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对弟妹暗生情愫。
他和弟弟同时遇到危险。
活着回来那天,他匆匆越过我,抱住弟妹顾语笙温声安慰。
他装作他的双生弟弟秦夜。
对顾语笙呵护备至。
不曾想,秦夜也活着回来了。
这一次,轮到我迫不及待朝他弟弟奔去,依偎在他弟弟怀里,低声询问:「二弟想不想成为侯府世子?」
-1-
「二爷,是二爷回来了!」
顾语笙揪住秦越的袖子,又哭又笑:「你吓坏我了!」
我落在后面,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抹去顾语笙的眼泪,愣在当场。
做了三年夫妻。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来!
他抬起头,触及我愣怔的目光,眼里没有任何心虚。
坦然得近乎无情。
太荒唐了!
但……一切又好像有迹可循。
尤记得,初次踏入他书房那天。
他冲我大发雷霆,硬生生把我扯出门。
事后他对我解释:「书房里有许多重要的文书,平日不许任何人进出,一旦出了问题,谁进去谁就有嫌疑,这般规定也是为了保护家人。」
他平日出了名的好脾气。
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
一听他解释,我便以为是自己的过错,心里分外愧疚,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去书房打扰他。
再就是两家地位悬殊。
我不了解高门大户的规矩,心里又暗自喜欢他,偏爱总是容易偏听偏信。
也正是因为不对等的关系。
我以前从未想过能嫁给他,是他选择了我,以至于我天真地以为,他一定非常喜爱我,才会不顾父母劝阻娶了我。
现在想来,回忆里处处是他对顾语笙的特殊关怀。
顾语笙说话,他一定会认真倾听。
他每次送我东西,一定会叫我往二房也送去一份。
他曾交代我,要是二房的人遇到困难,一定要告诉他。
我当时居然以为这是兄友弟恭的表现。
当下迎着他警告的目光,我一句指责的话也不敢说出口。
-2-
淮安侯府是他们秦家人的主场。
一旦他是秦越的消息从我口中道出。
为了保全侯府名声。
隔天外头就会传遍我疯了的消息。
一路匆匆回到住处。
众多念头在脑海里盘旋。
我不明白,他既然喜欢顾语笙,还娶我做什么?
紧随而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拉开半扇门,就见他站在外头,一时忍不住质问:「你来做什么?」
他强硬地推开半掩的房门。
一进来就反手关上。
在我慌神之际。
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我,颇感意外道:「你居然认出我了!」
意味不明的语气令我打了个寒颤。
我克制住慌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一如往日的温和模样,缓缓笑开:「看不出来吗?你和她之间,我选了她。」
毫不遮掩地坦露心意,行事没有任何顾忌?
他该不会是想杀我吧?
一想到这,我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继续问道:「你既然已经做好选择,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举步迫近,惊得我不自觉握紧袖中的发簪。
没等我做出反击,他便错过我往里走去。
途经外间的圆桌子时还扫了一眼。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来看看你,看你有没有多余的小动作。」
我徒然松了口气。
他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杀了我!
那么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以为我能冷静地分析一切。
然而一开口就哽咽了:「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遮掩你龌龊心思的挡箭牌吗?」
他满不在意地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是挡箭牌,又何必追着问我?」
直白的羞辱像是利箭,瞬间贯穿我的心防。
忍了许久的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喉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他皱起眉:「婚前我便已经调查过你,你以前借着与笙笙的关系,接近她三哥,不就是想要嫁入顾家么?你秉性如何我早就知道,没必要装得如此伤心。」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
原来在他眼里。
我嫁给他是为了他的家世。
望着他。
我蓦地笑了出声。
只可惜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实在是太狼狈了。
刚擦完,眼角又漫出泪水。
我垂首看着手心蹭过的ṭű̂₌泪痕,深吸了口气,问他:「往日我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一点也感觉不到吗?真心与假意应该很好分辨,我确实借着和顾语笙的关系,想要和她三哥攀上关系,但我有刻意接近过你吗?」
「怎么没有?」他缓步靠近,停在一个暧昧的距离,认真端详着我的面容,「每一次见面,你都在看我。」
我怔在当场。
他却已经退了一步:「反正你想要的是荣华富贵,我给你这份尊荣不好吗?」
他说得对,却也不对。
我常常看他。
不是因为贪慕他的荣华。
而是因为……我喜欢他。
我失神许久:「挺好的,你的事我会守口如瓶,往后二弟就别一个人过来了,免得外人瞧见会误会。」
得到满意的答案。
他没有再废话,径自离去。
洒脱地奔向他喜欢的女子。
-3-
看来他不记得了。
五年前,十月初一那天。
继母带我和继姐去寒山寺上香。
她故意拖延时间,等大多数香客陆陆续续离去。
趁我跟着继姐去如厕。
她便领着人离开。等我察觉不对劲,发现继姐早已不见踪影。
自她进门之后,这样的事发生了许多次。
我也向父亲求助过许多次。
可母亲死后,我仿佛也失去了父亲。
多次告状让他逐渐变得不耐烦,我被冠上不懂事、狠心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的坏女儿。
也是那时我幡然醒悟,他们夫妻的关系,远比父女的羁绊更为紧密。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共度一生。
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太值当的女儿,去整治亲密无间的另一半呢?
