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攻略了气运之子六年,最后却被他派去了反派身边做卧底。
反派阴晴不定,把我吊起来抽。
我和他反复拉扯,虚与委蛇。
直到有一天,我开始下意识地保护他,发现了这个变态原身是一把鹤鸣秋月琴。
更发现他那死去数百年的音痴主人,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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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晦是我攻略得最艰难的任务对象。
他的成长线实在太长了。
我找到江如晦的时候,他刚被未婚妻退婚。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日他又被灭了门。
江如晦这个废材成了丧家之犬,心气全无,对谁都万分防备。
我兢兢业业攻略了他六年,他的人生才终于有了点起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司瑶,你放心,我一定能重塑灵根,让那些人都看看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江如晦一拳捶在树上,震落了零星枯叶。
我抿了抿唇,朝江如晦投去了一个千分希冀、万分信任的目光。
我毫不怀疑江如晦将来能脚踢仇家、拳打宵小。
因为他是系统分析出的气运之子。
而被系统绑定的我,攻略任务就是穿梭于各个世界,和气运之子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收集他身上的气运传送给主系统。
简而言之,我是系统的打工仔,而江如晦是这次被选中的潜力股。
可这潜力股着实太潜了些,两千多个日夜,他差点直接跌停。
如今他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朝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宣了战。
江如晦打算去把江家被人夺走的天罡刀偷回来,而我作为他现在唯一信任的人,则被委以了另一项重任——去明月楼卧底,接近那个传闻中脾性乖张的明月楼楼主元鹤。
元鹤的手中有一株无垢净莲,江如晦想要重塑灵根,就必须炼化无垢净莲。
他打算和我兵分两路,各自行动,等他偷回了刀,立刻就来接应我。
江如晦说完自己的计划,有些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司瑶,你愿意为了我去明月楼卧底吗?」
我微微垂下了头。
当然不愿意。
可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我的脑中,系统就用一记不轻不重的电击让我清醒了过来。
【不答应的话,气运之子好感度会下降,每下降 1%,电击力度就会翻一倍。】
系统冰凉的机械音毫无起伏。
灵魂上的痛楚让我战栗了一下。
我只是想一想而已,这系统就跟应激了似的。
江如晦并未察觉我的异常,还在念叨着他的伟大构想。
我憋了一口气,让脸上浮现起了两团淡淡的红晕后才抬眸看向了江如晦。
「只要能帮到你,我愿意去明月楼。」
江如晦感慨万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司瑶,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义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啊?」
成兄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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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楼神秘得很。
元鹤这个人也神秘得很。
他在百年前凭空出现,一连造了好多杀业,而后又立了明月楼,从此偏居一隅。
据说元鹤好音律,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
明月楼里乐师众多,我易容作乐师的侍女,混入了其中。
九层的高楼,平日里没有声响,压抑得让人心慌,元鹤独居在第八层,而最高层遍布各种阵法,没人知道那里面放了什么。
明月楼里管事的是个叫赵玄的男人,天生一张笑脸,对谁都笑吟吟的。
入楼近十日,我连元鹤的面都没见着过,更没探察出无垢净莲的下落。
楼中每夜都有乐师弹曲,所有人弹奏的都是同一首曲子,我听得耳朵都要快起茧子了。
楼中技艺最精湛的乐师名叫霜珠,是个哑女,平时除了看曲谱就是调试琵琶,与众人都不亲近。
她和旁的乐师不一样,除非她自己愿意弹,否则没人敢逼她,而且她能随意弹任何曲子。
在霜珠要弹曲的这夜,我本以为会大饱耳福,却没想到她的曲子刚弹到一半,琵琶弦就应声而断。
乐曲中止,周遭的人脸色霎时惨白,只有霜珠神色如常。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茶盏碎裂的声音从高处传下,在静谧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头一次碰见这件事,我眼皮一跳,识趣地没有抬头看。
只因为曲子中断,这个元鹤似乎就生气了。
果真是阴晴不定。
青色的灵力携带着劲风,不过呼吸间,就将那把断了弦的琵琶击成了齑粉,却没伤到霜珠分毫。
好深厚的灵力。
我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衣袂翻飞和门被推开的声响飘进了耳里,过了一会儿后,我隐约感受到,有一道视线从高处落到了在角落里围观的我的身上。
清涧般的男声随之响了起来:「将她带入暗牢。」
赵玄的表情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就收敛了神情,拍手叫来了人,直奔我而来。
我:「???」
我错愕地仰头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
丹凤目,含情眼,乌发未束,喜怒难辨。
倒是人如其名,的确像一只离群索居的病鹤。
有血珠自他的指尖滴下,方才应是他徒手捏碎了茶盏,使得碎片划伤了掌心。
可我的易容并未出错,这是我头一次见到元鹤本人,他抓我做什么?
四目相对,元鹤的视线像匕首在凌迟我的血肉,最终停留在了我的腕上。
这样赤裸的目光让我后背有些发凉。
我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上面是一点暗红色的朱砂痣。
朱砂痣是这具身体自带的,并无其他不对。
在我心绪乱飘之际,元鹤勾唇一笑,像是得到了什么新鲜玩具的稚子,只是那声音,跟淬了毒一样。
「带进暗牢,让她招出明家人现在都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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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反派吊起来抽的感受不太妙。
我的修为不算低,但在元鹤面前,我毫无还手之力。
赵玄动刑的手法极为巧妙,面上笑意不减。
「姑娘,你就招了吧,左右是元公子和明家那位长老的宿怨,不会伤及其他明家人,你这么嘴硬又何苦来哉。」
嘴硬?
