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大佬的小崽子

我是个黑道大佬。
死后的第五年。
我收养的混小子才想起来给我号丧。
可这一号,就号了整整七天七夜。
吵得其他坟里的鬼纷纷投诉我。
阎王爷顶着个黑眼圈,无奈道:
「批准你回阳间三日,赶紧回去看看。」
「你入土的时候就数他小子在那龇个大牙笑,现在又搁那哭啥?」

-1-
「真的?我入土的时候你看见他笑了?」
阎王爷揉了揉黑眼圈:
「千真万确!」
「你下葬时,那小子站在人群后面,打着个黑伞,笑得还怪瘆人的。」
「临走前,还狠狠地啐了你一口。」
我叹了口气,这小兔崽子,十几年算是白养了。
又想了下,他要是为我哭才奇了怪了。
毕竟,我死前做的事……几乎是要了他半条命。
阎王催促:「行了,你只有三天,时间紧任务重,赶紧出发吧!」
「那小子昨晚又号了一整夜,都不带停的,大伙儿几天没睡好觉了……」
出坟后,我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口新鲜空气。
嗯,还是做人好啊!
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池尧以前的住处,却被告知这栋别墅的主人今天结婚了!
我惊呆了。
这小子不是 Gay 吗?
迅速打车找到保安说的酒店,里面果然在举行结婚仪式!
提了提口罩,混进酒店中。
隔着层层人群,我一眼就看到了池尧。
大厅入口处,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面色冷峻,正跟宾客碰杯。
短短五年,曾经年少时的青涩褪去,举手投足都透露着成熟稳重的气质,黑沉的目光让人猜不透任何情绪。
跟那个天天晚上哭着求我哄睡的混小子简直判若两人。
可他到底跟谁结婚啊?
指甲不自觉地嵌入手掌中。

-2-
仪式仍未开始,新娘久久没有出现。
我在池尧周围埋伏了许ṱû⁻久,终究是不知道怎么跟他传达别再去我坟前嚎了这个信息。
总之我不能直接去找他。
要是落到他手里,那崽子肯定会狠狠报复我的。
有没有一个不让他见到我,但又能告诉他这个事情的方法啊。
我急得团团转。
突然,我看见池尧中途离开了。
环顾四周,谨慎地跟了上去,去了二楼的一个休息套间。
要不给他留张字条?恐吓他说再去吵我,就半夜变鬼索他命?
那小子之前睡觉总是说怕鬼,哭着求我陪他,胆小得要命。
嗯,这个办法可行。
我在门口跟路过的服务员借了一支笔和一张纸,争分夺秒地开始写起来。
然后观察了一下,池尧好像还没从卧室出来,迅速进门,放到里面显眼的桌子上。
搞定!
转身,扭头,准备离开。
这一扭差点把我的心脏病给吓出来——
池尧不知什么时候在身后不近不远地盯着我看!
目光阴沉,粘稠,像是盯着猎物的狼。
我吓得差点给他跪了。
靠,池尧他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的?
他倚在门边,手中举着一杯红酒,眉峰低压,语气冰冷:
「你到底还要跟着我多久?」
我赶紧将手中的字条捏成一团藏在背后。
「没、没,老板我进错房间了,我马上离开。」
突然,一股大力将我猛地掷到墙上,粗暴地扯下我的口罩。
我吓呆了。
……完蛋了…….
待看清我的脸时,那一瞬间,面前的人瞳孔骤缩,眼眶瞬间通红:
「彦……」
可下一秒,目光一瞬间带上了警惕,嗤笑一声:
「又是陆镇那老东西派你来的?」
「天天往自己未来女婿床上送男人,这老东西这几年倒是有点意思。」
「怎么?指望不住他女儿了,就不停地找那个人的替身,企图以这种方式拴住我?让我继续当他的狗?」
陆镇?
那他的结婚对象是陆镇的女儿,陆莹儿?
捏着下巴细细地打量着我的眼角:
「不过,陆镇那老王八蛋这次找来的,还真像。」
「连这颗痣都做得一模一样。」
「可惜了,」
「老子是正经人,人死都死了,不玩白月光那一套。」
嗯?
所以,池尧他这是……把我错认成别人了?
还有?什么白月光?谁是他的白月光?
总不能是我?我跟他可隔着血仇。
为了不被认出,我只好压低声线,顺着他的思路回答他:
「你猜对了。我的确是你口中的陆爷派来接近你的,跟着你也只是为了找机会爬上你的床。」
「可是我是新手,ṱŭ̀₌第一次做任务就被你发现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
「你既然说你是正经人,那你肯定能理解我们这些做牛做马的吧?」
对着面前的那双眼睛,我不禁往后缩了缩。
是他,可不像他。
眼中透着一股以前没有的疯劲,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池尧冷笑着捏住我的下巴:「放了你?你知道你要替身的那个人跟我什么关系吗?」
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咬牙切齿:
「他手上沾着老子亲生父母的血……」