见父亲不再理会我。
继母行事越来越过火。
我不敢想象,一个女子孤身在外留宿,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也许会被随便嫁出去。
又或者逼我自缢。
我必须回家!
可回家的路太远了。
鞋子磨得脚底起泡,堪堪抵达山下。
远处的晚霞蒙上了一层灰。
望不到尽头的道路,宽阔的河流,四处一个人也没有。
太过空旷的地方,令我心生恐惧。
我既害怕无人作伴,又害怕有人出现。
我忍不住想,继母会不会命人埋伏在半道上,只等我经过就跳出来把我往山里拖去。
我担心回家太迟,给她找到机会向我父亲告状,到时候我又要遭受莫须有的指责,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反思。
一时之间,我站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4-
我茫然地站在江边的银杏树下。
骤起的秋风,吹得杏黄的叶片发出簌簌的响声。
四周突然热闹了起来。
我怔怔望着飞舞的落叶,心里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如果能埋在这棵树下也挺不错。
胡思乱想之际。
一阵叮当的铃声由远及近。
秦越在附近的庄子里饮了酒,牵着马经过。
那黑色的骏马没有一丝杂毛,长颈挂着红绳串起来的金铃,特别漂亮。
「好看吧,它叫月牙,我家妹妹取的名字。」
他兴致很不错:「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得知我被家人落下。
他满不在意道:「这算什么事,我送你回去。」
带着他体温的斗篷落在我身上。
我害怕得浑身僵硬。
他牵着我来到那匹马旁边,顺手把帽子给我戴上:「挡住脸,不然被人瞧见,你就得嫁给我了。」
期间他因醉酒,没能爬上来。
摔下去两次。
这人躺在满地的银杏叶上,无奈地遮住眉眼,闷声笑了许久。
费了好大劲爬起来。
他终于朝我伸出手:「还不拉我一把!」
那好笑的模样冲淡了我心底的害怕。
后来,他的眉眼在我心里淡化。
可我还记得。
他的笑容比晚霞还要灿烂。
斗篷上的熏香也特别好闻。
我忘了具体的味道。
依稀记得是暖得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生长在烂泥坑里,我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去肖想不该想的人,竭力压制那天的怦然心动。
无数次告诉自己。
那天他喝醉了。
什么都不能当真。
现在想来,他确实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当初其实还给了我一块玉佩。
他说:「你家里人是不是对你不太好?拿这个去云海书院,就说是我推荐你过去的,让更多人看到你,这样他们便不敢再欺负你了。」
也正是靠着他给的机会。
我在云海书院认识了顾语笙。
家里头也因为我能进出书院,不敢再给我难堪。
确实有许多人因此看到了我。
可是,他本人好像从来没把我看在眼里。
我像是路边狼狈的阿猫阿狗。
他好心帮上一把,转头便抛之脑后,没当一回事。
-5-
我清醒地知道,这件事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因此改变对我的看法。
甚至还会对我感到失望。
进了书院,居然只学会了攀附富贵,没学到一点美好的品质。
不过他不会直白地说出来。
三年夫妻,我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
他听完只会哂笑一声,然后问我一句:「那又如何?」
可正因为平日里时时刻刻的清醒,让我活得有点疲倦,我会忍不住想犯糊涂。
像是当初他命人来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即便当时我已经打算攻略顾语笙的三哥,还是义无反顾地答应下来。
如我这样的普通人,总是爱做梦。
心里会有不合时宜的期盼,以为Ŧű̂⁽是我什么地方打动了他。
到头来发现,他只是找个在家不受重视,且贪慕富贵的女人罢了。
这样没有退路的人,最好掌控。
无论是代替他去关心顾语笙。
还是如今他顶替亲弟弟的身份。
我都只能听之任之。