我是真的不知道!
赵玄抖了抖手上的骨鞭,我那因被倒吊而浑噩迟钝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我想起来一个地方,你先把我放下来,我要见元……」
撑了这么久,我声音越来越ŧù₅弱,还未说话就彻底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元鹤正在我面前品茶。
我离了暗牢,被正吊了起来。
元鹤的动作不疾不徐,正等着我主动交代。
我脚尖艰难点地,问道:「我记忆模糊,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你怎么确认我就是明家人?」
「明氏有一脉,女子腕上同样的位置都有一点朱砂痣。」
我暗骂一声失策,缓缓道:「我只记得自己是被人从一处悬崖上推下来,随后顺着河流漂荡到外面的。」
元鹤摩挲着茶杯,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我舔了舔发干的唇瓣:「那地方看起来的确适合避世隐居,但我要是把位置告诉了你,你能用什么和我交换?」
「你在和我谈条件?」元鹤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神采,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你纵横修仙界这么久,要是能找到明家人,绝不会等到现在。」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视线有些模糊,「我是你唯一的指望,对吧?」
元鹤走近了些,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我已经很久没遇见敢和我提条件的人了,你想要什么?」
看着元鹤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忍不住在心里暗忖了一句「变态」。
「你在骂我。」元鹤歪了歪头,语气笃定,却没有怒意。
看得出来,他喜欢诚实一些的人。
所以我也不装了,有气无力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元鹤抬了抬手指,绑住我的缚灵绳瞬间松开。
我摔在了地上,仰面躺着,像一条死狗。
「你只想找明家的一个长老寻仇?」我问道。
「我并非滥杀之人,你亦是自投罗网。」
「那你还让人把我吊起来抽?」我掀起眼皮瞄了元鹤一眼。
元鹤半蹲在了我旁边:「你死了吗?」
「……」
的确没死。
他这反问,怎么还挺有道理的?
「你想要什么?」元鹤接着问道。
「无垢净莲。」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可以,但你若想要离开明月楼,还需要用另一样东西来交换。」
「什么东西?」
「日后你就知道了。」
我偏过头,腹诽了一句:「故弄玄虚。」
元鹤站起身,轻飘飘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看来又在骂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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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系统投放进这个世界的时候,原主刚刚断气,正在一条河里漂着。
后来我进入这具身体,被人救起带了回去,取名为「司瑶」。
原主不知经历了什么,居然直接魂飞魄散了,所以我只得到了最后一丁点儿记忆。
那缕记忆中出现的是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将原主仰面推下了悬崖。
而原主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有些呆滞的一声「舅舅!」。
好在我的记忆力还不错,元鹤顺手替我治好了伤,随后就提溜着我,在我的指引下找到了那条河。
我和他顺着河流的方向,御着气逆流而上。
元鹤的速度极快,既不休息,也不说话。
三日后,我和他抵达了河流尽头。
望不到头的悬崖,顶上是奇诡的暗灰色浓雾,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元鹤看着上方的雾气:「你是从这儿掉下来的?」
「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我顺口应答。
元鹤睨了我一眼,像在打量某种珍稀动物。
他掉头就走,我跨步跟上,问他怎么不上去。
「上不去。」元鹤答得简洁。
「御气而上,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我喜欢走正门。」元鹤步履未停,「你有意见?」
「不敢。」我一向能屈能伸,飞快摇头,朝元鹤竖起了大拇指,「元公子爱走正门,实乃正人君子。」
「阴阳怪气。」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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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找到被两座高山夹在中间、法阵遍布的狭窄小道,元鹤才施施然停下。
我喘得差点没能接上气,撑着膝盖偏头问他:「这是正门?」
元鹤展眉一笑,一把将我揪了过去,灵力化刃,在我的小臂上划出了一道伤口。
血迹蜿蜒顺着胳膊而下,滴在了法阵之上。
法阵的纹路逐渐清晰,又被元鹤江流奔涌般的灵力奋力一催,霎时间光芒大振,尽数消失。
竟然是要用族人之血才能启动的阵法。
我看了一眼瞬间被元鹤疗愈好的胳膊,又看了一眼空中渐渐弥散法阵余光,忍不住感叹。
「一眼就能看出这阵法门道,明月楼楼主果真名不虚传。」
幸好江如晦和他无仇,不然也难逃被按在地上揍的宿命。
元鹤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明镜知的手段,ṱũ̂¹我当然都清楚。」
