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归我管

我,地府投胎处金牌员工,今天被一个功德值破表的新魂气笑了——
别人 996 攒功德抢非洲投胎券,而他面对「首富独子」「顶流爱豆」「国宝熊猫」三大王炸投胎 offer 依旧无动于衷。
我指着功德簿上的百亿积分,恨铁不成钢:
「那么多积分你想干啥!」
他笑得腼腆:
「用那个换你当我老婆,够吗?」

-1-
由于现代人都不生孩子,投胎名额一票难求,经常有魂为了投胎名额大打出手。
这天投胎处来了一个俊雅男人。
盯着他头上的功德分,我瞠目结舌。
投胎处的老员工陈叔举着眼镜,一个个点着Ŧų⁷后面的零。
「这功德分也太高了吧,后面金灿灿的零简直闪瞎我的眼。哎哟,我这老眼昏花算不过来了,大黑你来数……」
一只矫健的大黑狗蹿出,有节奏地吠了起来,足足叫了好一阵才停。
陈叔眯着眼向我汇报:
「大黑一共喊了十一声。
「那就是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十亿、百亿……
「我死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功德分这么高的人!这孩子生前没少做好事吧。」
我满意地拍拍大黑脑袋,让它把刚才因为投胎名额大打出手被绑起来的几个闹事者拉过来。
「瞧瞧,我们地府办事一贯公平公正公开!
「投胎是要靠自己努力争取的!
「不要总抱怨分配的投胎名额不好,你们怎么不反思一下,为什么自己功德分那么低?
「问问自己,生前有没有努力攒功德?
「有没有日行一善?
「记不记得扶老奶奶过马路?
「看小说会不会顺手给作者点个赞?」
我义正言辞,尊尊教诲。
作为地府投胎处金牌办事员,我平时主要任务就是根据每个人的功德分分配投胎点。
陈叔和大黑,则是阎王老头给我安排的左膀右臂。
被五花大绑的两个闹事者悻悻地耷拉着脑袋。
眼见教育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我让人给他们解了绑,苦口婆心:
「你俩的功德分本来就不高,加上在地府互殴,破坏秩序,影响恶劣,还需再各扣 10 个功德分。
「目前能选择的投胎地点只有非洲和大象国。
「没办法,只有那的人爱生孩子了,你俩的分也只能够那儿了。
「没意见就跟大黑走,去前面领号码牌找孟婆喝汤就可以投胎了。」
快速处理完这两人,我再瞧向旁边一直文质彬彬站着的英俊男人。
他笑容温润地看着我。
我威严地点点头:
「轮到你了。」
鉴于男人极高的功德分,可以自由选择投胎点。
我摩拳擦掌,让陈叔翻出了压箱底的几个人选:
「我这有好几个投胎人选都是顶好的!
「比如这个,集团霸总继承人!九代单传,这夫妻俩备孕好久了,就等有大功德的人才能投上……
「又或者你选这个,划时代紫微星内娱超级巨星同款!粉丝们催得紧啊,内娱苦哇。
「当然,如果你觉得做人没意思,我们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个顶级国宝大熊猫的投胎选项。原则上是不允许跨物种的,但你功德分很高,可以破例一次。」
口干舌燥的我喝了口水,缓缓问道:
「怎样,考虑好了吗?」
男人摇头:
「抱歉,我不投胎。」
什么?!
我从座位上蹦起来。
居然有人能拒绝得了这么完美的投胎人设!
他是不是偷喝了孟婆倒掉的变质汤把脑壳喝坏掉了!
「不投胎你要干嘛?我们地府可不养闲人。」
男人微微一笑,声音悦耳低沉:
「我想留在地府,做你的助手。」
陈叔慌了。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和我一个中年人抢饭碗有意思吗!」
我迟疑地翻开男人的功德簿——
江抚。
清北名校,白手起家创办划时代量子科技集团。
全国富豪榜排名前十。
一生热衷慈善事业,救助贫困儿童无数。
终身未娶,无后代。
四十岁病逝。
死后Ţū́ₔ捐出全部财产及身体器官作为医学研究使用。
默默合上本子。
「你跟我来。」
这些年,地府早就想找个能人进行信息化改革了。
虽然投胎处来的程序员确实也不少,但这么优秀的还是第一个,而且他自己还主动不想走。
这不正是我向阎王老头邀功的好机会么!