即便已经认命。
这件事仍旧给了我不小的打击。
接连几日躺在床上,脑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想,一时间失去了动力,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丫鬟们都以为我是因为秦越没能活着回来,伤心过度。
茯苓那丫头,天天在我耳边汇报。
今日她在床边坐了许久。
我反应过来,起身歪在床头问她:「可是外头有消息了?」
她看了我一眼,小声地哭了起来:「侯爷派了许多人去找世子,说在河里找到一具尸体,那尸体已经泡得认不清模样,但那身穿着确实是世子平日的习惯。」
这一次秦越前往海元,协助当地官员调查官窑瓷器流入民间一事。
秦夜则是代替淮安侯回老家参加叔公的寿宴。
两人一前一后出发。
在回来的路上凑到一起。
谁知兄弟二人走到半路,遭到山匪围困。
也就是说,秦夜穿着秦越的衣衫,替他引开了追兵。
结果秦越却顶替他的身份,去照顾亲弟弟的妻女。
何其可笑!
想到此处,我突然怔住。
-6-
会不会是秦越查到了什么?
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回来。
所以只能顶替弟弟秦夜的身份?
正当我想着这事时。
忍冬匆匆进屋:「夫人,老夫人有事寻你过去一趟。」
也对,对外死的是我夫君ẗŭₖ。
现在消息传回来了。
我不能窝在屋里不出去见人。
要晕倒也得在所有人面前晕倒。
我也没怎么收拾,白着一张脸就出门了。
快到地方,走在前面的白薇忽然停了下来。
「二公子在屋里同老夫人说话,夫人沿着这条小路绕到后面,青嬷嬷在那边等您。」
青嬷嬷是老夫人身边待得最多年头的老人。
平日里已经不太管事。
白薇有点无措:「老夫人说,夫人能听得懂她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拢到一起,匆匆地往后面走去。
青嬷嬷见我过来,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领我进了茶室。
而她则是端上两盏茶进屋。
青嬷嬷进屋像是一个信号。
砰的一声,茶盏摔在了地上。
「为娘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以后要用你弟弟的身份,重新开始?」
秦越闷声应「是」。
「那檀玉怎么办?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该怎么过下去?你宁可做你弟弟的影子,也不愿意做回自己,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怎么能做出如此卑劣的事?」
「母亲,此番以二弟的身份回来,一是因为调查的事牵涉到皇嗣,事情还未彻底查清,我若是冒头,怕是会引来灭顶之灾;二是为了秦夜的交代,笙笙与他青梅竹马,要是他没回来,她会熬不下去的。」
他语气微顿:「三是为了孩儿的私心,笙笙曾救过我的性命,我不会让她稀里糊涂接受我,等时间久了,再慢慢告诉她一切,到时候由她自己做决定。至于谢檀玉……她本就唯利是图,届时我死后封赏的一切,都留给她作为补偿。」
屋内陷入沉寂。
老夫人气得语气发抖:「笙笙是你弟妹,难道救了你的人,你都要惦记吗?」
-7-
秦越呼吸一重:「自然不是!」
「只是得知救我的人是她,便不自觉多加留意,久而久之便想要护着她,生怕她受到委屈。我知道不应该,可这是孩儿唯一的念想,还望母亲成全!」
「那一次我差点就死了,命悬一线时想过许多事,后悔成天忙碌,出门前甚至没来得及和爹娘吃上一顿饭,后悔没有对二弟严苛一些,万一我死了,家里青黄不接该怎么办。想过许多事,唯独没想过会被人救下。」
提及此事,老夫人止不住叹息。
她一句又一句地问他:
「你就那么确定救你的人是她吗?」
「眼前人难道就不重要吗?」
「当初你陪为娘去寒山寺上香,见檀玉孤身一人下山,又ṭũₕ是装醉,又是送她回家,还把你老师送你的玉佩转赠给她,为她寻得一条生路。」
「后来你要娶她,为娘还感慨过你们的缘分怎么断都断不了,你今天为了笙笙抛下她,来日是否又会为了别人去害笙笙?」
秦越语气不解:「母亲为何处处维护谢檀玉,您不是不喜欢她么?」
老夫人开诚布公道:「对她,我确实不喜欢,她身份不够配不上你,无法给淮安侯府带来进益。」
