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时光机

我不聪明,邻居儿子却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我日日伏案做题才考上 985,他逃课和校花谈恋爱,被顶尖大学抢着要。
我日日泡图书馆学习,以一名之差与保研名额失之交臂,他考前翻了翻书,轻松获得全系第一的成绩。
爸妈骂我的时候,总会拧着我的耳朵说:「你看看人家小林!都是人,你怎么就蠢那么多!」
……
我的前半生都活在他的阴影下,以至于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家逃离。
整整三年,任由爸妈在电话里歇斯底里,我都没有回家。
第四年除夕,我拎着购物袋回出租屋,在门口看见了他。
他清瘦的身子靠在墙上,轻声问我:
「为什么不回家?」
我没回答。
他眸色暗了暗,接着说:「回去吧,你爸妈都很想你……我也是。」

-1-
我的前半生,都活在林渝的阴影下。
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学生。
他轻轻松松考上重点高中,跳级被顶尖大学抢着录取,逃课谈恋爱老师也只夸他有个性。
而我一路本本分分,头发剪到最短,熬夜刷题,学习,拼了全力,才勉强考上一所 985。
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林渝已经大三,跟着导师出席各种会议活动,电视上隐约能瞥见他的身影。
爸妈每次看到,都会阴阳怪气地骂我:
「都是人,你怎么就比小林蠢那么多?」
「我一辈子没输给你林叔叔啥,就是你,真让我丢人!」
「你让我在你林阿姨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这种话,我听了十八年。
平静地收拾好行李,我独自一人去了车站,拎着行李箱,坐上通往大学的火车。

-2-
林渝的消息总是由爸妈的谩骂,精准传递到我这里。
包括他被导师抢着要,他发了几篇论文……他考前随随便便翻了翻书,就考了全系第一。
看到这个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里复习专业课。
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我笑了笑,把聊天框设成免打扰,反扣在桌面上,继续复习。
大四那年,我差一个名次,与保研名额失之交臂。
那晚我妈情绪失控,骂了我一晚上。
我挂断电话,她就发语音哭天喊地: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这么没用……我命苦啊!」
……
那晚过后,我拉黑了她,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找了个工作,整整三年都没有回家。
包括除夕。
每年除夕,我都独自一个人,坐在出租屋里,放一部经典电影,一边喝可乐,一边想今晚的春晚,会不会好看一点。
和爸妈之间,除了给他们转账,一句话都没有多聊。
即将迎来第四年。
除夕夜,我拎着装满可乐的购物袋回出租屋,在门口看见了一个我绝对不想看见的人——林渝。
如今,他是电视上的常客,学术界的宠儿,「天才」二字冠在他头上,西装革履的样子丝毫没有减轻我对他的厌烦。
「你来有什么事?」
他喉结滚动,嗓音微微有些哑:
「为什么不回家?」
我皱着眉头看他,不太明白,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见我没说话,他眸色暗了暗,继续说:
「你爸妈都很想你……」
「如果没事,你可以先走了。」
我不耐烦地下逐客令:「这里不欢迎你。」
「……我也很想你。」
他说。

-3-
我觉得他疯了。
让他进来,倒了杯清水放在他面前,很疑惑地问:「你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吗?」
他点了点头:
「你爸说,等你今年回家,就让你和我相亲……但你没回去,我就自己来找你了。」
我沉默了好久,说:「我不会和你相亲,你回去吧。」
「为什么?」
他不解地问:「从小到大,你都讨厌我,明明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我说:「你走吧,不要逼我把你赶出去。」
「你讲道理一点……」
「我很讲道理,也很清醒。」
我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讨厌你,很讨厌。
「林渝,我不管你现在多么厉害,有多高的地位,请你立刻从我家出去,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4-
林渝喜欢我,我知道。
人对「喜欢」这种情绪总是格外敏感。
小学的时候,他帮我补习,无奈敲着我的额头,轻声骂我:「傻瓜。」
中学时,老师建议他跳级,他去找我,在寒风中问:「你想让我跳级吗?」
「我……」
我还没说完,他就冲上来抱我一下,又很快分开。
「哪怕跳级了,我们也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他的绯闻在高中传得满天飞,逃学打架,还和校花谈恋爱。
我都知道,但不感兴趣。
直到一天,他鼻青脸肿地出现在我回家的路上,红着眼问我:
「璐璐,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不在乎我?我好疼啊……」
回忆中断。
林渝已经离开了,看脸色,像是被我气得不轻。
面前是凉透了的清水,我把杯子清洗干净,坐在沙发里,开了投影仪看电影。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手机里又会充满我爸妈的消息。
他们会骂我不识抬举:
「林渝这么好的人,你居然敢拒绝,你想上天?」
「他愿意娶你是你的荣幸!赔钱货不要脸!在外面当婊子不回家,白养了!」
「我宁愿当初就没生过你!」
……
我笑了笑。
其实,我也宁愿,我从未出生过。

-5-
除夕过后是正月țùₜ初一,也是我的生日。
小时候,妈妈总说:
「学习不好的小孩不配过生日。
「要像林渝一样厉害,才配花家里的钱买蛋糕。」
所以十八岁之前,我都没有吃过生日蛋糕。
大一那年,我用做家教的钱,给自己买了一整个八寸蛋糕。
吃奶油吃到恶心,扒着垃圾桶吐,也要忍着反胃,一口一口把所有蛋糕吃完。
……
清早洗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想到这些,觉得好笑。
看着镜子映出的人,我告诉自己:
「都过去了。」
收拾好,去蛋糕房取预定好的蛋糕。
老板按照我发的照片做的,蛋糕胚做成哆啦 A 梦的造型,很可爱。
老板还调侃我:「真有童心。」
我笑了笑。
拎着蛋糕回去,家门口,又看见了那个我不想见的人。
林渝。
「怎么又是你?」
我皱眉问。
他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
「你爸妈告诉我的。」
他说:「他们说让我好好陪陪你,你很喜欢过生日。」
我静静看着他手里的盒子。
突然有点想笑。
原来他们知道,我想要过生日。
原来他们知道,我想要一个蛋糕。
——原来我过去受的所有委屈,他们都知道。

