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包她揣崽跑路了

给阴郁反派做了三年床上解药。
生下双胎那天,我留下儿子带着女儿死遁了。
五年后。
我抱着病危的女儿跪在他面前。
「这毒同你当年身上的一模一样,求你救救她!」
他赤红着眼,咬牙切齿。
「你是何人,我夫人早死了。」
身旁的小人一剑横在我的脖间。
「什么阿猫阿狗,竟敢假扮我早死的娘亲!」
忽地,瞥到我怀里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脸色大变。
「爹爹!坏了,她可能真是我娘亲!」

-1-
暑旱苦热,这年我刚满十五。
爹娘破天荒地给了我一碗米粥。
这粥米少汤多,闻着却香极了。
我抿了抿干枯的唇,却不敢吃。
今年夏来无雨,旱了月余,青河枯了。
地里庄稼坏了,家中仅剩一点粟米。
娘从来都是紧着小弟和阿爹吃的。
等轮到我,碗里就只剩汤了。
正犹豫着,一旁饿得两眼放光的小弟已将粥抢过一饮而尽。
娘难得地揍了他一下,「臭小子!一会儿有你吃的!」
在小弟的哭闹声中,她又重新给我盛了一碗。
「柳芽,快!赶紧喝了!」
许是着急,这一次碗里的米多了许多。
闻着扑鼻的米香,我咽了咽口水,到底没忍住。
几口下肚,胃里暖融融的。
娘见我吃完,笑着替我擦了擦嘴,又擦了擦脸。
她从未对我这般亲昵过。
我正有些受宠若惊,屋外走进来一位婆子。
她拉着我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满意地露出笑脸。
「模样还算周正,一百文收了。」
我身子一僵,这才知道,爹娘是要将我卖了。
刚生出来的一点暖意,化为刺骨的冰凉。
我「扑通」跪在他们脚下,哭道。
「爹,娘,我不吃了!我什么都不吃了!求求你们别卖我……」
我爹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朝着那大娘讨好道。
「您再加点,这丫头我们可是白白养了十五年哩!」
大娘又瞅了瞅我,眼里闪着精光。
「那就再给加一袋米,不能再多了!」
我爹满意地大笑,「成,人您带走吧!」
我忙攥住娘的衣角,哀求着,「娘……别卖我……」
她瞧着哭得泣不成声的我,按捺住眼底的不耐,柔声劝道。
「柳芽,娘也舍不得你……可是,方才家里最后一口粮都进了你的肚子。」
「你要是继续留在这儿,咱们一家都会被活活饿死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了。
「柳芽,从小到大你最听话,娘求你,救救我们一家,娘一定会念着你的好的。」
我指尖微微发颤,「救……你们一家……」
那我呢。
攥紧的手忽然松了。
再没反抗,任由牙婆将我拽上了驴车。
车轱辘吱呀吱呀,摇摇晃晃驶出村口时。
天空忽地一声闷雷,细雨密密落下。
下雨了,庄稼有救了。
我,是不是不用被卖了?
身子不自觉地往家的方向前倾。
又,生生止住。
望着空无一人的村口。
泪渐渐模糊了双眼。
是,我从小听话忍让。
可为什么被放弃的从来都是我。

-2-
一月后,我被卖到了燕城萧家。
买我的何管事面色冷漠,只朝牙婆说了一句话。
「命硬就成。」
与我一同被卖的姑娘们,个个吓得惨白了脸。
都是苦命的人,谁不想下半生去一个好人家呢。
牙婆扫视一圈,将最小的春银拉了出去。
她吓得一下子「哇」地哭出声来,紧攥着我的手。
「柳芽姐姐,我怕……」
她与我都是青河村人。
可她并非被卖,为了给病重的爹爹凑医药钱,她瞒着娘亲将自己卖了。
临走那天,她阿爹躺在床上泪流满面,阿娘攥着她的手哭了一路。
她不过十一,往后路还很长很长,家中还有人盼着她回家。
而我无牵无挂。
于是我站了出来。
「我是个命硬的。」
「让我去。」
就这么进了萧家。
而我进府才知,萧家的主子萧晏竟是京城的安阳王。
Ţùₐ听闻他犯下大罪,才被皇上贬至此地。
为人古怪阴狠,手段更是狠辣。
我来不过数天,内院惨叫连连,血气冲天。
整个宅子阴森可怖,死气沉沉。
上头主子阴晴不定,生死予夺。
底下人人自危,Ťûₗ面上循规蹈矩。
暗地里却也学着自家主子,一层压一层,以为难人为乐。
我初来乍到,自然免不了受累受气。
这个命我扫地擦地,那个命我洗衣浇花。
一会儿跑腿打杂,一会儿挑水烧火。
我本是个杂扫丫鬟,平白做了许多不该我做的活儿。
若是旁人定会心中不服,又或是叫苦叫累。
我却笑着说:「姐姐们,往后厨房缺人还叫我!」
她们揶揄着嘲我傻。
却不知,厨房的厨娘李婶子见我手脚麻利。
总会故意掉出几片锅边肉给我吃。
那笋干炖肉,简直香死人了!
更不知从前我在家中早做惯了那些杂活。
那时候我忍饥挨饿,讨好忍让。
如今却日日能吃到香窝窝、大猪肉,每月还有两百钱拿。
我又怎会不知足呢?
而且,我想过了,只要我老老实实,不生事不惹事。
说不定往后能有机会赎身出府,重获自由。
可我。
偏偏惹上了那位主子贵人。