她反问他:「你呢,你不觉得你心里的那把尺,对她道德上的衡量过于严苛吗?难道就因为她攀附顾家,便成了错吗?」
「这世间大多数人家的女子,一辈子都在打算,她不过是其中一个。」
「为娘知道,你认为笙笙不是那样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因为她有爹娘为她打算,而谢檀玉没有母亲,她父亲是什么人,你应当ƭū́₌更清楚不是吗?」
「便是为娘,也在为你打算,为淮安侯府打算,难道我也是利欲熏心吗?」
秦越似乎听得愣住了。
良久没有反应。
-8-
我坐在茶室里,逐渐意会老夫人的用意。
她说:「你若是执意想做什么,为娘劝不住你,一如你当初ẗùₑ要娶她一样,如今也留一份和离书,让她自己决定去留。」
秦越语气里难掩欢喜:「多谢母亲成全!」
老夫人尤不放心地问他。
「你心里,当真没有檀玉吗?」
「没有,一直都没有。」
那一瞬,尘埃落定。
老夫人没再责问他。
「你ţů⁴不后悔就好。」
我不清楚秦越什么时候走的。
等我从枯坐中醒过神来。
屋里屋外都暗了下来。
青嬷嬷正站在烛台前,小心地为烛火盖上琉璃罩。
柔和的光线。
照亮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和离书。
抓不住的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难以形容的滋味。
早在他坚定选择顾语笙的同时。
我再一次没有家了。
何况他话里话外对我的抗拒。
都在向我表明一个事实:
他只把我当成一个工具,我连做个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拿起和离书,一下一下地折叠好。
我收进袖袋里,也收起一地零碎的感情。
…………
隔天天一亮。
我把写好的信交给忍冬。
「亲自交到我舅舅手中。」
又交代茯苓。
「把我嫁妆收拾妥当,挪到我常去的宅子里。」
安排好一切。
我径直往秦越的书房而去。
命人拉开挡在门前的小厮。
撬开锁,在书房里翻箱倒柜。
秦越得到消息赶来时。
我正拿着他绘制的那张画像。
他眉头紧皱,开口便是质问:「你在这做什么?」
直到他把那张画从我手中抽走。
我怅然若失地垂下手,又哭又笑:「难怪她要那么说。」
该看的都已经看完了。
画上的人是顾语笙。
但在那个场景里,她是个不该存在的人。
因为救他性命。
把他揽在怀里哭的人……是我。
我和他在寒山寺的缘分有两次。
一次他救了我。
一次我救了他。
当时在后山发现他满身是血。
因为对他别有心思,我的目光常常追随他,即便他闭着眼,我也能第一时间分辨出他是秦越。
我以为他要死了,抱着他不停地哭,求他Ṭŭ₊醒过来。
-9-
「你昨天也在?」
秦越有点不自在。
不等我回答。
顾语笙已经寻了过来。
她抱着两岁的女儿,神情有点慌张:「二爷怎么来这边,可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我朝她笑了下:「之前二弟在他大哥这里存了些东西,我找出来让他带回去,今后我打算把这里封存起来。」
以往他不让我进出书房。
但我总想和他近些。
便在书房外栽了一棵银杏树。
还做了个秋千。
他在里面忙活,我便在外面忙。
偶尔还能休息放松。
我走出书房,对给我办事的管事张伦道:「这树也砍了。」
顾语笙闻言看了秦越一眼,忍不住劝道:「嫂嫂,这些可以留作纪念,砍掉未免太可惜了。」
我正要离开,听到她这话依旧好脾气地笑着:「可是我觉得碍眼,怪恶心的。」
这一家人都恶心。
当初我救了他,老夫人是知道的。
她让我最好不要和秦越走太近。
说秦越得罪了许多人。
我和他走得近了,容易受到他牵连,而我没有抗衡危险的能力,只会无辜枉死。
没想到她转头命人告诉秦越。
他的救命恩人是顾语笙。
无非就是觉得顾语笙是秦夜的未婚妻,作为兄长,秦越定然不敢觊觎弟弟的女人。
后来秦越执意娶我。
她又告诉我:「那孩子非你不娶,可见是用了真心,他自小脾气好,但也有些坏习惯,还望你多包容他一些。」
我便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与我是两情相悦,所以挪到书房外的树也是银杏树。
而他看到是银杏树。
也没有反对。
我以为那是我们的默契。
寒山寺不仅是山脚下有银杏树。
后山也有许多银杏树。
可是,他眼里的银杏树下,没有我!
