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

我是小姐的陪嫁丫鬟。
成婚那夜,我被穿着喜袍的世子爷抱进书房,解了罗裙。
我溢出哭腔:「世子,奴婢不是小姐。」
他眸光幽邃,嗓音沉哑:「初月,帮我生个孩子。」
一夜索取后,我才知道小姐得了顽疾,无法生育,还需要婴孩的心头血入药。
素来高高在上的小姐,跪在我这个丫鬟面前。
「初月你和世子爷多试几次,算我求你,一定要怀上他的骨肉。」

-1-
我哭红了眼睛。
「姑爷,奴婢是初月,不是小姐……」
身上放肆的人没有停下,索性解了喜袍,撕成碎布,将我的手腕缚住。
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只觉得荒唐极了。
今夜,本该是小姐和世子顾清辞的新婚洞房夜。
世子没有去洞房,和小姐行礼,却将我这个陪嫁丫鬟抱进了书房中,肆意妄为。
桌子上的书册散落一地,砚台翻倒。
几滴墨汁飞溅到顾清辞丰神俊秀、稍显冷淡的眼下,仿佛几颗漫出春色的泪痣。
情到深处。
他扣住我的手指,十指交缠。
靠在我耳垂边,嗓音低哑一声声地叫着:「乔楹、乔楹……」
乔楹是小姐的名字。
我哭哑了嗓子,红透了眼角,求了他一次又一次:「世子爷,奴婢是初月!」
一夜之后,顾清辞终于放过了我,穿戴整齐。
而我的襦裙犹如破布,被他踩在脚下。
他打量我的眸光冷淡,犹如在看一件货物,完全没有昨夜的温度。
我忍着痛,半跪着地上:「求世子爷给奴婢一碗避子汤。」
顾清辞垂下眸光看我:「不必了,初月你为我生一个孩子。」
我错愕地愣在他脚前,带着哭腔:「这怎么可以?奴婢只是下人……世子的骨肉金贵,该从小姐的肚子里出来!」
我连他的通房都不是,只是小姐的陪嫁婢女!
怎能给他生孩子!
顾清辞神色淡然的脸上闪过不悦,他对我这个丫鬟没有太多耐心,却还俯下身用微凉的指尖,抹去我眼角的泪痕。
「为我生孩子,你很不愿吗?
「待你有孕后,我给你个妾室身份就是了,别哭了。」
丢下这句,顾清辞没有多留,扔下了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和满地狼藉。

-2-
顾清辞离开后,小姐才带着丫鬟推门进来,给我送来干净衣服。
我哆哆嗦嗦,脸色惨白地跪在乔楹面前。
昨晚发生的一切,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
「小姐,奴婢没有想过爬床,更不敢勾引世子爷……」我哭得颤抖。
乔楹竟破天荒地没有怪我,还将衣服给我披上。
「初月起来吧,是我让世子找你。
「只有你是家生子,从小跟我长大,我只信任你。」
什么?
我错愕地后退一步,乔楹端来了一碗黑乎乎、味道刺鼻的药汤:「这是助孕的药,初月快点趁热喝下去,早点怀上世子的孩子。」
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醒不来的梦魇。
我暗自咬了下舌尖。
很疼,疼得我红肿的眼睛又沁出泪。
「小姐,奴婢不能……」我还想着攒够钱,换回自己的卖身契,放出府去,「奴婢不敢妄想做世子的妾室,和小姐争宠。」
乔楹按住我的肩膀,眼中涌起泪光:「……初月帮一帮我,我得了怪症,不能同房,也不能生养!这桩事一直瞒着,世子也说不介意,可是没有孩子,我如何能在世子府中站稳脚跟!
「所以我求世子,找到了你……」
「初月求你和世子爷多试几次,为我们生个孩子好吗?我和世子不会亏待你!」她怕我不答应,急切地补上一句。
「不……」这个字,卡在我喉咙眼说不出来。
我只是奴婢,被主子掌控着生死,要打要杀,哪怕发卖出去,也只是小姐一句话,一个眼神。
最后,我接过乔楹端来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苦得我从舌根到胃里,都发麻,泛着恶心。
乔楹满意,温柔娴雅地笑了起来:「初月,我知道你最听我的话。
「你的爹娘都在乔府中,我们乔家不会亏待了他们。
「今晚,世子爷还会过来。光是一次可不行!
「你得多缠着世子爷几回,早点怀上骨肉。」

-3-
入夜后,顾清辞过来了。
身上穿着朝服还没有换下。
紫色的官服被腰间玉带勾勒出身形,宽肩窄腰,青松玉竹一般。
烛光灯影下,这张霁月风光的脸显得寡淡,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世子爷生得一副顶好的皮相。
小姐不选中我,也有的是下人丫鬟愿意自荐枕席。
咬了牙,我挪着步子走到顾清辞面前,乖顺地蹲下身子。
昨夜折腾得有些狠。
满身的痕迹未消,腿肚子也发酸。
我解他腰带的手,被修长的指尖握住,被他掌心温度烫得一颤。Ṭũ⁽
他在外面喝了酒,眼底蒙着一层醉意:「不急。
「我给你带了东西。」
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布包,香味扑鼻而来。
他道:「这是城东芙蓉轩里的云片糕。」
芙蓉轩里的糕点不仅贵,而且每日卖出的份额固定,需要天不亮就去排队。
我心头的暖意,不过存在了半刻。
就听他又道:「楹楹最喜欢吃芙蓉轩里的糕点,我想你也应该喜欢。」
我捻了一块云片糕放在舌尖含着,甜到发腻,竟是苦的。
顾清辞起了身,一手揽上我的腰,掌心在我小腹上轻轻地摩挲,目光沉得如墨。
他醉了,才说起真话。
「楹楹需要你尽快地有孕,她不能再等了。
「她身体不好,心疾发作,需要刚生下的婴孩心头血入药。」
原来,世子爷屈尊碰我这个丫鬟,夜夜纠缠,不过是要拿我的孩子做药引子,救他最心爱的人。
耳边的话,像一把刀子,笔直地劈进去。
劈开了五脏六腑,钻心地疼。
小姐和世子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世子爱极了小姐,才会愿意在新婚夜,临幸我这个奴才。
我不该生出一点僭越的心思。
可是,我还是红了眼……
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弄皱了他的一身朝服。
「哭什么?
「我又不真的吃了你。
「你不用这样怕我。」
我细细地咬着唇瓣。
小姐的嘱托,从脑海中闪过,小姐病入膏肓,需要药引子,膝下也需要一个孩子坐稳身份。
到了三更天,顾清辞准备起身离开,我主动地勾住了他的腰。
昏暗的罗帐中,顾清辞这张雕琢般的容颜,深邃的眼,凉薄的唇……统统地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忍不住含着哭腔。
战栗又委屈地叫出他的名字:「景鸿哥哥……」
身上的男人,猛然停住动作。

-4-
帐子里急促的呼吸声也像是静了。
顾静辞擦去我眼角沁出的泪,直视进我眼底。
眼中的光,深浅难辨。
「你在喊谁?
「景鸿……你的心上人吗?」
我紧张起来,心跳如雷鸣,轰隆隆地响着。
他这样高贵的世子爷,自然不知道府中有个小厮叫「景鸿」。
他和我一样,是乔府中的下人奴才。
我陪小姐出嫁后,他也跟着来了世子府,做了不起眼的洒扫下人。
本来,我和他约定好,等我二十之后赎身出去,就和他回乡成婚。
眼下婚是结不成了。
我弄脏了,负了他。
顾世子,比起第一夜,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两个人身上皆是一片汗黏,他还是从背后虚虚地搂着我,让我枕在他的怀里。
看上去亲密无间,却不知是云泥之别。
「你想离开世子府?」
沉默之后,他淡淡地开口。
「等你生下孩子,我也不会勉强你,你想走,我放你走,还会给你一笔嫁妆,作为补偿。」
……
小姐一直盯着我的肚子。
我怀的也是她的救命药。
每日的催孕汤一直没有断过。
「初月,你想不想吐,有没有怀胎的感觉?」
到了月底,一个月过去了,乔楹着急起来。
她捂着心口,脸色泛白地咳嗽。
「这一个月,世子一直宿在你那里,一夜要水几次,你怎么也该有动静了!」乔楹身边,和我一样是陪嫁丫鬟的初香开了口。
她其实暗中嫉妒我。
明里暗里向小姐表过几回衷心,愿意伺候世子爷,无名无分也好。
乔楹没有点头答应。
小姐见多了内宅的阴私,她不相信有人对地位、荣华无动于衷。
人总是贪心的。
她对我,何曾没有防备?
但是我乔家的家生子,祖祖辈辈的卖身契都握在乔楹手里。
我比牵线木偶,还听她的话。
初香曾有一次抢在我前面,到了世子爷面前,伺候他更衣。
我还记得她羞红面颊,欲拒还羞的模样。
双手按在顾清辞精瘦的腰身上,不老实。
可是,世子爷只是冷冷地瞧了她一眼:「滚下去,再有以后,不必留在府里了。」
初香吓得两腿哆嗦出了寝室,走过我身边时,恨恨地一跺脚,低低地骂了我一两句「爬床的贱蹄子」「小姐的药瓮」。
顾清辞把那日她碰过的衣裳,一并烧了。
晚上的时候,他缠我格外地狠,直到我哭得出声。
顾清辞看我的眼神,分外凉。
「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床上没有声音,床下也不会说话吗?」
他轻捏着我下巴:「这样倔,也不知服个软。
「本世子岂是什么女人都会要的?」
顾清辞对我是例外。
直到这一日……
我来了月事,没有怀上孩子。
不用小姐出手。
她身边跟来的嬷嬷,一耳光打得我耳朵嗡鸣,重重地偏过脸。
「这样没用!你是存心地想拖死小姐,好母凭子贵,成了世子爷身边的女人?」
她用尖尖的指甲,在我腰上掐了一把。
我疼得吸气,忍着眼泪不敢作声。
「贱蹄子,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小姐容你沾世子爷的身,是给了你天大荣耀,敢生出不该的心思,一家老小卖出去当苦力。」
我膝行到乔楹面前,头抵在地上,一遍遍地磕着。
直到见了血。
「小姐息怒……
「是奴婢没用,福薄怀不上世子的孩子。」
乔楹默了很久,才用手挡了挡我磕头的动作:「你也是世子爷的人了,磕破了脸,叫我如何向世子爷交代?」
她温柔地扶我起来:「你年纪尚小,一下子怀上孩子恐怕不容易,我让人给你瞧瞧。实在不行,只能再换别人伺候世子爷。」
我身体僵了一瞬。