-3-
那夜。
我不该应了翡翠的话,替她送水。
不该没看清翡翠脸上的惊恐与慌张。
只迟疑了一瞬,便被她拽着推进了屋子。
屋子里没点灯,眼前漆黑一片。
她推得急,我踉跄了几步没站稳,手里的茶盏碎了一地。
掌心碾在碎瓷上,流了好多血。
我慌忙要起身,掌心却忽地一片湿濡。
唇齿咬进皮肉,疼得我倒吸一口气。
微弱的月光下,四目相对。
男人褐色的眸子布满了赤红的血丝。
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通身气度却难掩尊贵。
精致的眉眼,媚色横生,衬得他不像人,更似妖。
他是萧晏。
我惊得倒退了几步,「公子……我……」
他却不满我挣脱了控制,嗅着血腥味将我欺身压下。
我伸手想推开他,谁料那劲瘦而滚烫的胸膛竟似一堵墙一般。
见他眼眸泛着不正常的红,似在忍耐又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心中焦急,也猜到他许是着了什么道。
忙扯着嗓子喊人,谁料外面竟没半分动静。
身上又是一重,灼热的呼吸贴在我耳际,声音沙哑。
「好凉……」
「给我……」
肩头一凉,半边衣衫已被扯落。
我不安地想躲,却被禁锢得无处可逃。
呼吸交错间,满头青丝散落。
帐顶的金线花绣摇摇晃晃,一浪接着一浪。
眼眶止不住地泛起了一层水雾。
疼痛、羞耻、窘迫,昏昏沉沉间,眼前渐渐模糊。
再醒来时,浑身刺痛。
我艰难睁开眼,却见一把剑横在我脖间。
那人一身素衫,似谪仙一般立在那儿。
可眸中凛着的狠厉,直叫人脊背发寒。
「说,你是谁的人。」
我身上未着寸缕,只慌忙将破烂的衣衫包裹住自己。
「奴……奴婢柳芽,是外院杂扫的……」
却不知,锁骨上裸露着的红痕斑驳,落入男人眼中。
杀心四起。
抵在我喉咙的剑,微微下压,一线血珠顺着脖颈滑下。
「说,或者死,你选。」
我浑身紧绷,顾不得疼痛,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活。
颤声道,「奴婢一月前才入的府,绝……绝不是公子口中的谁派来的人。」
他紧盯着我,双瞳漆黑如夜,手上剑没动。
我喉咙滚动,想起昨夜他那般骇人的模样。
忍着喉间的刺痛开口,「若奴婢真想害公子,昨夜又何必用清白之身……」
他眸光又阴沉了几分,似极不想我提起昨夜之事。
「下作手段,你竟还敢在本公子面前提清白?」
「简直找死。」
他手腕一动,眼看那剑就要刺穿我的喉咙。
「昨夜,我帮了公子不是吗!」
他声音阴沉得可怕,「你说什么?」
想起昨夜那双嗜血的眸,我心一横。
「奴婢不怕蒙冤受死,只怕真正的贼人逍遥法外。」
脖间剑猛地一滞,他瞳孔微震,脸上似有一丝动容。
我浑身发抖,眼角划过一行泪。
「求公子查清楚……查清楚,再杀奴婢也不迟……」
屋内一片寂静,那冰冷的剑刃在我喉间停顿了许久许久,终于挪开。
只听一声厉喝。
「来人,带下去。」
我如释重负,倏地瘫软倒地。
门吱呀打开,我被人强灌了一碗避子汤,拖了出去。
外头跪着的丫鬟奴仆瞥见我身上的青紫红痕,一眼便猜到昨夜发生了什么。
个个幸灾乐祸,就连翡翠,眼底也满是嘲讽鄙夷。
我被丢进了柴房。
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奄奄一息时,柴房外,有人低声啐了一口。
「瞧着是个老实的,没想到是个爬床的浪蹄子!」
「就是!下贱胚子,瞧着吧,公子定会将她千刀万剐赶出去!」
是翡翠的声音,我无意识地收紧指尖。
我从来做小伏低,委曲忍让。
在家中如此,入了萧家也是如此。
从头到尾不过是想求一条活路,一个庇护之所。
为何,为何,人人都要踩我一脚。
为何这世道待我如此不公。
我拼命地挣扎着,想要起身,黑暗却再次袭来。
正当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
门吱呀地开了。
我强撑起眼皮,是何管事。
他面上依旧冷漠,语调却是扬着的。
「柳芽,你是个好命的。」

-4-
那夜萧晏的确中了药。
而我不仅仅是帮了他,甚至还救了他的命。
原来他本就身中蛊毒,这蛊毒每月十五发作一次。
每次发作时身上如万蚁噬心,还会失去神志,摒弃人性。
蛊毒无药可解,却有药可控。
每次发作前服用,至少能减轻疼痛,保持神志。
而那夜虽不是十五,可他中的药却将蛊毒提前引发了。
他没能提前吃药,便要硬熬。
熬得过去,身子大伤;
熬不过,就是死。
而我的出现,却恰巧救了他。
那夜,他与我欢好后。
身上的蚀骨之痛竟消了,神志也逐渐清明。
我的话让他存了疑,便暂留我一条命,请来巫医。
巫医说:「天地有序,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许是我身上有什么独特的东西,恰巧能抑制那蛊毒。
又或许是阴阳调和,能化了他体内的毒。
而似萧晏这般矜贵清隽的人。
又怎会随意再拉一个女人来试验这其中真假。
至于我背后,哪里查得出什么人。
于是我从柴房出来,又被关到另一处。
每日一碗汤药,有吃有喝。
巫医说,我什么也不必做。
只需养好身子,等。
等到十五。
净室之中,鎏金香炉中升起一缕青烟。
我红着脸,踏入洒满梅花的浴池,任由三五个丫鬟将我搓干洗净,送入萧晏屋中。
这是我与他第二次相见。
我不安地跪在地上,身上纱衣薄如蝉翼,衣襟半敞,胸前雪白一览无余。
他懒懒靠在榻上,乌发浓稠如墨,月白里衣下腰身劲瘦,面色冷清,眸光却狠戾如狼。
屋内静谧一片。
他不动,我亦不敢动。
桌上烛火摇曳不定,时而高,时而低。
我跪在地上,只觉过了好久好久。
紧张害怕的心渐渐被困意席卷。
脑袋一歪一歪,摇摇晃晃。
忽地,桌上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
我一个激灵,只觉得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已被萧晏牢牢压在榻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鼻尖,我不安地躲过。
余光里,桌上残烛将尽,而窗外,圆月高悬。
蛊毒发作了。
他额角冒着层层冷汗,眸光清明,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寝衣传来,身体却依旧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极力控制着,迟迟不肯继续碰我。
我忽地想起巫医说的话。
「那蛊毒,熬不过,就是死。」
他是王爷。
他死我死,他活我活。
我咬了咬牙,主动环上他的颈,贴了上去。
他身形一颤,如久旱逢甘露,再忍受不住。
灯影昏黄,青丝交缠。
满室旖旎渐浓。