难怪老夫人多次问他:「你就那么确定救你的人是她吗?」
所有的不甘心,在看到熟悉的场景里,出现不该存在的顾语笙后,我忽然意识到,老夫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我回头,看着秦越脸上遮掩不住的难堪,一字一句地交代:「往后我就不是你们嫂嫂了,最后说句体己话,二弟记得怜爱眼前人。」
真相我会告诉他。
但不是现在。
至少要等我脱离淮安侯府。
最好找到个二婚的对象。
这样方能断了任何可能性。
不再去妄想眼里根本没有我的人。
昨日秦越可是亲口坦白,他不是一开始就喜欢顾语笙,而是在不断的关注下,逐渐生出守护的念头。
真相无法改变感情。
迫不及待说出来,只会让满心欢喜嫁过来的我,变得更加可悲又可笑。
既然决定放下。
喜欢的男人,也就成了那个男人。
没关系的人,我就得换一副态度了!
-10-
舅舅下午就没忍住找上门来。
他来得匆忙,外头不算热他却出了不少汗,一坐下就问:「阿音啊,你信里莫不是在跟舅舅开玩笑,真闹掰了?」
我亲自给他奉了一杯茶。
「哪能开这种玩笑,秦越的葬礼已经在准备了,和离书我都拿到手了,见证人的名字都在上头,我已经拿去过了明路,过上一阵就能搬出去。」
他接过茶杯的手抖得厉害:「那你另外找人会不会不大好,你公婆不要面子的吗?总要意思意思守孝一年半载。」
我无奈地叹气:「舅舅,我当初帮你走动关系,让你出人头地,可不是希望你做事畏首畏尾,你就不能把我介绍给你最上头的那位吗?」
我早打听过。
那位晋王往后是无缘皇位。
太子就是他亲兄长。
陛下如今能把军权交给他。
可见是十分信任。
甚至通过加固小儿子的势力,来稳固太子的地位。
我想要的权势晋王都有。
之所以敢肖想他。
无非是他命太硬,接连两任妻室都死了。
「你疯了,且不说他克妻。」
说这句话的时候。
舅舅忍不住左右瞧瞧。
确定没人才敢继续说下去。
「前阵子好些人想给王爷介绍,惹得小郡主十分生气,王爷刚跟小闺女保证不娶妻,我凑上去,岂不是自找苦吃?」
闻言我只觉得好笑:「舅舅,便是如你这般谨慎性格的男人,也不会允许我表妹跑到你头上去。许多时候小孩子说的话,其实都是大人教的,他只是不想娶一个地位太高的女子罢了。」
即便是太子的弟弟,也要有所忌讳。
他手中的权势太重,一些事他不打算做,但他身边的人,不见得能压制得住日渐壮大的野心。
一听这话,舅舅眼睛都亮了。
他焦灼地捶了捶扶手,犹犹豫豫地看向我:「且试上一试?」
我顿时眉开眼笑:「尽管去试一试,实在不行就说是我的意思,说我想找他寻个庇护,把我信里的内容直接告诉他也无妨。」
这话或许让舅舅想起信里的内容。
他咬了咬牙:「是那小子配不上你,好闺女,舅舅一定不会让你爹找到机会来触你霉头!这事我来琢磨琢磨,直接上门说亲肯定不妥,我想办法迂回一些。」
大概是成功后的益处实在多。
舅舅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两声。
我听得一怔。
关心我的人,自会为我考虑。
和离之后,我父亲尚在。
我便无法独立在外。
他随时能拿出父亲的派头来约束我。
秦越写下和离书,但他始终认为我不会离开侯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娘家是什么样的烂泥坑。
所以在我说以后不是他嫂子后。
他的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没有男人会希望曾经拥有过的女人脱离掌控。
老夫人更是以退为进。
她什么都掰扯来给我看。
不惜让我亲耳听到秦越的种种想法。
一边希望我对秦越彻底死心,不再纠缠他。
一边又认为我应该对她感恩戴德。
她以为我舍不得侯府的安逸。
舍不得她这么「开明」的婆母。
可等葬礼结束,过上一段时日。
秦越就该以他弟弟的身份请封世子了吧?