-6-
「比起我,他们似乎更喜欢你做他们的孩子。」
我说:「为了能让你来找我,连我喜欢过生日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他抿了抿唇,像是明白了什么:
「……很抱歉。
「你妈妈说你们只是普通吵架,我以为你会想要修复和他们的关系。」
他轻声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手里的小盒子并没有收回去:
「礼物是我想给你的,我亲手编的平安扣,想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我没有接。
「我不要,你走吧。」
我很认真地,再一次告诉他:
「林渝,我讨厌你,真的很讨厌。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7-
那个生日过得无波无澜。
原本准备了六根蜡烛,点到第三根,突然觉得累。
抬头环视空荡荡的房子,哪怕刻意选择了橘黄色色调装修,也掩盖不了寂然。
有点没劲了。
索性把点着的三根蜡烛都吹灭,丢进垃圾桶,用叉子叉了块奶油送进嘴里。
很绵密的甜味,心情也随之好了一点。
切了一小块蛋糕,开了瓶可乐,我窝在沙发里看昨晚的春晚回放。
小品并没有什么意思,我刚打算换个电影看,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接起来。
是林渝的母亲。
她先是语调温柔的问我过得怎么样,说了好多话,说到我不耐烦了:
「阿姨,您到底有什么事?」
她笑了笑,说:
「璐璐,林渝这次去找你相亲,我并不知情。但他导师跟我说过,打算给他介绍院士的孙女。
「你的条件差太多,我们家不可能接受你这样的儿媳妇……璐璐,哪怕林渝主动找了你,你也不要有别的想法,明白吗?」
我沉默片刻,觉得无语:
「所以,你不去管你自己儿子,来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
她笑笑:
「我们家林渝是天才,而你……呵呵,璐璐,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教育我?」
我坐起来,冷声骂她:
「叫你声阿姨真把自己当长辈了?我连我爸妈的话都不听,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完,我就挂断电话。
还是很生气。
抓了抓头发,把林渝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打过去。
从昨天开始就积蓄的怒火涌上来,我直接劈头盖脸地骂他:
「你是不是有病?你们全家人都有病!
「莫名其妙来找我,羞辱我?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你们……」
我喋喋不休骂了好久,久到感觉出气了,才闭上嘴,拿起一旁的可乐喝了两口。
才听见林渝的声音:
「对不起,我……」
没等他说Ṭû⁺完,我就把电话摁断,再把他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心里舒畅了许多。
发疯真的很爽。
三年前,刚到这座城市,我就去了本市最出名的寺庙,跪在佛祖面前发誓:
「我以后,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我曾经受过太多委屈,受够了。
如今,就是死,我也不会让自己再被欺负。
iPad 太久没动,屏幕已经熄灭,漆黑一片,倒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
看着那张和妈妈像极了的脸,我讽刺地笑了笑。
我已经连亲生父母都不在乎了。
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我低头?

-8-
休完年假上班,上司很兴奋地说,他请了一位行业大佬做实习生。
我突然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大家好。」
果然是林渝。
他给所有人买了奶茶,拎着放在桌子上,笑得温和又得体。
「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他回以温和的笑,突然搞不清他想干什么了。
死缠烂打不是天才的风格,我自认ṱű̂⁷也没那么大魅力让他这样纠缠。
他的尊严呢?
他的骄傲呢?
被我拒绝那么多次还上赶着贴过来,他贱吗?
我没拿他的奶茶,转身就走,半点儿目光都没留给他。
过一会,林渝出现在我工位前,手里捧着一杯杨枝甘露。
「你最喜欢的,我特地为你留的。」
「我不喜欢。」
我瞥了一眼:「之前跟你说喜欢这个,是不想你手里出现任何我喜欢的东西。」
他愣了下,也没生气:
「那你喜欢什么?我再去买。」
啪!
我摔了手里的笔。
抬头直白地问他:「林渝,你贱吗?」
「被我骂过,赶走过,推开那么多次,还上赶着贴上来?你是有什么癖好喜欢当狗吗?」
他抿了抿唇:
「喜欢给你当狗,算癖好吗?」
我愣住了。
旁边听见的同事摔下了椅子。
她震惊地看着我,又惊恐地看着林渝。
「你、你们……」
「我在追她。」
林渝笑着对她说。

-9-
我觉得林渝疯了。
很明显他自己不觉得,端着杯奶茶,好声好气地对我说: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奶茶,我去给你买,哪个牌子都可以。」
他高大的身影罩在我跟前,遮住落地窗透过来的阳光,神色专注,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天才与疯子,只在一念之间。】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同事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手里的事都做不下去。
我索性推开键盘,问他:
「我们去楼下咖啡馆聊聊?」
他抿唇,看着手里的奶茶,有点犹豫:「我……」
我直接拽着他的衣角把他拽走了。
几乎在我指尖触碰到他衣角的一刹那,他就很听话地凑了上来,乖乖跟着我走。
像一条认主的大狗。

-10-
咖啡馆,我点了杯咖啡,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告诉我可以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想喝什么口味的奶茶。」
他把手里的杨枝甘露丢掉了,抽出纸巾,擦了擦掌心的汗。
表情些许落寞:
「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做过你喜欢的事。
「我只是想给你买一杯喜欢的奶茶,让你高兴一点。」
「为什么想让我高兴?」
「我喜欢你。」
他毫不犹豫地说。
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太奇怪了。
真的太奇怪了……他这一副对我情根深种的样子,太不符合他骄傲肆意的人设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试探着问: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
他低声说:「况且,你之前也没有对我多了解。」

-11-
我沉默了,想赶他走,又觉那些话没用。
气氛安静到凝重。
他开口了:「给我一个月,让我尝试一下,行吗?」
「不试一下,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就让我追你试一下,可以吗?」
我依旧没有说话。
他掐了掐掌心:
「我知道你看到我会很恶心……所以我把你现在租的房子买下来了。一个月后,不管你是什么态度,我都把它转给你,当作你被我恶心的赔礼,好不好?」
我愣了下,更加不明白了:
「你到底图什么呢?
「我有什么值得你付出这么多的?」
「我说了,我喜欢你,但你一直讨厌我……这几乎成了我的心结。」
他看着我的眼睛:
「璐璐,算我求你,给我一个了却心结的机会,可以吗?」
我依旧觉得这个理由不太对,可也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南方大都市中心的房子,一套全款将近五百万,他也是真的很阔绰。
我眸光复杂地看了他好久,半晌,叹了口气。
算了。
他怎么想,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有一个月时间,你确定?」
他点点头。
我说:「好,但一个月之后,你要在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12-
下班的时候,林渝紧跟着我,进了我家对面的房子。
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这儿。
他开门,就要走进去,我突然问他:
「你可不可以换个名字?」
他回过头,不明就里。
「我可不可以换个对你的称呼,和林渝两个字无关的。」
我解释道:
「小时候,我妈每次骂我,都用你举例。现在我听到这两个字,就想起我妈骂我的场景,不太舒服。」
他脸色白了几分:
「你爸妈骂你的时候,总会用我来作对比吗?」
「不然呢?」
林渝咬了咬嘴唇:
「叫我什么都可以,随你高兴。」
「那我叫你三哥吧。」
我说:
「我前前男友大哥,前男友二哥,你刚好排个序,不介意吧?」
他用力咬着嘴唇,咬到唇瓣渗出血,我全当没看见。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完,我就转身进门,不再理会他。

-13-
林渝是院士推荐过来实习的,为了伺候好他,上司干脆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
我想了想,也没拒绝。
刚好用这一个月时间收拾一下家里。
在我戴着帽子,趴在地上擦地板的时候,林渝过来了。
见我浑身被弄得脏兮兮的,他眉毛皱起,上来把我拉起来:
「你别做了,我帮你请家政。」
我趁热打铁地提要求:
「我还想要个扫地机器人。」
「好。」
「我饿了,你去帮我买粥,要城西的那一家,新出锅烫的。」
「好。」
「我想吃绿豆糕,你去排队帮我买。」
「好。」
我:……就这么没下限吗?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是。」
他把我的手抓过去,仔细地,一点点用湿纸巾擦干净:
「只要你能高兴,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这人真是疯得不轻。
我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我想要包养两个男大学生,三哥能不能帮我出钱呀?」
他攥着我的手一瞬间用力。
半晌,他松开,心疼地看着上面的红痕,凑近吹了吹。
低声说:「如果你真的能从中感到高兴的话,我可以。」
我:「……」
这人真的没救了。

