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乐慢

「我喜欢上了一个暗卫。」
阿兄淡定地翻书:「哪个?」
「谢家小姐身边的那个,个高嘎嘎神秘的那个。」
阿兄抬头问我:「确定?」
我疯狂地点头,当晚阿兄就把人绑进我房里。可第二日,大街小巷皆传男扮女装的谢世子丢了!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喝粥的冰山美男:「世子?」

-1-
我是沈家唯一的女儿,我舅舅是皇帝,我阿娘是长公主,阿爹是尚书,上面还有三个阿兄。
所以我在京都基本可以横着走。
我爹劝我尽量地别横着走,因为不好看。
就在全家为了我择选夫君的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时候,我自己出手了。
长安街前,夕阳西下,我跟排我前面买糕点的帅哥对上了眼。
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周遭所有都失去了颜色,唯他一人,鲜活得像画中走出来的冷艳谪仙。
我看着美男离去的背影,喃喃地问梨清:「刚那帅哥是对我笑了是吧?」
梨清适时地给我泼了盆冷水,:「我觉得不是,那美男长得有些高,许是都没瞧见郡主。」
我:嗯?

-2-
忘了问美男的名字,我恨!
梨清说那男子腰间带了块玉佩,上面单一个「谢」字,没准儿是刚回京的安远侯谢家小姐的侍卫。
我问梨清,为何说是侍卫?
梨清一脸正经:「那男子身上只一块玉佩,而且身上有种女子香粉的味道,再说谁家主子自己去买糕点啊?」
我反驳道:「那我也自己去买糕点啊,那我不算主子?」
梨清面色更加严肃:「您算贪吃。」
就在我对着梨清龇牙咧嘴的时候,梨清献宝似的从怀里抽出一本书——《女追男一百式》。
此书完美化解了我的怒气。
我翻开书,看着上面写的第一招:【要时常在喜欢的男人眼前晃,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觉得有道理,所以拉着梨清直接在采芝轩门口蹲人。
可连蹲了半个月都没见到人,我觉得那美男可能也不是真心地喜欢吃他家糕饼。
就在我蹲在采芝轩侧门撅草根时,一整个人被人端了起来。
我双腿腾空,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男声:「这是谁家的小孩啊?」
我咽了下口水,欲哭无泪:「帅哥,其实我已经十五岁了,就是长得矮了些,不如你先把我放下来?」
美男忙将我放在地上,依旧冷着一张脸跟我说话:「是我唐突,我看着姑娘小小一团还以为是谁家的孩子。」
我:呜呜呜呜呜呜呜,他骂人!

-3-
打击太大,在家萎靡不振的第七日,大兄终于看不下去了,问我这是被谁伤了心。
我仰头看着身高八尺的大兄,泪珠圆滚滚的从眼眶溢出来:「咱家为啥就我这么矮啊?」
大兄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浓缩的都是精华,再说谁敢说我们阿慢长得矮,让你二兄去揍他。」
我一愣,这个是好法子啊,这样大兄就能帮我找出那人是谁了。
我抹干净眼泪,扯着大兄的袖子进屋开始画美男的画像。
大兄看我画得小像,突然义愤填膺:「长得这么丑,还敢说我妹妹矮?」
啊?这还长得丑?
我刚要跟大兄辩驳,梨清就扯住了我的袖子:「墨太多,画晕开了。」
我刚要喊住大兄重画一张,可大兄早拿着画像跑没影了。

