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

我的大部分青春,都交给了沈墨昀。
我骄纵任性,无法无天。
玩腻后,我甩给他五十万让他从我的世界消失。
再后来,我在酒吧端盘子还债,他问我「后悔吗?」
「怎么,你要包养我吗?」
他猛的掐我的脖子红着眼「你就这么爱钱吗?施若。」
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我家破人亡,而他应该有大好前程。

-1-
分开这么多年,我并没有想过再次和沈墨昀见面是在这么个场景下。
刚刚上酒时,我故意低着头,帽子挡住了眉眼,生怕他看见我的脸。
一个长相清纯的女生坐在他旁边。
郎才女貌,很配。
但我没想到,包裹得那么严实,他会认出我。
他不服气地抬头看他:「谁不爱钱啊,沈墨昀?」
「呵。」
听到我的话,沈墨昀像是泄气了一般,又或者是听到了什么恶心的话,把我甩到一边。
离开他的束缚,我往楼下跑去。
原以为只是一个小插曲,但下班后经理姐姐就告诉我。
沈墨昀把我一年的工资都结了,还给我留下一个地址,让我去找他。
我拎着面前这张便签,毫无表情地揉捏了两下,丢进垃圾桶。
出了门口,就被一双拉到一边。
我挣扎,看见是沈墨昀。
「你有病?」
他抓得很用力。
语气又是极其霸道:「不是缺钱吗?一个月五十万,跟我。」
我才不接受他这施舍般的要求:「你,放开!」
「由不得你。」
就这样,我被他带上车,老老实实「绑」在副驾。
车稳稳地在别墅区停下。
我下了车,看见眼前熟悉的别墅,那是我以前的住所。
家里破产后,就卖了,没想到是沈墨昀把它卖了。
沈墨昀掠过我,我没打算跟。
「你可以不进来,但你出不去。」
我咬咬牙,忘记了这里是郊区,打不到车。
在沈墨昀的别墅住了两天,他没让我做什么,充其量是干一些家务。
我想着这五十万真好赚。
但很快我就体会到什么叫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2-
晚上我窝在沙发上看综艺,吃着昂贵的进口零食。
门铃响了。
我趿着拖鞋去开门,喝得醉醺醺的沈墨昀也撞了进来。
身边扶着他的白悦也显得很吃力,但眉眼间尽是对我的挑衅和风情。
她越过我扶了沈墨昀进房间,房门紧闭的那瞬间,我感觉我的心也沉了。
那晚上他们没有出来。
直到天明,白悦才从房间出来,她换了套睡裙,脖子上的红印还很明显。
而不久,沈墨昀也下了楼。
我沉默,没有说话。
沈墨昀的衣服也不是昨晚那套,发生了什么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
沈墨昀扫了我一眼我。
「楼下房间你去打扫一下。」
我:?
见我没有动作,沈墨昀又扫我一眼,眼里带了些情绪:「怎么?你以为五十万白拿吗?」
好,我忍了,为了五十万。
上了房间,我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来打扫。
床上,地上都是散乱的衣物。
甚至地面还有用完的小孩嗝屁套。
胃里涌上一股反胃的感觉,我强忍着收拾。
白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不好意思,我的衣服都要手洗呢。」
我没说话,把衣服拿进脏衣篓,进了浴室。
把水开到最大,屏蔽外面两个人的交谈声。
「怎么,这就生气了?」
沈墨昀靠在浴室门前,抱着手臂。
手上搓着衣物,两个人昨晚的身影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够了吧,沈墨昀!」
我把衣服重重砸在洗手盆上,溅起几滴水花。
「恶心我?老娘不干了!」
我甩手就想走人,沈墨昀拽住我,在我耳边开口:「怎么?五十万不要了?你不是爱钱吗?」
「呵,不好意思,我向来不要不干不净的钱。」
言外之意就是,他和白悦脏手。
沈墨昀被我话中有话激怒了,掐住我的脖颈:「施若,你今天走出这栋别墅一步,我保证以后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弄你。」
我同意不服输,尽管脖颈泛起青筋「好啊,那就……试试看。」
我踏出了别墅,沈墨昀还真没追上来。
他和记忆里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沈墨昀,温和,做事不急不躁。
失去了酒吧的工作,我又回归了社畜打工人的生活。
周一,公司来了新的总裁。
同事们都在八卦「听说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好像长的还很帅。」
「听说他当初一手创建的系统从众多商业大佬里杀出来。」
我眼皮一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3-
果然,接待室门口,沈墨昀的声音传来。
「李经理,从今天开始,把施若调过来给我当经理。」
沈墨昀眼神落在我身上,和一旁的经理说。
也不管他是不是上司,我的声音在一众人群里响起:「凭什么?!」
顿时周边讨论声停下。Ṱű̂ₖ
沈墨昀:「凭我是你上司。」
领导立即答应,也没问过我同不同意。
傍晚,我拎着包下班。
沈墨昀的声音传来:「去哪。」
「下班。」
「我让你下班了吗?」
沈墨昀把我带去了宴会。
而在我下车之后,他人就消失了。
直到一刻钟后,白悦挽着他的手臂笑得矜持,摆足了正宫的范。
呵。
这一晚上,白悦几乎是滴酒不沾,尽数变法喂进我肚子里。
只因为开始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她怀孕了,不能喝酒。」
于是,在那句话后,我喝下去的酒感觉都是酸涩,难咽。
沈墨昀看着我的眼神深沉。
以前我胃不好,也不能喝太多酒。
所以以前他总不让我碰酒。
但现在看着我一杯又一杯下肚,他只是淡淡地看着。
那晚上我被他带回了家。
我喝多了,他也喝多了。
从进门,他吻我,直到床上,难舍难分。
沈墨昀像是把情绪都发泄在我身上,去把他折磨得不轻。
第二天,宿醉过后,我看着衣不遮体的我和他。
平淡地开口:「沈墨昀,你图什么?让我当三吗?」
沈墨昀已经开始往身上套衣服,背对着我:「当三,你不配,你顶多是消遣的工具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酸涩涌上心头直至模糊双眼。
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声音惹上哽咽:「沈墨昀,为什么ṱų₃不能放过我。」
听见我的哭声,他终于有点表情,不紧不慢地擦去我眼角的眼泪水:「施若,当初你让我离开的时候,你应该想到现在这个结局。」
自从那一次后,在公司,我几乎是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直到我的姨妈推迟,身体出现异样,以及那明晃晃的两条红杠。
我才意识到什么。
我怀孕了。
沈墨昀的。
我抽空去了一趟医院。
医生告诉我,打掉孩子可能以后我很难再怀上,但目前这个孩子胎心也不是很稳。
我拿着报告出门,恰巧碰见了来产检的白悦。
我连忙往洗手间跑去,因为她身旁是沈墨昀陪同。
他侧着头听她说话,嘴角始终衔着淡淡的笑意。
等他们两个进了诊室,我才从卫生间出来。
路过诊室,还听见医生的话。
「胎儿很健康。」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提步离开。

