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我们苗疆的女人为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就会喂自己所爱的人吃蛊。
可现在,我孩子她爹都快把我养的忘情蛊吃绝种了,怎么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爱上我?
那都是老娘一只一只拿精血喂养出来的蛊虫,不是你小子的下酒菜啊!
-1-
我是苗疆的圣女。
我外祖母和我娘都是苗疆百年难得一遇的纯种恋爱脑。为了一己私情,弃苗疆百年基业于不顾,最后抱憾而死。
为了挽救苗疆,族里的长老从小对我严格教育,避免我走外祖母和我娘的老路。
五岁启蒙时,大长老教我写的第一句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七岁读诗时,二长老特地剔除了诗经里的大部分诗歌,告诫我那都是靡靡之音,是族中禁物。
我背得最熟的一首诗是二长老亲手写的:「宁信世上鬼,不信男人嘴。」
三长老是个捣蛋的,她从不要求我读书,也不要求长大以后做个对苗疆有用的人。只会每天附在我耳边,给我讲四处听来的八卦。
比如镇上的李大出轨就算了,还非要出轨后巷年过八十的王二!
再比如隔壁镇上的赵三年过半百,突然福至心灵说自己人生挚爱是邻居家养的一头猪。不只非要买下,还成天抱着铺盖非要同猪一起睡。
听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嘶,男人竟恐怖如斯!
在她们的谆谆教导下,我成功视男人如洪水猛兽,一心扑在养蛊大业上。
起初长老们欣慰一笑,后来她们呼天抢地,说我不能断了苗疆的根,求求我早点给苗疆生下下一代圣女吧。
我大惊。
生孩子吗?只能跟男人生吗?嘶,这也太可怕了吧!
-2-
大长老抱着蛊虫在我门口威胁,不生孩子就毒死自己。
我瞥瞥眼提醒:「大长老,你拿的那些是甜虫,除了好吃没有别的作用。」
二长老连夜翻了三座山,偷了山上老和尚的木鱼,希望能够唤醒我的良知。
我吃饭,她敲木鱼:「不孝有三。」
我喝水,她敲木鱼:「无后为大。」
我睡觉,她敲敲敲:「祖宗显灵呦,苗疆要断在我们这代咯。一心她娘,我对不住你,你们这一脉要绝后了啊呜呜呜。」
我一把捂住耳朵装作听不见。
一心是我,寓意一心养蛊,断情绝爱。
说起来,这名还是三个长老抓阄取的。
长大后得知三个长老在断情、绝爱、一心、封心四个名里抓到这个,真是让我小泪纵横,感谢外祖母在天之灵的保佑。
哪个好人家的闺女会叫绝爱,就算是苗疆圣女也不行啊!
三长老一向不管事,她照常下山偷听八卦回来讲给我听。
「我听说,山下有个刘家村,村里有个花容月貌的小Ŧū́ₑ女儿家生了怪事!」
我凝眉抬头:「什么怪事?」
「听说她年过二十还不生娃,所以家里三个祖母都离奇失踪了!哎哟把我吓得,后续都不敢听,连夜就跑回来了。」
我一瞪眼。
「还有呢还有呢,王家村也有个怪事。村尾有个小闺女,年仅三十都没嫁出去,她娘死的时候都闭不上眼。那小闺女是个孝顺的,特地请了附近寺里的高僧来做法,没想到还是闭不上。
「亲娘死不瞑目,小闺女也不敢下葬,你猜最后怎么着?」
我嗑着瓜子随口应下,怎么着?
「那闺女连夜找了个男人说要生孩子,她娘的眼睛就闭上了。」
嘁,一派胡言。
不就是孩子吗?我生就是了!
