹吹耳边风,便能讨到一门好亲事,你又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他的脸色骤变,随即恼羞成怒地甩开我。
「沈春棠,你别后悔!」
我生生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意逼了回去,转身离去,走得笔直又决绝。
-5-
叶云安知道我的决定之后,他向来冷冽如霜的面容竟泛起涟漪。
「你当真不嫁了?」
我点点头,随即故作轻松地说:「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像终年不化的雪山突然裂开缝隙,漏进一缕暖阳。
「对了,明日便是花朝节了,听说晚上会有焰火……」
可话说到嘴边,忽又想起爹爹的训诫——花朝节人潮汹涌,不许出去。
喉间的话生生咽回。
「想去?」
叶云安忽然开口,声线裹着几分笑意。
我望向他的双腿。
「早就好了。」叶云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
花朝节的夜市似打翻的胭脂盒,处处流光溢彩。
我在人潮里挪步,糖画摊的焦甜、杂耍场子的喝彩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叶云安在我身后寸步不离地紧跟着。
忽然有人侧身撞了我一下,我腰间一凉——绣着缠枝莲的钱袋子竟不翼而飞。
「我的钱袋!」
我踮脚望着那道迅速没入人群的灰影,急得拽住叶云安的手腕。
「快追!」
他却反手扣住我指尖,青玉般的眸子映着摇曳的灯火:「人太多,我带你先回……」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
我急得红了眼眶,甩开他的手欲追上去。
叶云安眉间拧起川字纹。
「那你在此地等我,不要乱走。」
叶云安转身飞奔而去,霎时间衣角便消失在转角。
我抱紧双臂等在原地,忽觉后颈一痛,粗粝麻布裹挟着迷药气息压下来。
等我再次清醒,已经在一处破庙里了。
麻绳深深勒进手腕,眼前晃动着几张蒙着黑巾的脸。
叫嚣着要把我卖个好价钱。
四岁那年的记忆突然翻涌——
同样阴暗的角落,逃跑被抓回来的我被人揪住头发拽起来。
胳膊粗的木棍朝着我的脸夯了下来。
突然,破庙木门轰然炸裂,凛冽剑气扑面而来。
熟悉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林少禹长剑出鞘划破夜幕。
不过几个回合,贼人便躺了一地。
「滚!」林少禹厉声喝道。
我一夜未归,府中大乱。
当我满身疲惫、衣衫破损地站在府门前时。
爹爹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嚎啕大哭。
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凌乱如草。
「你可吓死爹爹了!」
叶云安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在离我一丈远的地方止步。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长衫,眼底布满血丝。
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般摇摇欲坠。
爹爹将我揽至身后,挡在我与叶云安之间:
「林大人救女之恩,沈某铭记于心,改日定当重谢。」
爹爹拱手行礼,声音却冷得像冰。
如今的林少禹刚被封为太子少师,风光无限。
「沈大人实在折煞我了,我受大人扶持,护小姐周全乃是理所应当。」
话音未落,林少禹已疾步上前扶住爹爹的手,看似恭敬,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小姐既已安全,林某就告辞了。」
一夜未眠的我饱饱地睡了一觉。
等到起身时,已是傍晚时分。
叶云安笔直地跪在前厅冰凉的青石板上。
他浑身染尘,发梢还沾着半片枯叶。
听下人说,他自罚跪了一天了,滴水未进,谁劝都没用。
我蹲下身,将那半片枯叶摘下。
「你腿刚好,快起来吧。」
他猛地抬头,漆黑的瞳孔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我又让你受伤了。」
-6-
不知何时起,京城的大街小巷,吹满了不堪的谣言。
说我与林少禹在花朝节当日,孤男寡女厮混一夜。
说我次日凌晨回府时衣衫不整发丝凌乱。
爹爹身为朝中重臣,那些平日里表面恭敬的同僚,背地里却笑话他家教不严,养出如此不知检点的女儿。
就在此时,林少禹竟突然上门提亲。
爹爹以我近来身体不适为由,回绝了他。
然而,京城中的谣言变得愈发不堪入耳。
那些恶毒的言语,像无数把锐利的刀子,肆意切割着我的尊严与爹爹的颜面。
没过几天,御史台向皇帝递了折子。