元鹤话音落地,周遭山峦震荡,箫声忽响。
我越听越觉得耳熟。
这竟然是元鹤在明月楼中日日让人弹奏的那首曲子。
这曲子叫《故人忆》,听说是霜珠年少时所作。
如今我竟然在这群山之间听到了。
我诧异,元鹤却不觉有异。
《故人忆》是一道警报,在响彻周遭近十座大山的箫声中,明家的人赶至入口处。
来的人不多,每个人的皮肤上都泛着一股常年不见光的病态的白。
在人群中,最打眼的是个容貌清秀的青年男子,腰间别了一管竹笛,自称明衡玉,是明家现任家主。
明衡玉步履略显匆忙,还未站稳就开了口:「何人胆敢擅闯明氏禁地?!」
元鹤蹙了蹙眉:「明镜知在何处?」
「明镜知」这个名字好似带着莫大的威力,让人群越发哄闹了起来。
明衡玉眯起了一双眸子,视线在元鹤的脸上打了个转,随后留意到了在元鹤的威势掩盖下毫无存在感的我。
我顶着一张易容过的脸,被明衡玉当作了元鹤的跟班。
可我却知道,他就是原主的舅舅,也是杀害原主的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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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对元鹤议论纷纷,元鹤挥出一道罡风,携万钧之力而去,让对面的人顷刻间都闭上了嘴,全力接招。
明衡玉修为远超旁人,立即飞身上前结阵应对,徒手从空中拉下一道屏障,抵御一瞬后被击得连退了好几步。
「明氏避世已久,不知何处得罪了前辈?」明衡玉手臂轻颤,有些吃力。
「我只找明镜知一Ṫũ₅人。」元鹤淡声回答。
「镜知长老常年闭关,前辈毁去了山门处法阵,必然会惊动他,前辈不如等上片刻。」
原以为明衡玉会和元鹤唇枪舌剑一番,没想到他回答得还怪体贴的。
不一会儿,远处山峦间有一人乘风而至,像一片枯叶般落下。
白发紫衣,垂垂老矣,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不见仙风道骨,反而透着一股死气。
「多年未见,你半点也没变。」苍老的声线,像是砂纸蹭过铁锈。
被明镜知注视着的元鹤牵唇笑着,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多年未见,你却是不复昔日模样了。」
明镜知摸了摸自己皱巴巴的面皮,动作莫名透出了些许与外表不符的潇洒。
「一朝生了心魔,许多事都已经忘记了,但你和师父,还有师妹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我始终记得当初猜到了你迟早会来报仇,所以一直在等这一天罢了。」
一种难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蔓延。
不必解释,也不再多言,元鹤和明镜知心照不宣地缠斗在了一起。
我退到Ţüₙ了石堆后,在飞沙中瞥见远处的明衡玉紧盯着鏖战的两人,目光中居然透出些许期待来。
不似希望明镜知赢。
反而像是……想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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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感因为围观这场鏖战而逐渐变得迟钝。
元鹤原本胜过明镜知一筹,但在明镜知召出自己的法器攻向他时,元鹤显然有了顾忌。
那是一管玉箫,通体莹润,周遭泛出的暗色光芒却是利剑的形状。
元鹤不欲毁坏那管萧,连动作幅度都小了起来。
在看见元鹤一时闪避不及,明镜知挥萧刺向他命门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仿佛蹿过了一阵电流。
身体远比思绪还要快。
等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我已经不顾死活地徒手抓住了明镜知的玉箫。
两方的力同时落在了我身上,血肉被挤压的痛楚使得我呕出了一口血。
我抓着玉箫,硬生生拽得明镜知拐了个弯,看着他被元鹤从身后一掌击碎灵根。
明家众人在飞沙外如鸟兽般惶惶后撤,随后被元鹤整个罩在一道结界中。
我握着抢来的玉箫,倒在了一片碎石上。
明镜知败了。
他跪坐在了地上,苍老的躯壳在元鹤的掌风中飘扬散去,逐渐变成了一道剑眉星目的青年魂体。
「报应不爽」四个字从明镜知的嘴中缓缓吐了出来。
他并未因落败和死亡的到来而显得慌张,神情反倒轻松了起来。
他看着元鹤,一字一句地询问:「师父究竟把《混沌引》藏在哪儿了?」
明镜知半透明的魂体在风中摇摇欲坠,「混沌引」三个字则在我的脑中盘旋。
电光石火间,我突然意识到了明镜知口中的「师父」是谁。
那是元明月,一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人。
旁的传闻都是越传越热闹,唯有她的传闻,始终只有只言片语。
据说这个人天生身负魔骨,却未修魔,反而是个天赋异禀的琴修,在七百年前死于一场围攻。
有人说围攻的原因是魔骨之事败露,也有人说是有人要抢夺她手中的一册曲谱。
那曲谱的名字就是《混沌引》,分为上下两阕。
元明月殒命后,这首曲子也随之绝迹。
明镜知竟然是元明月的徒弟。
《混沌引》居然真的存在。
那元鹤呢,元鹤又是谁?
我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正瞧见元鹤指向了我。
准确来说,是指向了我怀中的玉箫。
明镜知呆愣了一下,我也呆愣了一下。
「不、不可能……不可能……」明镜知比我先反应过来,止不住地摇头,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话。
元鹤勾手,玉箫从我怀中飞出,稳稳落在了他的掌中。
「下半阕在箫中。」元鹤说。
这短短的一句话刺破了明镜知最后的防线。
明镜知锁着眉,凝视了元鹤好一会儿,随后倏地大笑了起来,指着元鹤,嗓间发出了「嗬嗬」声。
我被明镜知癫狂的模样震了一下。
魂体是没有眼泪的,否则我应当能看见他泪流满面的模样。
可我呢,我为什么会流眼泪?