连夜裹着包袱下山,三个长老又舍不得我,抹着眼泪嘱咐我:「生个孩子就可以回来了,可千万别信那些男人哄你的话,你娘就是这么没的。」
大长老递给我一盒子蛊虫:「必要时就去父留子,做掉他。」
三长老挥挥手绢:「要是个会说书的,带回来养着也不碍事,就当多养了一只能吃的虫。」
此话一出,果然被大长老和二长老联合起来揍了一顿。
我摆摆手,下山去了。
-3-
我去了扬州,早听说那里人杰地灵。
废话,我堂堂下一任苗疆圣女的爹,怎么也不能是个随随便便的男人,至少要我看着顺眼。
我在扬州最高的楼上蹲了三天,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走过一个年轻的公子,我摇摇头,不行这个太黑。
又走过一个卖包子的,太胖。
这个太瘦,这个太矮,这个……嗯也是个男的。
我哀号着抓了一把头发,生孩子果然不是件简单的事。
突然,我透过马车下被风吹起的帘子看见一个男人,宽肩窄腰,眉锋如剑。至于其他,被衣服挡住了暂时看不见。
但是勉勉强强能做我未来孩子的爹。
是夜,我混进这所宅子,摸黑进了他的屋子。
「小姐深夜来访,有失远迎是在下失礼。只是小姐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我不能动了?」我认准的孩子爹半躺在床上问道。
不错不错,是个情绪稳定的。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也是个乖巧听话的。
「定身蛊,半炷香就能解。我要同你生孩子,自然不能让你动了!」
不理会他的责问,我一口亲在他的喉结上,速战速决。
吧唧了两口觉得味道还行,我转身利落跑路,希望一次就能中。
要是来一次费一只定身蛊,那生孩子也太烧钱了!
可惜,半个月了。我还是没有任何想吐的感觉,医馆的医师也说我没怀上。
我丧着脸问他怎么还怀不上,医师小声嘟囔说,不行让家里男人来把个脉看看。
于是这晚摸着黑我又爬上了孩子爹的床,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脖子上。
亲了两口我嫌弃道:「上次亲了两次都没怀上,你小子不会是不行吧?好不容易挑了个顺心的,又不行。生个孩子怎么这么难?」
孩子爹木着脸浑身都在颤抖:「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4-
「不是说了,我看你眉清目秀,挺适合做我孩子的爹!我这两次摸黑进来,不就是为了同你生孩子吗?」
我拧着眉看他,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身子骨不行就算了,脑子竟然也不行。
孩子爹顿时羞红了脸,要不是定身蛊在身上,估计会立马把被子捂在脸上羞死过去。
「小姐慎言!这一没下聘,二没成婚,怎么,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于礼不合!」
「还……还有,小姐能不能离开在下的脖子,有些痒。」
定神蛊只有半炷香时间,我当然分秒必争,时时刻刻吧唧在他喉结上,希望能早日生下苗疆下一代圣女。
「可是,我只想跟你生孩子,没想着嫁给你。大长老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孩子爹脸色一变,也不娇羞了:「未婚生子谓之私生,不仅于礼不合,于孩子而言也不公平。小姐若是有心就留下姓名,我……我自会去下聘提亲。」
我皱皱鼻子:「你们中原人就是矫情,满口礼教,没劲得很。这么说吧,我没想着嫁人,我还要回苗疆去做我的圣女呢。
「话说,你到底能不能生?要是生不了,我就再问问别人。虽说你是我看得最顺眼的那一个,但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我就起身要离开他的脖子 。
「可,可仅仅是亲……亲脖子,也没法生孩子啊。」孩子爹又羞又急,一咬牙说出口。
坏了,被骗了。
我就说,长老们从小教我避男人如蛇蝎,怎么会给我看春宫图。
合着这么多年我看的都是删节版的!