-5-
因为我没有成孕。
乔楹药引子的事,迟迟地没有着落。
当天,她病倒了,发起高热。
顾清辞从外面回来,直接进了乔楹的院子。
乔楹有心疾,恐活不长,生不了孩子的事,还是传了出去,传到了侯夫人的耳中。
侯夫人当天,送了两个美婢过来,给世子爷留作通房。
我本该松口气。
用不着我夜夜伺候世子爷。
可我身体依旧紧绷着,只在屏风之隔的偏房里,小姐请来了两个女医给我检查身体。
她们冰冷目光睨来,冷笑:「都不是黄花闺女了,攀了男主子的床,还做什么扭捏姿态?」
「躺上去!」
我忍着冰冷的刺痛。
只是一个屏风阻隔的距离。
乔楹抽噎,柔弱的嗓音时不时地传来。
我没忍住,偏了偏目光。
恰好看见她一头蜿蜒的秀发,依偎在顾清辞的怀里,透过蜀锦的屏风,她的脸泛着柔美的光泽,上等瓷器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好似一朵,随时即将凋尽的梨白。
她轻声地哭着:「清辞是我没用,我身体病弱拖累了你,不能给顾家延续香火。
「我本想让初月给你生下孩子,初月干净,她陪我长大,形如我亲妹妹……
「既然婆母已经送了通房过来,清辞你纳了她们吧。」
顾清辞搂住她的肩头,搂得很紧,两个人剪影亲密无间地贴着。
他嗓音,是我没有听过的低哑温柔,裹挟着心疼:「我不纳妾。
「楹楹别说傻话,快点好起来,我不要别人,谁都不要!」
「初月呢?」乔楹伏在他肩头,轻声地问。
几乎没有犹豫。
他道:「她只是府里的丫鬟,我会给她不菲的赏赐,够她下半生无忧,送她离开……」
顾清辞这样小心,温柔地拂开她脸上的碎发。
「楹楹为什么,生病得人是你?
「除了你,我谁都不想碰……如果世上真有祝由术,将你的病换到别人身上,我不惜代价也要让你好起来。
乔楹浅笑出声,点在他的唇上:「清辞,又说傻话了!」
顾清辞端来药,坐在她的身边,轻哄着她喝药。
「乖,喝下去才能好起来。」
乔楹撒着娇,微微地叹息一声:「太苦了,没有心头血的药引子,我好不了。」
顾清辞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被子里,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楹楹你有我,我会治好你的病。」
他说得药引子,是我们的孩子。
我怀上的骨肉,在他眼里只是一味治病的药材,才能这样轻易,没有半点起伏地说出口。
心没由来地拧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痛,犹如虫在啃食。
我分不清是身上的检查更让我耻辱难受,还是世子爷的那番话。
如果真有祝由术。
大概,他会毫不犹豫地让我承受小姐的心疾,而不是让我代替小姐生下孩子。

-6-
顾清辞发了好大的火,当夜将两个美婢赶出了府。
我重新穿上衣裳,跟着女医一齐到了小姐面前。
乔楹喝了药,脸色红润了许多,懒洋洋,唇角挂着一抹笑,听女医复命。ẗūₗ
「小姐,这位婢女的身子无碍。
「多经几次,说不定就能怀上子嗣了。」
乔楹满意地颔首,吩咐下人给了赏银。
她对我似有歉意,含了泪腔:「初月,辛苦你了。
「偌大的世子府,除了你,我谁也不能信。你看我身子不好,婆母便迫不及待地往世子爷身边塞人。
「若没有子嗣,我迟早会失去一切!」
我抬了头,看着我的小姐。
她的一双妙目,深幽凌厉,有算计,有伪装出的可怜……唯独没有一点泪光。
……
这一晚我伺候顾清辞,频频地走神,引起他的不满。
「又在想谁?
「景鸿哥哥?」
他指尖恣肆起来。
逼得我流出泪,才倏忽吻上我的唇。
这是顾清辞第一次吻我,之前他碰我,也只是例行公职一样,让我早点有孕。
偶有几次,两个人唇贴近,他全都偏过脸。
我见过他吻过小姐。
那是小姐出嫁之前,他来乔府提亲,两个人站在一起,天作之合。
我跟在小姐身边远远地看着。
看小姐喜悦得像只乳燕扑向他的身边,被顾清辞抱了满怀,又垂下脸,绷得冷冷地训斥她。
「你身体不好,不能这样胡来!
「万一心疾又犯了!」
小姐拉着他的衣袖,一脸说不尽的委屈。
顾清辞便俯下身,在乔家后院的门前吻住了她。
两个人的唇紧紧地胶着,难舍难分……
我面红耳赤地转过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被吻是这种感觉。
心满得要溢出来。
又空悬得不想他移开……
从心跳到呼吸,全都变得不受控制。
可我泪落得更凶了。
我只是小姐的药瓮,怀上的骨肉,也是她的药引子,若孩子能活下去,也算作小姐和他的骨肉。
他不该让我生出妄念。
「每一次,都让你这样难受吗?」顾清辞,语气冷沉了几分。
他倒也没有强求的意思。
微沉着脸,眉眼带着冷色,仿佛不屑跟我提到过的男人吃醋。
我只是一介暖床,代孕的奴才而已!
接下来,他一言不发,身上散发出淡淡戾气,公事公办地冷漠。
我咬着牙关,还是忍不住问他:「奴婢怀了身孕,生下孩子后,爷当真会放我走吗?」
我不想为妾,尤其是和小姐共侍一夫。
等小姐有了药引子治好病后,世子爷的眼里也容不下多余的人。
顾清辞的脸色沉到了极点,他匆匆地结束离开:「随你!」
环抱着我的温度撤离,只余下一片冰冷。
「堂堂世子府,会为难你一个奴婢?未免太将自己当回事了!
「我答应过楹楹此生不纳妾,不会有旁人。
「你想滚,就滚。」

-7-
这一晚,顾清辞没容许我睡在他的寝室,半夜将我赶了出去。
我赤着双足,拉拢撕坏的衣裳,往下人的院子走去。
走到半路,与值夜的初香,碰个正着。
「哟,这是刚从哪个男人被窝里出来?弄成这副样子?
「看样子,世子对你半分怜香惜玉也无!只把你当成泻火,传宗接代的工具!」
夜晚的世子府本就寂静,她还故意拔高了语调。
我低垂着脸,半点反应也无。
我没打算长久留在世子府里,争什么,也不会计较她说的那些话。
初香的嫉妒,心有不甘,在我这里碰了个软钉子。
她气势汹汹,继续大声地嚷嚷道:「深更半夜,世子爷连鞋也没给你留一双,就这么把你赶出来了?
「瞧瞧你一身味儿,多脏,多下贱!」
屋檐上,一滴霜重的寒露滴落下来,坠入我的脖颈。
我没忍住,还是微微地颤抖起来。
手指蹭了蹭手臂上的痕迹,蹭不掉了……
回廊里,门柱下,守夜的奴才纷纷朝这边看来。
鄙薄嘲讽,议论纷纷。
「她就是世子妃亲手送到世子爷的婢女?」
「世子爷清心淡欲,只宠爱世子妃一人,她呀,只是救世子妃性命的一味药,羡慕什么?」
……
府中的流言蜚语,很快地传遍了。
景鸿逾越了规矩,翻入后院找我。
他俊秀的一张脸上,眼睛微红,执拗地望着我:「阿月,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们说我什么?」我声音干哑得厉害。
景鸿眼睛红得像是困兽,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头。
「府中传遍了,他们说你不自重、不自爱,攀龙附凤,爬上了世子的床!妄想当世子的妾室。」
景鸿手指微动,像是要抓住我一样。
「阿月,我不信他们的话,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女子。你有苦衷的对不对?」
他眼红得,欲滴出泪。
「阿月……」他气息不稳,轻颤着,「我们不是说好,攒够了钱就离开府去。这些年,我一厘一毫钱也不敢多用,全部攒下来娶你。」
他不管不顾上前,激动地攥紧我手腕:「阿月,我们逃吧!我们私奔好不好!」
我垂下眼睛,按捺住千疮百孔的心,还是推开了他的手:「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景鸿哥哥,我脏了……我已经是世子爷的人了!」我哽咽住,轻轻地咬住嘴唇。
再多的话,我没办法向他解释。
奴才的命,不过是风中柳絮,半点不由己。
他没收住力气,扯开我的衣袖,手臂上未消的痕迹,大剌剌地出现在两人眼下。
毫无遮掩!
景鸿像是被烫到,脸色发青,猛然收回手,一遍遍地在衣角上擦拭碰过我的手指。
我怔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沸水,烫得五脏六腑都疼。
他在嫌我脏!
「景鸿哥哥……」
「别这么叫我!」他像是激怒的困兽,发出一声厉喝,「我只是一介奴才,远比不上世子爷高贵!所以你眼界变高了,弃了我,另攀高枝……」
他阴阳怪气,冷笑:「以后是不是也该叫你一声月姨娘?」
从没想过,有一天和我青梅竹马的景鸿哥哥,会说出这样刻薄嘲讽的话。
我身体经不住发抖,一句话也辩驳不了。
「你嫌我身份低微,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
那日后,景鸿拿了卖身契,离开了世子府。
只是少掉一个粗使下人,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还记得送景鸿离开时,他看我的眼神。
又爱又恨,厌恨入骨又无法释怀。
他那双嫣红赤铁般的眸子,让我好几夜都从梦中惊醒。