-3-
心脏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倏地涌上痛楚。
我不禁捏紧了手指。
阎王爷,你还真有点本事,这具身体连痛感都做得这么真实。
他口中的陆镇,是当初宏兴会的创立者,大名鼎鼎的陆爷。
也是收养我,栽培我,最后……亲手设计杀了我的人。
五年前,陆镇通知我在一处工厂找到了池尧的亲生父母。
我迫不及待赶过去,却被人从背后打了黑枪。
一枪回打过去,倒地的竟是一对普通夫妻,心脏处还在滔滔冒血。
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我那一枪没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池尧带着宏兴会的人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是我手握冒烟的枪和倒在血泊中未来得及相认的父母。
以及在一旁装模作样为我开脱的陆镇。
我一直在想,陆镇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而是要先煞费苦心设计这一出好戏再杀我。
如今看到了婚礼现场,我全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他女儿啊。
在地府这些年,我恨透了陆镇。
如果不是陆镇做的局,是不是,我和池尧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不是,我们……可以在一起的……
我们明明都已经在一起了……
如今我既然回来了,我一定要杀了陆镇这个老东西。
我要我的清白。
哪怕回去后会被阎王打入十八层,受业火焚身,永生不入轮回。
我也要把这个表面慈悲心肠,暗地里玩弄权术、蛊惑人心的伪君子一起带回去。
可池尧他会更恨我吧?
我手上沾了他父母的血,现在,又要杀他的未来岳父。
可关键是,我能杀得了那老狐狸吗?
如今的我,怕是连他的身都近不了吧。
杀他,谈何容易。

-4-
「滚回去告诉那老东西,别白费心思了,我不会如他所愿的。」
「那个人早就死了。」
池尧顿了下,目光一瞬间暗淡下来。
「我亲眼看着他断了气,下了土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大脑飞速转动。
他在说什么?
这五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有预感他说的一切都与我有关,但脑子一团乱麻。
「黄毛!进来。」
「照常处理。」
「是,老大。」
是黄毛,那ṭŭ⁵我有救了。
我迫不及待地跟着他的手下出去。
黄毛将我反剪双手,押到一个无人的过道。
良久,没有动静。
「彦…….」
「彦哥,是彦哥吗?」
黄毛的眼睛睁得滚圆滚圆,眼眶刹那间一片通红。
没等我回话,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
「呜呜呜,你……你真的是彦哥,我不会认错的,你眼睛下面有颗小痣……」
死死地抓着我的衣服,哭诉着:
「哥,我求求你,你既然回来了,我求你救救老大吧,只有你能救他了,你不知道,老大他已经疯了……」
「你走的这几年,他的行为越来越不正常了……」

-5-
黄毛将我领进门的那一刹那,我怔了一瞬。
这屋子……像是被狗拆过一遍似的。
破破烂烂却又……整整齐齐。
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对面墙上的照片是我和十五岁的池尧。
只是那相框上玻璃碎裂得跟炸开的冰层一般。
黄毛讪笑了下:
「哥,你原谅老大吧,这是他在不清醒的情况下砸的。」
「他砸完又自己一片片拼了起来,弄得满手都是血,可吓人了。」
「他经常在里面一呆就待一天,有时候会突然发疯,把你的旧物毁得稀巴烂,然后再自己一点点修好,Ṱũ₃抱着不撒手。」
「他出来的时候,总是割伤自己的手腕,血流了一地……」
看着这间屋子,想起来和陆驰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他刚被我救回来整日哭哭啼啼的时候。
他苦苦哀求我哄他睡觉的时候。
他把我压在床上的时候。
他掐着我,说恨我一辈子的时候……
想到关于池尧的事,我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还有,」黄毛絮絮叨叨地讲着,「老大他还雇了人,要把你坟里的尸骨挖出来,制成标本,放在他的书房,天天看……」
「工人很快就要动工……」
我瞪大了眼睛,池尧他……竟恨我至此。
「黄毛,快阻止……」
话未出口,门口传来「滴滴」两声微响。
我和黄毛抬眼望去。
进来的人,是……池尧…….