我撑在床上,捶两下泄愤,不好意思地打起退堂鼓:「那要不我再回去学一学,你等我两天!等我学会了再来找你生孩子!你放心,长老们都说我有悟性,学东西快。」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这次孩子爹脖子都羞红了。
「慢着——」
我一愣,下一瞬被扑倒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可恶,半炷香的时间过了,定身蛊已解。
我们苗疆的女子善蛊,但力气和武力都差了些,我拼尽全力也没动弹半分。
「不要去找别人学,我教你。
「还有,叫我殷衡。既然是孩子的爹,你总要记得名讳。」
长老们说得对,山下的男人是老ŧũ̂⁺虎。
这是我抖着腿,流着泪,换来深刻的体悟。
只依稀记得,最后半梦半醒,有人在我耳边问:「那生下孩子你会怎么做,去父留子吗?」
「不用那么麻烦,我养了忘情蛊,一只虫下去无痛失忆。」
「忘情蛊有解药吗?」
我翻个身睡熟不再答话,半梦半醒之间好像还拍死了只恼人的虫子。
-5-
隔天一早,我抖着腿就要跑路,下床前却被拉住:「要去哪?」
我挠了挠头,向他道谢。「虽然有些奇怪,但谢谢你的孩子。现在我要去找医师把个脉,要是怀上孩子就打算直接回南疆了。山高水长,咱们来日再见。」
殷衡大敞着胸膛也不系上带子,身上满是抓痕,看得人怪心慌的。
他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拉着我的衣袖,低声问:「能不能不要走?
「要是没怀上,我对小姐而言还有些用处。要是怀上了,那总不能让孩子生来就没见过父亲。
「殷衡唐突了小姐,愿意负责。」
殷衡漂亮的脸上染上红晕,看向我的眼里都是期冀。
长老们说得对,山下的男人是祸水。
长得越漂亮的男人就越会骗人,通过示弱唤醒女人的母性像是男人的本能。
可恶啊。
我Ŧù₈只是想管他借个孩子,他却想要把我留在这骗我的心!
当初我娘就是这么被骗的,最后连人带心,什么都不剩。
于是我突然打断,叫道:「殷衡!」
「啊?」
我将一只蛊虫塞进他的嘴里,心痛了一秒,心痛我的蛊虫。
忘情蛊,是我用自己精血一只一只喂养的,千金难买,世界上仅存五只。
用一只便少一只。
老天保佑这次可一定要怀上。
「忘情蛊,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关于我的一切。再会咯,孩子爹!以后每年的今日,我会带着孩子给你上炷香的!」
-6-
为了第一时间知道自己怀孕了没有,我干脆在城里找了间医馆住下。
一日三次,赖着老医师替我号脉看看怀上没有,比医馆里开饭都准时。
在连把了一个月的脉后,老医师的脸绿了,建议我别急着诊喜脉,先去对面医馆诊诊脑子。
「为什么?你这不也是医馆吗?为什么看脑子还得去对面的医馆,难不成你终于承认你的医术不如对面医师了?」我不解。
老医师和对门的大夫别了一辈子的苗头,什么事都得争个先后,自然听不得这种话。
他黑着脸,胡子吹得老高,怒吼:「因为对面医馆没脑子的人更多,诊治经验更丰富!你过去跟他们凑堆更能入乡随俗!老朽时常因为自己太正常跟你们这群愚笨之人格格不入!」
我撇撇嘴。
中原人真奇怪,就这么两个巴掌大的小医馆还要搞什么踩一捧一的商战。
不像我们南疆,人人都养蛊,谁也不踩谁。
大家把自己养的蛊扔在同一罐子里相互交流学习,哪只能活下来全凭天命。
说起来离家这么久,我早就想南疆了,也想念三位长老。
可我真要是这么灰溜溜回去,三长老一准能把我的八卦传遍全南疆,让大家看我笑话。
难,真难。
我支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看医馆里来来往往的人,继续我未竟的事业,给未来孩子找个爹。
看来看去,好像只有殷衡最合我心意。
其他人要么不如他看着健壮,要么脾气不如他好。
只可惜,殷衡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上次我腿足足抖了三天,都没能怀上个孩子。
这人就是禁不住念叨,刚想起殷衡,下一刻在医馆看见他。
他来医馆做什么?