-8-
夜晚,净房里响起水声。
一切结束,顾清辞推开我,照例去净房里洗净身子。
从我执意地要离开世子府后,很多东西都悄然地变了。
顾清辞不会在我身边多留。
哪怕是第一晚,他还草草地安抚了我几句,叫我不要哭了,疼得厉害抓他咬他都可以。
往后,他似乎不只是想我有孕,还多了几分耐心柔情。
会抱着我,在他胸口躺一会儿,轻抚我紧绷如弦的后背,叫我不用如此怕他,每一回都如临大敌。
看我难受得红了双眼,他还会低下脸,吻一吻我的唇角,我的眉心。
但从那一夜之后,所有薄薄的温情,被毫不留情地撕碎扯破。
我和他,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他是高不可攀、温雅冷漠的世子爷。
我是伺候他的奴才,他传承香火的玩意儿……
碰我一回,顾清辞都要在净房里待好久。
我眼眶又烫了起来,他大概和景鸿一样,嫌我身份低贱,脏得很……
身体规规矩矩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大夫说,至少要等半个时辰,才能成孕。
待怀上身孕,我唯一的用处,也耗尽了……到时候,也不必留在世子府,他的身边,当别人的替身、药瓮子。
半个月过去,我的肚子还是迟迟地不见动静。
这一回,着急的人变成了顾清辞。
他冷冷地瞧着我,目光穿透又审视:「你是不是用了特殊手段,故意不想怀上孩子,以此赖在我的身边,害死楹楹!」
他的话,像是裹着千斤之力砸下。
砸得我体无完肤。
原来,他这样看我,这样想我。
我虽是奴才,却也是个人,也有良心。
若非小姐非要把我推到他的身边,我绝不会对他生出半点觊觎的心思!
一股冷意席卷全身,浑身的血液似乎也凉透了,我跪在他们面前,手指颤抖着……
「奴婢……没有……
「奴婢不敢……」
我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他冷若冰霜的眉眼,磕磕绊绊地只有这两句话可说。
还是乔楹扶我起来:「初月是我身边的奴婢,我了解她,她老实乖顺,一心为主,不可能有这些坏心思!」
她望着顾清澈,柔声地嗔怪:「你瞧,把人吓成什么样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但子嗣也看天意,哪能说怀上就怀上,这么快的!
「她好歹也是你的女人……清辞,你以前脾气可没这么坏过!是她伺候得不好吗?我身边也有其他婢女……」
顾清辞目光,淡淡地从我身上掠过,看见我脸上的泪痕,也没有变化。
「不用给我塞人了!
「是她,或是别人有何区别?总归不是你。」
乔楹眉开眼笑,但很快地又露出哀戚:「我哪想将其他女人推给你!每晚想到你陪在其他人身边,清辞,我心亦如刀绞!
「恨不能死了罢了,不用这样拖累你。」
顾清辞将她搂入怀中,当着我的面,怜惜地吻着她的耳鬓:「不许说这些话!
「城外暮远寺,听说求子灵验,我带你们过去参拜。
「神佛垂怜,说不定能尽快地赐我们孩子,让你早点好起来。」

-9-
马车停在暮远寺外。
顾清辞背起小姐,爬上九百九十九层的石阶。
我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只是一个看客,一道影子……
小姐抬起衣袖为他擦汗,顾清辞抓住她的手,展颜对她一笑。
酸涩只是一瞬。
我自知不该有,也不配有。
那么多夜的耳鬓厮磨,他也不曾对我这样笑过。
顾清辞带着她踏入佛殿,焚香祈祷。
我安安静静地守在外面。
听他清润如寒水流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凡尘俗客顾清辞,奉香敬神佛,求佛祖佑我发妻,一世平安,长命白首。
「我顾清辞,愿意拿一切来换。」
在袅袅檀香里,我的手颤了一下,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突然,顾清辞抱着乔楹冲了出来,嘴唇紧抿,泛着惊惶的惨白。
「小姐……她怎么了?」
「她心疾突然犯了,我带她回去!」顾清辞丢下这句话,不顾一切地抱着乔楹,急匆匆地离开。
山上的天色,暗得很快,飘起了冰凉的雨丝。
顾家人全因小姐的病离开。
他只丢下了我。
如果能趁机离开,不再回世子府……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除非我死了,或是生下他们需要的药引子,小姐和乔家不会放过我爹娘。
天色幽暗,山路崎岖难行。
我重重地摔了一跤,满身泥泞,衣衫湿透,脚踝也肿了起来。
天色尽暗的山林深处,传来兽嚎声。
我尝试站起身,又跌了回去,蓄积的雨水映出我苍白的脸,倒是狼狈极了。
在这里待上一晚,不染上风寒,也会被大虫豺狼吃干净吧。
也好。
总好过回去,伺候一个冷面冷心的人。
山道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匹黑色骏马从我身边掠过。
求生欲望迫使我,从雨幕中发出细弱的求救声。
「……能不能捎我一程?」
马蹄停下,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返回。
我看清斗笠下的脸。
只记得一双桃花眸,撩人心魄又暗含寒戾。
世上原来也有和世子爷不相上下的人。
他翻身下马,手按在腰间剑上,声音清朗地问我:「你一个弱质女流,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吭声,脱了鞋袜,把脚踝露在他眼前,轻声道:「我不是贼人,上香回来扭伤了脚,才会待在这里,小郎君能带我一程吗?」
他撇开眼睛,玉白色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小声地嘀咕:「只是几年没回皇都,都城中的女子都已这么……不知羞了!」
我不是大家闺秀,只是深宅大院里暖床生子的玩意儿。
贞洁名声,从不是我能计较的东西。
「能扶我一把吗?」我单脚站了起来。
他阔步地走到我面前,我伸手搭在他肩上,感觉到他高挑颀长的身子立马僵硬起来。
「小郎君,还需托我一把,我使不上劲。」
他耳根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沉声别扭道:「这么麻烦!」
他沉下结实的腰肢,两手一抱,就将我抱在怀里,托上了马背。
和我拉开一段距离,声音冷肃:「你家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隐瞒,如实道:「我是世子府中的下人,劳烦小郎君送我回世子府。」
他剑眉微挑,诧异:「你是顾清辞府上的人?他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半晌,他了然,见怪不怪地嗤笑:「是他那种冷心冷肺人,能做出来的事,还好你运气好遇上了我。
「记住了,我叫秦煜,是你的救命恩人。改天让你的主子,好好地谢我!」

-10-
镇守边塞,捍卫江山的秦家,谁能不知?
他竟是秦家的小将军。
性子如火,听闻和顾清辞极不对付,是死对头。
一路上颠簸,他骑马犹如风驰电掣。
到了最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化为了无。
我颠进了秦煜的怀里,蹭在他胸前的铠甲上。
他吸了几口气,脸色不太好的模样。
只能一手护着我,以防我掉下马背,一手控制着缰绳。
到了世子府门口,天色黑透了,雨水早已将我和秦煜湿透了。
他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我冰凉的衣衫传了过来。
顾清辞见我迟迟地没有回来,立在世子府门口,气压极低地吩咐护卫去寻找我的下落。
一道马鸣声,他目光看了过来。
便看见我和秦煜同乘一匹马。
目光洇出了凉意,神色阴郁。
秦煜掐着我的腰,带着我下了马:「小心一点。」
顾清辞上前,从秦煜手中,几乎是抢过我,我站不稳,脚踝传来剧痛,跌入顾清辞的怀里,撞在他的骨头上。
只余下痛楚。
秦煜倚靠在马身上,闲闲淡淡道:「她脚扭伤了,就算是下人,你好歹对她温柔一点。」
顾清辞面容淡漠:「我的人,用不着秦将军关心。」
秦煜翻身上马,冷酷玩味地弯了一下唇:「那你看紧一点,下次再弄丢了,我不会给你送回来。」
……
这一夜,是顾清辞走了神,长长久久地盯着我的脸。
我猜不出世子爷在想什么。
主动地伸手去摸他腰间的玉带。
他扣住我手腕,用上几分力道,嗓音有些哑:「你弄伤了脚踝,今晚就算了……」
「你是不是怪我,把你一个人丢在山上?楹楹她事出紧急,晚一点就会……」他眼皮绷紧,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她不能有一点闪失!」
我懂啊……都懂!
在世子爷这里,小姐胜过他的性命,他的一切。
我颔首后问:「小姐还好吗?」
「楹楹服药后,没有性命之忧。」
我很乖又很固执地,再去解他的腰带。
顾清辞的呼吸,有些乱了。
我眼神透过他,有些飘忽:「我想早点有孕……求世子成全奴婢吧。」

