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曾是皇帝,我的母亲也是皇帝。
那么,理所应当的,我也是皇帝。
犹记得五岁时,母亲第一次抱着我坐在龙椅上上朝,我坐在母亲的腿上,那种睥睨众生的感觉至今难忘。
我看着臣子的恭恭敬敬地赞颂朝拜,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什么才是我的一生所求。
王权、天下,仅此而已。
-1-
我的生父曾是辛国皇帝,后来败于我母亲之手,成了业国的承恩侯。
母亲派人传唤我时,也派人给我的生父送去了一杯毒酒。
去母亲宫中的路上,我突然感到畏惧,连带着腿肚子都有些发抖。
母亲一向对我和颜悦色,可我就是很怕她,很怕很怕。
不只是我,所有人都一样怕她。
我走得很磨蹭,可再磨蹭也总有走到的那一刻。
一进门,我就看见母亲坐在桌案前,桌上摆着两个酒樽。
还没等我请安,母亲就对我挥了挥手。
「长缨,现在桌上有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没毒,你想喝哪杯?」
一句话,我直接就跪了。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娘啊,这毒酒可不是该上桌的东西,咱去把他倒了吧。」
母亲只是笑了笑,喊道:「赵元。」
一把长剑就搭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哭丧着脸:「干娘,您别这样,我害怕。」
赵元轻笑着提醒:「殿下可要小心,这是我们神机阁的新品,不仅削铁如泥,而且见血封喉。」
我更害怕了,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母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温柔地笑道:「给你点压力,好好想想。」
我瞄了一眼母亲,又瞄了一眼干娘,结结巴巴地说:「我喝没毒的。」
末了又看向母亲补充了一句,「您看行吗?」
母亲笑吟吟地端起一杯酒,「那我就喝这杯有毒的。」说罢一饮而尽。
干娘也顺势收了长剑。
我以为母亲是在逗我,但下一刻母亲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嘴角也渗出了鲜血。
我激灵一下站了起来,「我去叫太医。」
母亲拦下了我,「回来坐下,生死而已,一点小事,别这么大惊小怪的,马上就要当皇帝的人了,遇事得稳重。」
我哭丧着脸重新坐好,颤颤巍巍地问:「娘啊,您这是图什么啊。」
母亲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你娘我是个恋爱脑,这辈子就喜欢你爹,现在他要死了,娘也不想活了。」
我不敢吱声,娘啊,我爹为什么要死了,您不清楚吗?
母亲并不在意我的反应,而是吩咐赵元:「赵元,向新帝见礼。」
我的干娘双手捧着长剑,恭敬而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把柄削铁如泥见血封喉的长剑,生怕一不小心割破自己的手。
赵元伏地叩首:「臣赵元,此生为陛下执剑,陛下心意所在,即为臣剑锋所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母亲不满道:「你真讨厌,都没对我说过这套词。」
干娘起身翻了个白眼,道:「矫情。」
母亲说完又正色起来,开始交代。
「女子为帝,娘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承上启下,你要守好大业的江山。
女官制度建立日短,尚不稳定,女子好不容易走出后宅,你要顶住四方压力,为天下女儿撑起一方净土。
如果你做不到,受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你听见了吗,叶长缨!」
我顿觉肩膀一沉,郑重称是。
母亲抱住了我,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宝长大了,今日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以后就没有好觉可睡了。」
-2-
走出大殿之后,我还有些浑浑噩噩,我马上就要当皇帝了吗?