-14-
我不想吃外卖,让林渝去厨房做饭。
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他忙碌切菜洗锅的样子,我突然说:
「马桶堵了。
「三哥,你能不能去通一下?」
他「嗯」了声,摘掉手套,往厕所走去。
等他洗净手回来,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我妈要是知道我让你干这些,怕是要扒了我的皮。」
林渝可是她眼里的神。
我让神洗碗通厕所,真是大逆不道。
「他们不重要。」
林渝言简意赅地说:「璐璐,不要因为他们不高兴。」
他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我突然意识到:
「你好像很怕我不高兴,为什么?」
他动作顿了下,转过头,没回答我的问题。ŧú₋

-15-
他叫我吃饭的时候,我刚好在客厅里看电影。
看到高潮处,男女主纠缠在一起,被林渝关掉了。
「去吃饭。」
「我不要。」
我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吃你捅过马桶再做的饭。」
很不讲道理。
很任性。
我以为林渝会生气,可他没有。
只是无措地看了眼手心,说:
「我去洗个澡,再帮你重新做,等我一会。」
我的眼睛眯起来。
太奇怪了。
那副怪异感又来了……他在哄着我,像哄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孩,无条件满足我所有要求。
宠溺地,小心翼翼地让我高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思索着,看到桌上的苹果,拿起刀想削皮。
刀柄刚握在手心,就听见林渝一声呵斥:
「你在干什么!」
我手一抖,刀锋划在指腹,割出淋漓的血。
林渝冲过来,把刀抢走,扔得远远的。
额头满是虚汗,脸色是死人一样的白。
握住我受伤的手,颤抖地用纸巾擦掉涌出的血……
「你以为我拿刀要寻死吗?」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做出猜测:
「林渝,你怕我死吗?」
怕我不高兴,怕我拿刀……都是在怕我寻死吗?

-16-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寻死啊?」
我疑惑地问他。
虽然我心理的确有点问题,但也还好吧,没到要寻死的地步,我也有在努力好好生活。
林渝深深看了我一眼:
「你爸妈告诉我的,说你精神状态不ŧūₑ对劲,让我注意一点。」
我愣了下,随即笑道:
「他们还会告诉你这个,真稀奇。」
大学时期,辅导员提醒他们要注意我的心理状况。
我妈那时候在牌桌上,满不在乎地说:
「她就是装的,不用管,揍一顿就好了。
「吃好喝好心理还出问题了,矫情得她,人家林渝怎么没那么多事……」
那时,我刚好坐在辅导员对面。
听着手机里泄露出来的声音,对尴尬的老师笑笑:
「没关系的,老师,我都习惯了。」
习惯对他们不抱有期待。
这个情境下想起这些,真的有点好笑了。
「我没事的。」
我拍了拍林渝的肩膀:
「我不觉得自己会寻死,你不用担心我。」
「死」是最无能的反抗了。
犯错的是他们,死的却是我。
多么不讲道理啊……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痛苦到要寻死的话,一定会让所有逼我的人,一起下地狱。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
我轻声说:
「林渝,我真的没想到,从小到大,第一个认真关心我心理状况的人,居然是你。」

-17-
「不讨厌我了?」
「什么?」
「既然感谢,那就不讨厌我了,对吗?」
「……这不一样的。」
林渝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很在意。
我咳嗽了声,转移话题:
「所以你刚刚那么顺着我,我说什么都不反驳,是怕影响到我的心理状况吗?」
「不是。」
他摇头:
「我想让你出气。」
他包扎好,重新抬起头看我:
「把我踩在脚底下,虐待我,可以让你心里好受一点,不是吗?
「你说我在你父母眼里是神,而你现在把我踩在脚下,相当于否定了你的父母,有感觉到爽吗?」

-18-
所以他没有疯,也不傻。
他知道我为难他,是为了从毁掉爸妈的「神」里寻得快感。
所以他心甘情愿被我奴役驱使,就为了能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报复他们的办法。」
林渝说:
「你把我带回家,当着他们的面使唤我,虐待我,打压我,像你爸妈对你一样对我,把我当狗一样调教,彻底毁了他们曾经的所有说教,怎么样?」
我被他的话惊得哑口无言。
「……你真的没有受虐倾向吗?」
「这样很有效,不是吗?」
他眸光淡淡地看着我:
「这样,以后他们再骂你,你就可以反驳他们:『连林渝都要听我的话,你们算什么东西!』这种感觉不爽吗?」
我:「可是、不是,不、我的意思是……」
止不住地摇头:
「你不需要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的,这样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
林渝笑了笑:
「我在你这里,有公平可言吗?
「小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讨厌我,你不说。
「长大我给你打电话,发消息,你把我拉黑,我给你写信,你也从来都不回……
「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机会,等到现在,一切都发展到挽回不了了,甩给我一句讨厌我,让我滚。
「从头到尾,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江璐,你觉得这样对我就公平吗?」

-19-
林渝有点生气了。
明明语调没什么起伏,我就是觉得他生气了。
从重逢开始就很平静的脸上,头一次出现狠戾。
我抿了抿唇,小声说:
「我也没有必须给你机会的义务啊!
「我们又不是生下来就绑定的人,我没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反倒是你,现在这一副吃定我的样子,真的很奇怪……」
「奇怪?」
他低低笑了声,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
「我说了,我喜欢你,想帮你,不想你因为那群神经病推开我,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
「可你好像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你一直不信我,我说什么对你来说都是废话,对吗?」
「你不能因为这个事情怪我。」
我皱眉: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不想理你,我讨厌你。是你一直缠着我不放,现在又来怪我为什么不给你回应,太不讲道理了吧……」
「江璐!」
啪!
林渝摔了手边的茶杯。
玻璃四散。
黑沉沉的眸子望着我,彻底生气了:
「所以,到现在,你还是一点都不在乎我,一丁点儿都没有,对吗?」
我下意识呼吸放轻,没有说话。
林渝点点头:「好,我明白了,是我蠢,是我自作多情。」
他起身,用手把碎玻璃捡起来,一点一点,全部扔进垃圾桶。
任由掌心被扎得鲜血淋漓,依旧像没有痛觉一样,面无表情。
「你……」
「我走了。」
他说:「我以后都不会再来。」

-20-
林渝走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他应该是放弃了。】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他奇怪。
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生气离开……怎么会有他这样奇怪的人。
莫名其妙!
他做的饭还摆在桌子上,我随意吃了点,剩下的放进冰箱。
吃完饭,抱着抱枕躺在沙发上睡了会。
起床时,天已经黑透了。
拎着垃圾下楼,打算去外面走走。
没走两步,我停住脚步。
我看见了林渝。
他坐在楼梯拐角,羽绒服被弄脏了,又被钉子扯出一个大洞,露出里面的大团羽毛。
他低头看着那个洞,好看的眉眼垂着,脸上满是懊恼与丧气。
……从前看过一条无家可归的土狗就是这个表情。
我想躲开,又觉得没必要。
上前,踢了踢他的小腿:
「你不是说要走吗?不回家,坐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
他言简意赅地说:「我错了,对不起。」
从他放狠话说再也不来找我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三个小时……真是硬气不过三秒。
我眸光复杂地看着他:「所以?」
「我错了,我还要缠着你。」
他看着我,补充说:
「你答应了我一个月,这才第一天,你不能赶我走。」
说着,他的眼底甚至流露出几分委屈。
「璐璐,我好饿。」