-6-
还没晃过神,一双大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咚」地一声按到墙上。
后背立刻一阵剧痛。
面前近在咫尺的眼睛血红,表情疯魔:
「你骗了我对不对?」
「你不是陆镇的人,你到底是谁?」ẗùⁿ
我被掐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黄毛急急上前:
「老大,别这样,他是真的彦哥,你看他眼睛下的小痣……我知道你想他想得都……」
「闭嘴!」
池尧怒目而视。
黄毛瑟缩了一下,但仍坚持着:「老大,你别掐他了,他都快厥过去了……」
池尧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
接着,突然当着黄毛的面脱我的裤子!!
靠!这小子想干嘛?
这具身体不中用,竟然挣脱不了他。
「池尧你他爹的到底要干嘛?!」
他的目光落在我大腿处的枪伤疤痕处。
摩挲了下。
终于松开了手。
低沉的语气带着一丝沙哑: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我急忙穿上裤子:「去国外旅游了。」
池尧嗤笑一声:
「我以为你死了,结果你自己快活去了。周彦,将你扒皮抽筋,敲骨剥髓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幽森的枪口指向我的太阳穴,声音残忍:「说吧,落到我手上,你打算怎么死?」
我闭了闭眼:
「我还有件事要做,等我做完我的事,三日后我任你处置。」
「周彦,死太简单了,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就死的。」
「那你想怎ṱü₁么样?」
他目光幽深,落到我的嘴唇上:「把你关起来,用铁链锁着,各种刑具统统都试一遍,日日都能听你的惨叫声,应该是极好听的吧。」
这小子这几年跟着陆镇怎么这么变态了。
我叹了一口气。
「池尧,你当真恨我至此。」
「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恨我吗?还是,有念过我?哪怕只有一瞬间?」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突然开始支离破碎,眼底涌上迷茫。
良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
「周彦,你知道吗?从被你救下那一刻开始,我爱了你整整十五年了。可你非要犯贱。」
「还记得,你是怎么救的我吗?」

-7-
我当然记得。
池尧是被人掳到帮派的。
那时,他才七岁。
当同批的孩子已经适应了帮派里厮杀的日子,甚至能够独立做任务时,只有池尧,挨了不少打,依旧哭哭啼啼,畏畏缩缩。
在陆镇手下人动手之前,我将他拎了过来,对陆镇嬉皮笑脸:
「干爹,把这小子交给我,保证教训得服服帖帖的!」
我不是在救他,我只是在拯救曾经的自己。
池尧刚被我接回去的那段时间,一直窝在墙边桌子下不肯出来。
面前就是软床和热饭,可他整日整夜都蜷缩在那一寸天地中。
拒绝任何人的接近,像一头虚弱又警惕的小狼崽。
手下人告诉我时,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那天,我主动去陪他,本做好了被抵触的准备。
可那崽子见进来的是我,竟然没吭声,也没反抗。
任由我把他从桌子底下抱出来,洗好澡喂好饭放在床上。
孩子全程也不说话,不哭不闹的,很安静地挨在我身边。
夜里醒来,小崽子靠得很近,脸埋在我怀里,衔着我胸前的一块布料,把睡衣湮湿一大片。
黄毛这时突然插腔:「对了,老大,既然彦哥都没死,你就不用掘彦哥的坟了。」
「叫工人回来吧?」
「不然他们白忙活了。」
池尧皱眉不解:「我什么时候说挖他的坟了?」
黄毛:「就前天晚上啊!」
池尧怒了,掐住他的脖子:「老子喝醉了你不知道!」
我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这可不兴掘啊,你们不会知道的,要是坟被掘了我就死定了!」
池尧看着我焦急的眼神,倒是冷静了下来:「黄毛,立马联系人停手。」
黄毛打了一个电话,快哭了:「估计正在施工中,没听到电话。」
「那就开车过去!」
「老大我不知道地址啊,彦哥的坟是你葬的,只说在山里,具体在哪你也没告诉过任何人。」
我急了,想说要不我去,又怕贸然去吓到人家工人们。
池尧咬牙切齿:「我亲自去。」
指着黄毛:「回来再收拾你。」
临走前站在门边,看了看我:「周彦,给老子好好待着,你的命是我的,要是你敢跑,看我怎么折磨你。」