官员一波一波地进殿,这一日,朝廷大变,母亲任官免官抓人下狱,单是圣旨就发了几十道。
夜半,钟声九响,皇帝驾崩。
我被钟声惊醒,直到此时,我才恍惚间意识到,我真的要当皇帝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久到已经连我自己都已经是两个女儿的娘了。
无论是先帝丧礼,还是登基大典都是累人的活,的确如母亲所说,没有好觉可睡了。
我披麻戴孝,跪在母亲的灵柩之前诵经。
臣子们一个个上前对我道,「陛下节哀。」
我一个个纠正:「孤如今尚未登基,陛下还在眼前,请诸位不要弄错称呼。」
我真的很怕母亲,即使她已经一动不动躺在棺椁里,我还是觉得下一刻她就要爬起来,笑吟吟地对我说:「被我骗了吧。」
这种情绪一直维系到母亲的棺椁被运往皇陵。
其间,我干娘赵元偷偷来见了我一次,她说在给母亲换衣服的时候,发现母亲衣袖中藏了一张画像。
我看了看,我发现是我生父承恩侯的画像,画像惟妙惟肖,唯独脸颊上被画了一只小王八,破坏了整幅画的美感。
笔墨尚新,看着是后添上去的。
干娘问我,承恩侯的葬礼要如何办,可要悄悄将承恩侯尸身葬在先帝身侧。
我想了想,说道:「既然母亲只留了这副画像,那便将这副画像葬在母亲身侧吧,承恩侯的丧事按国侯的标准办吧,低调一些,别落人话柄。」
赵元领命欲走,我又叫住了她,低声问道:「皇女太傅,母亲可有交代。」
这也是我近日才发现的事,我千挑万选择出来的皇女生父,很有可能从属于蛰伏的辛国复国势力。
赵元也不矫情,直说道:「有,她说她的人生死由她,不劳你费心,你的人,你自己杀,她不当坏人。」
我感觉一阵无奈,「母亲也不提醒我,若是我没发现怎么办,岂不是误了江山?」
赵元道:「她也交代了,若你真那么蠢,就早点扶立新君,把你送下去,她亲自教你。」
我顿觉口干舌燥,半晌才说:「真不愧是母亲…」
我摸了摸脑袋,那是母亲最后抚摸过的地方,我差点被她最后的温柔给骗了。
还有干娘也是,嘴上说着为我执剑,私底下却还琢磨着另立新君。
果然,我要学的还很多。
-3-
登基大典这天,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倒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换位思考,若我是辛国余孽,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刺杀新君。
为了安排布防,我利用守灵的借口,与干娘研究了两日。
可直到日暮西垂,登基大典接近尾声,我也没等来我朝思暮想的刺杀。
我惺惺的回宫,辛国余孽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枕。
还有太傅顾辞,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与辛国余孽有了接触,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辛国余孽之中是什么地位。
明明连孩子都能满地跑了,真是糟心啊。
突然有人来报,说抓住了一个刺客在屋顶埋伏,我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去叫太傅,我…朕和太傅一起去看看。」
顾辞来的时候还是一身朝服官袍,威严大气。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这身真衬你,好看。」
顾辞道:「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扯臣的袖子,有损臣的清白。」
我扯着他向前走:「好说好说,我以后也去扯别人都袖子,所有人的清白都没了,就没人说你了。」
顾辞又道:「陛下已然登基,行事该收敛性子,端庄持重一些,而且臣不在意清白,还请陛下不要乱扯他人衣袖。」
我摊手拍了拍他的脸:「我第一天当皇帝,不太习惯,还请太傅多多包涵。」
端庄持重容易被人高估,这样多好啊,多有迷惑性。
给我娘当女儿可不容易,太蠢了会被杀,太聪明了会被杀,太安分了会被杀,太折腾了也会被杀,她可不会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女儿而手下留情。
母亲那么在乎皇位,居然会服毒自尽,果然是君心难测啊。
-4-
刺杀之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被两个侍卫扣住肩膀,却还在奋力挣扎,地上掉了一把弓弩,显然是刺客的武器。
我悄悄看顾辞,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太傅觉得该如何处理此事。」
「先审后杀。」
我道:「可他生得这么可爱,我不忍心,要不封他做我的侍君好了。」
顾辞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随陛下开心。」
过犹不及,这个反应冷淡得过头了,顾辞果然认识他,不过这个刺客好像不认识顾辞。
反倒是那男孩大喊道:「呸,谁要做你的侍君,你个老女人。」
我拿起那把弓弩摆弄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可由不得你了,朕就封你当个…」我扫了一眼他的大长腿,「封你当个长腿侍君好了。」
这弓弩居然是神机阁的制式兵器,谁给他的,顾辞吗。
下一刻,弩弓发射,正中刺客胸口,鲜血流淌一地,人已经死了。
我惊叫一声:「哎呀,这什么破东西,朕的长腿侍君啊。」
说着将手中弓弩一把丢进井中。