果然,阎王老头对这个送上门的苦力非常满意,大手一挥把江抚安排到我身边,还让我俩负责地府的大数据智能化项目。

-2-
入职Ṱų⁶地府后,江抚丁零当啷闭关了一阵子。
然后不负众望地推出了一版地府特供版量子计算处理器——
据他所说,功能极为强大。
只需输入阎王一缕灵力,就可驱动机器进行任何时空的信息捕捉和大量数据处理工作。
为此,投胎处的工作量大大减轻。
所有报道的新魂人脸识别一下就调出全部生前数据,并直接匹配投胎最优解。
啊,科技力量就是大啊。
我叼着彼岸花奶茶吸管,看江抚捣鼓着把判官笔改造成触控笔。
自江抚来了后,我快速胖了十斤。
他总是会做很多好吃的菜投喂我,又偏偏每道都是我爱吃的。
「你炒菜可真有一手。」
江抚笑得温柔:
「特意练的。」
「那当你老婆可真幸福,啊不对,你一辈子都没结婚,怎么是不喜欢吗?」
他看着我,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下手慢了,人没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哎,我说你们帅哥就是太矜持了,只等着女孩子来追自己,这一来二去,不就错过了。」
江抚抬眉:「怎么,你这些年接触过很多帅哥?」
突然,量子机闪起阵阵红光和刺耳警报声。
「又咋了?」
我慌忙把奶茶往量子计算机旁一搁。
江抚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上流过一串代码:
「是投诉工单暴涨,到极限分了。」
自从开通【阴间点评】系统,我们投胎处和奈何桥经常被打一星差评。
阎王老子说,要是差评再增多就调我去守大门。
搞得我紧张兮兮的。
我凑过去看新增的评论。
【求投好胎 _1551】:汤里有头发,差评!照片。JPG】
【来生做熊猫】:建议出杨枝甘露口味,现在的汤喝了三十年还没投上胎!
【湘妞儿我女神】:女神看看我!我愿喝十碗汤换微信号!
【不去大象国】:投țüₙ胎处工作人员态度冷淡,经常暴力执法,我不服。
趁人不注意,我反手删掉最后一条投诉:
「气死了,这届鬼魂比甲方还难伺候!
「当初就该坚持去牛头马面的勾魂处干活,不比这爽快。」
江抚低头轻笑:
「那不行……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去勾魂处不得出乱子。」
我啧啧几声——
想不到江抚看起来知书达理斯文本分,竟还会撩自己的上司拍马屁。
人心不古啊。
连地府都沾染上了这些歪风邪气!
正感慨着,大黑窜了进来,冲我一顿抑扬顿挫地叫。
我震惊地大拍桌子:
「怎么会这样!那得赶紧过去做做思想工作。」
大黑吠了一声,表示赞同。
江抚摸摸鼻子。
「能不能麻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随着大黑的步子往外赶。
「唉,大黑说孟婆闹着不投胎呢,陈叔正在那边劝着。」
江抚惊愕。
「孟婆……也要投胎?」
我一边赶往奈何桥,一边向江抚科普。
在地府,孟婆是轮换制的——
一些死去的孤魂野鬼由于没有人烧钱,为了投个好胎就留在地府竞争上岗,等干满年限,才能卸任投胎。
江抚神色一凛:「那你呢?」
我絮絮叨叨解释:
「那我就不一样啦。
「我是因为死得太突然了,魂魄来不及聚回,阎王老头见我机智可爱,说我如果就这样贸然投胎只能变成傻子出生,实在可惜,才把我捞出来。
「不过我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了,老头说得等我三魂七魄的意识养好了才能恢复记忆。」
突然想到什么,我掰着手指头:
「不知不觉在地府待了好多年,想必没多久也轮到我投胎了,看我这么爱岗敬业,这次我怎么也得投个那种三岁拆迁八岁躺平的大富大贵名额吧……」
感到身边的人没跟上,我停住脚步,往后看去。
江抚安静地站在原地。
他怔怔地盯着我。
黑色眸子里布满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
不知为何,我感觉心脏位置没缘由地憋闷。
「江抚,你在为我难过吗?