希望别是我的忘情蛊出了差错。
我这蛊自打培育出来还是第一次喂人吃,没经过临床试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我将耳朵凑近诊室的门偷听。
「二少爷体脉康健,并无病症。」
殷衡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低声向老医师解释:「不是身体不适,是我近来总是反复梦见一个女子。」
「年轻人火气旺盛,会对女子心生爱慕也正常,算不得病症。」
殷衡有些不好意思:「可总觉得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像是有人使了什么雕虫小技,刻意不让我想起,我遍寻医师,就是希望弄清楚缘由。」
胡说八道!
姑奶奶是南疆千年一遇的用蛊奇才,养出的蛊虫千金难求!
我培育出的草蛊,外貌长像草,吃起来也像草,哪怕是最老练的牛都分辨不出来,开创苗疆蛊虫先河。
还有我十岁那年研制出的痒痒虫,触之奇痒无比,朝廷都抢着大批量购买,作为重要工具用于刑罚之上。
你才雕虫小技呢!
无知的中原人,你根本不知道就那么一只小小的虫子多昂贵!
对着医馆的破木门骂了两句,我丝毫没注意屋里的看诊已经结束。
门一开,我狼狈摔倒在地。
殷衡没趁机离开,反而凑近对我的脸看了许久,问道:「我见过你?」
我把头摇成拨浪鼓。
「那你见过我?」
我又摇头,头摇得比心跳得都快,汗水从额间滴落。
「这样——」殷衡起身,我的心也渐渐放下来,「在说谎,带回去问问。」
啊不是,你小子上次在床上可没这么精明!
-7-
第一次摸进殷衡屋子时,他中了我的定身蛊动弹不得。
现在同一个地点,我成了被按住的那个。
可恶,等我回了南疆一定要努力培育个武力蛊,吃了以后一口气掀翻三个狗男人的那种。
「我也是为了寻人才一时情急,冒犯了。」
我撇嘴:「先兵后礼,假仁假义,不愧是你啊殷衡。」
殷衡眼神一亮:「你果然认识我,不然怎知我的名讳。」
坏了,露馅了。
我瞪他:「狡猾的男人!怪不得大长老总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殷衡没搭话,不知道想起什么,他突然脸色泛红,眼神里水光波转。
看得人,看得人怪心慌的。
方才在医馆还凶巴巴的,这人怎么塌上塌下还有两副面孔。
「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我会用蛊,一只指甲大的虫子就能毒翻十个你!」
殷衡的脸不断放大:「我记得,梦里女子耳垂处有枚红痣,所以得罪了。」
好痒。
他摸了摸我的右耳,用手在小红痣上捻了捻,笑起时嘴边还带着一个小酒窝。
「找到你了。
「你是谁?我们怎么认识的?我又怎么会把你忘记?」
我一个问题都没答,又送了他一条定身蛊。
捻来捻去,磨磨蹭蹭,烦死了。
来都来了不生个孩子也说不过去,我又一口吧唧在他喉结上,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我怎么动弹不得。说来奇怪,我好像梦见过这场景似的。只是这到底于理不合,对你名节不好,要不先让我派人下聘,等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以后……」
大长老只说过男人的话不能信,可没说过男人还这么多话啊。
我干脆一只手捂上去:「闭嘴。」
长老们都说,我是个悟性高的。
我也这么觉得。
定身蛊解了,殷衡失神地看着我,看得人心猿意马。
于是我一脚给他踹到床下。