手感不对,看起来是个残次品,扔到井里,顾辞应该不会再去要了,等晚一点再捞回来研究。
顾辞的手已经缩入了衣袖,我又去拉顾辞,顺势躲到他的身后,委屈巴巴地喊道:「太傅,好多血,朕晕血,你要保护我。」
顾辞啊顾辞,你可真是让人失望啊,我以为至少我们可以相伴余生。
顾辞挡住我的视线,吩咐道:「陛下受惊了,还不快将人拖下去。」
我探出头喊道:「好好安葬朕的长腿侍君。」
血迹已经处理干净,顾辞重新让开了路。
我冷声道,「顾辞接旨。」
顾辞一怔,跪在地上。
「今日朕遭辛国余孽暗杀,生死一线,命你即日起全城搜捕辛国余孽,凭此令可调动城卫军协同配合,七日之内,朕要见到成效,你可听清。」
「陛下,眼前刺客来路不清,陛下初登大宝țṻₘ,还请陛下谨慎行事。」
我看着顾辞,重复了一遍,「你、可、听、清?」
顾辞顿了顿,还是叩首道:「臣领旨。」
我满意了,复又看向两名侍卫:「汪旭、莫雪缉拿刺客,救驾有功,赏银十两,其余禁军每人赏银五两。」
从我喊出两个侍卫的名字开始,两人的眼睛就变得格外闪亮,上位者邀买人心,还真是简单啊。
几句话之间,我的威严便立起来了。
我将顾辞扶起来,「太傅,今晚和朕一起用膳吧。」
顾辞道:「陛下,臣还有公务要忙,您还是去找您的侍君吃饭吧。」
我缠着顾辞:「公务不急于这一时的,太傅,阿辞,小甜甜,我刚才是有那么一点凶,但我是皇帝我也要面子的,我请你吃全鱼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肉麻。」末了顾辞又突然开口:「你说你以后不纳侍君,什么长腿短腿都不行。」
「嗯嗯嗯。」我点头如捣蒜,凑过去在他耳边念叨:「叶长缨今生今世只喜欢顾辞一人。」
顾辞的脸慢慢攀上了红晕,却侧身同样在我耳边念:「顾辞亦然。」
既然如此,你究竟为何要与辛国余孽勾结呢。
-5-
与顾辞用过晚膳后,我秘密召了干娘赵元进宫。
那刺杀之人一看就是擅作主张,行动并不周密,但对我而言却是意外之喜。
那把被我扔进井里的弓,此刻已经摆在了桌岸上。
干娘仔细查看了弓弦,确认道:「的确是神机阁出品,看来神机阁里出了叛徒,陛下不必担心,我会彻查此事,倒是太傅,陛下可有想法。」
提到顾辞,我心里又开始难受。
顾辞能踏入大业官场,就说明他的出身经得起调查,可他却还是与辛国余孽有了勾连的。
「我命顾辞去查辛国余孽了,这样一来便可趁机给皇女安排新的老师,不能再让顾辞教导皇女了。」
若顾辞办成,辛国余孽实力受损,若办不成,我便可以对顾辞趁机发难。
左右都是不亏的。
我虽未明说,干娘却也领悟到了我的意思,「若是顾辞查到了辛国余孽呢。」
「那干娘你来架空我吧,把我彻底地推往顾辞的一边,我倒要看一看顾辞究竟有多少牌可出。」
干娘啧啧了两声,「亏我还一直以为你胆小,你哪里是胆小,简直是胆肥儿到没边了,你就不怕我把持朝政不还你了?」
我一脸无辜:「干娘是看着我长大的,比我亲娘对我都好,我若连干娘都不能信,天下就没有可信之人了。」
而且你年过花甲,又无子嗣,就算假戏真做,把持朝政不还,又能持续几年,当然这话就不必说出来了。
「瞧瞧话说得我都要感动了,说吧,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我嬉皮笑脸道:「娘走之前不是把好多人都下狱了吗,按理说我继位了是该大赦天下的,但是有几家实在是太有钱啦,我看得心痒痒,请干娘帮我抄了他们吧。」
我递过去一个牌子,「这是我娘留给您的飞鱼卫令牌,请干娘便宜行事,务必不要给我面子。」
干娘长叹一声,还是接过了令牌,「你跟你娘一个德行,都是个黑心烂肺的。」
我倍感委屈,「干娘,我娘已经走了,您就别再骂她了,她气不活的。」
干娘看了我半天,「是我错了,你跟你娘还是不一样,你娘可没你这么无耻。」
我又小声为自己辩解:「那应该是我爹的问题了。」
女儿随爹,多正常啊。
-6-
我因为遇刺受惊,以及思念母亲,正好病了七日。
顾辞查出了辛国余孽的一处据点,捕获了数人,其中还包括昔年南辛帝的独子,立了一大功。
我在病好后下旨大赦天下,却被母亲钦点的辅政大臣,神机王赵元强行杀了数人抄家灭族,威严大损。
我被迫大赚一笔,拿走了抄没出来的数百万两银子,以及无数的珍奇,古玩,字画。
晚上,我埋在顾辞的怀里哭。
「太傅,阿辞,当皇帝一点都不好,我干娘以前对我可好了,我想要什么都给我,可是她现在变得好过分,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顾辞搂着我安慰:「神机王也有自己的考量,陛下不是拿了许多银两吗,可聊作慰藉。」
「可她欺负我就算了,她还欺负你,她说你教不好皇女,我的阿辞学富五车,怎么可能教不好孩子呢。」
「长缨,这是小事,业国不能没有神机阁,神机阁不能没有神机王。」
我继续嘤嘤哭泣:「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呀,现在大臣们都看不起我了,阿辞,我只有你了,你不能和干娘一样欺负我,你得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顾辞有些无奈:「我当然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我破涕为笑,环住顾辞的腰,像面条鱼一样挂在顾辞身上。
「阿辞,你腰好细好软,身上好香,我好喜欢。」
顾辞的脸上再次漫上红晕,我一把拉住被子将我们两人整个蒙住,趁机将衣袖里藏的匕首塞到了枕头下。
人生在世,诸多无奈,相守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还是及时行乐吧。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干娘与顾辞两人如同针尖对麦芒一般斗得不可开交。