-5-
自那以后,我成了萧晏的贴身丫鬟,还住进了内院。
虽没有名分,却仍是府中的独一份。
萧晏此人姿容绝艳,身份尊贵。
可萧家上下皆知,他性情古怪,手段阴狠,不近女色。
似我这般想爬主子床的丫鬟。
从前也并非没有。
可别说做,仅仅是露出一点念想的,下场都很惨。
内院那些凄厉的惨叫声,就是这么来的。
她们实在想不出,相貌平平的我,身材扁瘦的我,一个从村里来的土丫头。
到底是如何博得萧晏青睐的。
有人羡慕我,说我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有人等着看我何时死,毕竟萧晏身边从没有活着的女人。
我心中升起一丝苦涩。
是啊,什么贴身丫鬟。
不过是每月十五,月圆之时。
爬上他的榻,同他一夜欢好。
不过是解毒的解药。
他厌恶我。
而我,浑浑噩噩过了几日。
日日为自己爬床感到羞愧难安。
夜夜惶恐有朝一日自己没了用处,一命呜呼。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知道我有多想活着。
直到听到巫医说,萧晏的蛊毒还差最重要的一味药还没试出。
而试出这味药至少也要三五年。
我才下定了决心。
既想活命,还谈什么尊严呢。
眼下只有这一条活路,前头纵是刀山火海,我亦要走下去。
于是我费尽心思讨好他,默默观察他的习惯喜好。
知他不喜人近身,每日算着时辰,提前为他端茶送水。
这茶是我每日采了露水煮的,带着独有的清香。
我偷偷瞧着,他仅抿了一口,拧紧的眉便舒展开来。
「这茶,谁煮的。」
一旁护卫答道:「主子,是柳芽姑娘。」
他眸色深沉地朝外头看了一眼,我忙躲开逃了去。
知他吃得甚少,将他喜欢的吃食牢牢记在心上,再去厨房寻李婶子想着法往精致了做。
那日他胃口大好,将盘子里的菜吃得干净,又抿紧了唇。
「今日菜,谁做的。」
一旁护卫答道:「主子,是柳芽姑娘。」
他沉默不语,只看着桌上的光盘出神。
知他喜梅香,而如今正是酷暑,府中虽存了些往年晒干的梅花,但放一会儿就没了香味。
我想了想,取了一些梅花干磨成粉,置于香炉之中,香一燃,满屋清香淡雅。
夜里,萧晏看着香炉若有所思。
「又是她。」
护卫答道:「是,主子。」
慢慢地,他虽仍对我冷脸相待,却再未对我动过杀心。
而眼瞧着我不仅没死,还在萧晏身边好好地待着。
有人,按捺不住了。

-6-
又是一月十五。
每逢十五,我便要焚香沐浴,然后被送进萧晏屋里替他解毒。
这一次,伺候我梳洗的丫鬟中混入了翡翠。
沐浴时,她遣散了旁人,趁我不备时,将我按进池中。
池水猛地灌入鼻腔,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间,她的脸狰狞可怖。
「大家都是丫鬟,我在公子身边多年,凭什么你爬得我爬不得?」
「还有,那夜本该是我,公子的独宠也应该是我的!」
我扑腾着手臂,四肢却沉重无力,终于……沉入池底。
她唇角漾起笑,褪去衣衫,将那缕薄纱披上,匆匆离去。
门刚关上,池水「哗啦」一响。
我猛地冒出水面,清河村的孩子自幼在水边长大,水中闭气自然不在话下。
既然她想故技重施,我自然乐得助她一把。
我大口地喘着气,在水中缓了好一会儿。
正要从池中爬出来时。
净室的门却一下子又被人踹开。
我心中一惊,才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难道翡翠又回来了?
来不及细想,又迅速钻入水中。
可头刚没入水中,腰肢骤然被一只大手扣住拉出水面。Ṱúₘ
下一刻,便被狠狠丢在地上。
我怔然抬头,「公……公子……」
萧晏眉眼阴鸷,一寸寸地剜过我的脸。
「你对我百般讨好,又作戏假死,将她送到我床上,是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另一个身影也摔落在我身旁。
是浑身是血的翡翠。
她呕出一口血,眼睛却仍死死地盯着我。
「自然是……为了害公子……」
我咬紧唇,颤声道。
「不,不是的……是她……」
是翡翠按捺不住。
我……我的确有我的心思。
我想惩罚她。
见她又想使坏心思,便故意推波助澜。
我还想试探巫医所说的阴阳调和。
是非我不可,还是任何女子都可以。
我只是,只是想将我的命。
攥在自己手里。
而我万没想到,他将我的算计皆看在眼里。
此刻竟被翡翠倒打一耙,让他误会我别有居心。
翡翠匍在地上恨声道,「公子!她才是叛徒……她是景王的人……」
萧晏紧盯着我,扯起一抹冷笑。
「她说你是,如此……」
他抽出腰间佩剑,只听「铮」的一声。
我僵硬地垂下眸,腥红的血顺着半边身子,如瀑布般流下。
「公……公子……」
没有预料的疼痛。
那长剑从翡翠的喉咙斜劈而下。
血,洒满了我全身。
忽地腰肢一紧,耳边似鬼魅在低语。
「背叛本公子的人,便是这般下场。」
「小柳儿可记住了?」
我浑身僵硬,强忍住胃里泛起的恶心。
「记……记住了……」
他满意地勾唇,将我拦腰抱了出去。
屋门吱呀关上,烛泪蜿蜒。
这一次,萧晏比以往都要更猛烈。
我恍惚地盯着摇摇晃晃的帐顶。
脑海里满是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翡翠。
不自觉心颤。
他什么都知道,他故意让我知道。
背叛他的人是什么下场。
而我到底……
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阎罗。

-7-
从那以后,我再不敢有别的心思。
日日跟供祖宗似的供着萧晏。
从梳髻换衣,到膳食起居,笔Ṱũ⁾墨侍书,再到床笫之上。
我谨小慎微,恭敬竭力。
再后来,我记不清从哪天起。
我与萧晏不仅仅是每月十五同在一榻了。
也许是水到渠成,也许是习惯。
有时月初,他兴致来了,我便宿下了。
有时月末,许是夜深了,我也睡下了。
就这样,春去冬来。
第三年时,我意外有孕。
挣扎了许久,决定喝下落胎汤的那天。
却被萧晏撞见,打翻了药碗。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捏碎。
「谁准你打掉我的孩子?」
我呆愣地看着他,「我以为……」
他眼圈泛红,倏地将我紧紧抱住,似要将我揉进骨子里。
「柳儿,我……绝不许,不许你伤害肚中的孩子。」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
我以为,以为他不想要的。
喉头一哽,「好。」
那天,他高兴地嘉赏阖府。
还翻出好些稀世珍宝送我。
见我胃口不好,便请了好些名厨为我做菜,只为让我能吃一口。
见我心情不佳,便每日变着花样逗我欢心。
甚至,夜夜与我同榻。
我们愈渐亲近,而我也渐渐发现他阴狠的外表下也藏着软弱的一面。
也终于知道……
当年他为何因我一句「蒙冤受死」,留了我一条命。
为何对背叛他的人痛恨至极。
原来他曾惨遭至亲背叛。
先帝膝下有三位皇子。
一个是萧晏一母同胞的弟弟萧恒。
另一个则是贵妃之子萧景。
三子之中,他为嫡长,唯他有封号,最受先帝喜爱。
后来先帝病重,因帝位之争,景王竟诬陷他下毒谋害先帝。
可先帝自小对他颇有期许,早有意传位于他。
再加上证据不足,自是无人信的。
眼见着景王落下下风之时,萧晏的母后却突然站出来。
亲口坐实了他谋害先帝的罪名。
只为将自己的幼子萧恒推上皇位。
而他,若非先帝病重时立下将萧晏贬罚的口谕,只怕他如今已是一具死尸。
甚至,他身上的蛊毒都是他母后下的,只为让他臣服于自己的胞弟。
每逢蛊毒发作,他便会梦呓。
「母后……为何……」
「阿晏冤枉……阿晏也是你的孩子……」
无意识地蜷缩着,喉间溢出低低的呜咽。
「父皇……儿臣没有……」
被手足背叛,被亲娘诬陷,从天之骄子沦为一介罪臣。
不想他贵为王爷,却也遭畸轻畸重,负屈含冤。
想起昔日我被爹娘弃卖,想起从前种种。
心口一阵酸涩。
只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阿晏别怕……我在……我在……」
我想,他这般紧张我腹中的孩儿。
对我,也应当是有情的吧。