我用指尖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滴,温热的、突如其来的。
这滴泪好似在提醒我,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失控、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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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神,将我的思绪拉回来的是明镜知的质问声。
「不可能,她一开始就不许我练《混沌引》,怎么可能把下半阕交给我?!」
「她早就和你说过,不许你练是因为《混沌引》未能补全,一旦修炼必定走火入魔,只是你认定她是在藏私罢了。」
明镜知依然不肯相信:「她和我师徒恩断,怎么可能这么做?」
元鹤阖了阖眼:「你忘了,是你发现她身负魔骨后与她断绝来往,不是她不认你这个徒弟。」
「我忘了?」明镜知喃喃,「是我忘了……对,是我生了心魔,把那些事都忘了。」
明镜知自顾自地念叨了一会儿又狠狠摇了摇头,指着元鹤嘶声辩驳。
「不,我没错!当年我是为了修仙正道,魔骨一物,本就是人人得而灭之!」
「若为正道,你又为何会在她死后陡生心魔,转瞬老矣?」元鹤惯会诛心。
明镜知双唇颤动,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话来,目色也在挣扎间渐渐空蒙。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明镜知踉跄着走向了元鹤,每多迈一步,魂体就多消散上一分。
「当年她补完全曲,亲手将下半阕藏进你的箫中,可惜还没能告诉你,你就借魔骨之由,断了和她的师徒之情。」
人都进鬼门关了,才知道心心念念的顶尖功法就在自己身边。
元鹤杀了明镜知这个人,又诛了他的心。
明镜知伸手去够元鹤手中的玉箫,最终扑了个空,径直穿了过去。
「我只是不想永远当第二……有她在,我就只能居她之下,谁会记得天下第二乐修叫什么名字?」
「我泄露了魔骨与她共生的事,想要逼她交出《混沌引》。可她死得那样惨烈,她死后,我夜夜惊梦,甚至连箫都吹不响了。」
「我已经彻底输了,你现在竟然告诉她早就把半阕《混沌引》交给了我……」
明镜知原本断断续续地说着,忽然就声嘶力竭了起来。
「杀人诛心!元鹤,你这是杀人诛心!」
元鹤没有反驳。
可他看着,也并不痛快。
他与明镜知背对着背,中间几步远的距离如若天堑,两人都没有转身。
明镜知仰起了头,不知在看云还是在看天际的飞鸟,语气渐渐平缓了起来:「上半阕她交给了小师妹?」
「对。」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明镜知痴笑了几声。
「元明月,是我负你。但你也别怪我,谁会想要永远当第二呢?」
飞鸟的踪迹淡去。
明镜知的魂体和他的声音也一同消散在了群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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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鹤收起玉箫,解除了困住明家人的结界。
人群惴惴不安,只有少数几个,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欣喜。
「我与明镜知恩怨已销,你们都进去吧,我会修复原来的封山法阵。」
元鹤说完,我差点儿呛出一声干咳。
杀了人家的长老,随后一本正经地将人都赶回去,打算把人继续关起来。
果然是元鹤能干出来的事儿。
明衡玉脸色一紧:「前辈既说恩怨销尽,既如此,其他的事也就不劳烦前辈了。」
「你想离开这个地方?」元鹤问得直白。
「此乃明家家事,不劳前辈费心。」
「看来明镜知入心魔后是忘了告诉你们,留在这地方虽难见天日,但离开这儿,你们必遭魔气反噬,命数难全。」
元鹤劈头盖脸地把这桩消息丢向了明衡玉,也不再提修复封山法阵的事,直接提着我踏上了返程的路,徒留一堆神色恍惚的明家族人。
我受了内伤,一边调整内息一边试探着询问元鹤他刚刚说的命数难全是什么意思。
「可听说过魔骨?」元鹤反问。
我老实回答:「听说过。」
「明家人在多年前的一场恶战中被魔骨反噬,注定世代都会从二十岁开始肉身溃烂衰亡。我观察过了,他们现在隐居的地方地下是一整块无法挪动切割的伐髓玉,可克魔气,只有留在那儿,才能续命。」
明镜知生了心魔后招惹了不少仇家,为了躲避仇家和保存血脉,他带着被魔气反噬的明家众人和一些亲近之人隐居多年,又在山门处设下重重阵法,隔绝了危险,亦将后代困住。
只可惜明镜知因心魔而记忆模糊,没能将这件事说清,反而让后代生了反叛之心。
可后山悬崖下的湍流直通外界,难道明家人就没想过从那儿离开吗?
重重思绪在脑中打了个结,还没来得及梳理,我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那岂不是我在外面也活不过二十岁?!」我瞬间瞪圆了眼睛。
就算我的灵魂是外来的,也无法抵抗本土世界的规则之力。
二十岁近在眼前,攻略江如晦的任务还没完成,就这么死了任务必然宣告失败。
想到主系统的超强电击惩罚,我的灵魂都颤了一下。
没想到这次竟是天崩开局,我捂脸沉默,元鹤扫了我一眼:「你不一样。」
「啊?」
「你的血脉,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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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鹤告诉我,明家可分为两脉,一脉是明镜知,一脉是明镜知的妹妹明羡。
明羡天生体弱,后又被魔兽所伤,险些丢了命。
彼时元明月和明镜知称得上一句师徒情深,便出手用自己的血压制了明羡的伤,救了自己徒弟的妹妹。
也是那时,元明月身负魔骨的秘密被明镜知察觉。
ťū́₍明羡离世后,留下了两个女儿,后来被明镜知一同带走,避世不出。
她这一脉的女子世代传承了元明月留下的力量,足以抗衡反噬。
而我腕上的朱砂痣,就是当初元明月以血入经脉,救回了明羡的印记。
这些隐秘到当世无人提及的旧事,就这样被元鹤随口说了出来。
确认自己不会被反噬后,我真诚地朝元鹤道了谢,谢他给我解惑。
元鹤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和明镜知缠斗,你为何要出手相助?」
这个问题实在是把我问蒙了。
难道要我告诉元鹤,我的灵魂比理智先一步操控了这具身体?
说出去谁信啊?