-4-
大兄的办事效率真的是没话说,画都晕成那样了,还能把人绑回来。
我看着躺在屋内的石砖上被五花大绑的美男,手足无措。
低头与美男大眼瞪大眼瞪了半晌后,叹着气伸手给美男松绑。
没等我道歉,美男开口就问:「有饭吗?」
我忙命梨清让小厨房做两碗鸡汤面。
瞧着美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我没忍住问道:「谢家不给你饭吃吗?」
美男一愣,看了看自己碗里满满的面,又瞅了瞅我碗里零星的几根面,犹豫片刻从自己碗里挑了一筷子面给我。
夹完面后美男突然红了脸慌忙地伸手拦我,磕磕绊绊道:「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没吃饱,忘了筷子我用过……」
我拦住了美男的话茬,挑起面条小口地吃美男夹给我的面,正色道:「我最多只能帮你吃这些嗷,你碗里剩下面的得你自己吃,我阿爹说过不能浪费粮食。」
美男挑了挑眉,脸色缓了两分:「我叫林岩,谢家的暗卫。」
我满脸歉意,低眉顺眼地回道:「我叫沈枝慢,我阿兄做事莽撞,我替他给你道歉哈,今晚已经宵禁了,我一会儿安排人送你去我阿兄的偏院住一夜,你明早早些趁无人的时候走?」
「可以。」林岩点点头,认真地问道,「不过你阿兄为何要绑我?」
「我,我,我阿兄。」我急得手忙脚乱,ŧŭ₌那本《女追男一百招》上可写了,切记不能直截了当地表达心Ţù₌意,万一被拒绝了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忙尬笑两声:「我跟阿兄说想跟你做朋友,呵呵,谁知我阿兄如此直接哈。」
林岩的眼神明明灭灭,终是没说什么就随着陈管家去了偏院。

-5-
第二天一早,梨清说林岩在门外等我,说要跟我告个别再走。
我忙让小厨房先送点早膳来,让林岩用个早膳再走。
饭吃到一半,有小厮匆匆地来报说谢家小姐失踪了,谢家派人偷摸地来问大兄可曾看见过。
大兄这么大胆子,还掳走了谢家小姐?
我瞄了眼林岩:「你家小姐丢了,你快些回去吧,别到时候被发现你玩忽职守再罚你。」
林岩净了口,转头对我道:「你若是今后想寻我,可派人送信给谢家门房,就说给我的。」
我瞧着林岩离去的背影,犹豫片刻喊住了他:「等下!」ṱù⁵
林岩眼底翻滚起墨色,似在等我说下一句。
我踌躇片刻问道:「我想问问,你平日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6-
林岩没告诉我吃点啥能长高,但是他没忍住笑出声了。
他又笑话我!
不过好在每回给谢府送信,林岩都能来赴约,梨清说看来林岩在谢府的地位还不低。
我按照《女追男一百式》上的方法猛猛地攻略林岩,邀他去爬山,去赛马,去追夕阳,可不知为何,林岩每次都是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
梨清说因为每次我挑的都是我喜欢的玩的,林岩沉稳自重可没有我人来疯。
我气得挠梨清的痒,反驳道:「不可能,哪次林岩不都玩得挺开心的嘛!」
林岩生辰我还亲手雕了一颗歪歪扭扭的铃兰花苞送给林岩,作为回报,林岩告诉了我如何长高的秘籍。
我要的是秘籍吗,我内心止不住地哀嚎,连连感叹我是落花有情,可那流水还没开窍呢。
就在我苦苦地琢磨,想拿身手敏捷的二兄去谢府换林岩是否可行时,梨清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姐,前面是安远侯谢家小姐的马车。」
我撩开车帘,看着下车都不需要踩脚凳的谢家小姐,止不住地感叹,谢家伙食这么好吗?
怎么人人都长得这么高!
我刚要下车过去打个招呼,可眼睛扫过她腰间,脚步生生地顿了下来。
她腰间荷包穗绳上串得那枚铃兰花苞是我的。
是我送给林岩的。