-21-
「冰箱里还有一点中午的剩菜……」
「我不吃剩菜。」
他迅速打断我的话:「我们出去吃吧,我请你,当晚饭。」
说完,他不放心地叮嘱我:
「你也不要吃剩菜,对身体不好。」
我:「……你管得可真宽。」
吃饭的时候,我并没有很饿,大部分时间在看林渝吃,看他脖颈处,喉结跟着吞咽动作的滚动。
「你别这么看我。」
林渝示弱了:「璐璐,我受不了,好奇怪。」
我撇了撇嘴,移开视线。
隔壁桌是一家三口,很小的孩子,年轻的夫妻。
孩子不想吃胡萝卜,奶声奶气地跟妈妈说:
「妈妈,我不想吃这个,味道好怪。」
「不想吃就不吃。」
妈妈把胡萝卜夹到爸爸盘子里,给他夹了一块辣子鸡。
「尝尝这个,喜不喜欢?」
……
「我小时候,要是跟我爸妈说不想吃什么,他们绝对说我矫情,逼我都吃下去。
「我记得有段时间我不喜欢吃海带,我妈就顿顿都只做海带,海带饼子,炒海带丝……跟我说,要么饿着,要么就必须吃。
「那段时间我饿瘦了五六斤,被逼着一边哭一边吃海带,我妈还特别有成就感,说治好了我的毛病……」
我笑着跟林渝调侃。
一转头,发现他已经放下筷子,眸光复杂地看着我。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问他:「可怜我吗?」
他摇了摇头:「想逛超市吗?隔壁就有,我陪你去。」

-22-
我其实不太懂他带我来超市做什么,但懒得跟他争执。
他推着车在前面走,我默不作声地跟着,眸光掠过一个芭比娃娃套盒,又接着移开。
林渝注意到了。
车子停下,他俯身拿起那个套盒,问我:「想玩这个?」
我摇头。
「不想要为什么要看?」
他把粉红色的套盒放进小推车。
我连忙阻止,很无奈地说:「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什么不太好的事?」
「……你一定要逼我说出来吗?」
林渝站在那里没动,言简意赅地命令我:「说。」
我踹了他一脚。
看着被他放进小推车的套盒,还是没好气地说:
「之前有一次,我妈答应我考了前三就可以买礼物。我努力了好久才考到,选了这个,我妈却在超市骂了我好久。
「当着所有售货员的面说我不知道心疼父母,就会乱花钱……后来,我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想起我妈骂我的场景。」
还有我哭泣,迷茫,被妈妈扔在超市,广播叫了好久,都没人来找我。
直到超市快下班,妈妈才出现,沉着脸把我带走。
路上,她跟我说:「以后你要再乱花钱惹我生气,我就彻底不要你了……」
我摁了摁太阳穴,把那些记忆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戳了戳林渝的肩膀:「把这个套盒放回去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叫来售货员。
指着那一整个货架的芭比娃娃,说:
「这里所有这种粉红色的套盒,我都要了,你们能不能上门送货?」
「可以可以!」
售货员连连答应。
卖了东西,她也会有提成。
她很惊喜。
林渝接着提了四个粉红色盒子放进小推车。
「你干什么啊!」
我瞪着他。
「买东西,你没看见吗?」
「你、你!」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售货员都听到消息聚集过来,看林渝的目光,像看神经病。
他笑了笑,声音放大了点,问我:
「还喜欢什么?我继续帮你把货架都包圆了。」
那一瞬间,所有售货员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看我像看财神。
我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气恼地说: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好受一点了吗?」
他突然问我:
「以后看到这些,想到的不仅是你妈妈,还会是我这个买了一整个货架的冤大头,对不对?
「回忆的确不能更改,但可以覆盖。以后哪怕大部分都是你妈妈,但只要一丁点儿是我,也不会那么难过,不是吗?」
原本要质问的话卡在喉咙。
所以这就是他的目的吗……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啊!」
我揪着手指,迷茫地问。
林渝没理我。
他抬手,指尖戳了戳我的鼻尖:
「你再不走,售货员的眼睛要把你看穿了。」
我瞬间丢掉那些迷茫:
「还不是因为你!」
「是啊!」
他笑着说,眸光很温柔:
「都是因为我,所以喜欢什么就去挑吧,今天我买单。」

-23-
别人追女孩都是清空奢侈品店。
林渝倒好,带我来清空超市。
磁带、儿童图书、电话手表、薯片……在他第六次指着货架说「全都给我包起来」的时候,我终于求饶了。
「别买了。」
我拽着他的袖子:「哥,我求你了,再买我家真的要放不下了。」
「不叫三哥了?」
……这人真记仇。
「我错了。」
我迅速道歉:「我们快走吧,林渝。」
再不走我怕那群售货员的目光把我击穿了。
他笑了笑,问我:「接下来想去哪儿?」
我:「回家睡觉。」
他戳了戳我的额头:
「晚上的摩天轮很好看,想去吗?」
「我……」
「你不去,我们就继续买,反正我有钱。」

-24-
我很气愤地被林渝带到摩天轮底下。
他给我买了一桶爆米花,像真正的恋人那样,捂着我冰冷的手,自言自语说:
「下次要记得戴手套。」
上了摩天轮,他问我:「你之前坐过摩天轮吗?」
「坐过。」
我说:「和我前男友坐的,选了一个转一圈 1314 秒的摩天轮,下来就分手了。」
「谁提的?」
「他。」
「什么原因?」
「他说我不够爱他。」
我耸了耸肩:
「你们男人真麻烦,明明我都已经努力去做好了,给他送早饭,陪他一起上课……他还是觉得我不够爱他。」
林渝笑了,看不清情绪。
他看向窗外。
摩天轮已经开始动了。
他问我:「想过以后的生活吗?」
我摇头。
「所以要一辈子都被困在那些回忆里,不去往前走吗?」
「我一直在往前走。」
我说:「只是不想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这样吗?」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摩天轮里很安静,静到能听见头顶绳索吱嘎吱嘎地响。我看着窗外绚丽的夜景,突然说:
「如果我有孩子,一定不会把她养成我这个样子。」
不会让她无论看到什么,想到的都是不开心。
林渝静静看了我好久:「想听实话吗?」
「什么?」
「有关我对你现在状态的感受。」
他重复了一遍:「想听实话吗?」
我点了点头。
「你和这个世界没有联结。
「有工作,但不上心;有朋友,但不亲密;有父母,还不如没有。你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是你站在这片土地上……换句话说,就算哪天离开了,也不会有遗憾。」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告诉我:
「璐璐,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牵挂。」
没有牵挂,所以能很轻易地离开……寻死吗?
「你还是觉得我会寻死?」
我眉头皱起:「林渝,你到底为什么……」
「想为自己创造一个牵挂吗?」
他突然问我:
「要不要试试,和我生个孩子?」