「为何踹我?」
我抱紧被子把头缩进去:「大长老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越是长得好的男人越会骗人。」
「我以前骗过你?」
我摇摇头。
「那我以前伤害过你?」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殷衡很惊讶,坐直了问:「怎么会?我怎么舍得?」
我少见地有几分不好意思:「上次腿抖了三天。」
ƭū́²
殷衡咳了两声,脸色微红:「那不作数。我一没骗你,二不曾伤害你,哪怕不记得你,但还是一直在寻你。你的评价未免失之偏颇。」
殷衡想爬上床,又被我一脚踹下去。
「可是,大长老告诉我,世界上没有不骗人的男人。」
我娘就是这么被骗的。
大长老说过,我养蛊的天分虽好,可是论才学,论能力,都不及我娘十分之一。
可她那样好的人,都没活过二十五岁。
如今算起来,我的年岁比我娘都要大了。
-8-
我就这样在殷衡府里住下了。
这日府里喜气洋洋的,路过的丫鬟手里都提着红灯笼。
我也好奇地过去凑热闹。
「我们主子要成婚了!」小丫鬟报喜,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哦,我给孩子找的爹要娶亲了。
「娶谁啊?」我嗑着瓜子好奇问。
「一心姑娘啊!我们主子亲自去找高僧算过,也是巧了,高僧说他和一心姑娘是天作之合。
「这不,主子连夜让我们布置呢,说要给一心姑娘一个盛大的婚礼呢!」
我嗑着瓜子往回走。
起猛了,听见自己要成婚了。不行,再睡会。
回去后,我恶狠狠地瞪着喜上眉梢的殷衡:「你真的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要交代吗?」
殷衡沉思片刻,茫然摇头。
骗子。
男人都是骗子。
谁要同你成婚留在扬州了?我是南疆的圣女,还要回去继承我的家业。
男人只会影响我养蛊的速度!
我心痛垂泪:「二郎,张嘴。」
「啊?」
「该吃蛊了。」
吃完就清醒了。
苗疆忘情蛊,治恋脑,不含糖。
-9-
下山几个月,孩子还没影,可忘情蛊只剩三只了。
每一只蛊虫都是拿我的精血养出来的,再吃就要绝种了。
这烧的哪是钱,分明是我的命啊!
苦着脸回到小医馆让老医师赶紧给我号个脉,看看怀上了没有。
坐诊的老医师抬头见是我,脸黑了:「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都说了,建议你先去对面破医馆看看脑子,你要是能怀孕,我就……」
「你就什么?」
老医师看了看我,又号了号脉:「我就把对面蠢大夫的头摘下来给你当球踢。不是,你怎么真怀上了啊?」
感天动地!
一拍桌子,再见了各位,今晚我就要远航,回苗疆继续养虫子去咯!
也是不巧,刚出扬州城,我就遇上了山贼抢劫。
被抢的男人有几分身手,但两拳终究难敌四手,很快被按在地上,任人处置。
一棍子下去,我看着都疼。
抱着给没出世的孩子积福的心思,我路加不平,掏蛊相助。
毒翻一群山贼后,掐着指头开始算账:「虽说只是最普通的蒙汗蛊,但旁人养的都是黑色的虫,不好看。我这是专门培育出的银色蒙汗蛊,一只算你五百两好了。」
看清这人的脸后,我顿住,是孩子她爹。
怎么出了扬州城还能遇见他。
「谢阁下救命之恩,回头我让手下人把银两送到府上。」殷衡嘶了一声。
有了上回的教训,我不敢再直接喊他名字:「看你衣着像是扬州人士,我送你回城好了。」
「不必了,我要去苗疆寻人。」
我大惊?去苗疆?
我只是问你借个孩子,你却想杀回我的老家。
有什么事不能好聚好散,非要追到苗疆去呢?
