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我断联

三年前,周宪向我求婚后,断崖式分手。
我答应不领证,才挽留了我们的关系。
后来,周宪大病初愈,说:「我们去领证吧。
「听禾,你可以正式成为周太太了。」
我正削着苹果,平淡地说:「我们还是算了吧。
「讲真的,你现在一看,真的好普通。」
当天我搬家、离职、卖股权,彻底从周宪的生活中消失。
这次是我断崖式分手,在他最爱我的时候。

-1-
我打算离开那天,周宪正式向我求婚。
大病初愈的他还有些病气。
他温柔地说:「听禾,我们去把证领了吧。」
闻言,我继续打圈削苹果,不发一言。
我陪周宪创业八年,被喊了三年「周太太」,但我们一直没有领证。
领证,是他对我展现的最大的爱意与诚意。
但我不需要了。
复式公寓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宪难得耐心地打破尴尬:「生病时是你一直陪着我,谢谢,听禾。
「我们正式结婚吧。」
水果刀一顿,长长的苹果皮掉到了沙发上。
我放下苹果,看向他开口:「我们……」
他带着笃定的期待,从容地笑看着我。
「我们还是算了吧。」
周宪唇边的笑僵住,勉强平稳地说:「你不是一直想正式成为周太太吗?
「你陪我熬过生病,不是求的这个果?」
求?
他错了。
人可以有一时的卑微,但不会永远卑微。
我平淡地回:「我现在不想成为周太太了。」
一个名头。
爱他时,我千求万告;不爱了,视若虚空。
周宪故作镇静地问:「听禾,你是在赌气吗?」
我摇了摇头,缓缓走到门口:「你出院回来五天了,没发现我的东西搬完了吗?」
周宪眸光骤顿,薄唇抿直。
恍惚又不可思议。
我还是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俊美的轮廓泛着绒绒的晨曦,衬衣剪裁得当掐出笔挺的身姿。
在世俗眼里堪称完美。
但在我眼里,周宪只是个普通到平庸的男人。
我扯了扯唇角:「周宪,讲真的,你现在一看,真的好普通。
「普通到,让我不想和你度过漫漫余生。」
他勉力稳住神情,面色终究还是白煞如纸。

-2-
其实,对于我这样的小镇做题家,周宪并不普通。
周家的律所专门服务于顶级富豪,在富人区江平山山脚有一套别墅。
周宪长相俊美,所管的新兴公司业内出名,上市指日可待。
我只是他初创团队的一员,现今未担任要职。
连「周太」这个虚名也是我强求来的。
创业八年,第三年我们在一起。
第五年,他当众向我求婚后,断崖式分手。
我在雨夜登门周家,承诺不领证,承诺什么都不要,才换来一声「周太」。
换来周宪施舍我这三年在一起的时间。
走到公寓楼下时,杨弋正在车里等我。
周宪急急忙忙地从电梯跑出来,拉住了我。
他身体还稍有虚弱,气息微喘。
本能地心疼。
周宪克制着声腔:「你跟了我八年,这么离开不觉得太过草率,太过对不起你过往的青春?」
心底的一丝情绪荡然无存。
我奇怪地看着他,问:「周宪,你想让我为过去惋惜?」
他绷紧下颌,不发一言。
高高在上的周宪想挽留爱人,也不舍得低下一点头颅。
我食指轻点他心口,不以为意地说:「我不计较在你身上的沉没成本。」
甩开脸色刷白的周宪的手,就上了车。
他猛拉住车门:「林听禾……」
却迟迟说不出「我爱你」。
我的神情冷硬了下来:「周宪,你手术恢复期失能时,连你父母都不愿意来。
「只有我在。
「我仁至义尽了。」
周宪的脸色在我的每一句话中,逐渐变成极致的灰白。
他的喉头滚动,语气小心翼翼,可话语却是威胁:「林听禾,你走了,不担心乾客的工作?」
我现在只是个业务经理,随时会被拿捏。