-25-
我觉得他疯了。
转过头,权当没听见。
他也没有再继续说。
摩天轮已经上升到最高点,窗户外是万家灯火,人群熙攘,繁华的大都市,空气都弥漫着热闹。
我突然感慨:
「我前男友告诉我,在摩天轮顶端亲吻的情侣,会永远在一起。」
「所以,你们那天亲了吗?」
我点了点头:「也没什么特殊的……」
「好了你别说了。」
林渝打断我的话:
「我不想听你描述具体感受。」
他身上气压有些低,默不作声地带我下了摩天轮。
游乐园里灯火通明,小孩子的嬉闹声遍地。
我默默跟着林渝,穿过一个又一个游乐设施,停在旋转木马前面。
他问我:「想玩吗?」
我摇头。
「玩玩吧,我帮你拍照。」
我抿了抿唇:
「我以为,你今天晚上都不会理我了。
「明明我对着你说了那样的话,你怎么还能……」
「所以你承认,刚刚提前男友,是在故意恶心我,想让我走,是吗?」
他转过身,叹了口气:
「赶走所有亲近你的人,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不好受,可是会很安全。
我受够了来自父母的痛苦,好不容易才把他们从我的人生移除。
我不需要能影响我心情的亲密关系了。
我很感谢林渝对我的喜欢。
但也到此为止了。

-26-
我后退两步,对林渝说:
「我很感谢你,也能感觉出来,你是真的想帮我……可我不需要。
「如果你打着想救赎我的心思,那请你放弃吧。痛苦也好,难过也好,悲伤的回忆也好,任何人都帮不了我。」
我也不想让别人帮。
我有在很努力地生活,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和周围人相处。
我不知道为什么林渝一直觉得我会寻死。
我觉得自己很正常。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小问题而已……
林渝没理我,反而看着前方,旋转木马上绚丽的灯光。
「不想建立亲密关系,所以推开所有亲近的人。
「工作很随意,吃饭很随意,住得很随意……你的生活没有追求,没有目标,随随便便就可以离开。
「你不觉得这种状态很危险吗?」
「我……」
「我不是觉得你会寻死,而是这样的状态保持久了,你一定会受不了。」
他打断我的话:
「承认吧,江璐,你的心理状态根本没有强大到让你过这样的生活。再这样下去,你早晚会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27-
他的话很难听。
我默默后退了两步,依旧摇头,甚至还思索着:
「我觉得你在 PUA 我,给我一种我病得很重的错觉,可我觉得自己挺正常的……」
林渝笑了笑。
眸光很淡,被游乐园五彩斑斓的灯光照着,显出几分讽刺来。
「那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
我掐了掐手心,刚想说什么,就被林渝打断。
他转了话题:
「想看电影吗?」
我愣了一瞬,有些不明白思维是怎么跳转到这里的。
忍不住皱眉:
「我们一定要在一天内干这么多事吗?」
逛超市,坐摩天轮,看电影……
「要不明天吧。」
我弱弱地说:「我好困了,想回去睡觉。」
他回身,指尖在我鼻尖碰了碰,语调温柔:
「困了?」
我点头。
「好。」
他低声说:
「那我们回去吧。」

-28-
从车上下来,跟在林渝身后走着,我看着手里的爆米花桶,觉得郁闷。
鬼知道发生了什么。
才刚刚一天、不,半天,我和他的地位就完全反过来了。
之前是我想做什么,他乖乖跟着。
现在是他想做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想理由拒绝。
主动权短暂在我这里待了会,又彻底被他握在手里……又或许从来都在他那里。
我敲了敲脑袋,不得不承认。
天才就是天才。
他是真的很聪明。
完美地把控了人心。
「想什么?」
他放慢脚步,等我心不在焉地走到跟他平行的位置,突然发问。
「觉得我太笨了点。」
我实话实说:
「明明今天上午,还是你要听我的话。
「到现在,就变成我跟着你的节奏走了,像被你算计了一样,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你错了。」
林渝低低笑了声:
「主动权一直在你手里。
「我的逻辑分析只对理性有用,但感情不单单是理性。」
他的指尖点了点我的心脏位置:
「这里,才是掌控主动权的地方。」
那时的风很冷,天很凉,少年指尖微微用力,隔着厚厚的衣服,戳到我的心脏。
「你这里跳得很快。」
他低声问:
「璐璐,还要自欺欺人吗?」

-29-
「你的意思是,我爱上你了?」
我忍不住皱眉:「不,这只是……」
「这只是一次特定氛围下,由情绪带动的心脏异常活跃,尚且不能与爱挂钩。」
他低声说:
「我想提醒你的是,璐璐,你还会为我心动,你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讨厌我。
「我的名字,是你心底有关痛苦的思维钢印,可就算如此,你还是会为我心动。
「这就说明,其他那些难过的事,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一直释怀不了过去的事情,到底是它们太强大释怀不了,还是你恐惧它们,不想面对而不敢释怀……璐璐,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30-
「我和你爸吵架都是因为你,但凡是个带把儿的,但凡你像林渝那么优秀……」
「在学校被打了?活该,为什么只打你不打别人?肯定是你自己犯贱。」
「丧门星!赔钱货!打牌输钱都是因为你!」
「哎哟,我命苦啊!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
妈妈狰狞地朝我扑过来。
我猛地惊醒。
空调嗡嗡地在房间里响着,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半夜两点。
起身,去客厅里倒了杯水。
看着沙发旁堆起来的芭比娃娃套盒,我想了想,索性盘腿坐在地上,一个一个拆。
暴力拆卸,小梳子小衣服小玩具掉出来也不管,把芭比娃娃拿出来,一字摆开。
看了好久,看到眼睛酸涩。
从小到大,他们一直在告诉我:
我懦弱。
我无能。
我蠢。
我贱。
被说久了,就好像自己真的是这个样子。
我拿起手边华丽的淡蓝色蓬蓬公主裙,选了个最漂亮的芭比娃娃,耐心地给她换上。
换完衣服,用皮筋把她的头发盘起来,戴上镶着碎钻的王冠,还有项链、手镯,穿上漂亮的水晶高跟鞋。
娃娃光鲜亮丽地站在我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我在害怕你们吗?」
我自言自语地问自己:
「江璐,那些精神病,真的值得你这么害怕吗?」
不值得。
可我真的控制不住……
「我真的能够打败你们吗?」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人能告诉我答案。
我只能自己告诉自己:
「能。」