-4-
当沈墨昀的助理不轻松,或者说是他不让我轻松。
结束了一周的工作,我本想回家休息,但发小突然说要去海边露营。
到了别墅ẗű⁰才发现,白悦和沈墨昀也在。
他们组了一群人的局,说人多热闹,都是圈子内互相认识的好友。
有几个女生,我都不太熟,都是白悦的小姐妹。
时间还早,潮水没退,几个女生相约去拍照,我不想去,但被她们拉着也就不好拒绝。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上面。
白悦站在我旁边。
沈墨昀跟来了,主动接过相机:「我来拍吧。」
我站在上面,没什么表情,拍完,ƭû⁶一个一个下去。
但好巧不巧,在我刚踏一步,海浪拍上来,而我和白悦脚下一滑。
我和她都应激性地向下边的沈墨昀伸出手。
他第一反应先接了白悦,白悦没摔,他反应过来想牵我的时候,我已经稳稳当当地摔在了礁石上。
膝盖和小腿传来钻心的痛,手心也火辣辣的疼,眼里忽然浮现的都是他先前和白悦产检,牵着白悦的画面。
种种画面在脑海里放映。
他愣住了,白悦也愣住了。
「阿若,你没事吧?」
听到动静的陌景几个人也往这边赶。
我艰难地爬起身,沈墨昀上前来扶我。
我一把甩开,嘶吼道「你满意了吗?!不是要弄我吗?」
眼泪滴在手心,摩擦着破皮的伤口。
他一直说,我一直不听。
后面,是陌景给我处理的伤口。
我只想离开这里,去没有他的地方。
我以为远离他,就会安全,但是我太天真了。