而我则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各方神色。
我越沉默,朝臣们就越高调,他们越是高调,我就越能看清他们的本性。
世人皆有欲望,世人皆有畏惧,看清世人本性,便可捏住世人软肋。
许重财者利,许重权者官,许重情者真心,许重诺者大义。
邀买人心的诸多手段,归根结底逃不过四个字,投其所好。
这还是我的生父承恩侯教给我的。
弱小不是过错,而是一种资源,一个机会。
人不怕弱小,只怕无能。
我很期待,偌大皇庭,满朝文武,谁会第一个可怜我这个插不上话的皇帝,谁又会第一个想要将我取而代之。
干娘也好,顾辞也罢,我是皇帝,我永不与人交心。
我将城卫军交给了顾辞,将飞鱼卫交给了干娘,但他们都不知道我手里还有一份名单。
那是母亲在最后拥抱我时,塞入我衣袖里的,独属于皇室的力量。
-7-
我母亲强势了一辈子,压得辛国余孽几十年不敢冒头,反倒无法根除。
一换上弱小的我,他们的活动立刻多了起来,单这几天,我便已经锁定了几个人。
而其中一个人,在顾辞的保护下,逃脱了追捕,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为了保住顾辞,辛国余孽甘愿送上十几条人命以及南辛帝独子这样重要的人物,足以说明顾辞在辛国余孽中的地位之高。
以至于我每一次与顾辞单独见面,都要在袖中藏一柄匕首,以防外一。
顾辞啊顾辞,我越是喜欢他,就越觉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我有多喜欢他,就有多想杀了他。
想要一个人死很简单,可偏偏他是大业的太傅。
我不能像母亲对Ţūₙ待承恩侯一样,一杯毒酒了结一切,也不能行暗杀之法使国朝动摇,更不能揭穿他辛国余孽的身份,害大业沦为天下笑柄。
他得干干净净的活,也得干干净净地死。
我还在思索计策。
突然有窗户响动,我拢拢衣袖,手中袖箭已经蓄势待发。
窗中翻进来一个女孩子,很熟悉,正是那日治住刺客的两人之一,莫雪。
我收回袖箭,问道:「爱卿可是有事?」
莫雪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臣只是觉得,陛下或许有事需要人做。」
我笑了,「你想帮朕做事,帮朕做事可是很危险的。」
莫雪从单膝跪地改为双膝,「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九死无悔。」
我瞧着她,问:「为什么。」
莫雪说道:「陛下大概不知,宫中择选侍卫,无论要择选几人,永远只有一名女子入选,而这一名女子入选,也只是应付差事,入选的女子也不是最优秀的,而是塞钱最多的。」
我提起几分兴趣,「如此说来,你是靠塞钱成为的宫中侍卫。」
莫雪摇头:「不,臣家为了让臣参选已经耗尽了银钱,臣需要这笔俸禄,所以谁占了名额,臣就打断谁的腿,让她无法按期到职,这才轮到了臣得到今日的位置。」
我安静听着,女官制度虽然建立,但朝廷三品以上官员,除了我干娘之外,无一女子。
莫雪继续说道:「臣只是希望后来者不必再因为女子之身,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莫雪的眼睛晶亮,「而这些只有陛下能做到。」
我笑了,指了指我旁边的位置,「起来,到我边上坐。」
莫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到了我身边。
「朕没什么要让你做的,朕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莫雪抱拳,「是来得不是时候。」
我摇头,「不,你来得正是时候,阿雪,我曾以为无论如何这世上总有两个人永远不会背叛我,一个是神机王,我的干娘,一个是太傅,我两个女儿的亲生父亲。」
莫雪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陛下,这…」
我摆摆手示意莫雪坐下,「你愿意这个时候来见我,就足以说明你值得信任,我所有的秘密都可以让你知道,阿雪,你不知道你的到来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你让我知道,我坐在这王位之上是有价值的,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与我站在一处,阿雪,朕坐在这里太苦太难,但你来了,朕就又可以坚持着走下去了。」
我与莫雪推心置腹,直到深夜,抵足而眠。
莫雪走的时候眼睛湿漉漉的,满脸都是感动。
我对着镜子梳妆,镜中映照出一张真诚的面容,可随着神色微动,那张脸又展露出完全不同的味道。
我忍不住感慨,对着镜中人说道:「叶长缨,你可真是个黑心烂肺的大骗子。」
镜中人也对我说:「承认吧,叶长缨,你生来如此,你乐在其中。」
-8-
如何对付辛国余孽,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而这一次我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计划。
一晃半年,我成了别人口中的泥塑皇帝,却也借机摸清了朝臣的行事风格。
干娘已经查出了神机阁内两名叛徒,一人剁了三指,驱逐出了神机阁。
干娘重情,神机阁的不少人都是她一手带的,她主动揽过这份差事,我就已经猜到了她下不去杀手。
我成全干娘的仁善,这两人等风头过去,再杀不迟。
七月,按照惯例,我该出宫祭祀。
而我这个一向听从安排的泥塑皇帝却突然在朝中开口,不顾众人反对,将祭祀之地定在了,原辛国境内的飞龙山。