-7-
我讨厌林岩。
我再也不要邀他出来玩了,我再也不要送任何东西给他了。
我将那本《女追男一百式》扔到柜顶,眼不见为净。
阿娘长睫微颤,满脸心疼地抱住我:「慢慢,不珍惜你的人,不值得我们伤心。」
我猛嚎两嗓收了声,胡乱地抹干了脸上的眼泪:「阿娘说得对,满京那么多好儿郎,我何必吊死在他身上。」
「这才是我的好阿慢,咱们拿得起放得下。」阿娘抚着我的发顶,温声道,「下月你生辰宴,阿娘定给你大办,到时候阿慢看中哪个儿郎,咱们就选哪个儿郎。」
没几日,林岩给门房老叔留了好几次信说喊我出去玩。
我让梨清告诉门房老叔,下次林岩再来就把信当面他的面撕了,恶狠狠地撕。
阿兄们日日想办法哄我开心,连阿爹也不日日考我学问,日子倒也没那么难过。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十六,梨清一大早就把我拉起来梳妆打扮,说今日定要我艳压全场贵女。
我打着哈欠由着梨清忙活,梨清忙活半晌,转了转我的脑袋,连连点头:「这不迷死一片?」
刚出青梧院便被人叫住,梨清在我低语:「这就是谢家小姐,谢央。」
我瞧着喊住我的谢央,又瞧了瞧她腰间的铃兰花苞,双眼干涩,风一吹便有了泪意。
她这是来特地上门来同我炫耀?
谢央撩开帷帽上的轻纱,温声地唤我:「阿慢。」
我看着眼前这张同林岩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浑身一滞,放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原来你是女子啊!」
靠北啦,第一次心动就动了个女子啊!

-8-
谢央慌忙地伸手捂住了我的嘴,温润的眼睛也染上了焦色:「是我啊,阿慢,我是林岩,也是谢央。」
谢央努力地抬头让我看他喉间鼓出的小包,我没忍住,伸手在上面按了按哭得更猛了,是真的。
我看着眼前身着长裙却长喉结的人,陷入了迷茫:「所以你到底是谁?」
谢央叹了口气,拉我到无人角落,压低了声音:「这本是谢家秘辛,可你半个月都不愿见我,我就知道你是误会了我。
「我娘生我时,国师说我命格太轻会影响国运,需当作女孩娇养,可如今我年岁大了,不能一直待在江南才回了京,没想到就遇见了你,只那日我穿了男装,可你不再见我,是因为我是谢央还是林岩?」
谢央的话颠三倒四,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瞧着眼里盛着零星湿意的谢央,心里涌出阵阵心疼,明知自己是男子却偏偏要女子做派。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了。」我拍了拍谢央的背,我话没说完,阿娘身边的月霞来寻我说我娘让我去前厅,说皇帝舅舅来了。
「阿慢,你去忙吧,就是这么多日,你都不理我,我也是没法子才来的。」谢央重新戴上轻纱,「我不愿在人前露面,先回府了。」
我拦住要走的谢央,命梨清先带谢央回我院子,有些事还需要问清楚些。

-9-
天色渐暗,众人散去后,我回到青梧院。
梨清说谢央已经离开了,说有人知道他在我院中,不宜在我院内待太久。
我思索半晌,悄声地去了阿娘的院里。
阿娘瞧见我,顺手拔下头上的金簪插在我发髻上:「你不说累得迷糊,要回去休息,怎么还来阿娘这儿撒娇?」
我攀着阿娘的肩摇晃,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娘,你可听说过谢家小姐?」
阿娘身子一僵,面不改色地问道:「怎么问起她了?」
「阿娘,林岩就是谢央。」我晃着阿娘的胳膊,「阿娘,我去求舅舅吧,让舅舅跟国师说让谢央变回男子,还有大兄……」
阿娘摩挲着手指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没有说话:「谢家那孩子我知道的,国师这么多年为国祈福,慢慢不可用这等小事去叨扰国师。」
这是小事吗?
我不解地看着阿娘,认真道:「阿娘,谢央本是男儿郎,若是一直女子做派会被人诟病的,而且大兄独身这么多年,都只因国师当年一句话。」
「国师之事,阿慢切记不能插手。」阿娘敲了敲我的脑袋,「国师对咱们家有恩。」
我看着阿娘满脸肃色,跟着点了点头。
离开的时候,阿娘在身后喊我:「沈枝慢,你别动你那歪心眼,给老娘说一套做一套!」