-3-
我垂下眼帘细细品味着轻笑起来。
说要娶我的男人,见我离开不是挽留、解释,而是威胁。
我不意外。
他对我一向如此。
我漠然地关上了车门。
车迅速驶离。
后视镜里,周宪瘦削的身影笔挺地站在那。
倔强高傲却隐有被丢弃的无措。
呵,命运弄人。
他生病时只有我在他身边,所以懦弱地爱上了我。
但我选择了离开,在他最爱的时候。
心像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又涌起稍纵即逝的报复快感。
熟悉的街景迅速向后消逝。
手机振动,周宪:【林听禾,当初是谁在大雨夜把自己当作一个商品,枚举好处,商谈利益,求着周家和我继续在一起的?
【你费了这么多劲,前功尽弃?】
我知道他周宪骄傲,所以恼羞成怒,所以口不择言。
耳边滴答。
抬头望,车窗上一点一点地冒着水滴。
下雨了。
在逐渐布满水滴的玻璃中,林听禾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我哑然,又失笑。
泪水顺着脸颊滑进嘴中,淡淡的咸苦。
我释然了。
人与人之间,算了有算了的道理。

-4-
我至今都记得我去求周家的场景。
一月,雨很大。
打着伞都遮不住的大雨。
我在别墅门前等了很久,等到浑身湿透,保姆才开门。
我不得不佝偻着背,无措地打着寒战。
保姆在我脚边不停地拖去衣服和头发滴下的雨水,口中喋喋不休。
在被泼了一杯冷茶后,我依然冷静地把自己当作商品,只谈利益。
我学历高、业务能力强,我们的「夫妻关系」可以为年轻的周宪打造稳重深情的商业精英人设,能让投资掮客更好地讲故事,稳固公司的业务情况,等等。
而我不要法律关系,只要能和周宪在一起。
周家最后都听笑了。
大约没想到我可以这样没ţũ̂₎自尊。
最终同意了这门不亏本的买卖。
我平静地微笑,得体地离去。
我向来如此,能达到目的就不在乎颜面。
走出别墅,门前的江平山在雨夜里泛着朦胧的灰蓝。
不知道是真冷,还是心寒。
浑身颤得刺痛。
脚尖踏进漆黑的雨夜时,我僵住了。
消失了十天的周宪在连廊上出现了。
他穿着卡其羊绒衫,浑身氤氲着房中的暖气,趿拉着拖鞋走来。
所有的冷静沉着,稀碎了一地。
泪水溢满眼眶,眼前一片模糊。
像个淋湿的孩子,我冲进他的怀里呜咽起我的委屈。
没有等来熟悉的抚摸与安慰。
他轻笑出声:「林听禾,你真挺努力嫁豪门的。这你也答应?」
我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你真想嫁给我,还是想扒着周家不放?」
雨幕如织。
周宪站在那。
眉眼含着温温的笑,却浅浅如薄霜。
凉透了心。
我感到,冥冥之中,我和他自此刻起能算一天是一天了。
但林听禾蓬勃勇敢,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雨越来越大,车窗中的自己已模糊不堪。
看了眼屏幕上的信息。
我坦然地笑了笑。
人不要和既定的命运做抗争。
因为早晚都会输。
车停到了律所楼下。
摇荡的情绪一瞬冷却。
我拂去泪珠,上了些底妆。
杨弋在车外撑起了伞,我推门下车。
我要离开了。
与周宪的那些过往也无关紧要。

-5-
三天,我都在律所处理手上的股权。
这一年,我一直在等股权解封兑现。
结束后回到车上时,杨弋递来一杯咖啡和一份文件:「林总,您前公司的离职证明已经拿好了。
「十天后港城的机票我也订好了。」
我点了点头。
他是我的学弟,大学时经常在一个课题组。
几年前业务上也合作过,能力很好,也很识时务。
这次我去港城打算带他一起。
碰巧刘菲菲的信息来了:【禾姐,还好你走得巧。今天你原来的组都被总裁室发了通告降薪。】
周宪真拿工作威胁我。
可惜,我已经离职了。
【您离职后只管做好周总的贤内助。在公司我会照顾周总的。】
脑里都能浮现出刘菲菲颐指气使的模样。
我笑了笑,没生气。
我是在周宪住院期间提的离职,多亏她流程才能那么快。
周宪没想过我会离开,我没有竞业协议,也几乎没有股权约束。
所以我才能搬家、卖股权、离职,一气呵成。
只等一些收尾,我就可以去港城了。
回到酒店时,已是傍晚时分。
走到套房的落地窗前,眺望对面的江平山。
漫天的紫色晚霞仿若在浓墨重彩地为我即将迎来的新生,低声喝彩。
沉寂三天的周宪出现在了我的通知栏。