-8-
听到车发动的声音,我看向黄毛:
「黄毛,我必须走。」
从我的书房找出以前的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做。」
听见黄毛试探着开口:
「哥,你跟老大,当初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笑道:「上过床的情侣关系。」
他出口的语气平静:「早猜到了。」
「所以,如果不是……那件事,如果你没有杀了……老大的亲生父母。是不是,彦哥你跟老大就能够在一起了。」
我下意识要解释,可我没有证据。
「彦哥?」
黄毛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黄毛,不要再提过去了。」
我摩挲着裤袋里的枪。
「如果这次我没有按时回来,你就替我好好看着池尧,别让他再……伤害自己了。」
「他要恨,就让他一直恨我吧。」

-9-
马路上,我的车尾随着前方一辆疾速行驶的黑色轿车。
到无人处时,我看到了车后排坐的陆镇。
戴上头套,举枪,指着里面的人。
稳了稳手,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老头睁大了眼睛。
扣下扳机——
陆镇吓得躲了一下,原本指向他心脏的子弹,被他闪了一下,竟偏了位置。
靠!
随后,不知从何处驶来的几辆黑车朝我追来。
我暗骂一声,估计得提前死了。
一路上惊心动魄。
可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枪声,接着,刺耳的车轮摩擦声激得我鼓膜都要破了。
后视镜中,那几辆黑车逐渐远去。
怎么回事?
很快,一辆摩托突然出现在后视镜中。
速度之快,车轮子下面都溅着火星子。
我心下一惊:「我靠。」
骑手戴着头盔,超越一辆又一辆疾行的车辆。
直冲我而来。
完全是不要命的开法。
「陆镇从哪里雇来的亡命之徒?」
我狂踩油门,速度加到最大。
可只一会儿,摩托竟飙到了车的前面,甩尾停下。
截停了我,那架势,好像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头盔摘下,那人竟是……池尧!
我:「草草草!」
死命地狂踩刹车。
车里在距离池尧身前仅几毫米处停住。
从摩托上走来的人气急败坏,拉开车门,一把攥住我的领子将我扔到后排,眼睛血红:
「周彦,我临走前说过什么?你找死是不是?」
我挣脱开他,试图打开车门离开,却发现门被锁了。
我看着他:「池尧,你要我偿命的话,可以。我只回来三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先放我走。」
池尧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慌乱。
「池尧,等我做完我的事,回来,任你处置。」
「总之,我一定要杀了陆镇。」
他皱了皱眉:
「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看我一直不说话,他不耐烦:
「行了,不就是杀陆镇吗?我替你杀,那老东西这些年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只要你留下,你想让我干什么都行。」
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舔了舔唇:
「但是你想让我放你走,除非……」
「除非……」
我不耐烦:
「罗里吧嗦的,除非什么?」
他轻笑一声:
「哥,五年了,你还是这么急性子。」
「靠近点,我告诉你。」
趁着我靠近之际,他突然抬手劈来,脖颈一阵疼痛。
车里怎么全是星星。
意识消散之际,池尧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
「哥,想要我放你走,除非我死。」

-10-
我好像做了个梦。
梦中有人在身后紧紧箍着我。
灼热的呼吸打在我脸上,语气很焦躁。
「哥,腿并拢,求你了!」
是池尧的声音。
痛感裹挟着酥麻感铺天盖地袭来,我根本无力招架。
那是十八岁的池尧在某会所莫名其妙中药后,我们度过的一个晚上。
那晚过后,他折腾着缠了我将近三年。
我承认我动了心,终于答应了他。
我计划着带他去国外领证,然后想办法退出帮派,带着小崽子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身处在这纷繁的世间,免不了事与愿违。