-10-
该说不说,阿娘真的了解我。
当夜我就揣好了钱,带着梨清准备去云镜寻国师,求他改口。
月黑风高,正适合干坏事,我骑在墙头扑腾半晌:「梨清,快接我下,我够不着地。」
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托了我下,一扭头,我瞧着了火光下的大兄。
大兄冷着脸,哼笑两声:「阿娘说就知道拦不住你作妖,让我派些府兵陪你一同去。」
我瞧着站得整齐的两排府兵,挠了挠头:「大兄,这么多人跟着也太显眼了,这样第一排单数,第二排双数换上寻常短打,同我一起走。」
「按这图上规划的路线走,阿爹已经派人提前打点好了,驿站会有人提前接应你。」大兄气得捏我的脸,扔给我一张地图,「娘说了,对外就说你去云镜为国祈福,娘还嘱咐你见了国师要顺着他的性子,他对皇家有恩,还有万事不可强求。」
我满脸认真地点头,一一地应下。
大兄话音一转,猝然冷了下来:「你是为了谢家那病秧子去寻国师,他人呢?」
「他不知道我要去寻国师。」我小声地辩驳,可看着大兄满脸愁容没忍住伸手抱了抱大兄,「大兄,你等我好消息嗷~」
大兄冷哼一声,扒开我的手:「别逞强,注意安全,早些回家。」