-6-
语气仍高高在上的。
只是隐隐掺杂着晦暗不明的祈求。
【听禾,你来帮我削苹果,我就可以撤销你们整组的降薪。】
他还不知道我离职了。
当初他把我降职到刘菲菲手下后。
我所有流程与汇报都不经过他。
【林听禾,你不要逞强。】
我哼笑了声。
我知道,是他在逞强。
但我不在乎。
我继续专心和杨弋对新公司业务结构。
新城市,新公司,一切都需要重整再来。
这个机会是我连夜飞了七次港城才得到的。
人生辽阔,不能只活在爱恨里。
工作起来很快就到了深夜。
落地窗起了蒙蒙细雨,江城的夜是渐进的雾霾蓝。
杨弋出去为我拿宵夜。
我揉了揉太阳穴,眼睛疲乏得酸胀。
手机通知栏的界面亮了,周宪发来了一张照片。
里面的周宪稍有桀骜地坐在椅子上,我拘谨地站在他身边。
心口轻轻地抽痛。
哈,周宪恰到好处地拿捏了我。
这是八年前,周宪打算作为创业失败的纪念拍的。
确实,我们美好过。
当年创业不到三个月,周宪的富二代朋友们都走了,只有我和他。
他也是富二代,也打算轻言放弃。
但我没有退路——错过了春招,为留在江城与父母决裂。
我不声不响地连熬三天夜,联系客户重新整理需求单。
终于说服周宪把公司继续做下去。
后来我陪着周宪熬大夜、喝吐血,求爷告奶,全国飞。
与之相对,周宪对我也很慷慨。
他家阿姨送饭时,会给我准备一份。
比起工地的十元盒饭好吃太多,我吃着吃着,眼眶会湿漉漉的。
为了让我好加班,他把家里十几万的床垫搬了来。
公司比和棺材一样的出租房睡得还舒服。
最难的那年,周宪自掏腰包给了我远超预期的奖金十万。
现在看来不值一提。
但那时那串数字太漂亮了。
漂亮到我想甩给爸妈看:比起哥哥,我更有留在大城市的能力,你们不能把我卖了换彩礼。
我不用吃十元盒饭,不用睡棺材板出租屋,我以后要大展宏图。
一时忍不住,我捧着工资单又哭又笑。
周宪抱臂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神像羽毛一样落在我身上。
很久才清朗地笑出声。
身后车库门口的绿荫窸窣着阳光,他的笑声随着夏日蝉鸣漫到了心房。
到此为止的话,我还能自持,只将周宪视为一个好老板。

-7-
那年除夕,我留守办公室看春晚快到尾声时。
周宪带着江城湿漉漉的寒气推开了门。
他的发丝还有点点水滴,满面赤红与喘息,没有了往常的从容。
好像是为了赶在零点而来。
他递来一份日式食盒,不好意思地笑:「这会只能找到这家像样点的了。」
里面是摆盘精致的刺身与日式点心。
我细细地吃起来。
只听周宪跟着主持人「10、9、8、7……」倒数。
霎时间,手机里春晚主持人高亢的声音消失了。
周宪的声音轻轻的,又重重的。
每一下都落在了我心头。
当到「1」时,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林听禾,新年快乐!」
然后在我手里塞了一个红包。
厚实的红纸包,让我有些手抖。
我从小就没收过红包。
小时候的红包下一秒就会被妈妈拿给哥哥。ƭŭ̀ⁱ
心房霎时鼓胀到了溢满酸胀,到了泪水肆意。
我埋头在食盒里,怕他看到我的丑态。
这样的零点时分,太过语焉不详,又太过美好。
谁都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第三年,他如期而至时,我不管不顾拥上前吻了他。
听说他即将有一位门当户对的订婚对象。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要抓住他。
周宪唇边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一时之间怔住,睫毛像蝶翼一样轻颤。
而后他扶过我后颈,给了我一个绵长的回吻,吻到我要窒息。
那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新年礼物。
我感谢上天的恩赐。
就是那样自以为是的美好,才教我不甘心放手,拖延至今。
想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所有感情的开始太过用力,就注定了潦草收场。
一碗冒着热气的热粥端到面前。
杨弋深邃的眼睛微弯,声音在深夜里尤显低沉:「喝粥顺一顺。」
我淡然地抬眸看他。
原来蓄在眼眶的泪水从眼梢滑落。
他递来一张纸巾,而后淡然地坐到对面继续翻阅文件。
略微昏暗的灯光下,细雨浅浅晕湿了他的衬衣,隐约勾勒出起伏的身形。
舀一勺粥,缓缓喝下暖了胃。
我从过去的瞬间走了出来。
把周宪调成了消息免打扰。
没删除他,没拉黑他。
断联,就是好好地在通讯录里、微信里。
所有的信息都是已读,却不回。
所有的电话都能拨通,却不接。
明明在一座城,却怎么也找不到。
在他最爱我时断崖式分手,才是最合适的因果。