-5-
在别墅的第二天早上,我想出门看日出。
但在门口意外碰见了另外一个人。
齐峻,沈墨昀圈内的朋友。
「看日出吗?」
他问。
我点点头,他问介意同行吗,我说不介意。
看完日出后,他说附近有一个游轮派对,问我要不要一起。
我想拒绝,但我又不想回去别墅看见他们,于是答应了。
但这是噩梦的开始。
游轮里,各色各样的人聚集,跳舞喝酒。
齐峻不知道去哪了,我坐在一旁看着窗外发呆。
「施若?」
我扭头,皱眉「顾冬?」
顾冬是圈内有名的难缠和刺头。
我很不喜欢他。
「喝一杯?」
他举着杯子递给我。
我摇摇头,「我喝橙汁。」
我端起旁边的橙汁,喝完,起身离开。
但还没走两步,脚步就发虚,紧接着下一秒被人悬空抱起。
顾冬换了一副神情,他把我丢在了沙发上,直直压下来。
我用尽力气咬了他的手,他像是被激怒,打了我一巴掌,随后又踹了一脚我的小腹。
「什么东西?!你也配咬我?」
我捂着肚子,趁他起身,我踉跄地往楼梯跑。
没抓住把手,从三楼楼梯摔到二楼,肩膀结结实实碰地。
二楼的人都震惊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我。
因为身后的顾冬下了军令状。
小腹撕心裂肺地疼,又被顾冬拖着往楼梯上走,下身的血迹染红了楼梯。
我终于感受到什么叫绝望。
直到齐峻出现,他疯了一般阻止顾冬,往他手上打一拳「你 TM 知道碰的谁的人吗?!你我都惹不起?!」
顾冬「玩完再说。」
这空隙间,我从地上爬起,到了游轮外面,靠着栏杆。
拿起手机套起防水袋,打开录音。
随后在他们的目光下,我跳了下去。

-6-
我做了个梦,回到初见沈墨昀的那年。
那年我高一,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公主。
所以我想要什么就必须拿到。
我看上了沈墨昀。
他家庭很困难,永远穿着洗白的校服。
我追在他身边很久,直到高三。
他终于忍不住「施若,如果你和我考同一所大学,我就答应你。」
「好。」
我的成绩很烂,我想他是故意以这个为理由摆脱我,但是我不服。
我请了最贵的补习班,缠着他给我补习。
老天不负我,我考上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很高兴地去找沈墨昀。
但是被突如其来的谩骂声吓到了。
「上什么大学,我可没有钱给你上大学找份零工打着照顾你爸不好吗?!」
我走近,看见的是破旧的家和低着头的沈墨昀。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家庭和我相差是多么大。
破碎不堪的家庭。
「沈墨昀?你……还好吗?」
我第一次放轻了姿态和他说话。
但他好像不想让我见到他那个样子,对我很不耐烦:「你走吧。」
「我不走!」
我拉住他:「我们一起上大学好不好,我陪你打工。」
我们都如愿上了大学。
一切都渐渐好起来,我的家庭却迎来噩耗。
我家破产了,父母被人害死,还欠了很多债。
我消失了很多天,料理父母的后事。
陌景帮不了我,这水太深了。
他只告诉我,我父母惹了不能惹的人。
我看着事业刚有起步的沈墨昀。
回来后,毅然提了分手。
我转了卡里的五十万给他。
他红ṭũ̂₉着眼质问我为什么。
我说玩腻了,不爱了,我要出国了。
我走了,那个雨夜,我走得坚定,我知道他在我身后,我不敢回头。
那五十万,就当我投资他的创业基金。
幸好,他成功了。

-7-
再次有意识是在沙滩,我半掀眼皮看见了抱着我做急救的沈墨昀。
以及沙滩上嘈杂的人群声和海浪声。
他眼睛红了,再也没有往日那个冷淡的样子。
随后彻底昏过去。
我被紧急送进了 ICU。
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再出来时,我戴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
房门半掩着,我听见沈墨昀和医生的谈话。
「她的子宫壁太薄了,估计以后都没办法……」
后面的话我没敢继续听。
沈墨昀一拳打在了医院的墙上,顿时血肉模糊。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这才感受到对生活的疲惫。
那天下午,沈墨昀在给我削苹果,我看着楼下嬉闹的小孩。
「沈墨昀,放过我吧。」
闻言,啪嗒一声,果皮断裂。
沈墨昀起身过来抱住我,语气里皆是慌张「阿若,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们先把身体养好好吗?」
我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沈墨昀,我说真的。」
「我累了。」
「对不起,阿若。」
「对不起……」
住了一个月的医院,我被沈墨昀强制带回家。
我没有反抗,平淡应对他的「补偿」。