-11-
我喝了很多催孕的苦药。
满肚子的苦水,一弯腰,仿佛就要从喉咙里面漫出来。
顾清辞修眉微蹙,把芙蓉轩买来的糕点,送到我面前。
「吃一点,压一压?
「其实也不必这样辛苦,楹楹的心疾,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恶化……」
我抬眼,望着精致的糕点,脸色格外差。
无力地摆了摆手道:「爷把这些糕点送给小姐吧,奴婢没有那么金贵,也不爱吃甜食。」
顾清辞脸色变了,追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奴婢是下人,没有喜欢的,主子吃什么,奴婢跟着捡剩下的吃就行。」我难受地闭了闭眼。
却发现顾清辞坐到了我身边。
他抿了抿柔薄的唇,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良久,他柔和声线,道:「以后,我会待你好一点。
「你生下孩子,也不必急着出府,我待你如妾室,你又是楹楹的陪嫁丫鬟……我不会委屈了你。」
我嘴唇开合了一下,没有应声。
顾清辞也没太在意我的想法,一个奴婢的想法。
……
到了月尾,入春之后,我终于有了身孕,小腹微坠着,干呕不止。
最高兴的莫过于小姐乔楹。
她拉着我的手,端详:「你又瘦了,怀孕不容易,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向我和世子提。」
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
闻到小姐身上的熏香,我也难受得紧。
除了难受,我并没有其他喜悦。
这个孩子,只是药引子,它始终不属于我。
我终日躺在床上养胎。
小姐偶尔过来陪我,她拿出布料给我看:「这是月华锦,他出世后穿上一定好看。」
这一晚,顾清辞下朝回来,乔楹还没有走。
坐在烛灯下,娴静地为孩子绣肚兜。
银针扎破了她的手指,顾清辞立即心疼地吻住她的指尖,责怪道:「府中有绣娘,何必要你做这些?」
小姐一脸温柔:「这不一样,他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是他的娘亲。」
我忍不住,扶着床柱干呕起来。
顾清辞听到动静,才朝我看来,脸上有一丝真切的慌乱:「初月是不是很难受?我去请御医过来。」
不等我说话,乔楹笑着打趣:「你也不必这样着急,女子怀孕都是这样难受,熬过去便好了,纵然请了御医也没太好的法子。」
后面的话,她犹豫迟疑起来:「反而让别人知道,这孩子不是我的……」
顾清辞沉默了,再没有提为我请御医的事。
从有孕之后,他没有再碰过我。
直到有一夜,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他醉醺醺,眸光迷离地坐到我床边,凑了过来,想吻我的唇。
我挡住了他:「姑爷醉了,奴婢不是小姐。」
「小姐」这两个字,让他清醒了一分。
「奴婢已有了身孕,姑爷多去陪陪小姐吧!」
顾清辞起了身,唇扯成一道线,看我的眸光暗沉,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怒意。
我想不明白,哪里惹了他不快。
他离开后,再也没来看过我。
凭着身孕,我成了世子府的半个主子,身边也有了奴才伺候。
月份渐大后,身边婢女扶着在世子府花园中散步,我听见小姐问他:「清辞,你说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听?
「今天你再陪我出去,给孩子找好乳娘,再给他买些拨浪鼓玩具。」
顾清辞宠溺地应声,一会儿,清淡的嗓音沉了下去:「楹楹也不必给他买太多东西,他最重要的作用是给你做药引,若是取了心头血还能活下来,才算是我们的孩子。」
我静静地立在原处。
蓦然,觉得心破开一道口子,Ŧų⁶又疼又冷。
肚中的孩子已经有了胎动。
似乎察觉到我难过的情绪,他也跟着动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他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和我心脉相连。
可是,在顾清辞的眼里,他什么也不算,他没有一丁点做人父的喜悦,很冷静地将这个孩子当成一味药材。

-12-
我不知怎么走回院子。
手脚冰凉一片。
乔楹为他绣的小衣裳,放在我的房间里。
手指摸上去,绸缎冰凉。
我的孩子也许会穿上这些华美的衣裳,被剖开心扉后,连一眼都不会让我看见,就埋入土里。
仿若,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肚子突然绞痛起来。
他像是也害怕了,不愿来到这个世上。
我唇色抿到苍白,豆大汗珠滴落。
身边的丫鬟察觉到不对,问我:「初月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我去找世子爷!」
我揪住她的衣袖:「别去,只Ţũ₂是有点难受,缓一缓就好了。」
「孩子若有闪失,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也是下人,主子的一句话,就能夺了我们的性命。
可是,缓了很久,肚子还是坠痛。
丫鬟彻底地慌了神,没了主意。
她很清楚。
我被小姐和世子爷看重,全因为肚子里的孩子。
我们的命,都不够给这个孩子陪葬。
「初月,你还疼吗……」她已含上了哭腔。
我慢慢地支起身子说:「你带我去城中医馆,不要惊动任何人。
「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我想出去散散心,不喜欢太多下人跟着。」
顾清辞虽不来看我了,但对我这个奴婢,还是有求必应。
「如果胎死腹中,你就逃吧,别回世子府了……」我喃喃地轻声道。
她不敢哭了,怕被别人看出端倪,扶着我坐上马车,还好府中人没有多问。
他们很清楚——
我怀着世子的骨肉,是他的笼中鸟,哪也逃不去。
到了医馆,婢女扶着我,冲到了大夫面前,差点下跪求他:「大夫,快帮我家夫人看看,我家夫人腹痛不止。
「求您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
前一个问诊的人,是秦煜。
他也是皇城里惹不起的主儿,凝着火气,朝我看来:「先来后到,不会分吗?」
看见是我后,他滞了一息:「怎么是你?」
「眼睛哭得这样红……」他目光慢慢地下滑,停在我遮掩不了的孕肚上,「你有孕了,何时成的亲?是谁的孩子?」
秦煜让开位置,眼见六神无主的丫鬟扶不住我,他上前,稳稳地将我抱了起来。
一个箭步,抱着跑到大夫面前:「先给她诊治!」
好在只是动了胎气。
熬了药喝下后,坠痛感慢慢地消失,腹中的胎动也平静下来。
秦煜抱着我,沉稳地坐着,神色有几分不自在:「你的夫君呢?你难受成这样,他管都不管?」
「这孩子,应该是顾清辞的吧?他不是发过誓非乔家小姐不娶,怎么也会碰别人?」他耸着眉心,语气透出不屑冷嘲。
我示意身边的丫鬟退出去。
秦煜算是又救了我一回。
但这样抱着我……传出去,顾清辞也丢了颜面。
丫鬟站在医馆外面望风。
我浑身无力,虚弱地半倚靠在秦煜胸口:「秦将军,能不能再救我一回?」
他身子绷紧,声音也是紧的。
「你说!」
我聚着一汪泪,看向秦煜柔中带煞的桃花眸:「求将军,带我离开世子府。」
我后悔了,不愿把这个十月怀胎,在我身体里孕育长成的孩子,给他们做活的药引子。