-11-
再次醒来时,我被绳索捆着睡在一张真丝大床上。
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个人在摸我的嘴唇。
是池尧。
见我醒来,渐渐逼近,一把掐住我的下颌,眼中闪着极度兴奋的光。
「你说我该怎么折磨你呢?」
手中的鞭子沿着我的胸口往下滑。
「周彦,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恨你吗?」
「你死的时候,我高兴得手都在抖,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我还想把你的尸骨从坟里挖出来,抽筋扒皮,恨不得让你永生不入轮回。」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看着这幅疯魔的模样,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靠,我可能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罢了,也算是……偿命了,没什么后悔的,我闭上了眼睛。
「阿尧,只要你能释怀,杀了我吧。」
掐在下颌的手突然一瞬间卸了力——
颈窝处一热。
我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人垂了眸,将头抵在我的颈窝,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我身上。
「哥,我恨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一直爱你。」
一阵湿意传来。
「我应该是要恨你的,可是,这两年,这具身体它越来越想你。」
「想你的味道,想你的声音,想你的一切。」
「我不得不换成你生前最爱的香烟品牌,在家里种满你喜欢的雏菊,用你喜欢的沐浴露,我将家里每个缝隙都填得满满当当,想要找回些你的痕迹,让这具该死的身体不那么难受。」
「可是,看到那些东西,他却越来越想你了。」
「我求神拜佛,求佛祖让我梦见你,可你怎么一次都不肯入我的梦。」
阿尧,我在地府这几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哥,这五年里我已经说服我自己了。就算是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更何况他们也没养过我几年,你杀了就杀了吧。」
抬起头看我,我慌了一瞬,他的眼神中写满偏执和疯魔,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哥,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明明那时候你都答应了我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哥你的枪法那么好,我不信,我不信你会死在几个小喽啰的手里。」
「我和陆莹儿联姻只是为了接近陆家,我想知道你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可如今你没死,你又回到了我身边,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池尧突然胡乱亲了上来。
池尧他……果然疯了。
抱着我的人感情浓烈地呼喊我,亲吻我冰冷的身体。
情浓之时,我的心里却满是酸涩。
在他情动之时,我还是开口:「池尧,真不是我。」
可我没有证据。
池尧愣了一瞬:「不重要了,哥,过去的事我们都不提了。」
「我只想像原来一样,醒来,还能再看到你在身边。」
「好不好?好不好啊!?」
身体痛得不行,心脏痛得不行,仿佛体内所有痛感神经都被人肆意牵拉。
池尧手忙脚乱地抹着我的眼睛:
「哥,你别哭,我也不哭了。我们以后好好过。」
「哥,你的身体怎么一直这么凉?你是不是病了?没关系,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治疗,你陪我好好活着,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12-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我无奈开口:
「池尧,我答应你,跟你在一起。」
「但你不能这么绑着我。」
池尧愣了一瞬,眼中瞬间涌上惊喜的色彩。
「哥,我这就给你解开,只要你好好跟我在一起,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迅速地帮我解开绳索。
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拥抱失而复得的光。
「哥,太好了,一定是我这些年到处求神拜佛起了作用,我改天要给我拜过的每一座寺庙都捐一笔巨款!」
「哥,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拉面吃吧。」
我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做吧。你以前,不是最爱吃我做的拉面吗?」
我在灶台上忙活,那小子净围在身边帮倒忙。
一会儿把盐弄撒了,一会儿又烫到自己让帮他吹气。
还嗷嗷地喊饿,嫌我速度慢。
跟以前一样烦人。
我舀起一勺送到他的嘴边。
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
「哥,你做的拉面还是好吃。」
「我找了很多大厨,他们都是空有其名,根本做不出你这种味道。」
小崽子比我高至少半个头,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吵得厉害。
从身后圈住我的腰,帮我解开围裙。
「哥,你怎么不吃呀?」
蠢东西,我一个死人怎么吃。
只好骗他:「我这些年口味变了,不爱吃这个了。」
池尧失落了:「这样啊。」
「哎,对了,哥,那个时候,我们不是说去国外领证嘛。你看,我订了机票了,我们明天就好不好?」
兴高采烈地给我看他的手机。
「我们领完证,就不回来了,反正我也赚够了钱,我能把你养好的。」
「我们去布拉格看城堡,去荷兰看花海,去巴黎看塞纳河……」