一时之间,朝中人心浮动。
刚一下朝,顾辞就追进了我的寝宫。
「长缨,你知不知道,最近京中有传言,飞龙山内藏有辛朝秘宝,有多少人都在蠢蠢欲动,太危险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顾辞,「我当然不知道,我应该知道吗?顾辞,这些事你告诉过我吗?你现在却来质问我,你到底想要怎样,要不要我传位给你。」
顾辞果然被我打乱了节奏,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长缨,我不是…」
「陛下,神机王求见。」
在屋外通报声响起来的那一刻,我已经一把捂住了顾辞的嘴,将他推进了屏风后。
干娘一张口,就是一贯的不客气,「你在搞什么幺蛾子。」
我偏头看了一眼顾辞所躲藏的屏风,与干娘对上了眼神。
「干娘这是什么话,我堂堂皇帝难道连个祭祀之地都自己做不了主吗?」
「辛国余孽最近频繁活动,你就非要在这个节骨眼生事,你看看你,有一点当皇帝的样子吗。」
「哈?皇帝的样子,天底下哪个皇帝会跟我一样窝囊。」
还不待我再说,又有人火急火燎地跑来,「陛下,神机王殿下,神机阁遇袭,新研制出来的火药被盗了。」
干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神情紧张,大步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来,转头对我补上了一句:「陛下好自为之。」
我差点笑出声来,干娘这么着急,还不忘做戏做全套,我可不能辜负干娘的一片好心。
我举起一个杯子,重重掷在地上,杯子应声而碎,碎瓷片飞溅,大声怒骂:「无理之极,无理之极。」
顾辞从屏风里出来,拉着我后退,「小心,别伤了手。」
我一下子扑进顾辞怀里:「阿辞,你一定要帮我,我已经只有你了,母亲找了一辈子的辛国秘宝,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不能落入辛国王室的手里,不然业国会有大麻烦的,你也不忍心看好不容易安定得天下再次生乱的,对吗。」
窗外飞鸟长鸣,偶有猫儿轻叫。
情报大礼包,量大管饱,拿走,不谢。
-9-
从我在登基大典遇到那名刺客开始,这一局就已经开始了。
一个能在王都潜伏几十年的组织不可能看不住一个孩子,更不可能让一个冲动的孩子随随便便拿到神机阁出品的武器。
从那刺客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弃子,他出现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我,只是为了让我拿到那把弓,为了让我猜忌。
猜忌顾辞,猜忌神机王,猜忌所有可能接触到这把弓的人。
我如他们所愿,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地胡乱试探,与所有人离心。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这次试探也让我意识到,他们并不全然信任顾辞。
这是个好消息,这样一来,哪怕顾辞已经洞悉了我对他的怀疑,洞悉了我与神机王地联手做戏,洞悉了飞龙山是我设下的局,也无法说服对方信任他。
情况紧急,我手中无人可用,不得不被迫求助于顾辞,透露出隐瞒多年的秘密,他们究竟是会相信顾辞的分析还是会相信他们亲耳窃听到的消息,还用问吗?
飞龙山好山水,宜入葬,你们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好心啊。
还有顾辞,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又有什么理由与苦衷,我都一定会杀了他,绝无转圜。
-10-
祭祀大典如期举行,地点当然是在飞龙山。
因为神机阁火药被盗,干娘的脸上的担忧就没消散过。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并没有明说。
禁军围拢了整座飞龙山,不过随着我上山的人却不多,只有几位大臣,干娘和顾辞自然也在其中,莫雪则作为侍卫一同随行。
祭祀大典一步步进行,我按照先前的准备不急不躁地念着繁复而冗长的祭文,顾辞就侍立在我的身侧。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辛国余孽已经在飞龙山搜寻数日,搜到了许多辛国制的金银珠宝,因此对飞龙上藏有辛国秘宝这一消息深信不疑。
然而随着御驾到来,他们重新转入低调,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与朝廷冲突。
但是没关系,我会让他们不得不来。
随着天边猛烈的一声巨响,整个山震了一震,碎石滚落。
保护陛下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紧接着是第二声,这一次坠落的石块更大更急。
垂涎辛国秘宝,那你们就来啊,不来,辛国秘宝可就要永远埋在飞龙山下不见天日喽。
我在骚乱之中念完了祭文,正要礼奉敬香,被顾辞一把拉着往山下走去。
我回过头看向干娘,面对她疑惑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
然后是第三声巨响,我已经看见山下有人影穿流。
莫雪来到我身边,想要护着我下山,被我拒绝了。
我交给了她两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护送我的干娘下山。
而另一个任务则是守住飞龙山,将所有妄图进山者,诛杀殆尽!