-31-
第二天,林渝过来的时候,我正窝在沙发上睡觉。
密码锁,他连问都没问我,直接猜密码,猜对了。
还好心提醒我:「还是尽量不要用生日当密码。」
我被吵醒,困倦地抓了抓头发,看他忙碌地穿围裙做早饭。
「你就那么闲吗?」
我忍不住吐槽:
「明明一样的年纪,为什么你不用工作还能那么有钱?」
「我和你不一样。」
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靠脑子吃饭。」
「……滚呐!」
我气恼地骂他。
回房间洗漱,收拾好,等再出来,桌上摆了两盘面包。
我拿起来咬了两口,犹豫地看着他,刚想说什么,就被他打断:
「如果你是想问有关你的心理问题,那算了吧,我不想聊。」
「……那你昨天还跟我说那么多?」
「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只是觉得不破不立,你自己想不清楚的事Ţûₛ情,我主动帮你点破了而已。」
他轻声说:
「我其实也不愿说这个,挺烦的,说少了你不信,说多了你觉得我在装。
「昨天说得就已经够了,具体看你怎么做,我不会插手,往后也不会再提。」
我刚要点头,就听见他继续说:
「不过还是有一点,要最后建议你考虑一下?」
「什么?」
「生个孩子。」
我愣住了,直直看着他。
林渝笑了笑,把牛奶推到我面前:
「孩子是最快、最有效的,让你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结的方式。
「生下她,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养她,把你曾经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通通给她,了结自己曾经的遗憾,这样不好吗?
「当然。」
他补充道:
「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至于怎么做,做不做,都随你。
「现在先陪我去看场电影吧。」
他把剩了一半的面包从我手里拿走,又在我思维跟不上的时候转了话题。
【大概脑子动得快是天才的特色吧。】
我这样告诉自己。

-32-
林渝买的恐怖片的票。
场内都是小情侣,看的间隙尖叫连连。
我尴尬地看着身边的女生跳进男朋友怀里,抱着男友的腰撒娇。
「你为什么不怕?」
林渝闷闷地问我。
「我不怕这种中式鬼片。」
我实话实说:「之前跟老师去墓地考察过,对这些东西已经免疫了。」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散场的时候,紧紧拽着我的袖子往外走。
「你再陪我看一场。」
他说:「这次看西式的,僵尸和吸血鬼。」
「……没必要吧。」
我挠了挠头:「你就那么想我害怕,然后扑到你怀里吗?」
「想和你有肢体接触。」
他直白地说,声音还带了点委屈。
我才意识到。
从重逢到现在,这人哪怕从精神层面全面击垮了我,现实世界里,也一直没碰我一根手指头。
最大的尺度,就是拿指甲盖碰我的鼻尖。
我觉得有点好笑,大方地上前抱住他:
「这样可以吗?」
他身体僵硬片刻。
随后反应过来,微微弯腰,下巴搁在我的肩膀。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不出来看电影了。」
他委屈地说:「外面好冷,我还是喜欢待在家里。」

-33-
后面的二十多天,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我家。
他真的很怕冷。
抢了我的被子,躺在我的沙发上,蜷缩着身子,用我的 iPad 看电影。
看着看着,还抬头吐槽说:「网络好慢。」
我:「……所以你前几天的勤快人设是装的吗?」
他摇头:
「那时候,不勤快点你会把我赶出去。
「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把我当朋友了,不会轻易赶我走。」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
「我先睡会,一会起床给你做饭,不许点外卖,点了我也不许你吃。」
管得真宽!
我撇了撇嘴。
想到刚刚他的话,又抿了抿唇。
所以,我真的已经把他当朋友了吗?
明明前不久,我还那么讨厌他……
抬头看了眼已经睡着的他,从眉毛看到眼睛,再到微微起伏的喉结,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好像真的不再讨厌他了。
情绪的变化,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34-
后来的相处里,林渝没有像第一天一样,抛出那么多有关「我」的信息量。
他甚至连我的心理状况都很少提。
只是寻常做饭,吃饭,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去洗碗。
偶尔招呼我一起看电影,看鬼片,放僵尸和吸血鬼,我们两个一起吓到尖叫,再玩植物大战僵尸解气。
外面是呼啸的寒风。
屋子里是暖融融的空调。
林渝还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一只小猫,乖顺地趴在他怀里,冲我喵喵叫。
「别闹。」
林渝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小猫的头顶,懒洋洋地捏了捏它的耳朵:
「宝贝,我们现在还在那只两脚兽的地盘,她把我们赶出去,爸爸就要带你去睡大街了。」
我瞪了他一眼。
林渝弯起唇角。

-35-
「烟火气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难以接受,亲密关系带来的也不全是痛苦。
「人终究是群居动物,需要用社会关系来填充生活。
「璐璐,尝试接受别人的好意,结果不会有你想得那么糟。」
一月整的最后一天,市中心广场上,林渝这么告诉我。
他还说:「我要走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金牌,刻着两个字:
【平安。】
「我亲手编的平安扣,在这时候送给你,你应该不会不要了吧?」
我抿了抿唇,任由他把手链套进我的手腕。
低声说:「谢谢你。」
谢谢他没有表白。
谢谢他不提感情地离开。
谢谢他为这段岁月,留下一个还算美好的结局。

-36-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能不能接受他。
答案是不能。
他对我的童年阴影太重了,哪怕尽力不去在意,依旧是心里的一根刺,更何况,我和他智商差那么多……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顶多是朋友。」
他垂着头,嗓音沙哑: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不公平,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在你这里,被判了死刑。」
我低下头,莫名有些酸涩。
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他说:
「所以我不甘心。
「我要成为你孩子的爸爸,才不做什么朋友。」

-37-
我甩开他的手。
就不该对他抱有期待。
林渝笑了笑,招呼了一个卖气球的小孩,把他手里所有的气球都买了。
塞到我手里。
「我听人说,把气球放飞了,烦恼也就跟着飞走了。」
璀璨灯光下,他的眉眼格外温柔。
「璐璐,我希望你以后,永远都不要不开心。」
五颜六色的气球在头顶攒动。
我的眼眶有些热。
他隔着手套握住我的手,再陪着我,一点点松开。
花花绿绿的气球飞向天空,广场上人群都叫起来,起哄,喧嚣……是尘世的烟火气。
林渝突然问我:
「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对吗?」
我点了点头。
「美好需要主动发掘,而不是站在那里等天上掉馅饼……但你没关系,璐璐,我会主动把所有美好的事,都捧到你面前。」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
很大,很亮,在灯下,闪着含蓄内敛的光。
他把钻戒放进了我的口袋,阻止我要拿出来的动作。
「当作给你的纪念吧。」
他说:
「璐璐,我相信,这不会是我们的终点。
「好好照顾我的猫,别等我回来弄丢了。」
他说:
「江璐,等我回来。」

-38-
我其实不太懂等他回来能发生什么。
但也没什么别的事,日子总要过,等人不过是个盼头。
回家,看到茶几上乱糟糟的瓜子皮,剥了一半的橙子,地上散落的猫粮,墙角堆满的芭比娃娃,还有趴在上面打哈欠的猫……
很乱,很没有条理,但这好像就是生活。
比之前板正条理,却一丝人气都没有的房子,要来得更温暖。
亲密关系的建立,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糟。
我也懒得收拾了。
由奢入俭难。
一想到以后还要过那种一个人的生活,甚至有些不自在了。
我上前摸了摸猫头:
「我再买一只大狗来陪你,还不好?」țū́⁼
很大的,像人那么大的狗狗。
猫龇牙咧嘴地拒绝。
我笑了笑:「你想多了,大狗比你贵多了,我也买不起啊……」
我叹了口气。