「放心吧,我死的时候很快,一点疼都感受不到。」
他没有说话,只是上前拉住了我的手。
明明都已经死了,我却似乎能感受到从他手心传来的滚烫热意。
暖暖的,又让人格外心安。
江抚这人,奇奇怪怪的。
没时间琢磨,我听到陈叔和孟婆吵得越来越大声,立即甩掉江抚的手跑了过去。
「奶奶,你不投,那让刚选出来的新孟婆怎么办?」
我指着后方尴尬万分的新孟婆。
「人家也是千辛万苦考上来的,你突然来这一出,她要是闹到阎王老头那去,万一判定你破坏地府秩序,把你安排到大象国投胎怎么办?那里的女人,苦哇。」
提到大象国的女子,孟婆火熄了大半。
我打铁趁热:
「奶奶,咱们共事那么久了,我知道您性格的,肯定是有什么心结才不愿意投胎!来,您和我说!湘妞儿保证给您安排得妥妥贴贴!」
孟婆瘫软在地上,半天终于开了口。
「投胎可以,但得先让我离婚。」
这话一出,轮到我们惊讶了。
「你啥时结过婚?」
提到这,孟婆泪如雨下:
「这是我的遗愿,也是我永远的执念。
「不和那个男人分得彻底,我永远不能甘心!」
陈叔急了:
「糊涂啊。
「亏你给那么多过往的魂喝孟婆汤,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那个人早就投胎了,能去哪里找他?
「除非阎王爷使出大量灵力帮你搜索勾魂,如果地府都这样找人,那几万年的灵力都不够用的啊!」
望着难过不已的孟婆奶奶,我突然想到江抚的量子机。
「我有办法!」

-3-
投胎处的电子屏闪烁着幽幽蓝光。
「还要等多久?他俩不会被抓包了吧?」
我焦急地来回踱步。
「别急。」江抚漫不经心地敲着键盘,「只要陈叔他们能偷到阎王的一缕灵力,我就能帮孟婆找到生前丈夫。」
我小声道:
「孟婆奶奶都来地府那么多年了,她那个前夫要是短命鬼的话,投个五六轮都有可能,这机子能办得到吗?」
他突然轻笑:
「方才你自信满满打包票的样子,我以为你对我很有信心。」
我心虚地呵了一声。
「来了来了!」
站在门口的孟婆惊呼着。
陈叔带着大黑鬼鬼祟祟地跑了进来。
掩上门,陈叔小心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长瓶。
「我俩趁着阎王爷上网玩游戏,从他库房顺了一个。」
江抚敲了敲瓶身。
一抹蓝色灵力如灵动的丝线,袅袅升起,又被吸入屏幕之中。
瞬间,屏幕映射出七彩光柱,无数画面在空中炸开。
全息投影里,跳出一个正在直播的男网红。
男人顶着蓝灰色挑染,正对着镜头扭胯:「家人们点点关注,爱你们唷!」
刚还目瞪口呆的孟婆突然暴起,枯瘦手指差点戳穿屏幕:
「就是他!
「上辈子我陪着他背井离乡,白手起家,累垮了身子。临终前他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会照顾我的父母,骗我签字,抢走我所有财产。
「我的骨灰还未入土,他立马用我的死亡证明给自己打造了一个深情人设,并在网上征婚——九天,仅仅九天,他就同一个年轻女孩领了证。 
「然后他搂着新欢住进我家,一边和新妻度假备孕,一边把我用命换来的保险金和房产攥在手里,而我年迈的父母像乞丐一样被他扫地出门!
「甚至……他最后觉得墓地太贵,把我的骨灰随意埋进垃圾场的后花坛里。」
孟婆的控诉嘶声力竭:
「我曾以为,二十年的婚姻,相濡以沫的一路扶持,能让他有一丝人性。直到他砸碎我的骨灰,把我们的过去碾成灰烬,我才明白——
「有些人渣到骨子里,连死亡都能拿来算计。
「我恨,我恨啊!」
难怪孟婆奶奶要与这个渣男撇清关系再去投胎。
着实令人恶心!