-11-
马车晃晃悠悠地压着宵禁的时间出了城,可刚出城就被人拦下,梨清黑着脸说是谢央。
我撩开车帘,看着一身骑装的谢央,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你阿兄给我传了信,说你要去云镜找国师。」谢央压下起伏的胸口,咳声道,「我不放心你,再说这是我的事情,谢家不愿出面得罪国师,我来。」
谢央这番话属实是给我架到了高处,我挠了挠头:「那个,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你,还有我大兄,国师曾给我大兄算命,说他这辈子只能孑然一身,不然也会影响国运,与我大兄两情相悦的林家姐姐快扛不住家中施压,要嫁人了。」
谢央红了眼眶,含情脉脉地瞧着我:「原来在你心里,我竟然同你大兄一样重要。」
嗯……
这么理解也什么没错吧。
谢央将一个包袱塞进我怀里:「这是我从府中寻的男子穿的骑装,是新的。你行走在外,女子身份诸有不便,换身衣服。」
我看着谢央墨青暗纹的骑装,又瞧了瞧自己手里灰扑扑的衣服,我能不换吗?
我在京城本就横着走,身边无人管又身穿男装就更是撒了欢地玩,除了赶路剩下的时间一路走走停停,谢央也不曾催我随着我胡闹。
可到阳城一带,谢央逐渐地感觉到些许不对劲,阳城街边不知为何多了许多流民。
谢央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命人补了些干粮准备继续赶路。
可刚走出阳城二十里地,天生异色,暴雨倾盆,不得已府兵护着我跟谢央进了一座破庙避雨。
刚进庙中就发现,殿内塞满了流民,一双双眼睛直瞪瞪地盯着我们。
谢央护着我走到角落架起火堆,说雨一停就离开。
「公子行行好吧,我叫张默,是从七堰镇来的,我已经四日没有吃饭了,求公子给口吃的吧。」
男子脸颊微凹,朝着梨清不断地作揖:「求求公子。」
我未来得及拦住梨清,她已经从怀中掏出半块饼子递给张默。
谢央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我扫见了周围流民直勾勾的眼神,转头对梨清说:「去拿一些干粮分给大家。」
众人一阵道谢,梨清掰了块饼子塞进我手里,小声地问我:「小姐,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事了?」
我拍了拍梨清的头:「无碍,有恻隐之心是好的,但是下次记得要防着些人。」
梨清背着我抹干净眼泪,张默趁机抢过了我手里的饼,小声地哼笑:「假好心,这么多人你们救得过来吗?」
我翻了个白眼:「能救一个是一个。」
「那你知道你救得这些都是什么人?」张默撇了撇嘴角,「就是你们这种烂ţũ₊好心才让这些流民知道食物是不需要付出劳作就能获得的,他们才为了块饼,丢掉尊严跪求他人。」
「你不也是利用人心求一口吃的?」我不愿与他争辩,只从他手里抢回了饼子,「你这种人不配吃我的饼。」
谢央从我手中拿走刚抢回来的饼子,将手中干净的饼塞给我:「我吃你的,你吃这块干净的。」
张默站起身死死地盯了我半晌,看着谢央警惕地伸手将我拦到身后,讥笑一声,对着众人大喊道:「他们还有饼!」
话音刚落,我们就被流民团团地围起,府兵也在推搡间与我跟谢央冲散,没办法只得开始武力镇压众人。
还没等碰到人,一泼皮已经倒地,满嘴的胡言乱语:「杀人啦,杀人啦。」
张默事不关己地站在人群后朝我开口,无声道:「人性本恶。」
我被气得红了眼眶。
谢央抽出随身的软剑抵在欲朝我伸手的流民颈间,大喝:「后退,排成队,每人可以再分半块,可若是要抢,你们能保证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能抢到半块吗?!」
破败的庙宇瞬间安静,只能听见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
果然凡事都得威胁到切身的利益才是最好用的手段。
谢央守在我身旁,警惕地扫视着排队来领饼的人,一小女孩拿到饼后怯生生地给我鞠了一躬。
张默不知何时绕到了我身后,喑哑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没用的,你救不了苍生。」
我惊慌地转身躲在谢央身后,声音发抖,委屈道:「大侠,我已经把身上的银钱都给你了,实在是没钱买饼了。」
这话一出似是引了众怒,几个年轻力壮的将张默抬起来扔出了门外。
我看着站在房檐下淋雨瑟瑟发抖的张默,耸了耸肩,不是只有你会使坏哈。

-12-
第二天一早,张默便没了踪影。
可我们的马也被放跑了,只留下我那匹套在马车上的小红马。
谢央边给我系好披风,边安排两个人先在周围寻马,又安排两个人去临镇看看能不能买到马。
剩下的人整装好坐马车,先按原路线行驶,等众人会合。
马车上,谢央拎着把扇子给我扇风,扇得我浑身凉飕飕的,谢央再这么扇下去,我感觉我都能受凉。
我抽出谢央手中的折扇,刚ťü₊对着谢央摇了几下,坐在外面驾车的卫一道:「小姐,前面好像是张默,他好像认识我们的车,躺在路中间了。」
「压过去。」我咬紧了后槽牙,恨恨道,「最好压断他的狗腿。」
谢央拦住我独自地下了车:「阿慢,我去跟他说,外面太阳大,你在车上等。」
我掀起车帘,看着谢央低头跟躺在地上的张默说了半晌,张默笑嘻嘻地起身接着走,可谢央的脸色却不太好。
我吩咐卫一将张默抓来,用绳子捆上他的手,让他跟着马车走。
这人一肚子坏水,还是得看紧些。
我瞧着谢央脸色微白,没忍住问道:「那个泼皮同你说什么了?」
谢央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我仰头乖巧地看着谢央,安慰道:「你别听张默瞎说,他惯会蛊惑人心。」
谢央面色不虞,声音微颤:「阿慢,若是到了云镜,国师不肯改口怎么办?」
我从箱笼中翻出一个茶杯,往茶杯中倒了杯茶:「这是什么?」
谢央满脸懵懂,喃喃道:「茶呀。」
我喝干了杯中的茶,又倒了杯水,接着问:「这是什么?」
「水。」
我仰头干了杯中的水,指了空茶杯:「这回呢?」
「茶杯。」
「杯中什么都不装时,你叫他茶杯。」我一脸认真地看着谢央,「就像是你,当抛去所有时你只是谢央。」