-13-
他抱着我的掌心,紧了紧。
声音微哑:「你不喜欢顾清辞?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笑起来,眼睛却是淡的。
「将军,下人不算是人。
「我未必有得选择。」
从顾清辞碰我,到怀上这个孩子……我都被恩情,被主子的命令,被父母的性命要挟着。
我以为怀上孩子之后,就能解脱终了。
可真的有了孩子,我才发现,自己做不到那么心狠。
悠悠慈母心……
哪怕我是个下人,连命都卖给了乔家,可我还是想护住这个孩子。
「让顾清辞不痛快的事,我乐意去干!
「他让我不舒服,我就拐了他的女人走!」
他笑得兵痞:「你说,想怎么从世子府离开?我直接去要人,还是掳你走?」
都不行!
我摇了下头。
我走不要紧,带走他们的药引子,乔家会迁怒我的爹娘。
「我必须当着他们的面『死了』,才能让他们断了念想。」
……
离临盆越来越近,顾清辞派来我身边跟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天我带着丫鬟出府,顾清辞坐在我房间中,不知等了多久,背影沉寂如山,声音很冷:「去哪儿了?」
我捂着肚子,在他面前,讷讷地垂着脸,连直视他那双看穿人的幽瞳的勇气都没有。
「奴……奴婢,去府外逛了逛。」
他静默,看我的视线,淡若寒露:「你怀着孩子还乱跑什么?当真忘了自己的身份?」
顾清辞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身份只是小姐的奴才。
我不过是母凭子贵,没有一点逾越张狂的资本。
陪我出去的丫鬟挨了罚,挨了十几板子。
我不敢求情。
因为我也只是奴才,顾清辞眼中的私有物。
后来我看见丫鬟身上沁出来的血迹,脸色发白,喉咙发紧,止不住地干呕。
顾清辞又紧张起来。
他让人停了刑罚,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让我靠在他的肩上,替我捂住眼睛。
「害怕就别看了。」
他声音凝塞,缓缓道:「我不想罚你……只是不想你大着肚子乱跑,离开我的视线。」
在他怀里,我没有停下发抖,最后晕厥了过去。
昏过去前,我看见顾清辞一向淡然疏离的脸出现裂痕,他手足无措地抱着我,慌张地喊:「快去找大夫!」
醒来后,小姐来看我。
他们像是两个唱戏的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她给我带了很多滋补的药材,温温柔柔道:「初月吓坏了吧!清辞他的心不坏,外冷里热,只是不会疼人。
「他看你昏过去,脸上的慌乱害怕,连我都没见过。
「他是担心你,也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垂眸,摸了摸自己高耸的小腹。
他是担心我的孩子,这可是乔楹等了很久的救命药。
「怕你胡思乱想,待在后院里难受,你特意将你的爹娘从乔家带来了。」
我看了一眼门外,才看到我穿着粗布下人衣裳的爹娘。
他们在乔家,一个是看门小厮,一个是绣娘,生下的孩子,生生世世也是乔家的奴才。
爹娘对乔楹点头哈腰,恭敬无比。
「谢谢大小姐对初月的照拂!」
他们也知道,我怀的是世子的孩子,这对我而言,算是天大的荣耀!
乔楹让出位置,让我和爹娘单独相处。
我爹看着世子府中华美的陈设连坐都不敢坐,脸上浮现出得意:「那些龟孙笑我膝下没个儿子,我家闺女多有用,马上就能成为世子府的姨娘,可不是个主子嘛!」
我脸上的苍白多了一分,静静地垂眸,没有一点笑意。
只有我娘关心我,在我床边坐下,心疼道:「瞧你憔悴成这样,手脚都肿了,女子生育不易,娘也帮不了你。」
她塞了几件小衣裳给我:「这是娘听闻你有孕后,偷偷地绣的,若被大夫人知道,肯定要罚我!」
她叹了口气:「初月,以后你和世子还会有孩子,这个孩子你也别记挂了,就让给小姐吧,全当没有生过。」
我拿着手里布料一般的小衣裳,再也忍不住,哭道:「娘,我不想留在世子府。也不想把这个孩子给他们!」
我爹闻言,气急败坏地抬手就要打来。
被我娘拦下:「她怀着世子的骨肉,算是世子的女人了,你打她不要命了!」
我爹高高地举起的手,哆嗦起来,转脸向我赔不是:「乖女儿,这话不能说!给世子生儿育女,是多少奴婢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该烧高香,好好地用心思,笼络世子。」
我惨淡笑了一下,安安静静地擦了眼泪。

-14-
我大着肚子,行动不便。
爹娘让我躺着便可,不能动了胎气。
可我执意地送他们到世子府大门,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了。
门边假山后的凉亭里,我见到了暮远寺的住持,顾清辞还有乔楹,他们都在。
因为假山的遮挡,他们并没有看见我。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
住持捻着佛珠,慈眉善目地笑道:「贫僧上门,是为了感谢顾世子花费万两,给佛像塑了金身。」
顾清辞的声音很淡,仿佛并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
「我修功德,是为了给楹楹积福,求菩萨保佑楹楹得了药引后,能痊愈陪我白头。」
他们聊了一会儿,住持山中有事先离开,只剩下顾清辞陪着乔楹。
乔楹坐在阳光下,面色也透着虚弱的苍白。
她趴在顾清辞膝头,我不通文墨,也想起一句诗。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小姐嗓音轻如雪地问他:「初月快要临盆了,之后呢?清辞会怎么对她?」
顾清辞没有回答。
小姐嗓音微哑,含上了几分脆弱的委屈:「她为你生儿育女,理当给她妾室的位分,我是世家女,从小娘亲也教我贤良大度……我不该……」
小姐应该是哭了,芳心碾碎般的哭声。
顾清辞开了口,极尽耐心温柔地给她擦泪,安慰她:「我发过誓,除了你不会有其他女人。你不想她做妾,我不给她位分就是了。
「等她生下孩子,就把她送去庄子上,多养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罢了。楹楹不哭了……」
我听到了这里,似乎觉得无趣。
没有悲,没有苦……
只是空洞又麻木。
奴才本就是随意打骂买卖的货物,没什么不甘心的。
可我还是想要逃!
为自己和孩子活一次。
……
临盆前几日,胎相已经稳固。
我要生孩子,心慌不安的人却是顾清辞。
很久没来看我的他,现在回府,会立马来我这里,直到我歇下了才离开。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这几天,肚子还发紧难受吗?」他坐在床边,睫毛上染着一层灯火的清辉,很自然地为我捏浮肿的脚踝。
如果我没有在假山后面听到那些话。
他是高贵的世子爷,不必为我这个去母留子的奴才做这些!
我移开了脚踝,道:「奴婢身体没事。」
顾清辞安静地坐着,才像是和我商量道:「我在皇城外有一处庄子,山清水秀,待你生完孩子后,我会派人送你过去。
「下半辈子,我会给你衣食无忧、形如妾室的生活。」
我乖顺地笑着应下:「好。
「奴婢听说,这几日城中春花都开好了,暮远寺附近山崖上有罕见的双色海棠花。
「奴婢想去看一眼,奴婢只有这一个请求……」
这么长时间,我一次也没求过他。
顾清辞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脸上,看了几息也没有移开。
我心跳乱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杂乱,害怕他发现。
「奴婢没有忘记身份,若是爷没有空闲陪奴婢,奴婢可以带着护卫过去吗?」
顾清辞却轻轻地叹息,手指意外地落在我头顶。
他问的话,很奇怪。
「我送你去庄子,你没有一句话想说吗?
「你就没想过……留在我身边,争取点什么,要我给你个名分。」
我手指抓紧身下的被单。
做妾吗?
生下的孩子,也不能相认,给小姐做药引,当作他们生下的孩子,一辈子都不能喊我一声「娘亲」。
我低垂着眼眶,仿佛害怕一样。
「奴婢不敢这么想!
「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只想小姐身体好起来,和世子爷长长久久。」
这一回,我说谎了。

-15-
去山崖赏花那日,风很大,大得似乎能把人吹下去,尸骨无存。
顾清辞竟然抽空,亲自陪我过去。
在马车上,他紧抓着我的手,冷沉吩咐:「看完花就回府,你身子重了,不许乱跑。」
我撇开眸子,点了点头。
花开在悬崖边上,丝毫不惧罡风呼啸,迎风盛放。
我走了过去。
顾清辞突然声音发紧:「别过去了,就站在这里。」
我没有回头,也没答应他的话。
「只是看花而已,奴婢还想摘下几朵,带回府中养着。待去了庄子,这么美的花,再也看不到了……」我故作惋惜,叹了一声。
顾清辞心神不宁起来:「几朵花,我可以命人摘给你,花看过了,初月跟我回去!」
我临风,一步步地走到悬崖边。
山风吹过我的衣带,翩跹缥缈,仿若随时可以踏风而去。
他脸色骤变:「初月回来!别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捂着肚子,看他心惊肉跳,疾步地朝我跑近。
「站在那!别动。」
天潢贵胄的世子爷,竟然红了眼眶求我。
我对他扬起笑。
「奴婢后悔了。
「不想做你的妾,也不想再做小姐的奴,这个孩子,奴婢狠不下心把他给你们做药引,取心头血。
「所以……
「顾世子,永别了。」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
小姐请先生教课时,我在旁边听过这一句,至今难忘。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中风。」
我仰头跳下,风声过耳的那一刻。
我像是醒了。
顾清辞冲到悬崖边,瞋目欲裂,目光如刃,寸寸碎裂,生生地吐了一口心头血。
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滴在我脸上。
他伸出手,欲抓过我的衣袖……
风吹过,他只抓住一缕轻纱。
他想要跳下来,被世子府的侍卫从身后死死地抱住。
「世子爷不可!
「山崖陡峭,深不见底,她怀着孕。身子笨重,摔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也许连尸首都找不齐。」
我摔在网上,捡回了一命。
一月前,我和秦煜商量好,死在顾清辞面前,金蝉脱壳。
他找到了这处悬崖,下面地势极好,有两处凸出的山壁石头靠得极近,可以覆上一张网,接住我。
秦煜初听到后,咬了牙,气息沉沉:「你不要命了!你怀着孩子,只要一撞,或是网不够结实没有兜住你,你想过后果没有!」
我却很平静:「用命与天赌,谁知我不会胜天半子?
「要是死了,就也死了吧!在世子府中为奴为婢,半点不得自由,和死有什么区别?」
秦煜深深地看我,桃花眸中闪过钦佩:「我久经沙场,也没见过你这样狠的女子!
「顾清辞嘴上说只爱他的青梅乔家小姐,这辈子,怕是不得安宁,对你永生难忘了。」
我不以为意,笑容很淡。
「那又如何?
「我不想为妾,从一开始,他们也欠了我!」