-39-
上班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还是有点变化的。
我不再拒绝同事的聚会邀约,哪怕明显很奇葩的同事,也愿意走一遭体验一下人类物种多样性。
半夜梦到过去,我不会再抱着枕头哭,或是在落地窗前惆怅地看一晚上星星。
我告诉自己:「我可以打败你们,才不要输给这群神经病。」
然后闭上眼睛接着入睡。
直到有一天,在梦里,爸妈又一次骂我的时候,我掀桌而起,拎着菜刀追了他们二里地……
好爽!
反抗的感觉激动得我头皮发麻。
我扔掉菜刀,仰天长啸……
然后醒了。
醒来依旧忍不住笑。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真棒!」
我自己夸自己:「总算有一点进步了。」
一切都在变好。
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林渝并没有说教,却潜移默化地,把我的生活状态提得向上了。
我思考了好久,都没想清楚这种变化是怎么产生的,索性放弃。
「我不能不和天才比。」
我安慰自己:「我就很好,我是最棒的。」
我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来自小姨的电话。
她哭着告诉我。
我妈自杀了。

-40-
傍晚,我一个人坐在江边。
风吹过来,发丝打在我的侧脸,很疼。
小姨在电话里哭着说:
「璐璐,你是你妈唯一的孩子,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短了你吃穿……她现在真的快不行了,你得回来见她一面啊!
「父母哪有不爱孩子的,璐璐,你不能这么没良心,你妈都自杀了,你还不回来吗?」
……
回去?
然后呢?
再被她骂一顿,狼狈地逃走吗?
可要是她真的快要死了……我该怎么办?
眼眶酸涩,雾蒙蒙的,我凭本能打开通讯录,找到林渝的号码。
「不用打了,璐璐。」
我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我在你身后。」

-41-
「你妈没事,现在在医院,恢复得很好。」
他言简意赅地安慰我:
「你转点钱给她,她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我的手脚依旧冰凉。
只是喃喃自语:「原来是想要钱……」
我却在这里纠结那么长时间,真的好可笑。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林渝坐在我身边:
「璐璐,承认吧,他们不爱你。」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很沮丧。
好不容易有起色的状态,就这样轻易跌落谷底。
林渝轻声说:
「这次只是你妈骗你,那下次呢?万一你爸妈真的出了什么事,你真的能忍住不回去?
「我还是那句话,你的精神状态尚不足以让你扛住父母的压力……你需要拥有新的、血浓于水的亲人,才能把你爸妈从你人生里的影响切割掉。」
「所以?」
「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林渝很认真地说:
「你需要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孩子作为情绪支撑。
「重新创造一个属于你的,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在这个城市拥有你的家庭,才能彻底摆脱那个愚昧的,被称为家的精神病院。」

-42-
我终于听懂了。
与其说必须有孩子,不如说,我需要有脱离父母的、独立的家庭,才能形成稳定的情绪支撑。
当我的情绪足够稳定了,他们就再也影响不到我。
找老公太麻烦,还容易被背叛。
不如直接生个孩子。
这才是林渝劝我生孩子的底层逻辑。
我茅塞顿开。
「那我去问一下精子库,或者福利院领养之类的。」
林渝愣了愣,半晌,抿唇说:
「精子库需要试管,过程会很疼,福利院领养孩子一般要已婚。」
我沉默了。
他也是。
气氛很诡异地安静,只剩江上吹拂的冷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很委屈地质问我:
「和我一起,很为难你吗?」
为难倒不会。
就是会很尴尬。
我瞥了眼他湿漉漉的,大狗一样的眼睛,小声说:
「万一你以后结婚了,我们之间不会很尴尬吗?」
「我不会和别人结婚的。」
他毫不犹豫地说:「等你怀孕了,我就去结扎,这辈子只会和你有宝宝。」
做一辈子朋友。
共同抚养一个孩子。
我觉得他疯得更厉害了。

-43-
「我没有疯。」
他看出来我的想法,很不满。
像有点生气,转过头去不看我,望着波涛汹涌的江水。
我犹豫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几乎在我触碰到的一刹那,耳垂就变得红彤彤的,像一咬就掉的苹果。
我错开视线,咳嗽了声:
「我没有觉得你是疯子。」
低声说:「我很感谢你,林渝。」
感谢他把我从混沌里拉出来。
感谢他一直在帮我。
感谢他的耐心。
感谢他的喜欢。
我有种预感。
我往后的人生,可能都要和他纠缠在一起了。
但这种感觉……我并不反感。
我的前二十几年,过的就不是寻常生活。
所以往后,哪怕特殊一点,也没什么,不是吗?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可爱。」
我这么告诉他。
林渝番外

-1-
我叫林渝,我用时光机回到过去,拯救了一个女孩。
时光机的研究到了最后,同事问我: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你想做什么?」
「想救一个人。」
我头也不抬地说。
「你的夫人吗?」
他笑道:「我真为你们的爱情感动。」
我也跟着笑笑,不再说话。

-2-
我的夫人,江璐。
她和我青梅竹马,我追她,从小追到大。
可她一直很讨厌我,多次表白被拒后,我也恼了,好多年没回家,几乎要忘掉了她。
直到那天漫天黄沙里,我看到穿着白色防护服,走到研究场地来的她。
她很美,美到夕阳黯然失色,在她脸颊上笼上一层淡黄色光晕。
她主动走到我面前,问:
「林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几乎脑子不转弯地就想答应。
可脑子转了转,我又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她拒绝我那么多次,一上来找我我就要答应?
我拒绝了她。
恶劣地想,她至少要求我三次,我才会勉为其难地问她什么事,再去帮她做成。
可她只是点了点头,重新戴上口罩,说:
「我知道了。」
她离开了。
我咬着嘴唇,坚持着我的尊严,没有叫住她。
后来,每当想起这个时刻,我都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3-
再一次见到江璐,是在研究所的会议上。
她跟着导师来做项目,坐在我右手边,发丝垂下来,整个人温柔又恬静。
那场会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也没认真听。
只是反复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思考一会要用什么来开启话题。
【男人主动一点不算丢人。】
我想。
可会议结束,她合上笔记本,冲我笑了笑,然后转头去找了楚明。
楚明。
一个傻大个,特别莽,没我一半聪明,经常一周都不洗澡……她为什么要去找他!
我紧紧盯着她,眼睁睁看着江璐和他说话,两个脑袋越凑越近,我忍不住了。
「楚明,你去看看实验仪的情况。」
江璐受了惊吓,抬头看到我,礼貌点了点头。
我冲她走过去,压抑着不好的情绪问:
「你找楚明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她摇头:「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她一副不愿和我多说话的样子。
气死了!
当晚,我私心换了楚明的排班表,让他去值夜班,一整夜的那种。
听着楚明的哀号,我冷冷笑着,又突然皱起眉头。
我在干吗?
在嫉妒楚明?
所以……我还没有忘掉江璐吗?
这个认知让我高兴不起来,心里非常郁闷,直接去找了楚明:
「江璐找你什么事?」
「谁?」
「江璐,就那个很好看的,做项目的学生。」
楚明反应过来:
「嗷,她问我有没有参与时光回溯的项目。这种机密我怎么能告诉她啊,就直接说没有,让她走了……」
时光回溯项目?
我愣了下。
这个项目我很熟,不算研究所重点。
我牵头组建的,我是负责人。
江璐问这个干什么?
当晚我就去找了她,在女生宿舍前等了好久,才看到她急匆匆下来。
像刚洗了澡,身上热气腾腾的,都是沐浴露的香气,头发微微有些湿。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迷茫问我:「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
我错开盯着她鼻尖的眼睛:「但你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现在间谍太猖狂了,我这么说也是为她好。
她明白,抿了抿唇,轻声问我:
「我只是想知道,您有没有在进行类似有关的项目……如果涉密的话就算了,我问问而已。」
不算涉密。
因为没人相信搞得成,所以项目级别并不高。
我说:「我在搞。」
她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像暗夜里的萤火虫,很闪,很亮,很漂亮。
我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幕。
她抓住我的手,恳求我说:
「那能不能请您在研究成功后,回到过去,去拯救我?
「我愿意为此支付任何报酬。」