-8-
孕八月时,我瞧着镜中的自己。
几年养尊处优,皮肤比从前白嫩了许多。
圆溜溜的杏眼清澈透亮,眼波流转间,还带着几分媚态。
看着同从前判若两人的自己,我有些恍惚。
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窗外,突然一阵嘈杂。
「京城来人了,咱们公子……公子平反了……」
平反?
我眼眸一亮,朝一旁的婢女道。
「走,扶我去瞧瞧。」
我的肚子比同月龄的妇人大许多。
走到前厅时,外院已围了不少人。
我抬脚走近,唇角的笑倏地僵住。
只因萧晏身侧,站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气若幽兰,温婉清雅,模样生得极其貌美。
与萧晏并肩而立,如画中的神仙眷侣一般。
丫鬟们自觉地为我让出一条道。
萧晏这才看到我,忙快步朝我走来。
「怎出了这么多汗?」
我抿了抿唇,余光里,瞧见那姑娘的视线落在我隆起的肚子上,心里不由一阵紧张。
她唇角轻牵。
「这位想必便是柳姑娘了。」
「当真是个可人儿,难怪阿晏执意要等你生下孩儿再回京。」
原来萧晏当真平反了。
是当今圣上拿出证据,亲自为他正名,证明他当年并未下毒谋害先帝。
还恢复了他的封号,请他即日回京。
而带来旨意的这位姑娘。
便是太傅之女,林心月。
我正想说什么,一股清冽的药香味瞬间将我包裹。
抬头,正撞进萧晏深沉的黑眸里。
「好了,一切等你生下孩儿再说。」
说完也不等我反应,便将我拦腰抱起。
「我送你回院子。」
我耳后慢一拍般地烧了起来,其实萧晏自来如此,可眼下还有人在。
视线与他身后的林心月交错。
她脸上并无半分波动,只笑意晏晏地目送我们离开。
而我心中却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腰间忽地一紧,耳畔传来不满的声音。
「抱紧。」
我脸一红,看着自己偌大的肚子,呐呐道。
「要不……我还是自己走……」
他眉头一挑,声音带着几分压迫。
「柳儿,你小看本公子?」
我忙环紧他的脖子,「怎会……」
他冷哼一声,抱着我走了好一会儿,忽地冒出一句。
「你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我怔怔抬头,见他目光淡淡,面上却是难得的柔和。
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全化为了一句,「好。」
林心月端庄贤淑,知书达理。
她瞧着柔声细语,行事却雷厉风行。
自住进萧家,她便将府中大小事宜,皆揽了过去。
不过几天,府中上下皆听命于她。
连我平日吃穿用度都要经她的手。
她时常往我院子里跑,嘘寒问暖,对萧晏更是事事亲力亲为。
萧晏说,如今我大着肚子,府中事宜有人有人操持总是好的。
他说林心月是个妥帖的。
可我心里却总是隐隐不安。
只因,这位林姑娘行事太妥帖,太自然。
就好像,她是这里的女主人。
就好像,整个萧家,连同萧晏。
都是她的。

-9-
为了办回京的事宜,萧晏和林心月每日都会出府。
整整两日,清早出门,半夜归来。
第三日时,我早早地等在门口。
「阿晏,我想吃春华楼的笋干炖肉。」
一旁林心月露出一抹浅笑。
「今日倒是不巧,我与阿晏有要事相商,柳姑娘若想吃,我命何管事去买来,可好?」
我并未看她,而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萧晏。
自我肚子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差。
从前萧晏若是听到我说想吃什么,哪怕有天大的事,也会推掉陪我去。
而如今。
他蹙了蹙眉头,「你如今身子重,就按林姑娘说的办。」
又唤来何管事,命他好生照料我。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旁的何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奴才这就去买。」
我轻轻垂下眼睑,「买回来的哪有刚出锅的好吃。」
「何管事,我要去春华楼。」
何管事一愣,「这……这……」
我眼一横,这些年跟在萧晏身边,自将他的气度学了几分。
何管事吓得脖子一缩,忙道。
「老奴这就去,这就去叫马车!」
马车慢慢悠悠驶过长街,到春华楼门口时,却早有一辆萧家的马车停在那儿。
何管事冷汗涔涔,自然也看出那是萧晏的马车。
「这……这……」
我若有所思,朝他道。
「不必惊动他,你且去替我买笋干炖肉。」
待他走远,我又假意作呕,只身进了春华楼,偷偷上了二楼包厢。
一间间寻去,终于,在最里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阿晏,巫医说柳芽的血就是最后一味药引,这话当真?」
「嗯。」
我死死攥紧衣袖,是萧晏。
还有林心月。
「那蛊毒害你此生难有子嗣,那丫鬟怀了你的孩儿也算是造化。」
「阿晏,等孩子生下来,没了用处,咱们定要尽快取血。」
屋内沉默了半晌。
林心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晏,你不会真对那丫鬟动了情吧?」
「太后若知晓……」
萧晏打断她,语气极其淡漠。
「她不过是个丫鬟。」
我脑中轰地一片空白,心口突如其来一阵尖锐的疼。
我……我竟是解他蛊毒的最后一味药。
孩子生下……就是我的……死期。
昔日种种如走马观花在脑海里闪过。
难怪他得知我有孕欣喜若狂。
难怪他事事依着我,夜夜与我同榻,对我那般好。
难怪他叫我不必将林心月放在心上。
一个将死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同人争。
泪无声地滑落,我扶着墙,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一路踉踉跄跄,狼狈不堪。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是我太傻,还以为他同我一样。
动了情,动了心。
肚子突然一阵绞痛,身子就要倒下去时,却被人搀住。
「柳芽姐姐!」
我抬手抹去眼泪,才看清来人。
「春……春银!」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隆起的肚子,脸上既心惊又心疼。
「柳芽姐姐,你……你的肚子……」
我鼻头一酸,正要说话。
却见她手臂上满是青青紫紫的鞭痕,不由惊道。
「你……你手怎么了?」
她眼圈泛红,「我没事。」
「倒是姐姐你……」
话没说完,她却再也忍不住抱着我失声痛哭。
「都怪我!当初姐姐为我进了萧家,如今却落得这副模样……」
「春银对不住姐姐!」
原来当年春银也被卖到了燕城。
燕城卫家出了名的宽厚待人。
春银被分到卫家小姐身边时,原以为找到了个好主子。
谁知卫家小姐面上温婉贤淑,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
身边伺候的丫鬟,接连的不是死就是遍体鳞伤。
为保住性命,春银只有忍。
昔日,我以为我进了萧家,她便能寻一个好人家。
不想仅仅三年……
我们二人一个遍体鳞伤,一个大着肚子。
谁也没有一个好结果。
我们像砧板上的鱼肉。
是死是活,全在那些人一念之间。
我们像蝼蚁一样在夹缝中求生存。
好不容易看到一线生机,却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轻易毁灭。
为什么,凭什么?
我的生死,我的命数,该由我自己定才对!
我替她擦干泪。
「春银,我们都会活着。」
「很好很好地活着。」