-8-
别墅里被他装修得温馨,看起来像是我们的同居生活。
沈墨昀变了个人,一日三餐亲自下厨,变着法给我做饭。
我走到客厅,沈墨昀围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我下来时视线四目相对。
「来吃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沈墨昀的厨艺很好,以前,他经常下厨,他说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些粗活都应该给他干。
我恍惚了,那是以前。
那时候也是在这个别墅,沈墨昀刚对我动心,我们过了一段时间的甜蜜生活。
如今再次一起吃饭,不过几年时间,我却恍如隔世。
晚饭过后,沈墨昀有事出去了。
我在家待着,白悦却敲响了家门。
刚开门,她二话不说就跪下。
我皱眉:「你干什么呢?」
来我面前卖可怜?
白悦眼睛顿时红起来:「我求你,把墨昀还给我吧,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信息量一下子有点大,我把她拉起来:「说清楚,沈墨昀不是说孩子不是他的吗?」
白悦:「怎么可能?!孩子是我和他的!」
白悦从包里掏出几张纸:「你不信?我有报告!孩子是他和我做的试管。」
我颤抖地接过那几张纸,几张纸仿佛有千斤重压在我手上。
沈墨昀甚至还在昨晚抱着她,对她承诺孩子不是他的,是个意外。
现在看来,那个意外就是他。
白悦走后,我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直到天黑,沈墨昀从外面回来,看见我坐在客厅一言不发。
他走过来想要抱我,被我推开,他才发觉不对劲。

-9-
「沈墨昀?你骗我,孩子是你的对吧?」
我看着桌面上的报告,平静地开口。
沈墨昀蹙眉:「白悦找你了?」
我别过头:「如果她不找我,你是打算一直这么瞒下去?或者让我以后都背着一个小三的名吗?」
沈墨昀强行掰过我的脸,眼里的慌张呼之欲出:「不是的,阿若,你听我说!」
我推开他,上楼:「你别说了,明天我就离开这。」
我就算再怎么放不下他,也不会当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第二天,我离开时,沈墨昀拉住我的行李箱。
「阿若,你真的要走吗?」
我反问:「要不然呢?」
沈墨昀从背后怀抱住我,脸埋进我的颈窝:「别走,我好不容易找回你。」
我竟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他哭了。
我也渐渐模糊视线,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往前走「沈墨昀,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从沈墨昀那里离开,我把工作也辞了,去了母亲以前居住的城市。
在走后一个月,某天,发现银行账户多了一笔巨大的汇款。

-10-
一条陌生的信息发过来。
「顾冬那个混蛋已经进去了,这是你的赔偿,收下吧。」
这语气,想都不要想是沈墨昀。
这笔钱数目实在太大,于是我开了一家工作室。
我大学学的专业是设计。
但毕业后因为种种原因,进了公司当个社畜。
现在有了资金和自由时间,我打算重新开始。
我开了一家工作室。
从一家小透明工作室到独立品牌。
我用了三年。
或许是上天怜悯我,机缘巧合下我的创业之路很顺利。
三年里,家里的债务也都还清。
一切都在正常的轨迹上运行。
助理拿来邀请函时,我正在办公室看新的设计图。
「若姐,这是 valan 品牌方的邀请函,下周,需要现在订机票吗?」
「明天吧,明天回去。」
我放下图纸,看着窗外,一别三年,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飞机落地前,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三年前离开那天,暴雨如注。
沈墨昀追着我的车跑了很久,最后跪在雨里崩溃大哭的样子。
醒来时,飞机正在降落,窗外阳光刺眼,与梦中阴郁的雨天形成鲜明对比。
不一会,飞机落地临城。
这座城市有太多太多的回忆。
助理拉着行李,我走在前头,看见远处的陌景朝我招手。
我笑着摘下墨镜:「好久不见。」
陌景叫了人把助理送回了家。
小助理家也是临城,在海城读大学,一毕业就被我招进工作室。
陌景接过我的行李:「走,给你接风!」
「好啊。」