到时候我就不是世子夫人了。
平日愿意听令的下人,指不定怎么议论我、怎么敷衍我。
想让我给一个活人守寡,想都别想!
哪有那么好的事。
-11-
倒是舅舅的改变,让我觉得做侯府儿媳也不亏,他比我想象的要能顶事。
我不吝称赞:「舅舅如今同以往不大一样了。」
舅舅忽地沉默下来,语气颇为怅然:「环境养人,越往上走,越能发现以往困住自己的许多事,根本不值一提。」
这话让我想起过世的母亲。
她生第二个孩子难产而死。
后来我随老夫人参加宴会,恰好遇到一位贵妇人早产。
她和我母亲的状况一模一样。
我听闻后,忍不住为她担忧。
可对我母亲而言的致命问题,并没有发生在这位贵妇人身上。
后来听老夫人说起这事。
方知她们身边的侍女、随在身旁的府医,以及早早请来的接生婆,全都是经验老到的能耐人。
遇到问题,他们随时能拿出对症的药。
许多金贵的药材,他们还要挑选最合适的年份。
也正是那时候开始。
我更加努力奉承老夫人。
细致入微的孝敬到底是有用的。
老夫人让青嬷嬷把许多事掰碎了教给我。
我把她们的本事学了七七八八。
于她而言,我像是一个趁手的工具,能作为侯府门面,处理侯府上下的琐事。
失去有点可惜,但绝对不会挽留。
甚至他们会以为我在以退为进。
一如现在,青嬷嬷在我面前唉声叹气:「夫人糊涂啊!侯府难道还会亏待您不成,比起和离后被人笑话,不如守着好名声过日子。」
对此,我嗤之以鼻,却已经习惯隐藏真实的情绪。
「嬷嬷说笑了,我哪里能守着好名声过日子,指不定还会有人说我克母又克夫呢,这算什么好名声?」
与其窝囊地过日子。
倒不如轰轰烈烈地造作一回。
「嬷嬷自己认了干女儿,应当也知晓儿女的重要性,老了以后若是有儿女时常看顾,下人也不敢偷奸耍滑敷衍我。」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意不达眼底:「这认来的儿女到底不够亲近,而我还这么年轻,万一长命百岁,守寡可就得守个七八十年呢!」
青嬷嬷见我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能尴尬地笑笑。
我愿意敬着她的时候。
她的话,自然有分量。
可我不愿意了,她的话就只是耳旁风。
-12-
事情的转机。
发生在「秦越」葬礼的前一天傍晚。
本以为死去的人,居然活着回来了。
一声声鬼啊鬼啊的叫唤下。
秦夜来到了我们面前。
老夫人一个顶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秦越匆匆赶来。
本该与他长得一般无二的人,瘦了许多。
我倒成了现场最能稳得住的人。
趁他们说话的空隙,脑海里翻过许多念头。
不经意一瞥。
视线里闯入一道身影。
正是得了消息赶来的顾语笙。
她看到秦夜的神情极为惊喜。
本来想朝他跑去,忽然想起什么,变得踌躇不前。
这一瞬。
心里雾蒙蒙的念头忽然清晰起来。
我能认出秦越。
没道理顾语笙认不出秦夜。
他们和我可不同,这两人自小定亲,老早就在培养感情。
也就是说,当初秦越回来时。
顾语笙的眼泪不作假。
可她明知回来的人是秦越,还是选择把秦越认作秦夜。
也对,是我我也不甘心。
我这样的人都能成为世子夫人。
她身份高贵,反而矮我一头。
心里早就不平衡了。
反正丈夫死了。
那么重新换个丈夫,不仅为自己考虑,也是为女儿考虑。
没人愿意守几十年的寡。
我憋红了眼,装作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们都说找到了你的尸体,我一直不信你就这么死了。」
不等秦夜反应,我一把拥住他。
秦夜浑身僵硬。
最先按捺不住的居然不是顾语笙。
秦越强制把我从秦夜身边。
他嘴里喊着「嫂嫂」,用的也是安慰的口吻:「大哥在外头受苦了,该让他好好歇息。」
我视线落在他扣在我腕上的手,不紧不慢地抹着泪:「二弟,你抓疼我了。」
周边还有不少亲戚和仆从在看着。
秦越烫到般迅速松开。
一旁的秦夜像是不知所措的狗。
他很快注意到一旁低着头的顾语笙,联想到一路走来看到的白幡,稍微动动脑子便能想得到,这是在为他举办丧礼。
一时不清楚内情,只能一直看着秦越。
我主动拉着他往里走去,无视他脸上的无奈,离了人群我便突然来了一句:「二弟在外面辛苦了。」
秦夜惊得手抖,「不辛苦。」
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受了什么惊吓。
稍微说句话就一惊一乍的。
我向他解释:「前阵子河里捞出一具尸体,尸体穿着秦越的贴身衣物,老夫人便以为你代替兄长死了。」