「无垢净莲还没到手,咱们的交易还没结束。」我信口诌了个理由,把元鹤糊弄了过去。
回到明月楼后,元鹤半刻也没有耽搁,指尖径直按在了我腕间的痣上。
澎湃的灵力瞬间涌入,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我的脑门出了一层白毛汗。
元鹤彻底激发元明月留下的力量。
我瘫在地板上,竟然看懂了元鹤从玉箫中找出的那下半阕《混沌引》。
扭曲无序的线条,被元明月层层加密的曲谱,只有拥有她遗留的血脉之力的人才能看懂。
原来多日前元鹤所说的要我用一样东西交换离开明月楼的机会,指的是这件事。
曲谱流光溢彩地浮在半空中,知识不受控地往我脑子里钻。
「能看懂吗?」
「能。」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除了曲谱,她还留下了什么话?」元鹤失了平日的从容,语气略显急切。
「她说『用琴砸人太累,若有机会定要试试二胡,二胡握起来方便』。」
好小众的文字,直接把我看沉默了。
所以那位天下第一乐修之所以成了天下第一,靠的不是琴技,是蛮力?
元鹤听完我的转述,竟低笑了起来。
眉目轻敛,戾气尽消,春雪消融之景也不过如此了。
-11-
元鹤如约拿出了无垢净莲。
所求的东西近在眼前。
但更近的,是一把古琴。
元鹤要我将下半阕《混沌引》弹出来。
我坐在琴前,看着对面的霜珠和元鹤,迟迟无法动手。
之前霜珠的琵琶弦断是有人因嫉恨她技艺高超而故意为之,元鹤并未迁怒于她,这次更是让她一起来听我抚琴。
霜珠坐得端庄,我纠结过后,犹疑开口:「你们当真要听吗?」
在得到两人的肯定答复后,我硬着头皮拨响了琴弦。
琴音一响,霜珠表情瞬间僵硬,我亦是欲哭无泪。
我虽识谱,但却是个实打实的音痴。
听我弹琴,和听人锯木头压根没有差别。
曲毕之刻,元鹤闪身而至,一手按住了琴弦。
琴音余响戛然而止,元鹤冰凉的手指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易容瞬间消散。
他早已看出我是易容。
只是他不在乎这张面皮下的真容是什么。
可现在他突然又在乎了。
霜珠也跟着走了过来。
二人在看清我的真容后,竟都失落了一下,仿佛是渺茫的希冀落了空。
「谁教你这么弹的?」元鹤后槽牙都紧了。
「没谁教,我天生音痴。」
霜珠的手语直接抡出了残影:【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教你的!】
我苦着个脸,怎么也解释不清。
「霜珠,你先回去。」元鹤安抚好了情绪激动的霜珠,视线再度锁定了我,「我带她去一趟第九层。」
-12-
被称为「明月楼禁地」的第九层,就这么被我跨了进去。
刺骨的寒意往我骨缝里钻,我看着随处丢放的天材地宝,只觉得元鹤的背影都刻上了「财大气粗」四个大字。
我跟着他,越朝里走,摆设就越少,寒意也越重。
元鹤停下脚步后,我从他身后探出了头,入眼的是一口巨大的寒冰棺。
这层楼真正藏着的是一个死人,是一具被封在寒冰棺中的尸体。
那是个面目如生的素衣女子,容颜不算绝美,却很英气,无故地教人看出了勃勃生机。
哪怕如今静静地躺在棺材中,都让人觉得下一瞬她就会睁开眼。
元鹤拽住了我:「你认得她吗?」
在看见棺中人的那一刻,我的腿好像灌了铅,茫然地后撤了一步。
元鹤手上的力气重了些:「明家后山悬崖的灰雾中是万仞风林,人穿过去必定会魂飞魄散,你根本不是明家人,只是占用了这副身体。」
怪不得这具身体的原主会神魂消弭。
怪不得元鹤当时不从悬崖上去,非说什么自己喜欢走正门。
元鹤早有察觉,只是现在才发作。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你究竟是谁?棺中的人是元明月,你若不认识她,为何琴技与她一模一样?是她教你的?还是……你就是她?」元鹤逼视着我。
琴技一样?
合着元明月也是个音痴?
铺天盖地的思念从元鹤身上溢出,全然砸在了我的身上。
心脏忽然一缩一缩地疼。
这诡异的痛楚让我无所适从。
-13-
我不认识元明月。
琴技更是天生。
真正让我惶恐的,是我自己原本的容貌竟然和元明月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的我和元鹤僵持在了一起。
片刻过后,明月楼猛地震荡了一下。
赵玄传音至九层,说有一个自称「江如晦」的人在楼外求见,楼外阵法恐怕挡不住他。
「江如晦是我的兄长。」我解释道。
元鹤和我对视了一眼,双双压下了种种情绪,怀着各异的心思,一起去了楼外。
多日不见的江如晦衣衫褴褛,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土堆爬出来的,正单手握着江家祖传的天罡刀,临风而立。
看见我出现,江如晦双眼一亮:「司瑶!」
看着江如晦刀上外溢的灵力,我的眼角抽了抽:「你重塑灵根了?」
「我在一个崖洞里遇到了一个老前辈,他手里也有一株无垢净莲,是千年前化生的。前辈替我塑了灵根,还渡给了我修为。」
江如晦越说越激动,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明白了,这是气运之子雄霸一方前的常规操作。
江如晦说那位前辈能掐算天命,算到我会身陷明月楼,所以让江如晦赶来救我。
「倒也用不着『救』这个字。」我瞄了一眼身侧元鹤的脸色,斟酌道,「元公子为人……还是很和善的。」
江如晦顺势朝元鹤拱了拱手:「多谢元公子照看我义妹。」
江如晦冲我使眼色让我靠过去,元鹤一把拦下了我,朝江如晦问道:「你所说的那位前辈,如今在何处?」
江如晦沉沉叹了一口气:「前辈收我为徒后,就坐化在崖洞中了。」
元鹤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并无异样后,元鹤垂下了长睫。
江如晦不明所以,匆忙掏出了一个锁灵袋:「司瑶,这是前辈让我交给你的,我差点忘了。」
「交给我?」
锁灵袋如同提早定了位,直直飘了过来,落在了我手中,自动解开了封印。
莫名的吸引力和熟悉感使我拆开了锁灵袋,里面飘出来的东西却让所有人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除了元鹤。