-16-
摔在网上,我捡回一命,也动了胎气。
当夜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秦煜长年握剑,长着薄茧的手,托着我的后背,看着我裙裾上染开的血迹。
平身没皱过眉的小将军,嗓音多了丝颤音:「该……该怎么办?」
他背着我下山,到了之前就寻好的山间房子里,蹭了蹭指尖血迹。
我有气无力:「劳烦将军去找个稳婆过来。」
秦煜看了我一眼,来不及管身上的血污:「你在这里等我。」
很快地,他翻遍整个村子,高价请来一个助产的稳婆。
女人生产,男人本该待在外面等着。
可秦煜不放心我身边没人照顾,帮着烧热水,递毛巾,还帮稳婆熬了参汤。
稳婆:「不行,两个孩子难出来,你帮她用力。」
秦煜红了耳朵,目光不自在:「我……我怎么帮她?」
稳婆是上了年纪的村中妇人,骂人不留情,指着秦煜数落:「你是怎么当丈夫的?笨手笨脚,像个没成亲的毛头小伙,什么都没准备!
「你媳妇为你怀了双生子,多不容易!快去到她背后,将她扶起来,推着她的腰用劲,实在不行,你力气大,伸进手帮她把孩子顺出来。」
我疼得浑身湿透,说不出话。
张了张嘴,想帮秦煜解释。
秦煜却来了我背后,犹如刀凿斧刻的脸上,青中泛红,轻轻地贴着我耳朵说了一声「得罪」,便扶着我的腰,照着稳婆说的,帮着我使劲。
好在,没用秦煜再做其他的。
两个孩子先后都生了出来,稳婆喜滋滋地擦干净孩子,抱到秦煜面前。
「当爹的生得好看,两个孩子也像你长得俊!」
我动了动干涸开裂的唇角:「他……他不是……」
声音太小,稳婆也没听到。
秦煜听到了,看了我一眼,唇勾着笑。两只手僵硬又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进怀里:「确实生得不错。」
送走稳婆后,秦煜倒像是孩子的真正父亲,陪着我坐起月子。
他不让我下床,学着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洗尿布。
儿子更调皮一些,换着尿布,就尿了秦煜满身都是。
秦煜头发上都在滴水,桃花眸危险地眯起。
一巴掌拍在娃娃的屁股上,力道不大,也打得小娃娃「哇哇」地哭了起来。
「秦将军……」我心疼起来。
秦煜又把孩子抱在怀里哄:「跟你那薄情的老子一样,讨厌得很。
「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们两个娃娃这么久,以后就是我的种了,长大了也不许去认顾清辞那个混账爹!」
秦煜手臂肌理结实,稳稳地抱着两个孩子,轻轻地晃了好一会儿,两个娃娃都不哭了,对着他甜甜地露出笑。
秦煜逗他们:「叫我爹!」
我心口颤了颤说:「他们还小,开口说话也得一岁之后,将军你……不走吗?」
他难道还一直陪着我?我是什么身份,他清楚不过。
这两个孩子,都和他没有关系。
秦煜僵了一下,没了笑意:「这么急着赶我走?留你和两个孩子在村子里我不放心。
「总归也等孩子大一点,你方便照顾他们,我再走也不迟。」

-17-
没过几月,我发起热来。
秦煜骑马,半夜去镇上找女医给我看病。
女医检查一番后,对秦煜道:「没有大碍,只是堵奶而已。你这个当相公的,也不知帮帮她。」
我的脸,倏地涨红。
「他……
「他不是!」
秦煜耳廓泛起绯色,神色如常,很镇定地问:「怎么帮她?」
女医翻了白眼:「人长得不错,脑子却不好,孩子是怎么来的?」
她说得没错。这两个孩子,还真是秦煜白捡来的。
送走女医后,秦煜坐到我身边,背对着月色,叫我看不清他的眸色,忍不住紧张起来。
「也不用将军帮忙!
「去把两个孩子抱来便可。」
秦煜没动,眸光落在我身上,有点烫。
「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已经这么久了,孩子都快半岁了,他也没来找你。」
我攥紧被角:「将军知道的,我脾气执拗,宁死不屈。我不为妾,也不愿再被ŧŭ₊关入宅子里。」』
秦煜声音很低,很沉:「你又不是我的宠物,我为何要把你关在宅子里?也不需要你当妾。
「我可以娶你,给你正经的身份,你想去哪,天涯海角,我陪你一起去便是。
「哪怕你想去看看漠北夕阳、北疆寒雪,我也带你去。」
我指尖掐紧:「可是……我是世子府的奴,还生下了别人的孩子……我……」
我是这样低微,他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帮我逃出了世子府。
对他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岂敢再有别的心思!
秦煜笑了一声,抬起我下巴:「以前的初月已经死了,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奴才玩物,你最好、最差的一面,我都看过。
「你生过别人的孩子,又能说明什么?」
秦煜软了目光,看向两个熟睡的小娃娃:「只能说明你好生养,身体棒,这和你贞洁与否没有关系。
「女子不是物件,不会用一次就脏了。
「你宁死不做顾清辞的侍妾,那股狠劲呢?到我这里,怎么就退却了?」
我动了动舌尖,一言不发。
我努力地想着两者的区别,恍惚地明白,秦煜在我这是和顾清辞不一样的,我可能对他有了感情,所以才不敢奢望,不敢靠近。
秦煜起了身,注视着我:「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我可以是你的夫君,两个孩子的爹,我不在乎那些狗屁迂腐的世俗。
「我只知道,心悦一个人时,只想看她笑,叫她掉一滴泪,都是男人无用。我只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
「初月,你是天上的鸟,你是自由的,我追逐你即可。不会射下你的羽翼,将你变成我的笼中囚脔。你可以拒绝我,但也给我等你的资格。」
时光一转而逝,三年过去了。
两个孩子渐渐地长大,围绕在秦煜身边,奶声奶气地叫他「爹爹」。
秦煜答应得比谁都大声。
他教儿子扎马步、舞木剑,教他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给女儿请来最好的夫子,一样教她读书认字、修身治世的学问,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亏待她,只让她待在屋中学绣花。
带着两个孩子,去镇上集市买菜,我听到旁人交谈。
「听闻顾世子和他夫妻和离了。」
「我知道,他夫人是乔家大小姐,病恹恹的,世子为她寻遍天下神医,总算是治好了她的心疾,却又跟她和离了。」
我手中挑的萝卜掉了下去,女儿帮我捡起来,糯糯地问:「娘亲怎么了?」
我从失神中惊醒,笑了笑:「娘没事。」
两个交谈的人,还在聊着。
「这几年世子爷,称病不出,身体也不大好,听说是梦魇,夜里无法入睡,时常叫着一个名字,从噩梦中惊醒。」
另一个人压低了声:「我也听说了,我姑妈在世子府里当下人,据说世子宠爱的婢女,怀着身孕在他面前没了,从那之后世子就半疯魔了。吃不下,喝不下,也闭不上眼睛。
「为此世子妃和他大吵了一架,心疾发作,差点人回不来。还好被御医救回了一条命,从此就跟世子爷分居了,世子找人治好她的心疾后,马不停蹄地提出了和离。
「不是说,世子对他夫人最情深吗?寺里还有他为发妻塑的佛像金身,发下的宏愿呢!」
那一个人撇撇嘴:「谁知道,男人的心最易变了!自从那爱婢死了后,世子爷不过二十多的年纪,头发都白了一半,看着也可怜。水陆法事做了好几场,为他的爱婢招魂……」

-18-
顾清辞和乔楹和离了?还为我白了头发,招魂……
我短促地笑了一下,怎么听,都像是在做梦。
他那样爱着乔楹。
为了她,找别的女子生孩子。
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作药材。
如今,天下都在传他的深情。
果然三人成虎,人言一点也不可信!
我没了买菜的心思,随意地买了点菜,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回了村子。
正巧遇上村子在办喜宴,队伍浩浩荡荡地绕着村子行了一圈,挡住了回家的小路。
我带着两个孩子停了下来,跟村里人搭话。
「是谁家娶亲?」
村头的三婶笑了起来:「哪是娶亲,是毕家的二儿子中了举人,毕家人热闹办了一场,邀请全村人去吃酒!
「毕家二儿子是个有出息的!之前在高门大宅里给人当小厮,受了点刺激,回来后发奋读书,这不当了秀才后,又考上了举人!」
我恍惚了一下。
怎么可能,那么巧?
直到浩浩荡荡绕村队伍,又走了回来。
爆竹声刺耳,锣鼓声喧嚣。
坐在高头大马上,身戴红绸花的人,和我遥遥相对。
他原本脸上的笑意,倏忽止住,看着我,眸光先是震惊,接着是一片冰封,下面凝固着不化的恨意。
是景鸿哥哥……
他考上了举人。
我没想到,他是这个村子的人,我们还有相逢的机会。
他坐在马上,俊秀的脸上一片冷意,看到我身边两个孩子时,脸上几乎结出了霜色,恨得刺目。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两个孩子的手,转身躲过了他的视线。
儿子小手挣扎起来:「娘亲……你认识那个叔父吗?」
我摇头,他已经是举人了,前途无量,何必再和我这个婢女牵扯上关系?
我回答得干脆:「不认识……」
他也应该听说,顾清辞最为宠爱的叫初月的婢女,已经死了。
秦煜也害怕我被顾清辞找到,为我换了户籍,我现在叫罗沅。
毕景鸿坐在马上,与我擦肩而过时,恰好听到我说的三个字:「不认识。」
我没有转身,亦没有看见他握着缰绳、青筋毕现的手背。