提及此事,他还有些恍惚后怕。
「我确实被河流冲走,得亏遇到一位船家,他见上流冲下来不少尸体,便知道出事了。」
「他见我穿得最好,晓得我是那些人的目标,便帮我换了一身衣裳,把大哥的衣物套其他尸体身上去,还在尸体的脸上涂抹了东西,引来鱼儿啃食,以此瞒天过海,救了我一命。」
-13-
我不禁唏嘘:「真是惊险万分。」
随即毫不留情地问他:「你大哥喜欢顾语笙这件事,你知道吗?」
秦夜猛地停住步伐,看向我的眼神变得警惕:「嫂嫂,有些话不能胡说,你身为女子,也该知道女子名声尤为重要。」
我盯着他笑开:「看来,你知道啊!那顾语笙喜欢秦越,你也知道对吗?你以为自己没法子活着回来,特意给她留了一条后路?」
秦夜脸色骤变,紧抿着唇。
没想到顾语笙藏得这么深。
不喜欢未婚夫,喜欢未婚夫的哥哥。
我忽然软了语气,语气蛊惑:「二弟,你想不想和你大哥换一换,也来做做这侯府世子?我和你大哥和离了,到时候你想娶谁就娶谁。」
秦夜愣了一下,摇头失笑。
「嫂嫂说笑了,顶替大哥引来敌人本就是我该做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怜悯:「多年前大哥也曾救过我性命,如果没有他的保护,我早就死了。」
我并不生气:「是寒山寺那一回吗?」
他面露诧异:「嫂嫂怎么知道的?」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形成了一个闭环。
他们的感情……还真是坚不可摧。
一个比一个重情义。
「应该是偷听我说的,既然你不想做世子夫人,那你明日就可以走了。」
秦越一步步走出来。
也不知道在后面听了多久。
我没回头,而是看向秦夜。
这位二弟不自在的站直少许。
看来也不是全然不介意。
我对此感到满意,总不能就我一个人受到影响,「能早点走,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罢,我便甩开二人。
回去让忍冬把自己人叫回来。
下午,管家居然来问我。
「大夫人,赶来的亲戚该怎么招待,可要备一些礼品?」
他的问题还没问完。
忍冬满脸喜气地走了过来:「姑娘,大家都回来了,茯苓说该搬的都搬得差不多了,可要去向老夫人辞行?」
管家察觉不对,干巴巴地劝我:「大夫人,世子爷刚回来,这紧要关头,您怎么能走开呢?」
我看着大变样的院落:「我不是走开了,而是和你们世子爷和离了,管家有事可以去寻老夫人拿主意,或者和几天前一样,去找二夫人做主。」
一切尘埃落定,我心里唯有轻松。
不自在的关系一旦发现原因。
那就再也无法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能离开这里,对我而言是好事。
-14-
向老夫人辞行时,她根本不愿意见我。
青嬷嬷不赞同地说了我两句:「老夫人很生气,有些事该见好就收,世子爷不缺愿意嫁给他的女子,但你永远也寻不到这样的人家。」
我满不在乎地转身就走。
「寻不到就寻不到,当初既然看不上我,直接和我说便是了,我自会远远避开你们这样的人家,以我的本事,总能寻到能过日子的夫家,并非我腆着脸黏上你们家的。」
想到老夫人的算计。
我忽然停住脚步:「寒山寺我救过秦越的命,那会老夫人就瞧不上我,对我说她儿子处处招惹危险,容易牵连到我,让我对外不要和秦越走得太近,也是我年轻没听懂她的意思,早知是这么个意思, 我一定不会嫁过来。」
屋内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有什么东西碎了满地。
看来, 老夫人很擅长耍这样的手段。
我只当不知里面有其他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告诉秦越的,但念在秦越对我有恩情的份上,我不会对旁人提及此事,你们……就稀里糊涂地过吧!」
我不再说话, 数着步子往外走去。
「一, 二,三……」
心里默念到「七」的时候。
房门被用力拉开,撞得哐当一声。
一道惊人的力道扯住我的手腕。
待我站稳, 已经被这力道带得跌进他怀里。
秦越眼底满是探寻:「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寒山寺里你救了我?」
我像个没有回应的木偶。
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一如方才答应的那样,不说就是不说。
想要答案, 他自己去找啊!