-13-
人间的最后一天。
我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被药物麻醉的池尧,抚摸着他的眼角眉心。
麻醉刚起效时,池尧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
咬着牙强撑着命令我:「周彦,如果你敢离开,我会将你碎尸万段,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像是失了爪牙狂怒的狮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为了抵抗麻醉药物的效果,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
「池尧,这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天,再见了……」
他的指甲狠狠掐入肉中,带着满手的血爬着跪在我身前。
地板上拖出一地的血痕。
「哥,求你,我求求你别走,求你你爱我好不好。」
无措之下,甚至给我磕了好几个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哥,别离开我,我会死的,我Ťŭ⁼真的会死的。」
我没理他。
任他栽倒在我的怀里。
尽管睡着了,可眉头一直不安地皱着。
似是有预感什么似的。
手腕上几道细白的疤痕扎得眼疼。
身上几道枪伤、刀伤凹凸不平。
老子疼了你十几年。
你小子以前破个皮我都心疼大半天。
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的?
吻上手腕上那道疤,心里酸楚得厉害。
这次真的再见了。
人间很好,有你的兄弟你的事业,你要好好活着。
罪恶的事就由我这个已死之人替你做吧。
黄毛将我带了出来。
他协助我布局了今晚的计划。
今晚是庆祝陆、池两家集团联姻的晚宴。
宴会邀请了几乎整个海市的名流。
各大媒体把酒店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因为作为主角之一的池尧在晚宴开场后仍未到场。
进去正厅后,我看到了陆镇。
周围的保镖护得如铁桶一般。
他头发白了近一半,戴着佛珠,穿着整齐的中山装。
仍旧是一副儒雅和善的模样。
眼睛不断瞄着手机,脸色有点不太好。
我拉低了帽檐,提了提口罩,走向人群正中央的陆镇。
我当然是近不得他身的。
我经过那个人时,我特意拉下了口罩,吸引他看到我的全脸。
果然,隔着人群,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像是见了鬼。
对他勾起嘴角,使口型:「老东西,我回来了。」
说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我消失在某个方向。

-14-
无人的巷子中。
身后脚步声逼近,陆镇果然按耐不住了。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回头,看着面色惨白的他,笑得鬼魅:
「陆爷,你以为自己做的局很高明吗?我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我假死脱身了。」
面前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还有,你女儿婚宴那天,知道你女婿为什么半途离去吗?他和我滚床单呢。」
说着,撩起自己的衣领,露出密密麻麻的吻痕。
陆镇指着我,手都在抖:「不要脸……的东西……」
「你当初煞费苦心设计让池尧的父母死在我手里,以为这样就可以离间我们,可惜你这些好手段了,这些年我们可一直在一起呢。」
「陆爷,你看,我随便一个电话就勾走了你正在婚礼中的女婿。」
「你说,你那宝贝女儿婚后的幸福生活是不是要泡汤了?嗯?」
「这几年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我搜集到了你设计杀害池尧父母,拐卖儿童、贩卖器官的种种罪证,我统统会交给警察的。」
陆镇气得浑身发抖,但仍强撑着气场。
但我捕捉到了陆镇眼中闪过的一丝恐惧。
夜幕中,他藏在袖子中的刀闪着银光。
我怕我太高他够不到,专门矮了下身子,将脖子调整了一个适合他割喉的位置。
脖颈一凉,陆镇的刀顺利地划开了我的喉咙。
房顶的灯在一瞬间亮起。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像是箭矢一般射到陆镇的身上。
直播的镜头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陆镇好似才从疯魔中反应过来,扔掉手中的刀,挥舞着双手,失态地大吼着:「不准拍,都不准拍!」
陆镇,你想不到吧,你当年精心为别人设的局如今倒落到自己身上了。
有口难言的滋味不好受吧?
警察在一瞬间蜂拥而至。
这一次,他纵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再无法为自己开脱。