-4-
她说她大学毕业后就离开家,离开父母,去了南方。
原本过得好好的,直到第四年,她妈妈用「自杀」骗她回去,把她卖给老家村里的瘸子。
卖的钱给表弟买了房子。
她被下药绑到瘸子家,被铁链拴着脖子,想跑都跑不了,日日挨打,身上都是血。
没人记得她,没人在乎她,她在世上没有任何亲密的朋友,也就没有任何人发现她不见了,帮她报警。
后来她好不容易跑了。
放了一把火,烧了瘸子引以为傲的砖瓦房,趁乱跑出村子,找到警察局报警。
涉案人员都被抓起来。
她爸妈被判了五年。
她被警察资助,回到南方,考研考上本科学校,跟着导师做项目,知道了有人在研制时光机。
TIME MACHINE。
「我知道希望很渺茫,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她迎着月光,声音很轻地跟我说:
「如果你研制成功了,能不能回到过去,拯救我?
「让我不要被『自杀』骗回去,不要不与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不要害怕那群罪犯……好好地活下去。」
我定定看着她。
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我会的。」
一定会。
「现在也不晚。」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你现在也挺好的,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不是吗?」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5-
后来的日子,我经常和她待在一起。
一起研究,一起做数据,一起推导公式,一起画图……
她很聪明,就是慢热,理解得慢,但一旦深入下去,经常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点。
闲暇时间,她和我一起复盘如何「拯救」。
她一点一点,用绝对理性的思维,抽丝剥茧分析她曾经的心路历程,教我如何打开她封闭的内心。
不破不立。
先摧毁再重建。
事无巨细,她全都告诉了我。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劝『我』生个孩子。」
江璐失神地说:
「我了解自己,只有同样的血脉至亲,才能让我避免父母的控制,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或许,你可以劝『我』生个孩子,利用它来让我有生活的希望。」
我罕见地没有赞同她。
摇了摇头:「孩子不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它不应该是这样来的……」
江璐笑了。
笑容很讽刺:
「那正常婚姻生出来的孩子就不是工具吗?不过都是精卵结合的细胞长成的东西罢了。
「有人用孩子拴住对方,有人用孩子抢夺家产,有人生孩子为了养老……这世上,有多少人敢说,自己生孩子没有私心?
「自私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有私心很正常,只要看往后怎么对它,只要能把它养成一个精神正常、品格健全的人,就都不算对不起它。」
江璐声音淡漠几分:「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吧,我不强求。」
她说着,整理东西就要走。
我连忙把她拦住:「你别走,我帮你。」
我抿了抿唇:「我就是说一下不同的意见,权当讨论,你别生气。」

-6-
江璐的意思,是去精子库做试管生孩子。
我知道,但装没听见。
那晚最后,江璐放下笔,犹豫着问我:
「你这么帮我,我应该怎么回报你?」
我沉默片刻,悄悄看她一眼,咳嗽了声:
「我缺一个妻子。」
她的笑容僵硬住,刚想说什么,就被我打断:
「我一直很喜欢你,从小到大,你知道的。」
我有点委屈:「你还要推开我吗?」
她默了默:「我……」
「我原本一辈子都不打算结婚的。」
我看着她:「如果不是你重新出现在我跟前,我可能就这样单一辈子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求你了。」
她低头想了好久,久到我都有点绝望了。
她抬手,摸了摸我的耳朵。
「你的耳朵好红。」
我听见她笑着说:「林渝,我答应你的求婚了。」

-7-
婚后,我和她一起过了两年多时间。
我们真的很快乐,科研、学术,她都很支持我。
有时候我熬夜熬狠了,她陪着我看数据,帮我煮了一杯柠檬茶:
「喝了可以清醒一点。」
我揉了揉眼睛,抱她坐在我腿上,蹭着她的脖颈轻哼着。
「我好爱你。」
我跟她说。
她笑笑:「今天都三遍了,还要听吗?」
「要!」
「好吧……那我也爱你。」
她凑过来,在我唇边轻吻了一下。
敲了敲我的脑袋,低叹道:「傻瓜。」
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她爸妈出狱后,她说要去看看。
我不放心地要和她一起,被她阻止了: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我这才恋恋不舍地送她走。
在心里数着她回来的时间, 一天又一天, 等啊等, 在倒数第二天, 等到了警察的电话。
警察说,江璐用老鼠药, 毒死了刚出狱的父母。
等父母都死透了,再亲手报警, 告诉警察:「是我杀的。」
警察还说, 江璐很有可能被判处死刑。

-8-
我失魂落魄地去见她,被她拒绝。
她说家里床头柜的第二层, 有她给我写的一封信。
我顾不上什么信,一心想要救她, 跪在研究所领导面前, 求他们救江璐的命。
好不容易找到了极好的律师,悬着的心刚落下来一点, 就接到狱警的电话。
他们说, 江璐自杀了。
撞墙身亡。
死得很痛苦。

-9-
我回家, 看了那封信。
才知道:
她早就不想活了。
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不过是撑着最后一口气, 祈求一个时光流转的可能性。
她还说说她恨我,从小到大, 她都被父母用来和我比较。她恨我, 讨厌我, 和我一起的这两年多,一直觉得很可笑。
【你不是个坏人。】
她在信里写:
【但我和你,如果正常的话, 最多可能也就是朋友了。
很抱歉, 我骗了你, 我不爱你, 和你在一起,只是想利用我的身体讨好你, 恳求你不要忘了我ṭũ⁷们的约定。
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到过去,恳求你去拯救我, 谢谢你。】
……
骗子!
大骗子!
泪水滚落下来,我跪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哭晕了被拉进医院,领导给我换了房子,停了我的工作, 让我冷静一会。
我在陌生的房子里待了一晚上, 又跑到之前有江璐的地方了。
又哭, 又被拉进医院……
反复几个循环后,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我要好好工作。
我要做完 TIME MACHINE。
我要回到过去,再见到江璐。
我要和她生孩子。
我要让这个骗子,一辈子,只能和我绑在一起。
哪怕是朋友。

-10-
我成功了。

-11-
江璐生了个女儿。
我给她起名旺旺。
意为忘却。
希望她能帮她的母亲忘掉前尘,忘却痛苦, 永远做最快乐的女孩。
「旺旺大礼包?」
江璐很不满:「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我笑了笑,顺从地说:「那你起。」
我只在乎你。
只要你过得快乐,我就心满意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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