有些事,他只要找顾语笙对上一对, 早就能明白救他的人不是她。
他迷糊间记得我曾抱着他哭。
那应该也听到过。
我一路上求了许多次神佛。
没有好运降临。
我靠书院里学的基本医理,寻到合适的草药,止住了他伤口汹涌的血。
为他赢得时间。
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找上门告诉老夫人。
但事后, 我还是在寒山寺还愿多年。
我挣开他的手, 捂着手腕上的红痕, 眨眼间还是落下一滴泪,自嘲地笑说:「救人的是谁根本不重要。」
没有规定, 救命之恩一定要以身相许。
我和他都错把喜欢的人想得太好。
但俊男靓女,喜欢上也不丢人。
恶心的是他用偏见, 把我带入这个无望的漩涡里来。
又想不负责任地甩开。
不仅仅是践踏了我的真心。
还贬低了我的人格。
一如他拽我手腕的力道, 没有分毫的怜惜,唯有凶狠的伤害。
他眼里的不信任,质问的语气。
我回以满眼失望。
这眼神让他不敢再靠近。
无措,失落。
「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紧抿着嘴。
那双曾深情注视着顾语笙的眼睛。
哀伤地看着我。
我扶了扶发簪:「那就永远都假装不知道,不就行了?」
说着我补充了几句。
「你可要长情一些, 永远喜欢她。」
「可千万别因此对我另眼相待,也千万别来找我。」
「你到处招惹危险, 会连累我的。」
-15-
但他可是淮安侯府世子。
怎么会听我这种人的话。
得知我来寒山寺还愿, 他便匆匆赶来。
等找到我时, 发现我正站在山崖边。
他慌了神:「牧音,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近来,外面有许多议论我的话。
惹得我爹跑我住处骂了我一顿。
想必这些消息他都知道。
否则也不会这么担心地跑过来。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团扇掩住下半张脸:「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吧?」
他试探地走过来:「我知道你不会。」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行动完全不像是这么想。
这人还真会自说自话。
怪没意思的!
我转身离开崖边:「我处处为自己打算, 是为了过上随心所欲的好日子, 哪舍得就这么死了。」
正要回寺庙里头。
一片银杏叶飘了回来。
落在我跟前。
秦越比我先一步接住了叶片。
与新的叶片不同。
这片叶子像是夹在书页里的书签。
上面甚至有小小的字。
他看到上面写着:「偏爱。」
我瞥了一眼,轻笑道:「居然被风吹回来了。」
夫子曾说。
无论是男女之情……
还是父母之爱。
都可以用偏爱概括。
我满心算计。
唯独对他尤为偏爱。
可这份感情他视若无睹。
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听说那天他漫山遍野地找有字的银杏叶。
等他满心欢喜回来。
恰好有迎亲的队伍经过。
他与这队伍擦肩而过。
等他捧着叶片找到我的宅院时。
早已不见我的踪影。
茯苓笑眯眯道:「世子爷,我家姑娘嫁人了, 你若是想喝杯喜酒蹭蹭喜气,可去晋王府观礼。」
往后余生, 我谱写的故事里。
不再有他的参与。
生老病死, 与他无关。
生儿育女,与他无关。
喜怒哀乐,与他无关。
与晋王初见时,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秦夜其实是你舅舅找回来的,他试图让一切回归原位,但我却觉得你嫁给我肯定比留在侯府要来的自在。」
有他这句话。
我觉得日子应该过得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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