-11-
回来之后,陌景组了几个局,其中有几个圈内退休从事自己品牌的大腕。
但酒过三巡,还是有点难招架。
便以上洗手间为由出了包厢。
陌景给我发消息「你顶不住在外面待久点,这边我帮你。」
「好。」
我低头回复,没注意脚下跑了一个小人影。
「诶呦。」
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我低头。
发现是个小男孩,长的粉雕玉琢的。
我忍不住蹲下去摸摸他:「小朋友,走路要小心哦。」
「好,对不起,姐姐。」
我被他逗笑:「嘴真甜。」
我还没起身,前方,有人叫唤。
「小祈,回来。」
这声音……
内心的猜测和视线的挪移,一同进行。
我起身,对上的便是沈墨昀的视线。
四目相对,我很平静,他也很平静。只是他的平静下,又暗藏潮涌。
他比以前更硬朗,也更显疲惫。
沈墨昀在我面前站定:「阿若,好久不见。」
一旁,男孩拉住他的手晃了晃:「爸爸,你认识这个漂亮姐姐吗?」
这是沈墨昀的孩子。
我抢先一步回答:「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哦。」
沈墨昀看着我的目光渐渐沉下去。
气氛实在尴尬,我看他一眼,便找借口先走:「我有事先走了。」
回到包厢,那颗心还没定下来,三年了,果然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身后走廊,沈墨昀一直注视着我离开的背影,直到沈祈的声音拉他回过神。
「爸爸,那个姐姐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12-
第二天,我去了一场拍卖会。
拍卖会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我第三次举牌时,二楼包厢突然传来三声规律的钢笔敲击声。
抬头就看见沈墨昀松了领带,正用我们二十岁约定的暗号竞价。
「七百五十万!」
拍卖师激动地指向他的包厢。
散场时那套绝版设计图已经送到我座位,烫金扉页里夹着张泛黄的便利店小票,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他买的薄荷糖,背面新添了行小字「赔你一千个这样的夜晚。」
我刚要撕碎,发现票根边缘已经起毛,像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
沈墨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左手无名指有道新鲜的伤口「谈谈?」
「没空。」
我把图纸塞进包,他立刻侧身让路,西装下摆却擦过我的手背。
那瞬间闻到熟悉的须后水味,是我曾经随口夸过的那款。
我走向电梯。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他突然伸手拦住,「下周三有暴雨。」
他呼吸有些急「你工作室的露台……」
金属门重重合上,最后看见的是他来不及收回的手。
连续三周,我在半岛酒店顶楼的恒温泳池都能”偶遇”沈墨昀。
今天他破天荒地迟到了,我正在水中调整呼吸,突然听到救生员急促的哨声。
抬头看见沈墨昀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正ṭṻₜ把一个小女孩托出水面。
「没事了。」
他单膝跪在池边,用毛巾裹住吓哭的孩子,手法娴熟得像练习过千百遍,「要记住看安全标识,好吗?」
阳光穿过水珠在他睫毛上跳跃,那一瞬间我恍惚看见当年在福利院做义工的青年。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我泳道尽头,发梢还在滴水。
「抱歉打扰了你的晨泳时间。」
他递来一杯姜茶,「温度刚好。」
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他顺着我的视线解释:「上周在福利院,有个孩子指甲太利。」
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我想起流产住院时,他曾整夜握着我的手防止我抓伤自己。
我回到更衣室,打开门发现,
更衣室的储物柜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急救盒,创可贴是我惯用的牌子,旁边还放着支儿童用的卡通 OK 绷。