莫雪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了我的命令。
就是这样,阿雪,不要让我失望。
至于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下山,我早已为自己寻好了落脚之地,毕竟山上落单的皇帝本身也是极有分量的诱饵。
神机阁丢失的火药炸出这三下已是极限,情况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危险,毕竟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找死。
我假装被落石击中顺势向下滑,这位置是提前算过的,偏差不大,下面有个山洞,是我提早安排好的,里面已经准备好了木材,食物和水,还有上好的伤药。
我用火折子生了火,正好看见顾辞落地,唤着我的名字:「长缨,是你吗?Ŧŭ̀₄」
我下意识地去摸袖箭,却没摸到,这才想起来今日为了祭祀方便,我并未藏袖箭,只是随身带了一柄匕首。
我得把他引过来。
于是我厉声喝止:「别动,再敢靠近一步,我就要出箭了。」
顾辞停在了原地。
「顾辞,做我的男人,做朕的太傅,就让你积怨如此之深吗?」
我看不清顾辞的表情,但他的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意外。
「你果然知道了,从我第一次收到他们的传信,我就猜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但我从没想过伤害你,长缨,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顾辞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我再次喝止,「别动。」
「他们的首领叫辛仇,只会猜忌的废物,我告诉他,登基大典防守严密,他非要派人试试,我告诉他,神机王架空皇帝只是一场戏,他就是不信,我告诉他辛国秘宝只是女帝的布局,他说我色令智昏,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是我的长缨太厉害了。」
顾辞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一次我没阻拦他,而是悄悄摸上了匕首。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辛国余孽根本不是值得你上心的对手,我只是想保护住几个故人,仅此而已。」
「长缨,你相信我好吗?」
顾辞走到我的面前抱住了我。
刀拔出来的时候殷红ťûⁱ一片,顾辞捂着伤口倒退着栽倒在地。
「顾辞,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和你再多说说话。」
我没有上前,反而痕迹地退后了两步。
「所以这Ṱű̂ₛ一刀我没捅要害,不过你也不必侥幸,刀上的毒会慢慢腐蚀你的伤口,无药可医,你早晚还是要死的。」
顾辞苦笑着捂住伤口。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不必在家与国之间挣扎,因为你是我的太傅,是我最信任的伴侣,我们携手渡过许多个难关,会相互依偎着一路走下去。
第一次发现你和辛国余孽勾连,我一度以为这是一个针对我的局,我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母亲。
你说你从没想过伤害我,我愿意相信你,可午夜梦回我还是会想,这个人他在帮助我的敌人啊,就算他之前没伤害过我,以后呢,我可以一直相信他吗?
所以,阿辞,请你去死吧,你死以后,我就不必再想这些了,我就可以毫无猜忌地永远爱你了。」
鲜血在汩汩地流淌,沿着山洞的沟槽,流到了我的脚下,染红了我的鞋子。
顾辞问:「真的吗?」
我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说:「如果我死以后,你可以毫无猜忌地永远爱我,好像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我的鼻子突然就酸了,「你这样,我真的要后悔了,阿辞,和我说说你的事吧。」
我早已决定杀了他,因此本不打算听顾辞背叛我的理由,可这一刻,我却突然又想听了。
顾辞看着我伸出手,却又很快垂了下去,「陛下,长缨,我已经没有还击的力气了,你可以离我近一些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让顾辞靠在我的怀里,鲜血又染红了我的衣裳。
「我母亲是辛国王爷府上的婢女,被王爷宠幸后有了我,只是王爷并不认我,还强命我的母亲嫁给了府上奴仆,我的辞是辞世的辞,从我出生的第一天,我的父亲就盼着我死,后来王爷死了,我就被父亲卖了,辗转成了业国人。
我对辛国并无感情,只是少年时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都在辛国余孽的队伍里,我尽力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只是我在猜忌顾辞,顾辞也始终不曾完全信任我,可仔细想想,顾辞不信任我是对的。
就算他告诉了我,我也只会用更隐秘的手段除掉那些他在乎的辛国余孽,就像除掉神机阁的两个叛徒一样。
我们早晚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我不是赌徒,永远不会将天下摆上赌桌去赌一个可能。ẗûₛ
所以哪怕重来十万次百万次千万次,我还是会选择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捅下这一刀。