-13-
待到七堰镇的时候,一直跟着马车走的张默说他到家了,多谢我送他回家。
我瞧着张默晃晃悠悠的身影,派了府兵暗中跟着他,回来的府兵说张默买了些酒菜进了一个小院。
谢央疑惑地问道:「阿慢,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人有一丝的熟悉。」
赶到云镜的时候,国师身边的内侍说国师不愿见人。
我将阿兄塞给我的玉佩递给内侍后,内侍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径直带着我跟谢央进了山谷。
国师端坐在巨石上,声音沉稳:「沈家人的信物,你们来求何事?」
我歪头盯着国师,瞧了半晌,没忍住凑上前去伸手从他下颌撕下一小块假皮。
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我指间的假皮。
我猛地冲上去将国师压倒,抽下发簪沿着国师的下颌撕下薄薄的一层假皮。
一张熟悉的脸摆在眼前:「张默?」
谢央缓过神忙将我搀起来,替我压在了张默身上:「让国师先解释。」
张默满脸尴尬:「这事说来话长。」
我站在一旁,轻声地问道:「八月十一命格如何?」
张岑眯着眼睛,一脸神在:「是个富贵命,一生无忧。」
我将手中的簪子抵住了张默的脖颈:「五月十四的命格呢?」
「多子多福之命。」张默盯着我的脸,似是在辨认什么,「你是沈家的沈枝慢?」
我没回答张默的问题,只问道:「张默,你知道你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谁吗?」
我瞧着张默满脸迷茫,只觉得荒唐至极:「他是谢央,你曾说他八月十一的命薄要做女孩养,五月十四是我大兄的生辰,你说他缘博压不住福根要单身一人,不然会影响国本,我大兄只能看着心爱之人扛不住压力应下婚约,要嫁作他人之妇。」
「可如今你说他们一个一生无忧,一个多子多福。」我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你只是随口一说。」
尖锐的簪子插进张默的肌肤:「你从不考虑他人,就像你相信人性本恶。」
张默颈间鲜血淋漓,眼里竟带着些许解脱:「是啊,我这样的人就该死,用力些,杀了我。」
「我不杀你,我答应过我娘不胡作非为。」我拽着谢央的衣摆借力起身,「你活得辛苦,遭受过苦难,不是你看不得别人好的理由。」
张默仰倒在地上,口中ťū́ₙ止不住地喃喃:「你为何不杀我,我坏事做尽,唯恐天下不乱,你为何不杀我?」
我抱住额头青筋直跳的谢央,将一枚小印塞进谢央的手心,朝他眨了眨眼:「刚从他身上顺得,我们去写完国师手书摁上他的私印,回京给我舅舅看就行。」
我蹲在喃喃自语的张默身边,低声道:「我不杀你,一是你对我家有恩,二是杀你实在是脏了我的手,你这样的人就该千年万年地活下去,被当成怪物一般地活下去。」