-12-
之后的日子里。
陌景带我去见了另一波人,到了一家私人会所。
包厢很高级,暗调灯光下,皆是在名利场站稳脚跟的人。
见他过来,有人来打了招呼。
「景哥,来了?」
「嗯,带我妹妹来玩一下。」
一旁牌桌的人玩得起劲,只分出几抹眼光到这边。
每个人几乎都带着女伴,有几个是当红小花,有几个是圈内名媛。
桌子上堆满了筹码和牌纸,我向来不爱玩这些,家里还没败落之前,我都是跟着陌景,在一旁看着他玩。
在陌景旁边看他玩了一轮,刚结束。
门口又来了人。
抬眼望去。
白悦和沈墨昀先后进了包厢。
他们没有继续玩,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调侃——「哟,稀客啊?」
白悦挽着耳边碎发,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当家主母「我和他刚好在二楼参加朋友的宴会,听说你们在,便过来看一下。
谈笑间,又开了一轮。
「加码加码,金主爸爸都来了。」
沈墨昀以前从不碰这些,我带他来过一回。
最后他待不住走人,出来的脸还是黑的。
所以我再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去了。
但现在这也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出神之际,沈墨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把我手中的一张牌抽走,丢出。
「发什么呆?」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我内心惊了一下。
我下意识抬头寻找白悦的身影,发现她已经不在这边,而是跑到隔壁女生圈子里交际。
我往旁边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谢谢,我自己来。」
「哟,沈哥这就护上了?」
沈墨昀低头看着牌,面上没什么表情,冷淡来一句「有意见?」
陌景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没有。」
忘记了,他当年是我俩 CP 的死忠粉。
直到分手一年,他还天天缠着我问有没有可能复合。
「若姐,你是刚回来吗?」
出牌速度渐渐慢下来,又开启了新一轮话题。
这些人很少知道我和沈墨昀的过去,只有陌景几个知道。
我回「嗯,刚刚回来这边。」
「那还打算回去吗?」
这话问出来,我感觉到沈墨昀若有若无的眼神。
「应该不会。」

-13-
玩了几轮,我便想休息了,找人替下后往外面阳台走。
我点了根烟,已经很久没抽,还有点呛。
刚吸两口我就摁灭了。
「施若,没想到你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白悦从夜色中踏步。
我见状要走,白悦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有话和你说。」
我抬头看她,她眼神里深的不见底,萦绕着不明的意味。
「小祈是我的儿子,但是他不是沈墨昀的,那个试管报告是假的。」
我压制住烦躁:「白悦,你现在说这些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喜欢过沈墨昀,甚至以孩子为由绑住他,但是施若,你知道吗?他太爱你了。」
白悦说,认识沈墨昀的时间刚好是我离开那年,那年沈墨昀为了找我,出了车祸。
白家救了他,而且给他提供了大量事业上的帮助,因为他们看上了沈墨昀。
而白悦的孩子是个意外,但白家想保女儿的名声,所以和沈墨昀做了交易,以沈墨昀为孩子的父亲,制造出了一份试管报告。
一来白悦保全了名声,二来沈墨昀的事业飞速上升。
我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他们进了一个房间,甚至待了一晚上。
「那你们那天晚上?」
白悦看向前方,灯火映入她眼眸「那晚上,我对他有想法,但他在醉酒下依旧不肯碰我,他在沙发睡了一晚上。至于你看见的那些,是他故意让你看见的。」
我看她「其实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和他本来就已经分开了。」
白悦的声音柔了几分,说完她便走了进去「施若,沈墨昀很爱你,我承认我之前的确嫉妒你,但这么多年,我以为他能忘记你,或者回头看看我,可惜他没有。」
而我却是细细回想她说的话。
不止是那些,还有沈墨昀不为人知的过往。

-14-
之后的一周里,我都在忙着竞标的项目。
竞标前夜,工作室的灯光亮到凌晨三点。
我正在调整方案细节,电梯突然”叮」地一声打开。
沈墨昀拎着食盒站在门外,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楼下看到灯还亮着。」
我没抬头。「来探听商业机密?」
他自顾自地摊开棋盘。「赌一局?我输了就让三个点。」
那是我们大学时常玩的古法象棋,棋子已经磨出包浆,下到第三回合,我发现他故意走错两步。
「认真点。」
「我很认真。」
他忽然推过来一份文件。「这是明天竞标的内幕数据。」
我猛地合上文件「你疯了?这会让你损失……」
「比失去你更惨吗?」他移动棋子直入我方阵营。
我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但是我的心告诉我,我不想重蹈覆辙。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划出明暗交界。
二十八岁的沈墨昀眼角已有细纹,但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和二十岁那年问我「能不能在一起」时一模一样。