弹劾爹爹家风不正、教女无方。
爹爹据理力争之时,林少禹突然下跪请罪。
他称与我青梅竹马、情不自禁,辱了我的清白,请皇帝降罪。
皇帝大笑,夸赞他有男儿胆色,竟当庭赐婚。
御笔朱批送到府上的时候,爹爹满目愁云。
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垂落在青衫前襟,背驼得像是被风雨压弯的老松。
我从未为爹爹做过任何能让他骄傲的事。
反而一直像个累赘,不断给他增添麻烦。
此次更是让他的名声受累,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
想到此处,自责就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几乎令我窒息。
我上前屈膝行礼:「女儿愿遵旨出嫁。」
爹爹手中茶盏重重砸在地上,浑浊的眼中翻涌着讶异与疼惜。
最终化作一声哽咽叹息:「是爹爹无能……」
夜晚大雨倾盆,似是老天也在垂泪。
叶云Ŧů⁼安湿漉漉地站在我的房门外。
「小姐,我备好了南下的船只……」
我看着被暴雨浇得湿透的叶云安,摇了摇头。
「抗旨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父亲老了,我不能拖累他。」
惊雷炸响,叶云安沉默良久,转身离去。
大雨之中渐渐远去的背影恍惚间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瞬间莫名重合。
爹爹亲自督造十里红妆,从鎏金鸳鸯烛台到嵌玉妆奁,从良田商铺到房产地契。
他亲手将半个尚书府的身家当做我的嫁妆。
他总是望着我的左眼说亏欠我。
却不知这十里红妆、半府基业,早已将那些陈年旧事化成了遮风挡雨的屏障。
大婚那日,叶云安迟迟未现身。
爹爹说,自古女子婚嫁只有陪嫁丫头,哪有陪嫁护卫的道理。
叶云安入府十年,虽性子冷淡沉默寡言,但忠心不二。
既然他曾说他有比科考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随他去吧。
我请爹爹一定妥善安置叶云安的去处。
爹爹沉默半晌说道:「他已为自己寻好了去处。」
我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只是不知怎的竟有一丝失落。
大婚仪式冗长而繁琐。
每一次弯腰对拜,头上的凤冠都似有千斤之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终于,我被引进了新房。
时间流逝,外面的喧闹声逐渐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冷风夹杂着酒气灌了进来。
「都出去。」声音低沉冷冽。
丫鬟婆子们慌忙退下,房门被轻轻带上。
我的心跳几乎停滞,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沈春棠。」
他唤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醉意和嘲讽。
下一秒,盖头被粗暴地挑开。
他身着大红喜服,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透着几分癫狂。
「沈春棠,你如愿以偿嫁给我了,开心吗?」
「整个京城,只有我肯娶你这个半目鬼!」
我强自镇定,抬眸与他对视:「林大人醉了。」
「醉?」
他俯身逼近,酒气喷在我脸上。
「沈春棠,你知道我为何娶你吗?」
不等我回答,他一把扣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仗着你爹,呼风唤雨任性妄为,害得锦锦被强征入宫。」
我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要你生不如死!」
他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我要你沈家上下,都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罢,他粗暴地扯开我的衣襟。
突然一阵嘈杂,宫中来人了。
林少禹慌忙起身迎了出去。
「皇上和贵妃看重太子少师,特命咱家送上新婚贺礼。」
宫人将一副画轴徐徐展开。
「这是贵妃娘娘亲笔所绘百子图,祝太子少师早生贵子。」
林少禹接过画轴,指节泛白,脸色阴沉。
-7-
成亲已经一月有余。
除了回门那天,林少禹假模假式地在我爹爹面前上演了一出夫妻和睦。
其余时间,他对我百般刁难。
每每深夜,他钳住我的手腕,将我压在身下。
我咬紧牙关,承受着他的全部重量和力道。
「疼?」
他低笑,嗓音沙哑,带着恶意。
每次结束,他总会逼着我喝下一碗汤药。
我以为是避子汤。