-8-
我在江城待了八年,所谓的手尾比我想的少很多。
两天时间,我就办妥了公寓委托、信息证件的变更、新号码迁移。
多少有些身若漂萍的意味。
躺在酒店的花园里,绿树成荫,隐隐虫鸣。
预示着即将迎来生机勃勃的夏季。
即将迎来我下一段充沛的新生。
刘菲菲给我来了电话。
「林听禾,你离职周总不知道?!
「你害死我了!周总大发雷霆!把我整个部门都要掀了!
「你是不是故意害我?!是不是嫉妒我在公司比你受赏识?!」
原来他知道我离职了。
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睛,疏懒地开口:「刘菲菲,你部门的业绩几乎是我做的。
「我为什么要和你争所谓的赏识?
「记住,我不屑。」
挂了电话后,我翻开了周宪的信息。
我的离职突破了他的认知——
林听禾怎么可以离开周宪,林听禾怎么不用依赖周宪?
【林听禾,你离职了?
【你不觉得,已经闹得太过了吗?
【你的公寓也空了,你在哪?
【你到底要去哪?
【没有我,你怎么做业务,你只会回老家被耗死。】
几页几页的信息,透露出周宪的慌乱与不可置信。
恰巧银行来了信息:【××银行已收到 3,000,000.00 元,余额为 4,150,890.00 元。】
我盯着那条银行信息很久很久。
彻底放下感情时,利益带来的伤痛才直达心底。
虽然签合同时就知道多少钱,但真的收到时才有实感。
说它多,比我八年的存款多。
说它少,比我晚进公司的高管少了 80% 不止。
单纯数字的大,对比之下的小,拉满了极致的讥诮。
我是乾客的初创人之一。
乾客第一轮融资是看在我拉的大客户上。
离职前,我仍是最高业绩。
我应该和那些元老一样,顶着总经理的名头,拿下几千万股权,在江城高管圈层的牌桌之上。
却因为周宪,下了牌桌,一切皆烟消、皆云散。
我悔。

-9-
万分失意下,我开了酒店 1 万块的红酒,喊杨弋一起喝。
我们倚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江平山。
一盏盏路灯犹如银河环绕,盘旋而上。
山脚下的周家,坠在银河的尾巴。
杨弋一直在说些什么,我却听不进。
直到一阵淡淡的雪松香倏然而至。
我才稍稍给了他一些眼神。
是杨弋缓身靠近,笼在我上方:「我以为你喊我喝酒,是邀约。
「林听禾,我真的喜欢你。」
好像三年前。
他来和我们谈合作时,也费尽心思勾引我,还被周宪撞见过。
灯色暧昧,勾勒出他英毅的五官,起伏遒劲的肌肉。
他确实是有靠睡上位的资本。
安静的高级套房里,华美的夜景映衬下,红酒醇香在两人之间发酵。
此刻一切都刚刚好。
我拉过他,轻吻他的下唇复而撕咬衔扯。
我像一汪水由他起伏,填满了内心深处的沟壑。
让过去三年犹如幽魂的爱欲,得到了片刻的安抚。
和周宪如履薄冰的这三年,我才懂,爱欲是比性欲更难熬的东西。
爱欲如幽灵,在深夜悄然而至。
让我彻夜难眠,默默哭湿枕头,只因为是想要周宪的拥抱、亲吻和爱。
面对这样的欲望,我无能为力。
而我越是千求万告周宪的爱,越是惹他憎恶。
云消雨歇,我心里喟叹了声可惜。
可惜才发现,没有爱,也可以找个好看的男人安抚爱欲。
这件事很妙。
餍足地睡去。
一年前打算彻底离开的场景还是落在梦里。