我啪地拍在量子计算机控制台上。
「太可恶了!这个败类渣男。
「江总,能给他托个梦不?要特别刺激、直逼人心的那种!」
江抚嘴角微扬,指尖凝聚幽蓝灵力。
系统显示——
【正在载入《消失的她》全息剧本——追加贞子爬电视特效,BGM 切阴间流行歌曲《Lost rivers》,弹幕护体功能已屏蔽。】
次日,热搜爆了。
#某网红直播中突然下跪忏悔#
#男子凌晨三点中邪狂烧离婚协议# 
#当代年轻人开始给前妻上香#
#某男子深夜挖花坛骨灰,疑似精神病被带走#
很快,孟婆捧着新鲜出炉的电子离婚证,笑得满脸皱纹都在发光:
「谢谢你们,原来当鬼还能这么爽。」
说罢,她大力朝我们挥了挥手。
转身跳入轮回井。

-4-
成功帮助了孟婆奶奶,投胎处的我们尤为振奋。
但没等高兴多久,牛头马面找上门来了。
他们说,阎王爷丢了东西。
投胎处外面挤满了看热闹的鬼差。
我故作轻松招呼着大伙喝奶茶,实则慌张无比:
「哥们,你们勾魂部啥时还管失物查询的事啊。」
心里忍不住吐槽。
这阎王老头忒小气了。
不就顺了他一管灵力,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吗。
牛头大哥一身正气:
「根据实习判官统计,一共丢失 100 股灵力。
「这可不是小数目,要是落入不法人员之手,造成的后果可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
我惊得把奶茶都喷了出来:
「100 股?!!」
坑鬼呢!
明明就顺了一缕啊。
转头看向陈叔,他的表情和我一样错愕。
不是陈叔。
那还有谁!
总不能是我们地府第一忠犬大黑吧!
是谁都不可能是它!
面对质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大黑耳朵突然垂了下去,心虚无比地吠了一声——
他……承认了。
不容分说,牛头马面等人把大黑关押了起来。
留我在原地吹冷风。
不是,
我的大黑宝贝!
你图啥啊。

-5-
由于大黑咬死不说灵力去哪了。
阎王爷很生气,宣布要将它积攒的功德分归零,即刻投入轮回井。
我死皮赖脸抱着阎王老头的大腿好说歹说,他才允了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大黑铁了心就是不说!」
一无所获的我摊在工位上,心痛无比,连番输出:
「本来大黑的功德分,这世开始就可以转投人胎,我都物色好了好几家有钱又疼孩子的好家庭等着它呢,结果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
「刚我偷偷查看了,就大黑现在这样的情况去投胎,一出生就是只惨绝人寰的实验狗!
「最后还会在脏乱差的城市里当一只人人喊打的病狗。
「总之,要多惨有多惨!