我痛心疾首地问:「寻谁?」
殷衡眼神微微迷离了一瞬:「不记得,但应该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不记得就好,我重新背起包裹:「不顺路,恕不相送,兄台别过。」
殷衡又嘶了一声,强忍着疼点点头。
刚刚那棍子打得真狠,该是把腿打折了。
我转过身往西走,默念二长老教我的秘籍:「对男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
可殷衡的肌肤比我还要白嫩上几分,随便掐掐就是一个印子,刚刚那一下至少要青紫半个月。
「心疼男人倒霉三辈子。」
可殷衡又不曾做错,是我先摸黑进了他的屋子,也是我一意孤行喂他吃忘情蛊。
要是没有我,他会继续安安心心待在扬州城做他的二少爷,而不是去南疆寻一个根本不记得的人。
我回头:「喂!我背不动你,你自己扶着我走。」
-10-
我和殷衡,一个孕妇一个断腿,晃晃悠悠朝着南疆去。
我来时只顾着赶路,雇辆马车躺在上面连睡了一个月就到了扬州城。
回去时有人做伴,才觉出几分游历的乐趣。
殷衡是扬州里从没出过城的二少爷,我是苗疆没下过山的圣女。
看见滔滔江水,我扬手夸赞,好大的水。
殷衡也感叹,确实比扬州家中园子里的流水壮观一些,以前只在书里见过。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碰在一起,谁也别嫌弃谁。
有时走岔了路,来不及去镇上投店,只能凑合凑合睡在野外。
殷衡拄着拐,钻木取了半天的火,手心磨破了皮,树都没受半点伤。
他脸色一红,钻得更起劲。
「喂!」我递给他一只虫子,「火蛊,你摸摸。」
殷衡惊奇地看着手心:「能吐火?」
我咬牙:「不能!你摸摸是不是温热的?」
殷衡点点头,还是不解其意。
我又瞪了他两眼:「别的虫子都是凉的,它温温热热为何不能叫火蛊?本是给你凑合着取暖用的,不喜欢算了,冻死你活该!」
殷衡没忍住笑出声,怎么也停不住。
我伸腿踹了他两下。
他起身把外衫披在我身上,靠在我身侧。
转头看向我时,眼底还带着笑意:「这样也能取暖。」
月色下,他的脸不断放大,我一慌,别过脸去。
「你耳上有颗红痣,好奇怪,似乎以前也见过一个这样的人。」
我脸上微热,把他拍走:「走开,凑这么近干吗?诡计多端的坏男人。」
这样大概逛了四个月,我的小腹一日一日隆起,殷衡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黑。
终于他忍不住了,扯着我问:「你是不是有了?孩子是谁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敢说话。
在他眼皮下,怀着他的孩子,却不告诉他。
哪怕好脾气如殷衡,恐怕也会撕碎了我。
但殷衡却误会了,沉思了片刻,咬着牙说:「不知道谁的?那你跟我回扬州成亲。生下来算我的,我养。」
「那你要找的人呢?不去南疆了吗?」
殷衡愣了愣,苦笑了一声:「去哪里找?我除了记得她在南疆,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记得好像有话要对她说,可是连说什么都忘了。况且,不知道为何,同你在一起时,我很少再想起要找的人。好像总是很安逸,有时甚至希望这条路可以走慢些。」
我沉默了。
他说至少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只要我同他回扬州,他会把孩子当作亲生的来抚养。
对亲生的孩子视若己出,不愧是你啊殷衡。
可我笑不出来。
眼泪一颗一颗流下来:「殷衡,对不起,我有病,心病。」
我从小没有父亲,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知道他的长相,只知道他辜负了我娘。
三位长老恨透了我爹,害怕我同我娘一样是个恋爱脑,于是把我抱养在身边。
我从小就听她们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只有发扬南疆才是我的责任和使命。
他们的教育是成功的,我认定世间男子皆薄幸,情爱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可是长老们后悔了。
时光ƭű₂荏苒,她们已经垂垂老矣,最擅蛊的大长老开始眼花分不清毒虫和甜虫。
二长老曾经随便翻的山,现在来回一次要歇上好几天腿脚。
三长老年轻时说起八卦七天七夜不合眼țű₍,现在一天也熬不住。
她们不知还能陪我多久,于是开始反思,这样对我真的公平吗?真的要让我余生一个人孤寂地在山上,背负着那巨大的责任和使命吗?