元鹤好似失了神智,独身走上前,愕然伸手,去触碰那缕残损的魂体。
「元明月」三个字卡在我的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和魂体一同钻出来的,还有一层厚实的结界,把楼外的三人一魂齐刷刷罩在里面。
在定格了一般的寂静中,那缕残魂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师父关了我这么多年țũ⁼,怎么舍得让我出来了?」
元鹤的手穿过了元明月的魂体,颤声道:「主……主人……」
元明月挑了挑眉:「你是谁?我师父呢?」
元鹤遭遇了当头一棒,元明月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魂魄不全,影响了记忆,只记得我师父了。」
元鹤有些无措,却又乖乖地点了一下头。
元明月越过元鹤,飘到了我的面前,将双臂环抱了起来:「这些年你都飘到哪儿去了?连师父都算不出来。」
突然被点名的我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
元明月笑得明艳,一双清湛湛的眼睛透过皮肉,凝视着我的灵魂。
「怎么?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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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月靠得太近了。
她化作萤火,钻进身躯,瞬间和我的灵魂融在了一起。
无数画面和声音在我脑中交叠涌现,炸得我头晕眼花。
是身负魔骨,偏不堕魔。
是天生音痴,法器却是一把鹤鸣秋月琴。
是因《混沌引》而被围攻于幽聆域,魔骨吸食众人贪念,无法压制后破体而出,舍去了自己一条命与魔骨同归于尽。
我的名字不该是系统赋予的一串数字代号。
我的名字是元明月。
我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灵魂缝合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周遭外溢的灵力化作了墙体,把我一人圈在其中。
系统的警报声在脑中盘旋不绝,我大吼了一声「闭嘴」,系统才缓缓停下了声音。
「是你在我死的时候,从我师父手中夺走了我的魂魄,让我的魂魄撕裂成了两半!」
【不是我,是主系统。被主系统选中足以证明你的灵魂强韧,适合成为攻略者。】系统回答得十分客观。
抹去我的记忆,强行绑定我残损的灵魂,把我投放到各个世界,绕着气运之子要死要活,动辄电击伺候。
我「呸」了一声,系统的电流霎时漫过灵魂,把我电得蜷在一起,活像一只熟虾。
我活在主系统的运算中。
唯一的插曲,是历经了七百多年后,我被意外投放回了原世界,一切自此失控。
【抹除你的记忆是为了你好,要是你一直留存着记忆,就算是灰飞烟灭,也不会愿意被系统绑定的。】
「靠偷取灵魂来维持运转的系统,有什么资格冠冕堂皇地说这些话?」
系统不回答,兀自宣告了本次任务失败。
电击强度拔升,我咬住了下唇,却还是痛苦地闷哼出声。
【脱离世界倒计时,十、九、八……】
想再度把我带回去,让主系统重新抹除一遍我的记忆?
做梦!
化作墙体的灵力被我强行收回了体内,封锁了我的识海,系统的倒计时也被迫中断。
【你疯了!这样会触发内置的自毁程序,你是想要我和你一起消散在这个世界吗?!】
系统那数十年如一日的冰冷机械音终于有了起伏。
我舔去了唇瓣上的血:「早在上一个仙侠世界,我就想这样试试了。」
系统疯狂运转,怒骂我是疯子。
我坦然接受。
毕竟不疯一点,当初怎么可能压制住魔骨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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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溢的灵力充盈在结界中,实战经验并不多的江如晦一头撞在了结界上。
元鹤扑了过来,发了疯似的把自己的灵力渡给我。
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元鹤的模样却越发清晰。
他是我造的琴,跟在我身边多年,生了灵智,有了化形之力。
可他不爱与人交往,常年保持着琴体。
而我又是个音痴,会谱曲,却弹不出好曲子,最后竟也靠着用琴做刀蹚出了一条修仙路。
直至《混沌引》现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成了众矢之的。
在我死后,是元鹤抢走了我的尸身,后又修炼多年,以人形现世为我报仇,搜寻《混沌引》的全曲,守着一口寒冰棺过日子。
我总是亏欠他的。
我想要和他说说话,但却被电得没了力气。
系统被我逼急了,重启了倒计时。
【那我们就试试,是我先把你带离这个世界,还是你先触发自毁程序。】
随着倒计时的开启,系统的数据流在翻滚的玉色灵力中显出了实体,二者纠缠成一道光柱,捅出了结界,朝天外攀去。
连带着被扯出的还有我的灵魂。
元鹤的发丝纠缠在了一起,衣袂被风刃割裂。
他察觉到了这股世界之外的力量。
「元鹤!」看着他凝力触及眉心,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我近乎肝胆俱裂。
元鹤冲我扬唇,一如多年前我和他并肩时那样。
下一瞬,元鹤以身化琴,琴弦崩断,又连接成一条长线,死死缠绕住了我的魂魄,硬生生拖住了系统。
弦音如有灵,发出了铮铮声响。
清醒过来的江如晦将天罡刀掷出,狠狠劈在光柱之上。
「原来前辈说我义妹会身陷明月楼,让我拿天罡刀来救人是这个意思。」
江如晦飞身而上,双手握住了刀柄,一刀接一刀地劈砍。
「我江家天罡刀下可砍山劈海,上可斩因断果,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孽竟敢动我妹妹!」
「嗡——」
万籁归一。
在自毁程序启动的前一刻,系统解除了绑定,独自离开了这个世界。