-15-
第二天,陌景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狐疑地看他「什么地方?神秘兮兮的。」
他没回答,开车带我去了郊外的一座寺庙。
刚进门,一位年长的住持迎上来,看到我时明显一怔。
「这位女施主,终于来了。」
我更困惑了,住持引我们到后院,指着一棵系满红绸的银杏树:「那位沈施主每年今日都会来,为无缘出世的孩子祈福。」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
走近看,每一条红绸上都写着同样的字——”愿吾儿往生极乐,愿吾爱Ṱůₒ平安喜乐”。
日期从三年前我流产那天开始,一年不落。
「他……每年都来?」我的声音在颤抖。
住持点头:「第一年来时,他在佛前跪了整夜,后来每年这天,无论多忙都会来,去年发着高烧,差点晕倒在台阶上。」
我摸着那些被雨水褪色的红绸,突然想起工作室创立初期那笔神秘的投资,署名是「若生」。
若生,若生……原来是他。
行业峰会后的暴雨夜,我的车抛锚在跨海大桥上,电话接通瞬间,雨声中传来急促的刹车声。
其实我不太想打给他,但陌景最近不在市里,而这里我唯一熟悉的人就是他。
沈墨昀的黑色越野车冲破雨幕,他冒雨跑来时没打伞,白衬衫瞬间透明地贴在身上。
「上车。」
他脱下外套罩住我「暖风开好了。」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龙舌兰香,仪表盘显示这辆车已经行驶了十七万公里。
我忽然认出这是当年他创业时买的二手车,曾经抛锚在送我面试的路上。
「居然还没报废?」
他手指轻抚方向盘上的刻痕,那是我生气时用钥匙划的「就像某人当年说的,’破东西才最经用’。」
雨越下越大,他忽然转向我「知道为什么选择今天来见你吗?「」
车载电台正在播报日期:9 月 15 日,我们分手的纪念日。
他声音沙哑,目光却炙热「从你离开那刻起,我每一天都在准备更好的自己。」
后座放着厚厚的文件夹,借着路灯我看见里面全是心理治疗记录,最早的一份日期是我们分手后第三天,诊断书上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
「」现在我有资格重新开始了么?」
他问得很轻,手却死死攥着方向盘,骨节发白。
「沈墨昀,我需要时间。」
「好,我等你。」

-16-
再次见到沈墨昀,是在 valan 品牌方举办的酒会。
不知道白悦是不是和他坦白了,这次他独自一人出席,身旁没有任何女伴。
他喝了很多酒,直到我看不下去,夺过他的酒杯。
沈墨昀眯了眯眼。
「花总,好久不见,我敬您一杯。」
酒杯见底, 寒暄几句, 我拉着他离开。
找到品牌方安排的房间,我把人扶进去。
我没好气松开手「沈墨昀,你来酒会卖醉吗?」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 语气也强硬起来「你管我?」
「行,我管不着你, 我走了。」
但话毕,他又拉住我ťũ̂ₖ, 整个人靠在我腰上:「不要。我求你,管我。」
我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墨昀:「因为你说我们不是一路人,那我就让你能够站在我旁边。」
我不可置信地看他「所以, 沈墨昀, 我的工作室到公司品牌,之所以那么顺利, 是因为——」
沈墨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没回。
「为什么去寺庙?」
他手中的酒杯一晃,酒液溅在西装上「你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关于白悦, 关于孩子,关于……」
我的眼泪砸在地上「关于你这些年怎么过的。」
沈墨昀抬手想擦我的泪, 又缩回去「我不敢。怕你恨我, 更怕……你可怜我。」
他终于承认, 白悦的孩子是商业联姻的产物, 他们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那天在游轮……」
他声音嘶哑,「如果我晚到一分钟…」
我看着他颤抖的手,突然明白这三年来,痛苦的从来不止我一个人。
暗夜里, 房间没有开灯, 一切都很寂静。
「沈墨昀, 你……过得好吗?」
「不好。」
沈墨昀语气很平静,平静到我感觉他这个人在一点一点变淡, 「没有你,一点不好。」
在我离开后,沈墨昀患上情感障碍, 每天靠着酒精和安眠药入睡。
他来临城看过我, 只不过是远远看着。
他不敢靠近, 他怕, 他怕他一靠近我就又会离开。
沈墨昀的车永远停在巷口,他看着她在小摊前安静地吃着面。
独自一人, 或许是孤独, 或许是工作压力太大。
她红着眼睛,眼泪簌簌掉下。
他努力压制住想上前的心情, 看着她,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就这样, 看了她三年。
现在, 她又回到身边,对他来说已经是人生最大的惊喜。
「沈墨昀,我回来了。」
等她功成名就,靠她自己站在我身边, 若是她愿意,我还想牵起她的手。
这样,我们还是一路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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