-14-
回京之后,我带着国师小印与密信直接去寻皇舅,说国师出外云游不愿再做国师,临行前特地命我将小印带回来归还给舅舅,还告诉舅舅,国师临行前还特地为谢央跟阿兄改了命。
皇帝舅舅看了我一眼,摩挲着手里的小印:「这些年委屈了阿兄跟谢央,朕做主下旨给谢家谢央赐名为谢宴辞,恢复男儿身,你阿兄?」
我叹了口气:「我早就给阿兄传信让他去打听林家姐姐还愿不愿意悔婚嫁给阿兄了,舅舅就ťū́₈不用担心,阿兄自有打算。」
我感觉舅舅也不是很在意国师的死活。
我看着舅舅写完旨意,拎起就跑,舅舅无奈地在身后大喊:「墨还没干呢!阿慢,矜持!要矜持!」
我拿着圣旨赶到谢家的时候,谢央一身男装正与谢父撕扯,满院的家丁都在看热闹。
谢父冷着脸,怒骂:「你如此行径,岂不是要把我谢家放在火上烤,说我谢家不敬国师?」
谢央跪在地上,朝着谢家祠堂方向磕了三个头:「谢家落败,你们拿活骨肉去讨一个妖道的欢心,我男扮女装多年,你们利用我,屡次去宫里想陛下诉苦,今日我便与这个家一刀两断。」
谢父抖着手要动手的时候,我高喝一声:「圣旨到~」
我寒着脸念完圣旨,谢家人慌、作一团,只有谢央淡定地接旨,拉着我出了门。
就在我准备把谢央带回家时,谢央带我拐到了东巷,指着一处宅子:「阿慢,这是我自己买的宅子。」
「谢家对我来讲是禁锢,可我知道若是没有谢家我配不上你。」谢央眼眶发红,声音发抖,「可与你在一起的日子确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你教会了我人要为自己活,为我爱的人活。」
我扯了扯谢央的衣袖,打断了谢央的话:「我不一样的。」
谢央手心骤然冰冷,嗫啜道:「我明白的,阿慢,如今我无官无爵…」
「我是见色起意。」我一本正经地回道,「始于颜值,陷于颜值,忠于颜值。」