-10-
萧家乱作一团时,我衣衫凌乱地倒在了大门口。
再醒来时,萧晏赤红着眼要打杀了伺候我的丫鬟还有何管事。
我拉住他的手,「不要。」
他见我醒了,眸中戾气顿时消散。
「柳儿!」
我眼波平静,「不关他们的事,我只是……」
「只是迷路了。」
他紧张地揽过我,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柳儿,下次不许一个人乱跑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
「还好……还好……」
我唇角讥诮,若我没听到那些话,自然会被他这副模样所迷惑。
呵,担心。
不过是怕我这「解药」不见了,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不想再看到他这副作戏的模样,我缓缓闭上眼。
「我累了。」
闻言,他似对待珍宝一般,轻轻地将我放下,温柔地替我捻好被褥。
我翻身背过他,任由眼角的泪落在枕巾上。
那天起,我的身子愈发孱弱。
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吃不下也睡不着。
萧晏急得团团转,整日守着我,为讨我欢心。
还亲手为我肚中孩儿做了个木马。
他说:「柳儿,幼时我父皇也为我做了个木马,那时候我欢喜得很。」
「你看,等咱们的孩儿出生,定也会欢喜的。」
我静静看着那木马出神,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忍不住抱紧我,哀求着。
「柳儿,你到底怎么了?」
「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只要你好起来!」
我动了动唇,「阿晏,我想家了。」
「我想要春银。」
我告诉萧晏,春银是我的同乡,有她在,我便会好了。
隔天,春银便出现在了萧家。
她来之后,我便一改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样。
大口吃肉,大口吃菜,恢复如常。
好似有了她的陪伴,我又好了。
我从没质疑过萧晏的能耐。
我知道卫家也不会为了一个丫鬟跟王爷作对。
我在萧家无人可信。
只有救下春银脱离卫家,来萧家帮我。
孕九月时,我早产了。
这是我们一早商量好的,趁萧晏不在,趁所有人不注意。
待生下孩儿,放一把火,带着孩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我千算万算,万没想到我怀的是龙凤双胎。
眼看屋外围了一群人,而萧晏就要赶回来。
情急之下,我将儿子抱出去交给丫鬟。
不顾众人阻拦出了府。
而趁府里正乱,春银则抱着女儿偷偷溜出了府。
萧晏赶到时,我正站在湍急的河边摇摇欲坠。
「柳儿!」
他眼眸充血,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
「柳儿,快!快过来,那儿危险!」
「是我……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我改!你乖乖过来……」
见我仍面无波澜,他哀求道。
「柳儿,你不要咱们的孩儿……不要我了吗……」
我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冷。
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是想利用我,然后抛弃我。
我爹娘是,萧晏也是。
他又想用这副可怜的模样哄骗我。
骗我跟他回去,好抽干我的血为他续命。
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我不会再傻下去了。
「萧晏,我不要你了。」
「如果可以,我绝不会和你这种人生下孩子!」
他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你……你说什么……」
我讥讽一笑,纵身一跃,跳入湍急的河流之中。
耳后是他撕心裂肺的怒吼。
「柳儿!不要!」

-11-
与春银短暂汇合后,便又要同她分开了。
她要回清河村和她爹娘团聚。
而我,她问我可愿和她一同回清河村。
我看了看怀中女儿,摇了摇头。
「那个家连我都容不下,又岂容得下我们母女。」
见她面露不舍,我故作轻松道。
「从前总听人说南边山水养人,如今总算有机会去看看了。」
「春银,山水有相逢,我们日后定能再见的。」
我带着女儿辗转几月。
在一个叫徽村的村落住下了。
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朴实,乡亲们以打渔采茶为生。
春日里,我学着采茶女在连绵的茶山里采茶。
初夏时,我坐在土灶前添柴擦汗,铁锅里炖的是女儿阿萤最爱吃的笋干炖肉。
秋收时,院子里满是乡里乡邻换来的黄玉米、红辣椒、圆土豆。
除夕夜,鞭炮声声响,孩子们个个拿着自制的鱼灯,一闪一闪。
我看着女儿,唇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温柔。
可笑意未达眼底,便化为深深的惊恐。
不远处,一声惊呼。
「柳萤!柳萤晕倒了!」
我忙冲上前,将她抱回家。
熟练地割开掌心,血顺着她的唇一点一点地滴入她的喉咙。
阿萤的病又犯了。
是萧晏身上的蛊毒传下来的,可又与他不同。
阿萤身上的毒不会在特定的时间发作,而是随时随地。
这五年来,我求遍了大夫,无人能解。
唯有我的血,能缓解她的疼。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我掌心的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阿萤不要……不要喝娘的血……」
「阿萤坏……阿萤是怪物……」
我忙抱住她,「不是……不是,阿萤是娘的宝贝……」
「阿萤只是生病了……等病好了,就什么都好了……」
无数个夜晚,我都是这般抱着她过来的。
我想,只要我活着。
我的血还在,我的阿萤就一定能活下去。
可这一次,阿萤却再没有同往常一样恢复如初。
她呼吸微弱,躺在床上任我怎么唤都不起来。
我背着阿萤,三步一叩首,爬上了观音庙。
我求菩萨怜悯我,一生孤苦。
我求菩萨,救救我阿萤。
我求菩萨,要死就让我死,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换她一世平安。
菩萨好似真的听到了我的祷告。
昏迷前,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
「春银……」
再睁眼时,春银果然坐在我床头。
原来她爹娘早在两年前相继去世,将爹娘入土为安后,她便一路往南来寻我。
而她此次,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萧晏没死。」
「他的毒解了。」