直到叶云安拿着药方出现在我眼前。
「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着眼前的叶云安,大为诧异。
他玄色劲装裹着风尘,腰间荷包却系得端正。
那是我初学女红时绣的,歪歪扭扭,我明明记得早已扔掉了。
「见过小姐。」
他声线平稳如旧,额前碎发却掩不住睫毛的轻颤。
香炉飘来沉水香,却掩不住我紊乱的呼吸。
许是过于惊讶,竟教人乱了方寸。
他将一叠纸页放在案上。
我低头翻看,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药材名和剂量。
有的药方右下角写着「试药人无碍」。
有的则画一个叉号。
「这是什么?」我问道。
他沉默片刻,道:「求子药方。」
我指尖一颤。
「你每日服用的药,都出自这些方子。」
「每试过一副,若无毒性,便会偷偷送入太医院,给许贵妃服用。」
我怔住。
我以为有时腹中痛如刀绞、有时浑身发烫汗出如浆,都只不过是避子汤的作用。
万万没想到,那些准时送到的汤药都是在替许如锦尝遍百草。
林少禹连折磨我,都要物尽其用。
「这些方子……你从何处得来?」
我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抠住桌沿。
叶云安垂眸敛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自小姐决定下嫁那日起,我便求尚书大人允我随行,可大人说不合规矩,恐给小姐惹上非议。」
「后来尚书大人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于是我便成了小姐的暗卫。」
他眼神扫过药方。
「我每日见下人送药入房,于是心生疑惑便暗中追查,才知这些腌臜勾当。」
叶云安稍稍停顿,继续道:
「而且我打听得知,许如锦前不久被太医诊断出已有身孕。」
我死死攥着那叠药方。
仔细算起,林少禹有些时日不曾与我同房了,所以也没有让厨房送汤药。
我原以为是他留恋烟花之地,无暇与我为难。
如今想想,竟是因为贵妃有了身孕。
我将这些药方小心收藏,以便谋划来日。
可没等我有下一步动作,噩耗便如惊雷般劈下——
爹爹被扣上「诽谤朝政」的罪名押入诏狱。
缘由是一篇辱骂圣上嘲讽新政的诗文,在同僚聚餐的酒会上,好巧不巧地从爹爹身上掉了出来,成了爹爹的罪证。
我去找林少禹询问爹爹的事情,却没想意外听到了他与密探的对话。
原来,郊外破庙的歹徒,京中四起的谣言,爹爹下狱的诗文……所有的所有,都是林少禹的阴谋。
许如锦的父亲觊觎尚书之位已久,此次爹爹的事儿便是林少禹和许家父女的手笔。
血液瞬间冻结,我踉跄后退半步,却撞倒了廊下的花架。
「谁?」
门被猛地拉开,林少禹阴沉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目光一厉,伸手便扣住我的脖颈,将我死死地抵在墙上。
喉间的压迫感令我几乎窒息,眼前阵阵发黑。
忽有寒光破空而来。
叶云安长剑出鞘,稳稳隔开他扼住我脖颈的手。
林少禹踉跄着后退两步。
叶云安横剑挡在我身前,他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
林少禹面色阴鸷道:
「沈氏与外男私通,给我拿下!」
四周瞬间涌入数名护卫,刀光剑影间,叶云安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他剑法凌厉,招招逼退来人,带着我冲出了林ƭű̂ₜ府。
可因护卫人数众多,他又要分心护我,玄色劲装早已被鲜血浸透。
但他仍死死攥着我的手往巷口奔去。
直到隐入一处废宅,他才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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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安身中数刀,浸透血的ẗũ⁽中衣黏在伤口上。
我咬牙将布料撕开。
背部一个焦黑的三角形烙印如毒蛇般缠住了我的视线。
我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死死盯着那个烙印。
幼年时那苍茫大山的深处,哭喊声里人牙子狞笑着把烙铁按在孩童背上……
记忆如毒蛇般窜上来咬住喉咙。
我清晰地记得,每一个找到下家即将出手的孩童都会被烙上这么一个烙印。
只不过我还未及被他们出手就被父亲救回。
叶云安伤口发炎高烧不退,一直昏迷不醒。
我只得偷偷出去当掉了首饰为叶云安抓药。
他烧得迷迷糊糊时嘴里常常嘟囔着: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藏好,等我。」
我望着叶云安。
是你吗?会ţû⁰是你吗?