「我就不明白了,它要灵力做什么。」
江抚递过来一杯奶茶,示意我缓口气:
「如果你想,我能查到灵力去向。」
我喜出望外:
「大黑不说也能查得到?」
他眼眸温和,望着我笑:
「保证能。」

-6-
夜深,投胎处的办公大门紧闭。
我和陈叔一左一右杵在江抚身后,像两尊门神。
他修长的手指在量子键盘上翻飞,全息屏幕蓝光映得镜片发亮,忽然「叮」地弹出红色警告框。
【检测到灵力痕迹。】
江抚猛地后仰,转椅发出吱呀轻响。
数据流在他瞳孔里不停翻动,忽然定格成飙升的曲线:
他挑起眉:
「找到了。」
我凑过去。
画面定格,屏幕上女子眉眼柔和。
「灵力都在这个女人那里ṱúₔ吗?」
江抚指尖轻敲回车键,新闻窗口瀑布般倾泻而下——
【某女子重病多年突然神奇自愈。】
【京市某彩民连续两期中得近 9000 万大奖!】
【被拐卖女孩成年意外寻得亲生父母,原生家庭资产上亿。】
【奇迹!坠毁航班竟有一名女性毫发无损。】
我沉默了片刻。
「你是说,大黑偷灵力就是为她逆天改命?」
陈叔倒抽冷气:
「何止逆天改命,这是把十世功德都浓缩到一世了。」
我陷入沉思:
「所以大黑不肯透露灵力去向,是担心灵力收回后,这女人又会跌落泥潭。」
「可是……
「她与大黑有什么渊源吗?」
量子机突然剧烈震颤,金属外壳发出濒死般的嗡鸣。
江抚拽着我后退:
「记忆回溯程序被激活了。」
全息投影炸开。
漫天星子从裂开的虚空迸溅,裹着咸涩的雨腥气扑面而来。
我们跌进了一个狂风大作的暴雨夜。
雨滴砸在铁皮屋檐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远处,一个瘦成纸片的女孩正踮脚掏泔水桶,补丁裤脚被雨水泡得发胀。
突然,她脚下蜷缩的毛团动了动,湿漉漉的爪子搭上她的小腿。
女孩惊呼:
「咦,这只小黑狗还活着!」
……
场景外。
我眯着眼辨认:「难道这是大黑?」
江抚语气平和:
「是的,我们目前在她与大黑的关联记忆里。」
……
画面继续流转。
女孩偷偷养着小黑狗。
她和它成为了最好的伙伴。
瘦弱的女孩把馊馒头掰成两半,小黑狗却将肉渣拱回她掌心。
很快,女孩长成了少女。
被父母用廉价的 3000 元彩礼嫁给同村的男性。
新婚之夜。
当婚纱照摔碎在水泥地上的那一瞬,大黑从门外冲进来,对着男人龇牙吠叫。
醉酒的新郎揪着女人的头发往墙上撞,毫不在意地大笑:
「这就是你养的畜生?倒是忠心。」
男人一脚猛踹在大黑的肚皮上。
「等爷教训完臭婆娘,就拿你炖狗肉吃!」
血滴在红色的床单上,洇成歪斜的玫瑰。
第二天清晨。
清醒过来的女人不顾身上的疼痛,卷着几件衣服,偷偷带着狗逃走了。
从此以后,一人一狗,在各种城市辗转。
日子过得贫困但安逸。
直至某天傍晚。
蹲在门口睡觉的大黑突然警觉起来,冲着楼道狂吠。
许久未见的男人狞笑着踹开了大门。
「跑啊,臭婆娘,让你们跑啊。」
大黑死死咬着男人的裤腿。
一无所获的男人举起棍子,狠狠地往黑狗身上砸去。
「靠,那死女人躲哪去了?
「你再不出来我就打死这只畜生!」
大黑的呜咽声混着男人的咒骂弥漫开来。
屋内被翻得一片凌乱。
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大黑,耳朵微微动了动。
男人抡起的铁棍带起腥风,而大黑ťũ⁴正透过血雾望向楼梯口——
它听到了。
是女主人熟悉的脚步声。
看了眼屋内面目狰狞的男人,大黑艰难地蹬了蹬腿,爬了起来。
随着女主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它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几秒后——
出租屋内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哀嚎。
刚下班的女人怔愣片刻,连滚带爬地跑了上去。
屋内。
男人被咬得面目全非,躺在地上不停抽搐。
而大黑身上的毛发也被染成血色。
循声过来的邻居被惊得连连后退。
「快报警!」
「恶犬咬死人了!」
安保人员全副武装地逮捕大黑。
令人意外的是,这只众人眼里令人发惧的「凶犬」没有任何反抗。
它顺从地走进了为捕捉自己而安排的铁笼里。
只有女主人哭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求求你们放了它。
「大黑它不会随便咬人的,它是为了保护我,这个男人真的会打死我的。
「求你们,我只有它一个亲人了……」
看热闹的人感慨不已。
「还真的有人把狗当成家人的,真是搞笑。」
「不过我印象中这只大黑狗一直挺乖的,这么回事啊。」
「这种体型这么大的狗,再乖巧凶起来也是要人命呀。」
「畜生就是畜生,再通人性也只是一只狗而已。」
大黑狗咽气前,望向女主人最后一眼。
我读懂了那个眼神。
大黑在笑。
它用灵力篡改了女人的命格,就像当年瘦弱的女孩用体温焐热它冻僵的爪子。
江抚叹了口气。
「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大黑这么做了。」
我抹了把眼泪,语气坚定:
「我们再去找找阎王老头,我们一定要帮大黑。」
话音刚落。
全息影像突然扭曲。
时空似乎出现了坍塌。
陈叔连忙举起判官笔在空中划出金色结界,依旧无法阻止。
江抚将我护在怀里,微微皱眉:
「量子机还不稳定,可能是我们的强行闯入引起了信息流混乱。」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
「怎么办?」
不等江抚回答。
一股漩涡将我们卷入沸腾的时空乱流内。

-7-
再次睁眼。
喧闹的午后小镇撞入视野。
狭窄街道上,铺子林立,人群熙攘,烟火气十足。
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身上的土。
「刚转得我快吐了,这是到哪了?」
江抚示意我看向陈叔。
陈叔浑身颤抖着,嘴唇干裂微张,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忙上前扶住他:
「陈叔,你没事吧?」
他毫无回应。
只是死死地盯着街角的网吧。
不多时,网吧门被推开。
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拽出穿校服的高中生。
「敢逃课上网?