-15-
安慰好了被我的表白感动到痛哭流泪的谢央后,我晃晃悠悠地回家琢磨如何搞定阿娘。
阿娘的消息比我灵通,早就知道了谢央离开了谢家。
阿娘问我,为何非是谢央。Ťų⁷
我犹豫片刻问阿娘:「阿娘觉得谢央沉闷非良配,可阿娘,我在京中的名声又如何呢?」
我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可京都贵眷没人喜欢这样的女孩,就算是被舅舅赐婚,也是娶我回家供起来。
「谢央不同,他陪我肆意地奔走,陪我恣情地疯狂,他从不要求我做什么。」我坐直了身体,满脸认真,「他给我自由,让我游荡天地。」
阿娘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谢央是个稳当的好孩子,京里十几家采芝轩都是他的产业,可见也是有些能耐的,娘只希望你能嫁一个真心地爱你的人。」
我一愣,声音拔高:「什么,采芝轩是谢央开的?」
呜呜呜,更爱了,好不好~
我琢磨着阿娘的话,暗戳戳地提示谢央早点来我家提亲。
可谢央一律按住不发,人却日渐忙了起来,神龙不见首尾。
谢央离开谢家的第三年,采芝轩成了京中人气最旺的糕点铺,谢央终于来我家提亲了。
我爹黑着脸跟谢央在书房聊了一日,开门时脸上已经一片喜色,还让大兄去查黄道吉日。
谢央还没来得及擦擦额角的汗,就被我那三个阿兄又带进了书房。
天色大亮都没能出来,我气势汹汹地敲门:「审犯人也得让犯人吃口饭啊,吃完饭再审。」
二兄打开门捂住我的嘴:「别说话,棋局正焦灼的时候呢,阿兄们这是在帮你立威呢。」
我看着挂着俩黑眼圈的二兄,一阵担忧,谢央不能觉得我家都是傻子吧。
三兄面色发白的接过我手里的食盒,凑在我耳边低语:「我都打听出来了,谢央还写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叫什么《女追男一百式》,这书也就傻子信吧?」
我尴尬地看着三兄。
大魏十五年秋,确诊了四个傻子。
(正文完)
番外——谢央
我出生时只因国师一句话,我男作女身活了多年。
世人皆知我是谢家女,不知我本是男儿郎,就连我爹娘对我也是百般嫌弃,说我是不阴不阳的东西。
可就算我如此不堪,他们也待着没事拿我的名声在陛下那里卖惨,获取赏赐,只因我爹昏庸无能,谢家快败在他手上了。
直到我遇见了阿慢,阿慢说她第一次遇见我时,我迎着夕阳朝她笑。
看着我一脸迷茫想不起来的样子,她又自顾自地懊悔起来,说什么指定是她个子矮,没看到她。
阿慢气得叉腰,继续问我可记得我把她当小孩端起来之事?
我站阿慢身边呼吸着周遭鲜活的气息,慢慢缩地进了阴影里。
若是她知道了我是谢家不男不女的谢央怎么办?
我怕极了,我编了谎话说我叫林岩,是谢家的暗卫。
与阿慢在一起的那些的时日,像是一抹浮萍靠岸,逐渐地安定。
原来人也可以不忌惮任何人的眼光,如此肆意地活。
我跟我爹说,我要恢复男儿身,我要娶阿慢。
我爹的巴掌重重地落在我脸上,他开口讽刺说我这样的不男不女的人也配得上沈家的宝贝。
是啊,我这样的人怎么配?
我寻了毒酒准备了断的那晚,阿慢的大兄派人来给我送信,说阿慢为了我去云镜寻国师。
一路上我瞧着阿慢像只自由的鸟,只觉得自己也重新活了过来。
可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看见张默满脸无所谓的时候,冷风穿过躯壳吹得浑身发寒,无尽的恨意仿佛要将我淹没。
我骗了阿慢,我让阿慢去马车上等我,我留下杀了张默,他对我没有任何恩情,我没有顾忌。
可当阿慢漫不经心地擦去我额角的血迹时,我慌了神,阿慢却什么都没说。
回京后,我同谢家断了个干净,我爹说我断的不是同谢家的血缘,而是跟阿慢的姻缘。
一个郡主怎么会嫁给无官无爵的我?可我爹错了,阿慢只看我这皮囊。
离开谢家的第三年,采芝轩成了大魏最有名的糕点铺,这一年我如愿地娶到了阿慢。
我看着阿慢肆意的笑容,终于填补上了心里的缺口。
终是梦寐以求,终得心愿。
番外——国师
我是国师,是个不死不灭的怪物。
皇帝不信道只信人,只因皇帝中毒时我连放七日血,以血为引救活了皇帝,皇帝才将我尊为国师。
可我不喜欢国师的称号,  因为我师父就是仗着前朝国师的名号养童蛊。
我就是那个童蛊,日夜感受蛊虫在我体内游窜,师父月月取我心头血,  只为了延年益寿。
所以我杀了他,可刀插在我师父胸口的那一刻,我并未感觉得解脱。
师父说过我这样的怪物是死不掉的,只能由恨极了我的人动手。
为了求死,我开始胡作非为,让谢家嫡长子做女儿娇养,  让沈家嫡长子孤身一人。
我以为谢沈两家会暴怒,  会寻机杀掉我,  可他们没有,  他们说我救了皇帝,  有恩情在。
我不信天下有能困住人的情意。
我等了多年他们将我奉为座上宾多年,我厌倦极了,改名易容,换了一个又一个身份。
我不断地挑起大小事端,  只为了证明人性本恶,  我本恶,  他们就该恨我,  他们就该杀了我。
可重权之下,他们只敢骂我是玩弄人心以此为乐的妖道。
只有沈枝慢不同,她无惧权势,  许是她本就有权势。
我寻到了能终结这条性命的方法,  我要借沈枝慢的手杀了我,我害她阿兄失去挚爱,害她心爱之人无法娶她,她应该想杀了我的。
可她也讲恩情那一套,  我厌倦极了的时候,一把刀插入了心口。
我看着胸口的刀,  解脱般地扯起嘴角。
太阳终是落了山。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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