她们借催我生孩子为由,其实是想让我自己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也许不尽然是她们灌输给我的那样。
殷衡抱住我,温柔擦拭着我脸上的泪痕:「不是你的错,是长老们不对,她们不该教你胆怯,而该教你自信。
「你不是会用蛊?她们应该告诉你,谁敢薄幸你就毒死谁,这才是正道理。」
我轻笑一声,没说话。
我娘当年作为苗疆圣女哪能没点自保的手Ťû₁段?不舍得罢了。
「说了这么多,殷衡,我不能同你回扬州。」
人总是有舒适区的,固守在苗疆做个不通情爱的圣女就是我的舒适区。
苗疆山高,也成了我心底下不去的坎。
殷衡垂眸:「你要怎么才能信我?给我下个蛊,若我有二心就毒发身亡?」
要是世界上真有这种蛊,我娘就不会早死了。
但我还剩三只忘情蛊。
若是这一次殷衡还能向我而来,是不是我该摒弃固有的观念,试着去相信他?
殷衡伸出手:「三只一起吃算了。若我真认定了你,哪怕再吃三十只还是会爱上你。」
我破涕为笑,瞪他一眼:「你当是下酒菜不成,哪有那么多?」
留下剩下两只我还要繁育用,真要按他这个吃法,这蛊早就绝种了。
心底还有几分迟疑,但殷衡果断吃下。
他说,一心,就赌这一次,我觉得我不会输。
-11-
以往我都是喂了蛊就跑路,这还是我第一次陪在身边等殷衡醒来。
过了许久,殷衡先是不适地捏了捏额角,转过头见我时吃了一惊:「你是谁?不对,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嘶,我是不是失忆了?」
我点头,殷衡眼神顿时露出几分迷茫,水润润的,看着我的肚子诧异道:「那这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夫人?」
我第二次摸进他屋子时,他好像也是这般不知所措。
我坏心地摇摇头,昨日哭红的眼睛里又挤出两滴泪:「不是。是你见我生得貌美,于是打伤了我孩子的爹,将我强掳过来。」
殷衡沉思了片刻,似乎还在回忆。
「你不信?」
「不,我信。因为我一见你就觉得,好像我合该是会爱上你的。
「只是强掳人妻这事到底是于礼不合,不知我怎会做出这般不顾你的声誉的事。要不我还是先去找你前夫要和离书,然后再正经下聘娶你过门。」
「闭嘴。」我一把搂住他的嘴亲了上去。
事不过三,殷衡吃了我那么多忘情蛊,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奔向我。
那我信他一次又有何妨?
殷衡说得对,我会用蛊,他要是敢薄幸寡情,我就毒晕他关在笼子里。
「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画面。你是不是摸上过我的床?」
「闭嘴!」
怎么,南疆圣女不要面子的吗?
-12-
我带殷衡回了南疆。
第一个出门迎我的是二长老,见我带了个男人就开始敲木鱼:「我的个乖乖啊,你竟然真的带了个狗男人回来!邪魔退散邪魔退散。」
紧接着大长老闻声跑了出来,看我拉着个男人就黑了脸:「你最好是带他回来喂虫子的。」
三长老恰好没下山听八卦,手里拿着瓜紧跟其后,好心地打听八卦:「这谁啊?会说书吗?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妻妾子女?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我笑了,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虫窝,数月不见长老们果然还是这么有趣。
我一把拉过殷衡:「介绍一下,这是我孩子的爹。」
-13-
殷衡跟着我在南疆住下,他说自己是家中次子。大哥继承家业,他被打发到扬州做个逍遥富贵的子弟。扬州早就住腻了,不如随我做个南疆圣女的夫君。
我笑了,承下他这份情。
哪有人真的喜欢脱离自己熟悉的环境,在千里外的异乡生活呢?