「马上滚回学校,不然打断你的腿!」
看清男人的形象,我心中一震。
竟然是陈叔!
江抚低声解释:
「当前时空记忆混乱,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最深的噩梦禁锢。这应该是陈叔最不愿想起的回忆。」
原来如此。
我瞧着江抚的神态也不太对劲。
好在我没有任何记忆,想来应该不会受影响。
高中生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爸,你别这么粗鲁,我这就回学校上课行不行!」
「还顶嘴,你逃课有理了?」
「我没说我有理啊,我说我现在就回去。」
「我要不过来抓你,你会回学校?」
随着父子俩的声音渐远。
陈叔如梦初醒。
拔腿朝两个幻影方向狂奔大喊。
「别去!
「儿子,别回去!」
陈叔摔倒在地。
声嘶力竭地呼喊,并不能阻止时空流逝的脚步。
忽然,远处传来沉闷的巨响。
霎时地转天旋。
我及时扶住周围的支撑物才没倒下。
这是……
地震了?
像是预料到结果一样,陈叔红着眼,飞奔至一所中学。
这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倒塌的教学楼下埋葬着上百名孩子。
哭泣声、哀嚎声、救命声。
宛如人间炼狱。
「不,不!」
陈叔疯了似的徒手挖土,直至双手鲜血淋漓都未停下。
废墟中,他拉出了十几名学生,却不见自己的孩子。
「是我的错!
「我不该逼他回学校,不然他就不会死!」
「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啊!」
陈叔痛苦地嘶吼,身体剧烈颤抖。
我摇晃着他。
「陈叔,醒醒,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他的瞳孔涣散,听不见我的呼唤。
只是喃喃着儿子的名字,一遍遍机械地跪在废墟上挖着。
怎么办?
我心急如焚,大喊:
「江抚,快想想办法,陈叔要崩溃了!」
无人回应。
我转过身去。
江抚蜷缩在地上,睫毛被冷汗浸湿成鸦羽,脸上尽是痛苦神色。
糟了,
他也陷入记忆梦魇了!