-15-
喉咙阵阵腥甜,血从动脉中如同奔流的江水般不断涌出。
周围的警笛声、尖叫声好似来自另一个尘世。
我闭上眼睛,静静等着阎王召我回去。
身体逐渐变得冰冷、轻盈、像灵魂一般漂浮起来。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哥!」
「彦哥!」
有医学专家说过,人死之前,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官。
看来是真的。
声音太大,我耳朵都一阵刺痛。
有人将我抱起,什么东西滴落在我的眼睛上。
很烫。
我撑着最后的力气,费力地将口袋中的录音笔交给抱着我的人。
「阿尧,真的……不是我,信我……」
录音笔中的对话循环着,池尧崩溃了。
抱着我的双手抖得厉害。
「哥,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手无力地滑下,我甚至没有力气再摸一摸我的小崽子。
没关系,我都原谅你。
谁让我……喜欢你呢。
「哥,两次了,已经两次了。」
「你对我好残忍,你知不知道,你让我看着你死在我怀里两次……」
「哥,你等等我,我这就和你一起走,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上膛的枪被他抵在心口,扳机即将扣下的那一瞬。
我感到死寂的心脏砰砰地跳了两下。
我不知哪里使出来力气,竟抬起手紧紧地攥住了那把枪口。
开口,咳出大口大口的血:
「臭小子……答应我最后一件事……不要死,要活下去……」
池尧崩溃大喊:「哥,你告诉我怎么活……」
「我早就死了, 你带着我,死了两次了!」
眼里像是涨了潮。
嘴里咸得发苦。
什么都看不清了……
耳边只回荡着池尧的崩溃的哭喊声。
草,小兔崽子,临走了就不能懂点事儿?
害得老子死都不能好好地死。

-16-
再睁开眼,我又回到了地府。
依旧是家徒四壁,靠着低保过活。
我一拍大腿!
池尧那小子那么有钱,竟然也忘了提醒他给我烧点纸钱!
不过, 他应该有这个自觉的吧?
我天天都在盼着, 可池尧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的坟前。
某一日,冥账上突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一笔钱。
我惊喜地趴坟头一看, 原来是黄毛来了!
他提到,陆镇被择日枪决,我放ṱű̂⁹心了。
「那个,老大现在可好了, 今年突然开始不眠不休地赚钱,而且把自己所有资产全部捐给了海市的孤儿院。」
「还跟女人结了婚, 生了个健康的大胖小子, 一家人幸福得很。」
「彦哥, 不用担心老大, 他在人间过得很好……呜……」
「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 自己竟然泣不成声, 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彦哥,对不起,我撒了谎, 我自己都不信……」
「我没帮你看好他……」

-17-
在奈何桥边看到池尧时。
他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是慌乱地转身躲避我。
却被我捏住了脖颈,扭了过来。
我咬牙切齿, 恨铁不成钢:
「臭小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的命是我救回的, 谁准你死的!?」
池尧眼神闪躲:「哥, 对不起。」
无措地低着头, 语气怯懦:
「你走以后, 我每天早上醒来一睁眼, 就会失去你一次,我真的受不了了……」
心脏被轻轻戳了一下,瞬间蔓延开一片酸软。
我叹了一口气。
周彦, 人死都死了,认了吧。
颤着手,摸上那同样冰冷透明的脸和嘴唇。
「算了,我不怪你了, 我也想你了。」
谁让这地狱这么冷。
在这里的这些年只能说是数着日子熬着过去的。
池尧眼中亮了亮, 终于咧开嘴笑了:
「哥, 你以后是不是又能天天哄我睡觉了。」
「嗯。」
「那今晚就要,好不好。」
「好。」
「哥,这里比人间好, 我喜欢这里。」
「兔崽子, 冻不死你!」
「有哥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
奈何桥边,两人千疮百孔的灵魂依偎着前行。
他们爱的本就是对方的灵魂,有没有肉体又有何关系呢?
他们在阳间的坟墓挨在一起,如尘世间万千普普通通的爱侣。
见证着人间的春风、夏雨、秋霜、冬雪。
此后, 他们会在黄泉长相厮守,恩爱百年。
以及,等待下一次轮回的相遇。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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