-12-
乡亲们听闻我要去京城求医救阿萤。
每家凑了好些银子,还有路上的干粮,送到我手上。
我推辞着不肯接,徽村的乡民们并不富裕,每一分每一毫都是辛辛苦苦靠双手挣来的。
他们却说:「柳芽,孩子的事你让我们出一份力,乡里乡亲的,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岂能袖手旁观!」
我眼圈泛红,这五年来,他们对我们娘俩多加照顾。
如今又……
可此去京城,我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命回来。
他们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唯有……
我缓缓跪在地上,朝他们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大家。」
为加快脚程,我与春银雇了辆马车,日夜赶路。
终于在半月后的一个夜里,抵达了京城。
安阳王府很好找,稍一打听,我们便找到了位置。
夜深人静,大门紧闭。
未免拖累春银,我坚持让她去客栈等我。
而我抱着阿萤,独自敲响了王府大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何管事眯着眼,怒道:「大胆!何人敢夜闯安阳王府!」
我抿紧唇:「何管事,可还记得柳芽?」
他听到我的名字,一个激灵瞪大了眼。
「你……你……柳姑娘!」
待看清了我的模样,忍不住惊了又惊。
「快!快!去禀报王爷!」
我抱着阿萤,孤身站在前院等待。
下一刻,院里倏地灯火通明。
萧晏身着一件里衣,急匆匆地冲到院子里。
待看清我,身子似绷紧的弦,怔在原地。
我抱着病危的女儿,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王爷,请你救救我们的女儿!」
「阿萤她身上的毒同你当年身上的一模一样,求你……救救她!」
他紧盯着我,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
看了一眼我怀中的人儿,咬牙切齿道。
「你……是何人,我夫人……早死了。」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把剑蓦地横在我脖间。ẗů⁵
「什么阿猫阿狗,竟敢假扮我早死的娘亲!」
我看着那小人儿生得和女儿一模一样的脸,怔愣了一瞬。
「你……你是……」
忽地,他瞥到我怀里的女儿,脸色大变。
「爹爹!坏了,她可能真是我娘亲!」
「这妹妹跟阿离长得一模一样!」
周遭一片寂静。
怀中女儿一声低喃,「娘亲……疼……」
我眼眶的泪再也止不住,止不住地哀求他。
「阿晏……阿晏,求你,救救阿萤……她也是你的女儿……是你的骨肉……」
他眸中戾色翻涌,大手捏住我的下巴。
「求我?骨肉?」
「当初我也是这般求你!可你说什么?」
「你说,不要我,说……绝不会和我这种人生下孩子!」
「柳芽,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假死……竟敢……」
他阴鸷地盯着我,似是恨极了我。
「你怎么敢……」
我慌忙攥住他的衣角,「我错了!」
他身形一僵,面上却依旧阴沉可怖。
我忙朝他磕头,一下一下。
「我错了……我错了……」
「你要杀我……要折磨我,要怎么我都行……」
「只求你,只求你救救阿萤!」
一旁的阿离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满脸不解。
「你为了她竟愿意去死?」
萧晏盯着我额头上的血,眼神似利刃一般。
「好,很好。」
半晌,他抬了抬指尖。
「来人,请巫医。」
怀里一空,阿萤已被人抱了下去。
耳畔传来的声音却让人脊背发寒。
「小柳儿,你说的。」
「杀了你,折磨你,都行。」
我身子晃了晃,这一路,阿萤全靠我的血续命。
眼下得知她有救了,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慢慢地,倒了下去。

-13-
再睁眼时,床边坐着一个小人。
他紧盯着我,「你真是我娘亲?」
我抿了抿唇,点头,「是。」
他冷哼一声,「亏我爹爹还为了你,给我取名萧离,原来都是假的!」
我垂下眼睑,对他,我心里自是亏欠的。
「阿离,是娘亲对不住你。」
他眼底一片愤愤,「要不是因为妹妹身上的毒,你绝不会回来找我和爹爹对不对?」
我喉咙涌动,并未答他。
而是问他,「阿萤呢……」
他见我不答,也生了气。
「巫医爷爷给她泡了药汤,她现在正疼着呢!」
我脸色一白,「会很疼吗?」
他见我这般紧张,只咬着腮帮子道。
「疼又怎么样!我一岁时,巫医爷爷才研制出解毒法子。」
我怔愣了片刻,「你也……」
他不知怎地红了眼。
「我整整疼了一年!我爹爹为了让我先解毒,硬生生也熬了一年!她这般疼又算什么!」
便跑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口一阵抽痛。
阿萤泡了一夜药,已经勉强能站起来了。
巫医说,阿萤的毒需得泡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完全干净。
我抱着阿萤哼着歌谣哄她睡觉时,阿离正恶狠狠地站在屋门口盯着我们。
听我歌声停了,阿萤这才顺着我的目光看到阿离。
我正不知该同他说什么。
阿萤却撑起身子,甜甜地叫了声。
「阿离哥哥。」
阿萤自来懂事,自她醒后,我便将她的身世同她说了。
当然,自没告诉她萧晏想要我的命的事。
阿离冷哼一声。
「哼,谁是你哥哥?」
阿萤扑腾着身子起来,上前拉住他的手。
「你啊,我的阿离哥哥。」
阿离不知怎地脸色有些古怪,但总算再没像方才那般恶狠狠的了。
阿萤的小手忽地摸上他的脸颊。
「娘亲说,哥哥也同我一样,从娘胎里带着毒。」
她眼里满是心疼,「哥哥一定很疼吧。」
阿离脸色可见地愣了一瞬。
阿萤皱着小脸,自顾自地抱住阿离。
「阿萤疼了五年,娘亲也疼了五年。」
「还好……有爹爹和哥哥,阿萤和娘亲终于不用疼了!」
阿离一时讷讷,嘴边微张了张。
「你……疼了五年。」
那夜,阿萤拉着阿离的手不肯放手。
我叹了一口气,见他一直偷偷看我,便道。
「今夜跟娘亲和妹妹一起睡,好吗?」
他这才扭扭捏捏地爬上了床。
我轻轻为他俩打着蒲扇,继续唱着方才未唱完的歌谣。
很快,两个小家伙便沉沉睡去了。
看着沉睡的阿离,不禁慢慢红了眼圈。
那时候,将他交给旁人。
我不敢多看一眼,多抱一下。
我怕我狠不下心。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又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脚。
五年,整整五年。
「阿离,娘亲好想你。」