-8-
在我指尖触到江抚的刹那,周围的场景再次扭曲成漩涡。
待意识清晰后,我发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漏雨的屋檐下。
青苔顺着斑驳砖墙爬上我的布鞋。
穿着黑色西服的俊美男人,与朴实的乡村格格不入。
他捧着一大束玫瑰穿过雨幕,轻轻唤道:
「湘湘。」
我听到自己雀跃的声音:
「江抚!你怎么来了?」
他望着我,眸光温柔。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啊……」
「你呀,一声不吭来支教,也不说清楚地址,害我一顿好找。」
拥抱时,江抚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灿烂又甜蜜的笑脸。
霎那间,记忆突然像山洪冲垮堤坝。
无数画面一闪而过。
我看见自己与江抚过往的点点滴滴。
从初遇时的心动,到相处中的磕磕绊绊,每一个场景都真切无比。
直至那天……
我举着煤油灯给村里的孩子们补课。
暴雨夜,我背着发烧的男孩往山下卫生所狂奔。
当山区泥浆漫过膝盖时,我把男孩推向岩石缝隙。
但一切来不及了。
山体在身后轰然倒塌,混着泥土的雨水呼啸着席卷而来。
最后一刻。
我似乎看见江抚喊着我的名字,抱着钻戒盒从越野车跳下。
「不要——」
在现实与记忆双重嘶喊中,江抚突然从背后抱住我。
原来,
这里不只是他反复折磨的梦魇。
也是……
我的。

-9-
晕晕沉沉中,似乎有大黑的吠叫穿透维度传来。
一股强大的灵力形成防护罩,带着我们冲出了这场可怕的时空漩涡。
待我们重新跌回地府时,量子屏上闪烁着数排红色的警报提示:
【检测到时空气流混乱,已启动紧急救援模式。】
怔愣片刻,我逐渐恢复清醒。
而江抚仍抱着我,声音哽咽。
「湘湘,我接住你了。」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颈肩。
我知道他还沉浸在前世最后的回忆里。
血色的彼岸花枝蔓缠住我们相扣的手,
像极了我坟前那株倔强活了二十年的野藤。
我捧住江抚的脸,鼻尖发酸:
「我想起来了,江抚。
「谢谢你一直记得我。」

-10-
对于我们擅自利用量子机差点捅了大篓子的事,阎王老头非常生气。
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现在是说,要拿自己的功德分来抵大黑偷走的灵力?」
江抚把我护在身后,
「还有我的。」
陈叔也举起手,
「算我一个。」
阎王老头气得胡子都打卷了:
「胡闹!
「地府什么时候成爱心驿站了?」
陈叔默默把功德簿翻到某页,上面赫然记录着大黑百世为善的印记。
我据理力争:
「大黑百世忠犬,即便在最后一世犯了杀戒,但初心也是出于忠义!它在地府矜矜业业干了那么多年,现在清除他的所有功德分去投胎,实在不公平!」
阎王的案牍都快拍烂了。
「你懂还是我懂?
「要不这阎王爷的位置给你做?」
见我还不服气,阎王爷发下通牒:
「你,你,还有你,通通都滚去投胎!
「地府供不起你们这帮刺头儿。」

-11-
轮回井边。
趁着鬼差去休息,四下无人,我悄悄把陈叔拉到旁边。
「陈叔,此次一别,再见面估计咱们也认不出来了。我们有个礼物送您。」
见到我从兜里掏出的灵力瓶,陈叔抹着眼泪的手顿时僵住。
「湘妞儿,叔老眼昏花了。
「你不要和我说你现在手里的拿的就是阎王爷的灵力吧?啊?
「我们就是因为这玩意被清空了功德分,扫地出门的呀,你现在又……」
我连忙嘘了一声。
「虱子多了不怕痒,罚都罚了,就连大黑都已经先我们投胎去了,这阎王老子忒小气了,不差这点灵力。」
打开灵力管,早有准备的江抚掏出一台小型机器。
在他的操作下。
帷幕之下的全息投影里,走出一位校服少年。
陈叔手抖得打翻了孟婆汤,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
「儿……儿子?」
少年张开双臂:
「爸,想我了吗?我想死你啦。」
陈叔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儿子,是爸不好,爸害了你。
「爸不该拉你回学校的,爸错了,爸错了。」
全息投影里的少年笑得真挚:
「爸,您知道临死的瞬间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庆幸,幸好我去了网吧——
「要不是我去了网吧,您怎么会从家里出来逮我呢。
「只要爸爸还活着,就足够了。」
陈叔摇着头:
「你不怪我?」
少年扶起父亲,一字一句道:
「爸,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
「你该放下了。」
伴Ṱú₊随着陈叔的嚎啕哭声,他与儿子一起消失在泛着金光的轮回井里。
或许在灵力的帮助下,
这对父子转世后还能有更深的羁绊。
我低头抹眼泪,又被江抚喊了声。
「你看——」
他轻点轮回镜,我看到产房里响起清亮的啼哭。
是大黑!
他竟然投胎成了一个可爱的男孩!