-19-
秦煜,不放心我和孩子。
每日在皇城与村子之间奔波。
村中人,都以为我和秦煜是夫妻,这两个孩子是秦煜的骨肉。
就连两个孩子,也不知顾清辞的存在……
这一晚,敲门声沉而重。
我披上衣裳,打开门后,见到的不是秦煜,而是早上见过的毕景鸿。
他清俊的脸,在见到我之后,因为种种情绪,泛起扭曲之色。
我慌忙地想要关上门。
被他用青筋凸显的手抵住。
「初月……」他低低地叫我,脸上一片嘲讽,「你不该留在世子府,当他的宠妾吗?享受荣华富贵。」
「你身边两个孩子都是顾清辞的骨肉?」
我摇头否认,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是初月,也不知道顾清辞是谁!
「天色晚了,你不该闯入我家中!」
我的话,换来他的讽刺冷笑。
「看来这两个不是他的种,你这般轻浮,攀附荣华,我见过,出入这个宅子的人也不是世子府的人!
「所以你怀上孽种后,害怕被顾清辞发现,才诈死逃了?
「你这样的女子,枉我曾经一心一意地对你,还想着娶你为妻。你水性杨花,只爱慕荣华富贵,也配不上我!」
我心口针扎似的,痛着。
站在月光之下,遍体皆是寒意。
曾经的竹马,翻脸之后,竟是这样丑陋无情。
他只恨,不够伤我,不够让我疼。
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比高高在上顾清辞的薄情,更伤人百倍!
「你出去!」我眼底烫了起来,压低嗓音,担心吵醒两个孩子。
「不管我是不是初月,我们是不是旧相识,都已形同陌路!还请毕举人高抬贵手,不要上门刁难我一个妇人。」
「想形同陌路哪有这么容易!」他眼底恨意妒火,破冰而出,黑沉沉得吓人。
清俊的脸,在月下显得可怖。
「是你欠我!」
「你糟蹋了我一片真心!」他从袖中拿出一只雕琢精致的白玉簪子,用噬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我连给你的嫁妆都备下了!你拿什么还我?!」
这又与我何干?
我早已说清楚了,拒绝了他。
他备下的嫁妆,我一样也没收过。
一切都乱了!
毕景鸿闯入屋子,将我抵在桌子上,眼红如兽,气息喷薄在我脖颈间。
他执着,不甘质问:「为什么顾清辞可以,我不可以?
「只因为他是世子?」
「你这个轻浮虚荣的女人!我也考上了会试,当了举人,有了一官半职,你也来攀附招惹我啊!」
「景鸿哥哥……」我忍不住,颤颤地含泪叫他。
「我们曾经都是乔家的下人奴才,你为我挡过鞭子,偷拿过馒头,为什么我们要变成这样?我敬你如兄长,你说过那些伤人的话,我也未曾恨过你!」
抵住我的毕景鸿,眸光深浅交织,恨我入骨,却又犹豫,几种情绪在交战。
最终,他不屑地冷哼:「你以为我还会被你玩弄股掌,信你嘴里的话?
「这多年,我对你是何种心思,你不知道吗?你也答应过我,要嫁给我!骗子,全是在骗我!」
他倾身下来,含着恨意,滚烫的气息,伴着深深的咬痛,落在我脖颈间。

-20-
我挣扎着,碰掉了桌子上的茶具。
两个孩子听到声音,被吵醒,跑出了房间。
我含泪,呵斥他们:「回去!」
「你放开娘亲!」
「我要去找爹爹!」
两个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一声声地喊着:「爹爹救命。」
毕景鸿对两个孩子,满眼厌恨:「爹爹?你们不过是野种,哪来的爹爹?」
他转过脸,重重地钳制着我的肩膀:「你愿意做我的妾,像服侍顾清辞那样服侍我……我不介意当这两个小野种的后爹!」
我指尖发抖,心中仅存的一点情谊尊严被撕裂,一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毕景鸿回过神,舌尖抵了一下面颊,对我下手更加用力。
屋外的马蹄声响起,像把剑刺破屋中的慌乱。
毕景鸿脸色变了变,冷笑:「你的奸夫来了?」
秦煜踏入房间,便看见这幅景象,我衣衫扯乱,被毕景鸿抵在桌子上。
秦煜脸色近乎凝固,冷得可怖。
他一下掀开毕景鸿,拳头一下接着一下,带着凌厉的拳风,砸在他身上,很快地他手背上染上了血。
「你敢碰她!
「你敢趁我不在,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谁给你的胆!」
刚开始毕景鸿还还手反抗,但他怎么会是沙场上磨炼出来的秦煜对手。
秦煜把他摁在身下,拳拳见血。
没一会儿,毕景鸿强撑着道:「你知ţûₜ道我是谁吗?我是这里的举人!」
秦煜脸上溅了血,修罗一样,轻蔑至极地弯了一下唇角。
「我管你是谁!
「欺负了她,还想活着离开?那我也不必姓秦了!」
毕景鸿终于明白过来,眼前人是护国公秦府出来的,这样的年纪,只有可能是秦家的小将军!
「她这样的破鞋……你也捡?」
秦煜停了一下,反手抽出剑,脸上没有一丝变化,挑断了他的舌根。
毕景鸿满嘴的血,终于怕了起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眼恐慌,求救地看向我。
秦煜不想揍他了,觉得脏了手,一剑准备挥下。
我拉住了秦煜的手腕:「让他走吧。」
秦煜握剑的手凝滞:「为何?我会处理干净,官府不会找上你。」
我压着心底还没散去的恐惧,如实道:「在乔家,他帮过我很多次,留他一命,只当我还清了欠他的人情。」
秦煜松了手,宝剑入鞘,冷冷道:「快点滚!」
毕景鸿爬起身,逃了出去,从今晚起,他成了哑巴,但保住了一条命。
等屋中安静下来,我收拾好满地碎片,安抚好两个孩子,再次入睡。
秦煜坐在一盏灯火下,喜怒难辨,一遍遍地擦拭着沾了血的剑。
我走到他的身边,感谢的话,似乎对他说过太多次。
「秦……将军,我……」
秦煜动了下手指,我膝盖一软,跌入他的怀里。
他落在我背上的手指,冰冷轻颤,仿佛经历了一场厮杀,他胸腔紧绷,气息急促。
落在我耳边的心跳声,震荡我心魂。
「我要是来晚一点……」
他松松地抱着我,不让我难受。
「和我搬回城中居住吧,村子太远太偏,你和孩子出任何事,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趴在他宽阔的肩头,静默不语。
「两个孩子需要一个父亲,是我照顾他们长大,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当他们的爹。
「你也需要一个依靠,保护你,照顾你。」
他嗓音哑了下去,没有底气,又带着点鼻音,桃花眸蒙着点雾气,显得俊美又可怜。
「应了我吧,我守在你身边这么久……好歹,给我个名分吧!」
见我不说话,他像是松了紧悬着的气,不敢强求,苦涩道:「不给我名分也行,随我回城里,我给你重新找个房子,离我的府邸不太远,叫我能时常见到你。」
我抬手,捡去他头顶发冠下的落叶。
他每晚匆匆地赶来,要赶很远的路,穿过树荫下的崎岖小路,发丝上还挂着枯叶,发尾也是湿的,沾着露水。
我慢慢地拢住他匀称有力的腰肢:「我应了你就是。」
他身体绷得笔直,桃花眸中光芒璀璨:「你说什么?应了我什么?」
沙场点兵的将军,也会如此紧张无措。
「我答应你,搬回城里,也让你做孩子们的阿爹。」

-21-
秦煜早就过了及冠之年,奈何不近女色,相看宴,一个也瞧不上。身边通房,一个也没有。
秦家人不是没急过,甚至怀疑他有龙阳之癖。
直到他把我带回将军府,见了父母。
他的爹娘见了我,满脸喜色,对我出身一句不问,只要我是个女子,似乎就已经满意了,
等看到我和秦煜,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全都愣住了。
「这是谁的孩子?」
我掌心生出汗,被秦煜握着,他镇定又散漫:「还能是谁的?当然都是我的种,我倒追了罗姑娘,和她私订了终生,这孩子也是我强迫来的。」
秦家,世代为将,捍卫江山,家风极为清肃刚正。
秦煜这番话,惹得秦将军大发雷霆,亲自动手,打了他军杖,罚他跪在列祖列宗面前。
我想上去拦下,被秦母握住手:「好儿媳别管他,是他该受的!他呀,瞒了我们这么久,还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谁知道不声不响,就有了这么大的孩子!
「煜儿也是,早该带着你回来,给你名分了!是不是他强迫了你,逼你嫁给他?我们秦家不会仗势欺人,他要是敢玩囚禁威逼的戏码,我也会打断他的腿!」
我脸色红了红,又替秦煜担心。
连忙道:「没有,秦小将军他很好,是最好的人!」
两个孩子看爹爹被打,哭得肝肠寸断,被秦家下人拦着,不许他们靠近秦煜。
直到秦煜罚跪,他们才能靠近。
女儿帮秦煜吹背上伤口,儿子要去替秦煜报仇。
秦煜赶紧把两小儿捉住:「打我的人,是你们祖父,打我是应该的。
「爹爹在替你们挣名分呢!」
果然第二天,秦家就开始张罗婚事,给两个孩子上了族谱。
下人都改口,叫他们小小姐,小公子……
秦将军把这一双孩子,宠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我给秦煜上药,忍不住心疼,又担心:「……我欠你太多了,只怕下辈子都还不清。
「这两个孩子不是你的骨肉,你可以明说,不必挨这顿打。万一哪天被发现……秦将军和夫人该多伤心。」
秦煜捏了捏我的手:「都是我的娘子了,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你真觉得欠了我,就贴近一点……」
我靠近他面前。
秦煜轻轻地吻上我的面颊:「这样就算还了,剩下的等着洞房花烛慢慢来。」
我的脸红了彻底,故作羞恼要走,被秦煜拉着抱入怀中。
我不敢挣扎,怕碰到他的伤口,乖乖地伏在他的胸口。
「我端屎端尿,养了他们这么多年,教他们走路说话,怎么就不是我孩子了?顾清辞上门来讨,我上金銮殿告御状,也不可能还他。」