-14-
第二日,我左手抱着阿萤,右手抱着阿离,睡得沉沉。
萧彦来屋子里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我还未睁眼,身前的阿离已护在我身前。
「爹爹,你来了。」
萧晏唇角讥诮。
「柳儿,你惯会用这招笼络人心。」
我一个激灵吓醒,还未动作,身边已有个小身影飞扑在他脚下。
「爹爹!」
萧晏铁青着脸,看着脚下的小人。
看到的却是一张笑得极其明媚的脸。
「我是阿萤!爹爹,你是我爹爹吗?」
「你长得可真好看!」
萧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
好在他到底没将阿萤推开。
只冷声道,「阿萤……去泡药。」
又看了一眼阿离,「阿离,去做功课。」
两人被带走后,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我攥紧被子,一副等着他出去,我好穿衣服的模样。
他紧盯着我,冷笑。
「再磨磨蹭蹭,我不介意亲自替你穿。」
我抿了抿唇,好在里头穿了里衣,唯有硬着头皮顶着他的目光,穿好衣服。
待穿好衣服,我便紧跟着他进了个黑屋子。
我有些惊慌,以为他等不及杀我,忙哀求道。
「杀我或者折磨我,能不能等到阿萤好了,再……」
话没说完,屋内烛光微亮。
他手中拿着笔,讥讽地看着我。
「既如此怕死,当初又何必那般决绝。」
我拧了拧眉,当初我就是怕死,才跑的。
他说这话,怎倒像是我的错一样。
「过来,研墨。」
我身形一怔,就……就是研墨?
见我站在那儿不动,他眉头蹙了蹙。
「怎么,才过五年,连墨都不会研了。」
我忙上前研墨,「没,没,会的。」
萧晏很奇怪,我以为他要杀我,或是折磨我。
谁知道,他每日只是命我在他身边端茶送水,研墨侍读。
就和从前一样。
他只是让我待在他身边。
我有些不懂他了。
难道他是想等阿萤好了,才打算要我的命。
我耸下肩。
如此,我便好好珍惜这剩下的四十九天吧。
我每日都跟阿萤和阿离在一处。
许是双生胎的缘故,阿萤和阿离有许多相似之处。
原来阿离也爱吃笋干炖肉,阿离也惯用左手。
阿离也喜欢听我唱歌谣哄他睡觉。
阿离也喜欢粘着我。
他是喜欢我的。

-15-
第四十九天时。
阿萤泡好最后一次汤药。
我没寻见阿离。
只好先去同阿萤告别。
我细细地为她理好衣服,牵着她慢慢向外走。
眼下看萧晏的模样,当是认下她了。
就算没有我,往后她也会过得很好。
犹豫许久,哽咽道:
「阿萤,你要记住,就算娘亲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她拉着我的手,眸光满是不解。
「娘亲为什么不在?娘亲要去哪里?」
「娘亲去哪里,阿萤就去哪里!」
我还来不及说话,身后有人颤声道。
「你……你又要抛弃阿离?」
我回头,只见阿离眼圈通红,满脸失望地看着我。
我牵起他的手,眼眶亦红了。
「不是……我只是要去一个地方……」ƭű̂ₙ
下一刻,我的喉咙被人紧紧掐住。
是萧晏。
他赤红着眼,「柳儿,你……你竟又要离我而去!」
「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我喉咙艰难地滚动着,余光里看到两个脸色煞白的孩子,心里一抽。
「萧晏,你要杀我……可以……」
「别当着孩子的面……」
耳边传来阿萤的哭声,她冲上去扒着萧晏的手。
「你这个坏人!不许伤害我娘亲!」
可萧晏却无动于衷,他只死死地盯着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已经……对你百般忍让……」
「我对自己说,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就忘了你抛弃我和离儿,忘了你弃我而去……」
「可你,为何!为何非要走……」
听到他的话,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抛……弃?」
「萧晏……你怎能……怎能颠倒黑白,将所有过错都怪在我身上!」
「当年,分明是你……是你要杀了我,要抽干我的血……为自己解毒……」
他瞳孔微震,手猛地一松。
「你……你说什么?」
我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当年在春华楼……你与林心月说……」
「说我的血是解你蛊毒的最后一味药,说……待我生完孩子,便……没了用处。」
「说我……不过是个丫鬟……」
他双手颤抖,扶住我的肩膀。
「你……你听到了,所以,才……」
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终于想起来了。」
「看,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他抱着我,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我没想过杀你……」
我猛地推开他,只觉得可笑至极。
「我此次回来……从未,从未想过要逃。」
「事到如今,要杀要剐,随你吧。」
我缓缓闭上眼,可没有预料的疼痛。
萧晏的脖颈间横着一柄长剑。
是阿离。
他眼眶蓄满了泪,「原来是这样……」
「爹爹,你太让阿离失望了!」
「这一次,由阿离守护她们!」
「娘亲,妹妹,咱们走!」
萧晏许是没料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对自己拔刀相向。
一时怔在原地,并未追上前来。

-16-
阿离带着我们刚出了王府。
下一刻,一队官兵将我们三人绑进了皇宫。
阿离紧绷着一张脸,做出防备状态。
「遭了,是恶毒太后。」
我还没反应过来,却听上首一声斥责。
「你便是将晏儿迷得颠三倒四的下贱胚子?」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我还未抬头,身侧的阿离却呸了一声。
「我娘亲才不是什么下贱胚子!」
上头一声冷哼,「不懂规矩的东西!」
「来人!给我掌嘴!」
我心里一紧,忙将阿离护在身后。
抬眸,正与上首坐着的太后对上。
只见她通身华贵,面上却满脸狰狞。
她身侧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林心月。
但阿离好似见惯了这副场面,竟在这殿上如猫捉老鼠般窜来窜去。
太后见他这般,更是恼怒不已。
见抓他不着,便将矛头对准我。
「来人,既罚不着他,便母代子偿,给我掌她的嘴!」
我一介平民,哪里敢像阿离那样躲太后的罚。
被人按ṱū́₆住肩膀,眼看板子就要落下时……
殿外一声高喊。
「皇上驾到!」
太后瞬间变了脸色。
「快!快将人带下去藏起来!」
话音刚落,我与阿离还有阿萤就被人连拽带扛地拖了下去。
萧恒与萧晏生得相像,气质却大不相同。
一个杀伐狠厉,一个温润如玉。
萧恒走进殿中,左瞧了瞧右瞧了瞧。
「母后,你将人藏哪去了?」
太后面色不改,挑眉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恒拧紧了眉,「母后何必总是针对大哥!」
「您知道他有多紧张那姑娘,当年为了她,险些不要命了,也要跟着跳下去。」
太后眼眸变冷了些。
「哀家就是知道,所以才要调教调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调教?」
萧恒眼底闪过一丝愠怒。
「您从来总是这般自作主张,当年我抢了大哥的帝位,如今还要调教他的人!若将人打坏了,他会善罢甘休吗?」
太后满不在乎,「如何,你现在是皇帝,他还真敢反了不成?」
「母后!您真当他还是当年的他吗?」
萧恒咬了咬牙,「若母后执意如此,那便试试看,反正,这皇位……」
「儿臣早就不想做了!」
太后沉着脸,紧盯着萧恒的背影。
再没有动作。