不过是因为爱罢了。
我曾对殷衡说,我先是南疆的圣女,然后是我自己,最后才是他的夫人。
殷衡记住了,所以选择成全我。
看着我感动的眼神,他轻笑:「也不必这么感动。话说,我今日似乎又想起来了一些。大婚前夕跑路,还喂我吃忘情蛊?」
我心虚笑笑。
「装作不认识想把我扔在山贼堆里?」
我缩了缩脖子。
「还想骗我这不是我的孩子?」殷衡贴过来搂着我的腰,「所以,忘情蛊的解药到底是什么?近日我回想起的记忆好像越来越多。」
我赶紧亲过去,防止他继续往下问。
忘情蛊的解药是爱。
母蛊在我身上,所以只要我爱殷衡,哪怕他吃再多,关于我的记忆也不会缺失。
-14-
十月怀胎,我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
殷衡抱着女儿,满脸都是不值钱的笑。
大长老笑眯了眼,说以后长大了要教她写字。
二长老说,那我教她读诗,三长老站在后面乐呵呵地嗑瓜子,抢着要给她讲八卦。
温馨得有些不真切,生下女儿后我总有些多愁善感,觉得眼前的生活像是我强求来的。
夜里,我问殷衡:「你们中原人不是都喜欢知书达礼,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你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不拘小节,第一次见面就摸进你屋子的南疆女子?」
我仔细地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良久,他笑出声,摸了摸我的发丝。
「可你明明又矛盾又可爱。
「若说你纯情,可向我扔手绢的姑娘倒是不少,趁着天黑摸进我房门的,你是第一个。
「可要是说你胆大,你非礼了两口我的脖子就仓皇逃跑,还自以为会怀有身孕。
「说你弱小,可你的下蛊后我动都动不得。说你厉害,可按着你的手,你又动弹不得任我胡作非为,唔……」
我捂住他的嘴, 一口吧唧在他的喉结上:「闭嘴!」
他失去记忆一次又一次爱上我, 我又何尝不是在人群里一次又一次选择他。
只能说, 我俩理应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番外 1
很久很久以后,女儿好奇问我:「娘,你为什么嫁给爹啊?」
我回想了片刻,因为你爹的恋爱脑最难杀。
我养了小二十年, 一共活下来五只忘情蛊,你爹不到半年吃下三只。
每只蛊虫都是我拿精血从小养大的,千金难买,一想到这,我还是好心痛。
那可都是钱!
「那后来呢?」女儿问。
后来?
后来他不记得我,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爱上我。
我念叨着对男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 但还是一次一次转身走向他。
番外 2
我娘自小聪颖,学什么都快,只是害怕虫子。
堂堂一个苗疆圣女竟然怕蛊虫,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长老们为此操碎了心,可我娘除了怕虫, 什么都是看一遍就能背下。
她十五岁起就把族里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长老又觉得她天资聪颖, 定能壮大苗疆。
Ťŭ̀₈直到她二十岁。
我们圣女这一脉素有二十岁下山历练的传统。一是为了生出下一代圣女不断传承,二是先人认定敝帚自珍不可取,交流才能将苗疆蛊术发扬光大。
只是大多圣女都像我这样, 会晚上几年, 延迟下山。
只有我娘, 二十岁一到,就欢天喜地收拾了小包袱下山去。
她早就在这山上待够了, 她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苗疆太小,于我如樊笼。」
因为我娘天资聪颖,长老们对她放一万个心, 哪知再见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中原, 我娘见过一剑抵三军、心比天高的少年剑客, 见过为民壮志勃勃的年轻大臣。
可最后选择了我爹, 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甚至和她一般怕虫的读书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看我爹怎么看怎么欢喜,看他胆小是可爱, 看他迂腐是正直。
她认定人无完人,我爹不完美,她也是。两个人过日子又不是列自传, 要那么完美做什么。
只是她赌输了。
曾经闭着眼冲到她前面,替她赶走爬虫的男人, 在高中后开始学着夜不归宿眠花宿柳。
起初他哄着我娘是走人情逢场作戏, 后来他说京城里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他开始嫌弃我娘是苗疆来的,既不如京城的小姐知礼,又不能为他为官提供助力。
他将一个又一个女人领进门,眼见着我娘一点点枯萎在后院。
抑郁临终前, 我娘没有毒死我那薄情的爹,只是把我托付给三位长老。
她说唯愿我健康快乐长大,愿我一辈子别重蹈她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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