阿蛮小哥。
那年我被人牙子掳走后带进一座荒莽大山。
几țųₖ十个孩子挤在漏风的土院里,每日只给一顿饭。
逃跑的孩子被抓回来,便吊在院中央的槐树上,用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夜里山风呜咽,夹杂着凄厉的狼嚎,逃出去怕也是死路一条。
我年纪小,常常被大孩子抢了吃食。
有个叫阿蛮的小哥与我年纪相仿。
他总偷偷地将自己的食物分给我。
后来的一天,阿蛮被人牙子按在长凳上烙上了印记。
他要被出手了。
夜里,他趴在草堆里小声对我说:「你相信我吗?」
我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点点头。
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茫茫大山,月光惨白。
我们翻过土墙,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外跑。
身后突然亮起火把,人声犬吠越来越近。
阿蛮把我塞进一个树洞,用枯叶盖住我。
「藏好,等我回来。」
可是,他却没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粗暴的大手突然掀开落叶,人牙子的皮靴碾碎了最后的希望。
叶云安终于退烧了,他盯着我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我指着叶云安背上的烙印逼问他到底是谁。
叶云安脸色苍白、眼神慌乱。
他望着我颤抖的指尖,喉结滚动许久才开了口。
原来那天夜里,他将我藏进树洞之后便引着追兵往反方向跑。
可是半路却不慎滚下了山崖。
等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在了猎户家的土炕上。
他拖着断腿爬了三天山路到了县衙,想要报官救我。
却正巧看见爹爹抱着刚刚救出的我回到县衙。
叶云安说到这里,紧紧地盯着我左眼。
「那日你左眼缠着的白布上渗出血迹,周边的商户都在传,尚书千金被人牙子弄瞎了眼睛。」
他颤抖的手指悬在我的左眼上方,终究不敢触碰。
我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床边的药碗。
「所以这十年来你日日在我身边,却从不告诉我?」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
叶云安挣扎着坐起来,冷汗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下。
「我……不敢。」
叶云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后来听说尚书大人要为女儿选伴读,于是我拼命读书,就是为了能进府……」
看着叶云安苍白虚弱的脸上还沾着退烧后的薄汗。
责备的话语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心疼与怜惜。
也许,所有的姗姗来迟,皆是命运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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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云安稍微好转,我们便出去打探爹爹的消息。
爹爹还被关在诏狱,多方打点依然无法相见。
为了救出爹爹,我只能破釜沉舟。
「你当真要去?」
叶云安撑着门框,脸色仍有些苍白。
「爹爹在诏狱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我别过脸去,压低声音:
「这件事九死一生,你养好伤,寻个安稳去处……」
叶云安的手掌突然覆上我的后颈。
温热的呼吸扫过我唇边,落下一个极轻极柔的吻。
我慌忙要退开,却被他更紧地圈在怀中。
「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
我埋在他颈间,声音发颤。
「我保证,活着回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我乔装一番,来到了百花楼。
林少禹近日与百花楼的一名叫莺歌的官妓关系亲密。
红绡帐暖,莺歌斜倚在榻上:
「这可是杀头的买卖,我凭什么信你?」
我站在莺歌面前缓缓开口:
「你本是官宦人家嫡女,因受伯父一脉牵连没入贱籍。按照本朝律例, 除非特赦,否则这辈子你和你家族女眷都只能在男人衣摆之下苟活。」
烛火摇曳间, 瞥见她瞳孔骤然收缩。
她对着烛火喃喃:「要是能离开……谁想当这千人骑的玩意儿。」
「与我合作,换你全家女眷脱离贱籍,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莺歌终于松口:「你若敢骗我, 我折了这条命也要拉你下地狱。」
我笑道:「好好留着你的命, 好日子在后头呢。」
三日后的午夜, 林少禹醉倒在莺歌身侧。
「切记天亮之前一定要将令牌送回, 否则你我都会没命。」
莺歌将东宫令牌交于我时郑重地嘱咐着我。
叶云安拦住我的去路:「我替你去。」
「东宫九曲回廊, 你知道哪一间房是我要找的吗?」
叶云安被我问住了。
「我曾去过东宫, 对里面的布局有所了解,所以只能我去。」
我没时间过多解释,匆匆离去。
乔装一番的我拿着令牌, 顺利进入东宫。
趁着巡夜守卫换防的时间差, 我潜入太子书房。
将事先准备好的藿香、曼陀罗加入香炉之中。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天亮之前,我将令牌还给了莺歌。
剩下的, 就是等。
几日之后, 太医院传出消息,太子疑似中毒。
帝后震怒,下旨彻查此事。
我拿着小心珍藏的药方, 跪在大理寺门外。
告发林少禹和瑾贵妃私通, 谋害太子, 觊觎东宫之位。
借着莺歌的百花楼,此等宫廷秘闻很快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皇帝下旨封了林少禹的府邸, 并在他的书房暗格里搜出了藿香和曼陀罗。
那是我让叶云安潜入林府拿取药方时放进去的。
一同放进去的还有许如锦的一方丝巾。
那是年少时她亲手绣的, 送给我的生日贺礼。
林少禹百口莫辩。
他日日与太子共处一室,自己并无异样,偏偏太子中毒了。
叶云安问我,怎么就笃定林少禹会用那个茶盏喝茶。
万一他不用, 岂不是事情败露了。
我笑笑,他一定会用。
因为那是许如锦送他的。
他总是边喝茶边看书,偶尔对着茶盏发呆。
将解药涂抹于茶盏内壁是最好的办法。
谋害皇嗣, 私通后宫。
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林少禹被处以极刑。
许如锦被杖打一百。
听说,十根檀木杖雨点般砸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皇宫的上空。
直到第三十七杖落下, 下身涌出的血顺着青砖缝隙蜿蜒, 混着未成形的胎儿,在刑场上晕开狰狞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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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揭发有功, 皇帝赐我和离。
我向皇帝讨了个恩赏。
特赦了莺歌及其家族女眷。
不久之后,爹爹也终于洗刷了冤屈,官复原职。
叶云安问我,为何不直接为爹爹求情。
我轻叹一口气:
「若此时求情,反倒显得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恐惹皇帝疑心。就算皇帝顺利应允我所求,那爹爹出狱也是因皇恩浩荡,而不是他自身清白。」
「林少禹已死,爹爹被他构陷入狱之事自会有人上书皇帝,洗刷冤屈已成定局。」
我自顾自地说着。
叶云安斜倚着门框望着我。
那双总藏着忧思的眸子此刻盛满柔光,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溺毙在这温柔里。
父亲有意推举叶云安接替太子少师一职,但被叶云安婉拒。
他说:懒问朝堂事,惟愿护卿安。
京中流言如絮。
茶楼酒肆间总有人将旧事翻来嚼去。
我倦了这般蜚短流长, 想走出京城见见天地。
父亲沉吟良久,终是点头。
马背之上, 微风吹拂着叶云安的头发。
叶云安揽着我的腰身, 掌心温度透过衣料渗了进来。
「从北疆荒漠到江南烟雨,你的脚印落在哪里,我的剑就会钉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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