-17-
我与阿离还有阿萤被关进了一个屋子里。
听阿离说,太后从小就不喜欢他,也不喜欢萧晏。
萧晏与太后的事,我是知晓一些的。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来人竟是林心月。
她依旧端庄大方,看着我笑意盈盈。
「柳姑娘,别来无恙。」
我抿紧唇,并不想搭理她。
她摸索着一条白绫,突然轻笑出了声。
「你不知道吧,当年的事都是我做的。」
我怔愣了片刻,「你……做了什么……」
她看着我,眼底闪着一丝笑意。
「自然是那些话啊。」
「当年在春华楼,阿晏以为太后的人在外偷听,和我演了一出戏。」
「那些话,是我故意说出来的,因为,你这样下贱的人不配。」
「你不配得到他的喜欢,你不配成为他的妻!」
我身形一晃,「你说什么……」
「凭什么!我一个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女,竟会输给你这个低贱的丫鬟?」
「他竟然不顾性命,不顾身份地位,要娶你!」
「我讨好太后!我等他等了这么多年,我想总有一天,他会将你忘记!可你为何偏偏又活了!」
她攥紧白绫,步步紧逼。
「我不会输!不会输的!今日,我就送你们娘仨下地狱!往后,阿晏身旁就只有我一个了!」
「啪」的一声巴掌声,重重地落在她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离。
「你……你竟敢打我……」
阿离龇牙咧嘴地瞪着她,「打你又如何?」
我咬了咬牙,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打的就是你!」
她气得绷紧了手中的白绫正要上前,却被我一个反手夺过。
笑话,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农活,还能被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姐欺负了去?
再者,我们三个人,她才一个人。
她哪里来的勇气敢一挑三?
不过瞬间,她就被我们五花大绑。
阿萤扯着她的头发,阿离勒住她的脖子,我一拳肘击她的肚子。
「没想到是你害我们骨肉分离五年!」
「这一拳,是你害我阿萤阿离受切肤之痛!」
「这一拳,是你害我担惊受怕五年!」
「这一拳,是你害我与阿晏……」
话未说完,门猛地被一脚踹开。
他原本紧张担忧的脸,在看到我们这副模样时,才放松了下来。
分明被五花大绑的是林心月。
他却围着我们三个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
直到确认我们三人身上没有伤,才又恢复一副冷然模样。
「我们走。」

-18-
再次见到太后时,她看我们的眼神依旧带着责备。
见我们三人衣衫凌乱,发髻歪倒,忍不住对着萧晏又是一顿说教。
「你看看你们!成何体统!」
「真是让人看着瞧笑话,都是皇家的孩子,你看看恒儿膝下的皇子公主,知书达理,天资聪颖。再看看你,到底是血统不正,寻了个身份低贱的婢子,连生的孩子都粗鄙不堪,乡野无知,简直是野……」
萧晏浑身肉眼可见的浑身戾气暴涨,可他还未出声,却被我抢了先。
「我为何要管外人如何看待我的孩子?我的阿离和阿萤,在我这个做娘的眼里,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太后冷不丁地被我打断,一时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他们孝顺也好,调皮也好,粗鄙也罢,都是我的孩子。」
「太后娘娘说我身份低贱,可身份地位真的能判定一个人高贵低贱吗?」
我攥紧指尖,想起因她我们受的苦受的难,只咬紧了牙一股脑儿说出了口。
「至少我作为娘亲,我不会厚此薄彼,不会偏心偏袒,不会拿他们作比较,更不会为了一个孩子伤害另一个孩子!」
她脸色倏变,「你……你竟敢……」
「来人!给我将她拖下去杖毙!」
萧晏一个侧身将我护得严实,「我看谁敢!」
「反了!都反了!」
太后气得连连后退,「快!快去请皇上来!」
门口一声冷喝,「母后,够了!」
太后煞白着脸,「恒儿,你……连你也不站在我这边!」
萧恒并未理她,只朝萧晏道。
「大哥……你带着她们走吧。」
萧晏冷冷瞥了他一眼,一把拦住我, 带着两个孩子转身离去。
身后太后的叫嚣声却仍在继续。
「不行!恒儿!你给我杀了他们!」
「你怎能不听我的!」
「反了!你们都反了!」
行至宫门口时, 萧恒突然出现叫住萧晏。
他满目内疚,「大哥,我替母后跟你道歉。」
萧晏抿了抿唇, 并未说话。
萧恒却似想起了从前的事, 自顾自地说道。
「幼时我身体羸弱, 你事事要强,父皇喜欢你,母后就喜欢我。」
「现在想来,你的性子其实是最像母后的, 她不喜欢你脱离她的掌控, 你不喜欢她对你多加管控, 于是她便暗自同你较劲, 不念及母子之情,不惜我们让我们兄弟反目成仇, 将我推上了这皇位……」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大哥……这皇位本是你的, 我将它还给你……」
他的话被萧晏冷声打断。
「事已至此, 亦已焉哉。」
说完转身带着我们上了马车。
只留萧恒一人, 站在这高墙青砖之中。
他看着越来越模糊的马车,低声喃喃。
「亦已焉哉……」
「大哥……我们竟这般生疏了。」

-19-
这几日,萧晏同我步步不离。
他几次欲言又止, 我瞧在眼里, 也同样未置一言。
直到春银赶着马车前来王府。
我提着大包袱, 阿萤和阿离一人拎着个小包袱朝他道别。
他这才着了急, 攥着我的衣袖不肯放手。
「柳儿, 我……我错了……」
「你别走……别走成吗?」
见我面色不改,他有些委屈地道。
「你当真忍心, 将孩子都带走,只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我故作为难。
「来这儿数月, 我地里的瓜果菜苗如今正熟,不回去不成啊。」
见他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不由勾了勾唇。
「但瓜果太重, 菜也要请人收, 家中正缺个长工。」
「不知王爷可愿屈尊下地干活?」
他眼眸一亮,忙接过我手中的包袱。
「愿的!愿的!」
「柳儿只管放心交给我!」Ţũₗ
一月后,徽村。
家门口正排着长队。
「柳芽,把你家男人借我去收个麦子!」
「柳芽, 村长的渔船收了好多鱼,把你家男人借去打个下手!」
「柳芽,地里瓜熟了, 要拖去城里, 把你家男人借……」
「柳芽……」
萧晏满脸黑线, 「柳儿, 为夫能不能就在家看看你和孩子……」
我站在灶头旁, 连头都没回。
「那可不行,从前你不在,人家都是这么帮我和阿萤的, 要是你不愿……」
萧晏一个骨碌起身,忙讨好道。
「愿,怎么不愿!」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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