灵魂上的重负消散一空,琴弦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
江如晦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又僵又直:「好……好难缠的妖孽。」
结界化作了细密光点,汇成了一道奇异的银河。
我浮在半空中,仰头是凄凄弯月,低头是弦断琴毁。
江如晦趴在狼藉的地上寸寸翻找,想要找到方才的锁灵袋,先护住我的魂魄。
游离的魂体被四野的风萦绕着,熟悉的琵琶声从高处飘来。
这是……完整的《混沌引》。
曲随意动,上可倾覆天地,下可追魂寻魄。
我被琵琶声勾着,不受控地飘向了明月楼的第九层。
霜珠坐在木椅上,抱着一把玉质琵琶,曲声如水。
这把琵琶和明镜知的箫都出自我手,取材于同一块玉石,在月光下光泽犹盛。
霜珠抬眸,泪眼蒙眬,朝我比了个嘴形。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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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珠是我捡回来的哑女,起初瘦弱得跟只猫似的。
那时候我和明镜知正在游历各地,名声虽响亮,但穷得两人凑不出半吊钱。
为了养活这个小丫头,我们俩街头卖艺,元鹤也跟着化作人形,专心照料霜珠。
从口吞宝剑到胸口碎大石,从手忙脚乱到有条不紊,两人一琴,硬是把霜珠拉扯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聪慧伶俐,在乐曲上天赋过人,所有的曲子她都过耳不忘。
幽聆域一战前,明镜知不欲牵扯霜珠,封了她的灵力,将她关了起来。
我死后,元鹤带走我的尸身,中途重伤力竭,是灵力被封的霜珠赶来,靠着一双手、两条腿,硬生生带着我和元鹤爬了出去,藏了起来。
《混沌引》的上阕是我亲自交给霜珠的,她藏在了自己的玉琵琶里。
我受了启发,将下阕层层加密,藏在了明镜知的箫中。
那时我想着,就算我和明镜知意外分开,有明羡在,他也不愁看不懂。
至于我自己,我几乎没有完整地弹过《混沌引》,所以连元鹤都不知道全曲是什么样子。
我不弹的原因也很简单……我弹得实在太过难听,堪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后来,我却被明镜知背叛,腹背受敌。
在幽聆域围攻之时,我虽并未落于下风,可魔骨却因吸食过多贪念而意外破体现世,差点儿夷灭一切。Ţúₖ
明羡为了帮我,惨死在了我的怀中。
我与魔骨同归于尽,明镜知看见我最后的选择,生出了心魔。
兜兜转转,百年一瞬。
如今的霜珠竟已学会全曲了。
不算熟练,可好听得紧。
我想要为她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又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压根碰不到她,只好静静地望着她。
霜珠的琵琶声渐渐激烈了起来,仿佛有千万只手在我身后,用着不轻不重的力度,将我推向了第九层深处的寒冰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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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灵魂总是要用着自己的身体才最合适。
穿梭于各个世界几百年,我终于停了下来。
亏得元鹤为了保存我的身体收集了数不尽的好玩意儿,我在第九层楼待了半个月,终于用各种灵物修补好了元鹤的琴身,放在了阵中温养。
明月楼在赵玄的打理下依然井井有条。
这些年,赵玄是除了霜珠以外元鹤最信任之人,他半句话也没多问,安葬好司瑶的身体后,就只顾着招待在楼中蹭饭的江如晦。
义妹一朝成师姐,其间种种纠葛,使得江如晦连着几天双眼都是发直的。
见我飞身下楼,江如晦腾地起身,把同桌用餐的霜珠吓了一跳。
「司……师姐。」江如晦紧急改口。
江如晦死盯着我瞧,我不明所以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霜珠摇了摇头,江如晦咧嘴一笑:「师姐,我就是想问问,你以前真的像传闻中的那样,一曲能退九百凶兽吗?」
「假的。」
「哦……」江如晦有些失望地拉长了声音。
我也跟着坐到了桌旁,解释道:「我是直接扛着琴撵。」
江如晦黯淡的目光瞬间明亮,变脸之快让霜珠都惊着了。
午后,江如晦带路,我和霜珠跟着他一起去了师父坐化的崖洞。
在我的记忆中,师父一直都是个小老头的模样。
我年幼时控制不住魔骨的力量,被人四处驱赶,是师父收留了我。
那时我问他是不是有魔骨的人注定就是天生的恶人,他一边给我纳鞋一边告诉我:「善恶在本心,不在一截骨头上。」
从那时起,我就将自己当作了容器,做好了用一生压制魔骨的打算。
而师父这样一个恨不得一辈子都避世不出的老头儿,后来却慌乱赶去幽聆域,耗去半生修为留下了我的些许魂魄。
他总教我凡事莫要强求。
可也是他将我强留了下来。
幽静的崖洞,不过二十余天,就只剩下了一具白骨。
我蹲下身体,拂去了白骨上的土尘:「老头儿,好久不见。」
老头儿,你怎么这么厉害?连我会回来都算了出来,连让江如晦拿着天罡刀去斩系统的因果都算了进去。
我絮絮叨叨念个没完,低头的瞬间却在白骨身下看见了一张纸条。
纸条被我抽出,展开后,上面是师父的字迹。
【明月吾儿,魔骨尽销,八苦即渡。愿吾儿日后如月离关山,鹤出樊笼。】
眼眶酸涩异常,我垂下头,半晌后发出了一声哽咽。
「师父……我其实,挺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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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晦这支潜力股彻底暴涨了起来,提着天罡刀去报了江家的灭门之仇。
我的仇家早已被元鹤处理干净,他如今还在沉睡,不知何时才能转醒。
为了恢复修为,我也选择了闭关。