世上安有双全法,不过取舍而已,若是让我在天下与其他之间做取舍,我永远取天下而舍其他,哪怕是顾辞的命,哪怕…是我的命。
顾辞开始说胡话,「长缨,你看我们俩的衣服都染红了,你看像不像喜服,我好想和你拜堂成亲,我好想和你并肩而立,好想好想。」
我感受着顾辞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变凉。
他用最后的力气看向我,对我说:「长缨,别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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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着顾辞的尸身,在洞穴里待了三天,莫雪第一个找到了我。
她眼圈发黑,一看就是几夜不曾合眼的样子,看见我之后,发了个信号,就倒在地上睡死过去。
很快禁军找到了这里,我抱着顾辞的尸身大声痛哭,告诉众人顾辞为了保护我,被歹徒所杀。
话是假的,哭是真的。
至此,飞龙山祭祀告一段落。
而我,借此所谋划的三件事——拔除辛国余孽势力,除去顾辞,试探莫雪,都已达成。
回京都的路上,我一直没见到干娘,追问之下才得知,干娘病了,已经先一步被送回了京都治病。
把持朝政的两人,太傅顾辞身死,神机王赵元重病,正好是我收回权力的好时机。
我以为干娘是在装病,可等我回到京都去看望她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真的病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病了。
干娘看见我,一脸苦笑:「你害苦我了,直到莫雪带兵四处抓人,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你的计,你到底瞒着我做了多少事。」
我一勺一勺地给干娘喂药,「不是故意瞒着干娘,只是兵行险招,不想让干娘为我担心。」
「飞龙山藏有辛国秘宝,这消息…」
「我放的。」
「那辛国秘宝是…」
「我埋的。」
「干娘别问了,我都老实交代,消息是我放的,秘宝是我埋的,火药是我偷的,炸山是我安排的,山洞是我挖好的,顾辞…是我亲手杀的,飞龙山祭祀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安排。」
干娘许久都没说出话来,半晌才吐了一口气,「我年纪大了,眼看着也没几日好活了,我有意收莫雪为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我道:「干娘说什么胡话,好好的怎么就没几日好活了,我还指望干娘长命百岁一路护着我呢。不过,认莫雪为女也好,有她代我侍奉干娘左右,我也安心。」
我走的时候,干娘说了一句恭ṱù₄送陛下。
除了在母亲面前的那次见礼,这还是第一次,干娘对我如此客气。
我突然就明白干娘为何突然病了,她在怕我。
她怕自己曾经的冒犯为我所介怀,她怕这段时间的大权在握为我所忌惮,所以她病了,以这种方式将权力送还到我手里,以求安稳。
干娘依旧关心我,但终究是不一样了。
皇帝不会无条件信任任何人,与此相对,也没有人无条件信任皇帝。
顾辞如此,干娘亦如此。
孤独,是每个皇帝的宿命,这滋味我如今也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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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利回到了我的手中,我在朝堂之上依旧很少说话,像个泥塑皇帝一般。
只是这又与之前的情况完全不同,那些原本大放厥词的朝臣说话变得温和而小心,经常低着头,不敢看我一眼。
好像我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
朝中近日正在议论太傅的丧礼该如何举办,太傅顾辞孤身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如今人死了,连个能名正言顺为他能办丧礼的人都没有。
我不想让顾辞一个人这么孤零零的,左右我们有两个女儿,便给他一个罢。
我与顾辞的长女名为叶怀遥,次女名为叶怀年。
此刻,两人都跪坐在我的面前,桌上摆了两杯酒。
这一幕真的很熟悉,只不过这一次,坐在上首的人是我,掌控全局的人也是我。
「阿遥,阿年,我桌上有两杯酒,左边这杯有毒,右边这杯没毒,你们两人一人一杯,如何选。」
看着两个女儿故作镇定的模样,我突然体会到了母亲逗弄我时的快乐。
两人对视一眼,阿瑶说:「我身为姐姐,要谦让,妹妹先选吧。」
阿年说:「自古以长为尊,姐姐发话,妹妹不敢不从,那我便选这一杯吧。」她拿起右边这杯没毒的酒,一饮而尽。
我看向阿遥,期待着她的表现。
「那我就选左边这一杯。」然而还没等阿遥去拿,阿年便已经一把抢过酒Ŧŭ̀ⁿ杯一饮而尽。
喝完她抹了抹嘴,再不见半点畏惧,「娘,以后您就只有姐姐一个女儿了,您可不能再这么欺负姐姐了。」
阿遥对着阿年叹了口气,「我的傻妹妹,娘在逗我们呢。」
阿年彻底放飞了自我,直接躺在了地上,「我知道两杯酒都没毒,但娘以后也的确只有姐姐一个女儿了。」
我的两个女儿皆是钟灵毓秀心思通透之人,只是女儿随爹这话果然不假,顾辞重情,她们亦如是。
一个愿让,一个不取,想必日后他们姐妹能够相互扶持,撑起大业的未来。
顾辞真的将她们教得很好很好,阿遥没让我失望,阿年亦令我惊喜。
我下令立阿遥为皇太女,将阿年过继给了顾辞为女,更名为顾年。