「老婆,辛苦了。」
「就是咱们孩子怎么看起来有点黑呢。」
新晋爸爸亲了亲婴儿的胎发。
「怕啥,黑得健康,黑得俊俏。」
男人将妻子搂进怀里。
待看清女人的脸,我激动不已——
「她,她,她是……」
江抚笑得温柔:
「是的,她就是大黑前世的主人。」
这一世,
大黑投胎成为了她的孩子。
相信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我没忍住,哇地哭了出来。
「谢谢阎王老头。
「您真是嘴硬心软, 您是整个地府最帅的老头子!」
阎王殿外传来阎王爷不屑的哼声。
「行了,就剩你们两个惹事精了。
「快投胎去吧, 再磨蹭不知道我还要损失多少灵力。」

-12-
此时,忘川河掀起荧光巨浪。
我才准备灌下新晋孟婆研发的桂花味孟婆汤, 突然有只发光的千纸鹤撞了过来。
「喝孟婆汤还附赠甜点?这又是地府研发的新福利?」
我戳了戳扑棱翅膀的小东西,纸鹤突然化作星屑缠绕指尖,凝成枚钻戒卡在无名指上。
这是??
我瞪大眼睛。
江抚眼底泛起涟漪。
「当年亲手设计的求婚戒指, 果然还是戴在你手上最好看。」
忽然,他单膝跪地:
「湘湘,能嫁给我吧。」
我哭笑不得:
「谁家好人在投胎前向人求婚啊。」
喝下孟婆汤后,谁还记得谁!
我作势要摘戒指, 被江抚眼疾手快锁住手腕。
阎罗殿方向飘来一朵乌云, 裹着阎王爷暴躁的传音:
「你俩要腻歪去三生石后面!别挡着后面的鬼魂喝汤!」
江抚听了, 微微一笑:
「谢谢阎君。」
他牵着我的手,一路引领我来到了那传说中的三生石处。
周围安静极了, 唯有微风拂过。
刚站定,石头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七彩霞光, 映出我和江抚纠缠三世的命轨。
江抚道:
「我用全部的功德分,向阎王爷兑换了你我的三世情缘。」
我指尖抚过三生石上的姓名,不敢置信:
「他竟然会同意?」
江抚笑了。
「还记Ṭű⁵得当年你背着发烧的小男孩下山吗?」
当然。
那是个聪明又透着股凌厉劲儿的八岁小男孩。
前世那天暴雨倾盆,男孩突然高烧晕厥, 我想都没想就背着他去找医生。
而后遇上泥石流,双双遇难。
江抚缓缓解释道:
「我透过量子机查阅资料才发现,当年阎王爷有一劫难需要化解, 所以他投胎成了人间小男孩,可寿命只有短短八年。
「时间一到,阎君归位,这是命中注定。
「而你拼命救他, 意外改变了自己的命格。」
我消化了好一会, 才理解了这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 那个小男孩就是阎王老头?」
江抚点点头。
瞬间,地府里的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阎王爷第一次看见我时的复杂神情, 后来我每次闯祸他表面训斥实则包庇的样子,还有在投胎处遇到难对付的凶魂, 他总是第一时间 「恰好」 路过。
甚至我们偷他的灵力,次次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要不是被实习判官查到……
江抚将我拥入怀中。
「所以湘湘, 这次我们不会再走散了。」
我眼眶泛红, 匆匆朝阎罗殿的方向跑去。
待看到面冷心热的阎王老头, 眼泪再也不受控制, 夺眶而出。
「老头, 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我声音哽咽, 满心都是真诚。
阎王爷别过头去,可我还是瞥见他眼角的泪光。
「别婆婆妈妈的, 赶紧去投胎, 免得误了时辰。」
语气依旧暴躁,但声音里的温柔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和江抚朝着阎王爷深深鞠了一躬,牵手离开。
轮回通道的荧光如银河倾泻。
踏进轮回的刹那,
江抚将我们的尾指系上红线。
亿万星辰从指缝流过,
他的眸中为我亮起闪烁晨星。
那一刻,
我真心相信。
无论岁月如何流转,
我们终能寻到彼此。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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