待到数年后出关之时,江如晦已经复立了江家,一时间风光无两。
而明月楼也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明衡玉竟然离开了明氏的避世之地,跑来了明月楼找元鹤。
没了伐髓玉,明衡玉的身体被反噬成了空壳。
他想求元鹤救救明家后代,觉得既然元鹤知晓往事,想来也会有法子克制反噬。
明衡玉为打听元鹤的下落,在路上耗费了许多时间,如今脸色已经泛青了。
我告诉他元鹤现在无法见人,明衡玉神色郁郁,好似失了骨头。
「恳请姑娘将此事转告元前辈。」
「转告了他也救不了。」我开门见山道,「反噬之力会绵延百代,他也无计可施……但明家腕上有朱砂痣的人,不必担心反噬。」
昔年我的血能克魔气,是因为魔骨与我共生。
如今魔骨无存,而这些年为了保存我的身体,元鹤用尽法子,几乎将我的筋脉血液都换了一遍。
所以现在面对魔骨残力的反噬,我与元鹤都束手无策。
明衡玉怔了一下,随后自嘲一笑:「多谢姑娘告知此事……原以为镜知长老死了,明家人就能重见天日,没想到,没想到……」
谁又能想到呢?
一步一步,万劫不复。
被打击了一遍的明衡玉如同行尸走肉般站了起来,在他离开前,我叫停了他:「你有一个外甥女?」
明衡玉脸色几番变化,最终点了一下头:「她叫明菀,是我族姐的女儿,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杀她?」
我问得直白,明衡玉呼吸一滞。
他应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可又看了一圈,知道自己身处明月楼,没有反抗之力,索性说了实话。
「她天生痴傻,族姐为了治她,耗尽了明家的宝物亦未有成效。在族姐修炼的时候,她疯癫闯入,害得族姐走火入魔而亡,更连累了两个无辜族人。她活着,就是个累赘,所以我将她推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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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衡玉语气寒凉, 说罢,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明月楼。
原本,他可以安安分分地守在群山之中。
可他却说自己实在太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了。
他用了符箓,将明家腕上有朱砂痣的人能重新涉世的消息先行传了回去。
至于他自己,看来已经撑不到回家的那天了。
这些天我给霜珠搭了个巨大的秋千, 明衡玉刚走, 霜珠就坐着秋千从楼上荡了下来,飘然落到了我面前,打了一通手势。
「你想去看元鹤?」我问道。
霜珠卖力点头,我顺势牵起了她的手:「走吧,正好今天我也还没去看他。」
第九层如今空旷了不少, 原本放寒冰棺的地方变成了我为元鹤设下的温养灵阵。
灵力流水似的被我注进去,才维持了灵阵多年不竭。
可今日的灵阵不但黯淡无光,就连阵眼处的琴也不见了踪影。
我和霜珠手拉手停在了阵前, 霜珠急得都快要会说话了。
「放心, 没人敢来偷琴。」我安抚地捏了捏霜珠的手,「应该是元鹤化形了。」
霜珠冷静了下来, 和我一起去了元鹤的屋子。
房门推开, 榻边的人不是元鹤还能是谁?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霜珠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起来,视线在我和元鹤之间兜了一圈,随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如今才算是,真正的久别重逢。」我看着眼前鲜活的元鹤,语气有些发涩。
元鹤默不作声地盯着我,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不认得我了?」
「认得。这些年, 你日日都入梦。」
明明是好话,听着却让人想要掉眼泪。
我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忍住了泪意。
元鹤抬起了手,我已经做好了和他拥抱的准备。
结果他往我手里塞了根鞭子,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缚灵绳把自己倒吊在了房梁上。
头好痒, 感觉有一排问号从我的脑子里往外冒。
我蹲了下去,平视着元鹤:「你这是干什么?」
「之前为了逼问明家的线索,我把你关进了暗牢, 是我的错。」
所以化形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跑来找鞭子和缚灵绳。
这算是……负鞭请罪?
我将元鹤放了下来,替他整理好了衣袍。
「主人,你不抽我吗?」不再阴晴不定的元鹤,丹凤眼里染上了一层迷茫。
我一时失笑:「这么想我抽你?」
「本就是我的错。」
「你没错, 我也从未怪过你。」我掂了掂手里的软鞭, 忽然生出了坏心眼,「不过你要是坚持,我倒也可以动手。」
眼见元鹤又要把自己吊起来, 我连忙制止了他:「也不一定非要吊起来抽。」
「那在哪儿抽?」
「嗯……以后你就知道了。」
元鹤和我先后起身, 跟在我后面声声追问:「为什么要等以后?」
「你的身体还未完全调养好。」
元鹤似懂非懂:「是要去暗牢吗?」
「自然不是暗Ťù₁牢。」
「那是哪儿?」
「……」
我的双手负在身后, 一不小心就被元鹤拉得转过了身体。
元鹤附身凑近了一些:「主人,你笑什么呢?」
我捧住元鹤的脸,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
元鹤的脸瞬间涨红, 我憋着笑回道:「没什么,见到你高兴而已。」
往后的岁岁年年,都该这么高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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