阿年坐起来,高兴的拍了拍手,眼中却泪光翻涌,「姐姐,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地叫他父亲了,父亲若泉下有知,也会很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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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娘的病日益严重,明明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可我派了无数大夫,送了无数药材,也没能让干娘好起来。
我又去看了她一次,她瘦了好多,用长满了斑痕的干枯手掌拉着我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我年少时的旧事,有许多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我突然升起一股哀伤,终归是我不好,是我将干娘逼到了这一步。
我知道干娘属意的继承人不是莫雪,可还是在干娘提出收莫雪为义女时,一口答应下来。
我想重用莫雪,想让莫雪借一借神机阁的东风。
干娘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所以才有了这场治不好的风寒,用这等弯弯绕绕的法子,想让我改变心意。
也罢,左右不是大事,成全干娘便是。
我问干娘,「干娘对神机阁可有安排?」
干娘说:「莫雪不错,可堪大任。」
我轻笑:「莫雪的确不错,不过我有意让她统领宫中禁军,护卫我的安全,只怕不能兼顾神机阁,干娘觉得文初如何。」
文初便是干娘的大弟子。
干娘看着我,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她说:「臣代文初谢陛下赏识。」
我突然就语塞了,我与干娘早已不是干娘与义女的关系了,我们是君臣,只是君臣了。
我走后的当晚,便传来了神机王病逝的消息。
我一夜未眠,心中五味杂陈,干娘啊干娘,你就这么怕我反悔吗。
莫雪安排了干娘的后事,尘埃落定之后,我将莫雪召回了宫中,封了禁军统领一职。
莫雪跪在我面前听旨,我将她扶了起来。
「我是神机王义女,你也是神机王义女,如今我们也算是姐妹了,好妹妹,阿姐以后便将自己的命托付到你手中了。」说着将禁军统领的身份令牌放到了她手里。
莫雪极为郑重地将令牌双手接过,立誓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重托,无论是谁,想要伤害陛下便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犹记得第一次相见,莫雪说她愿为我赴汤蹈火,是因为只有我能让天下女子不必再受不公正的待遇。
但如今,她愿为我赴汤蹈火,只是因为我。
莫雪缓解了我接连失去顾辞和干娘的悲伤,但莫雪终究只是莫雪。
往后余生,再无人说我敢说我不够端庄,再无人敢与玩笑逗趣,也再无人可以让我纵情撒娇了。
我并不恐惧,这本就是登顶的必经之路,只是想到此处,难免有些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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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龙山祭祀之后,朝中两大支柱相继倒下,朝中大权落入我手,让我在群臣的心目中留下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形象。
群臣开始重新审视我这位皇帝,朝臣担忧我秋后算账,行事畏首畏尾,多以试探为主,而这正是我所求的好时机。
群臣还不了解我,我却已经了解了群臣。
是时候开一场科举了。
我选了三名素有名望的大人作为一主二副三位考官,三个男性。
一来,他们名声大,评判也会更有说服力。
二来,我就是要让男官亲手将一部分权力让渡给女性,我就是要让名儒亲手点出一位女状元,我就是要让天下男子承认女子为官的正当性。
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母亲执政的几十年间,一直致力于让女子读书识字,处处给予优待。
当我开科举之后,报考的女子远比我想象得多,令人欣慰。
我早已打定主意,只要最后上了殿试的女子表现不是差的离谱,在最后关头我都愿意抬上一手,将其点为状元。
而令我更加欣慰的是,上了殿试的三人之中竟有两人都是女子,而其中一位名叫尚茹的女子更是乡试解元,会试会元,只差状元之名,便是三元及第。
连中两元本就不易,更何况是以女子之身,足见才学。
这样的人又哪里需要我多此一举,状元之名实至名归,单凭她自己便能堵住天下人的嘴。
我还真是赚大了啊。
新科张榜,状元郎簪花游街。
我悄悄跑到城墙上去看了。
尚茹虽然是女子,但英气十足,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对人山人海震天铜锣声响毫不怯场,举手抱拳向众人见礼,气度斐然,迷倒了一大片少男少女。
我看了许久,一股豪气自心底而生。
今岁甚好,往后会越来越好。
我转过身,看向母亲陵寝的方向,翩然下拜。
母亲,你看见了吗?
你的女儿没有辜负你,她守好了大业的江山,也顶住了四方压力,为女子撑起了一片净土。
我将一壶酒倾倒于地,遥敬母亲,而后轻声祈祷。
愿山河无恙,盛世永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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