-22-
我和秦煜成婚那天,喜帖也送了一份给世子府。
本以为顾清辞不会来。
这么多年,他深居简出,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婚礼上,顾清辞还是出现了。
他白衣素带,人显得特别寡淡,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纤瘦的身形,随时会被风吹散。
和传言中一样,他头发花白,只剩下发尾一点黑色,配上他清冷淡漠的面容,犹如游荡在人间的孤魂。
他向我和秦煜道了一声,恭喜。
目光似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淡漠地移开,转身离去。
……
顾清辞离开秦府,正巧遇上仆人带着两个小儿在放风筝。
风停了,没有飞起的风筝停在顾清辞脚前。
两个小娃娃跑到顾清辞面前要风筝。
「叔父,你头发怎么全白了?你老了吗?」
小女儿朝他伸出手:「叔父,能把风筝还我们吗?」
顾清辞缓缓地捡起地上风筝,望着他们一窒。
「秦煜刚成婚,哪来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很像她!
很像几年来纠缠他的梦魇,他心中碰也不敢碰的那根刺,扎在他心口,以他的血为滋养,攀缠在他生命中。
哪怕一次次剜心般地想要忘记。
他也忘不掉。
这满头的白发,是最好的证明!
他爱过,他悔过,只是太晚了……在她死去的那一刻,他才看清,心中她的位置有多重!
「叔父……」两个孩子从他手里接了风筝。
他看着两个孩子的脸,男童的眉眼修长却淡漠,几乎是他的拓印,让顾清辞生出照镜子的错觉。
下人答了顾清辞的问话。
「这是小将军带回来的孩子。」
顾清辞不明白自己压抑什么,那股隐隐古怪又可怕的情绪与猜测,碾压着他的心房。
让他竭力地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发抖,没有流露出疯癫的神色:
「他们多大了?」
「回世子爷,两个孩子都是三岁,是对龙凤胎……」
顾清辞再也克制不了。
他在秦家下人面前颤得厉害,他佝偻着腰,捂着自己心口。
三年!
她也死了三年,从他眼前跳下去,尸骨无存。
他记得,她有孕时,肚子比寻常女子大得多,手脚时常肿着,走路也不方便。
她有孕时,算不得好看,可他却忍不住想去她的房里,看着她,久久地看着,要把她放入眼睛珠子里才好。
那时,也有大夫隐隐地提过,她的腹中可能有两个。
他瞒住了,没有告诉乔楹,表现出不在乎的模样,让大夫也守口如瓶。
他为什么要瞒呢?
自她死后,他控制不住,回想着和她的点点滴滴,情越陷越深,终于明白,他初为人父,也是高兴激动,甚至心忧害怕。
他不想,也不舍得,把孩子剖心取血,做药引。
可那时,他告诫自己不能这么想,他应该深爱着乔楹,为了她理当不惜一切,他怎能为了一个丫鬟动摇,产生后悔犹豫的情绪。
等他看明白自己的心,却连后悔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两个孩子……
秦煜突然迎娶的夫人……
都有可能是他的!

-23-
顾清辞捂着心口,剖心凌迟一般的疼痛,这些年他太熟悉了。
「顾世子你没事吧?」
下人担忧看着他褪尽血色的面容。
心道,顾世子同发妻和离,又死了爱婢和孩子,这些年活得不人不鬼,眼见着小将军成亲,大概又受了刺激。
顾清辞说不出一句话,强撑着身体,快步地奔向秦家的喜堂。
好在婚礼还没有开始。
他闯进了新娘的喜房。
丫鬟婆子乱成一团:「世子爷,您不能进去!
「您想抢亲不成,她是将军夫人!
「来人,快来人,顾世子又犯病,疯魔了!」
顾清辞什么也不在意,Ťū́ₙ不在乎别人的阻拦,别人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他只知道,不能再松手,错过她了!
……
顾清辞闯进来了,白衣身形,摇摇欲坠。
我听到动静,叹了一口气,重回皇城,嫁给秦煜,我便想过这一天,和他重逢相遇。
索性掀开了盖头,对丫鬟道:「你们先退下,我和顾世子有些话要说。」
顾清辞看到我的脸之后,猛然一怔,他苍白的脸上,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是亮的,又藏着翻涌的凶戾。
身子突然前倾,他扶着桌子,从牙关溢出血来。
「你骗了我三年!」
「我没有骗你,初月已经死了,我是秦煜的妻,我叫罗沅。」
他眼底,似乎要淌出血来。
但先一步,掉下了眼泪。
跌跌撞撞地走到我面前,怒火勃发:「你还要骗我!」
他伸出手臂,扣紧我的腰,力道之大,肉贴着肉,骨贴着骨,要把我融入他血肉里一般。
他看着这样痩,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可怕。
我用尽全力也挣脱不开。
「你放手!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熟稔地撩开我衣襟,露出锁骨下的一颗红痣。
他看过很多回。
情浓时,也吻过我这里,眼下成了验明我身份的证据。
他红着眼睛,落泪对我嘶吼:「你就是她,你知道我为你白发,为你和离,为你招魂……为你做了那么多事。
「你还是不肯回到我身边,居然还要带着我的孩子,另嫁别人!
「初月,世上还有人比你的心更冷更狠吗?」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盯着他哭红的眼:「世子爷,要我回去,继续给你生孩子做药引子,给你当妾室,看你和小姐恩爱百年吗?
「抱歉,我做不到……所以我逃了,再也不想回去。」
我这句话,如同刀子,扎入他心口。
他痛得皱紧眉头,苍白的脸色,犹如一层浮冰白雪。
唇间又呕出一口血来。
斑斑点点,染在我鸳鸯成双的嫁衣上。

-24-
「世子让开吧,吉时到了,我要和夫君拜堂了。」
「不!」他抿着唇间的血,攥紧我的手腕,嵌入我肉里一样紧Ŧüₕ,「我不会让你去,初月跟我回家!」
「我不许你嫁他!」他素来淡漠的眼底,生出玉石俱焚的癫狂,「你怎舍得有了我的骨肉,又独抛下我一个人,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却无能为力!」
「你回来了,你还活着。我宁死, 也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他看我无动于衷,神色冷淡,语气焦急又小心翼翼起来:「初月, 我已经和离了。我可以给你正妻的位置, 不是做妾, 更不会把你送到庄子里。」
我仔细地盯着他看, 似乎不明白。
「为什么要跟小姐和离?你那样心悦她!」
「你为她亲手猎下大雁上门提亲, 还特意去了江南, 为小姐带了一支初绽的桃花。」我跟在乔楹身边那么多年,看过他们最恩爱的时刻。
也祝福过小姐觅得良人。
从未想过,毁掉他们的幸福。
可所有的一切,超出我的预料。
小姐和她最爱的郎君和离了, 他追到了将军府,口口声声地说着爱我,求我回头。
我的每一个字, 都像是一把刀,割在他的心头。
顾清辞悲怆地笑了起来,仿佛一块,快要碎裂的玉璧。
「情不知所起,万般不由心。
「倘若能受我控制, 何至于此!何至于三年剖心呕血, 白了华发,不能忘记?
「你笑我薄情也好,骂我负心也罢……我不能看着你嫁给别人。」
我垂眸看着裙摆上未干的血迹。
「姑爷,还是放我走吧。
「爱一个人是成全,不是占有。
「我不会和你回去,我已入了秦家族谱,哪怕是死, 也是葬在秦家,和秦煜葬在一起。
「世子府对我而言,像座囚笼, 我过得不快活也不自由,所以我才拼死逃了……」
说话间,秦煜带剑破门而入。
一剑横在顾清辞纤细的脖颈上, 往下压了压,见了血。
「顾世子和我一直不对付,看不顺眼。
「大婚当日抢我媳妇,你们顾家上下都不想活了?」
顾清辞感觉不到痛一样, 竟然不要命地对秦煜笑了起来:「你的孩子,是我的骨肉!秦小将军,这么喜欢捡帽子戴吗?」
我觉得这话刺耳极了。
秦煜却一点不生气:「谁说是你孩子,你让他们叫你一声爹试试啊!」
顾清辞脸色冷了下去。
秦煜带了兵过来:「把顾世子请了上座, 看着我成亲!」
「秦煜!」他满眼灼灼恨意,要把人烧毁。
下一刻,他被秦煜封住了穴位,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带上了喜堂,看着我和秦煜三拜了天地, 结为夫妻。
满堂的人都在笑,都在贺喜。
只有他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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