-10-
复合后的三年,我和周宪的关系悬停在一条窄窄的钢线上。
如临深渊般的小心翼翼。
他总问:「林听禾你是不是为了钱?」
我都温柔地摇头否认。
他挑眉轻笑,全然不信。
周宪像他富二代朋友对待金丝雀那样,对待我。
送礼物,却不过纪念日;有性,却很难有陪伴;夸奖,却不再真诚。
温柔越来越少,冷漠越来越多。
除夕独属我的红包也不再有。
和他的相处,处处掺杂着他对我的服从性测试。
可我向来重目标、轻过程,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都可以忍受。
然而,周宪不应该碰我的底线——事业。
一年前我收到了岗位调整和股权协议。
好像这三年我就是在等这样的一个时机,去放下所有执念。
比起在周家,那才是我人生最大的羞辱。
我从业务总降到刘菲菲手下,变成一个普通的业务组经理。
给的解释是,淡出台前。
而初创团队的股权分配协议里,只有我,得到的远不及应得的十分之一。
那时正值盛夏。
汹涌的暴怒在脑中泄闸绝叫,浑身冷汗涔涔。
很久。
我就站在那很久。
久到刘菲菲得意地扔了个新工牌给我,我才如梦初醒。
我去办公室问周宪。
他正在看文件,漫不经心地说:「你和我在一起,就不要争那些了。」
脚跟一阵阵地发麻。
我昂扬铮铮地抢业务。
他随意几句话,就否决所有?
我哭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喉咙哽咽得发烫,烫得满脸通红。
周宪为难地叹了口气,上前拉住我的手。
语气温柔至极,语义却极其残酷。
「林听禾,是不是和杨弋说的那样,你从一开始就是想靠我的心软捞一笔?
「所以哪怕不要证,也要和我在一起,也要扒着周家?」
他的眼神温柔无奈,话语却极尽寒心:「你真的爱我吗?还是爱周家的钱?
「可惜,我不是冤大头。你的能力确实不足以分到那么多。」
我看着他。
仔细地,细致地,一点一滴地看他。
他无声地缓解过我的窘迫,温暖过我的孤独,毫不吝啬地嘉奖我。
他曾是我唯一的光。
当所有的光环都褪去,周宪只是和平庸的男人一样。
那样功利,拿金钱算真心。
又那样可悲,认为自己比不过金钱。
他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此不值得。
我轻轻笑出了声,利索地签下股权合同。
他明显吁了口气。
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拉过了我,哑着声轻哄:「你签了股权合同,就是想通了吧。」
他还在对我做服从性测试。
可我不想玩了。
我平静地离开了办公室。
那份股权不多,但是也有小几百万。
一年后才解封。
一年,可以做很多事。

-11-
我陆续将周宪送我的礼物让二奢收走。
我不想看到,我也不想和钱过不去。
跟着他的投资也零零碎碎地归整,为离开减少些手尾。
我花更多的时间跑业务,社交,打探。
终于Ţū́ₕ让我在半年前捕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港城一家新公司正缺开疆拓土的业务负责人。
老板正是盛艳。
周宪认为我趋炎附势是有道理的。
我大学确实是靠着给大小姐盛艳跑腿,才不用把时间花在打零工、计算一块两块的食堂餐费上。
我一方面获得全奖,一方面又借着盛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毕业时我和爸妈决裂的底气,就是存下来的全奖。
也是盛艳带我去的周宪的初创公司。
我当天买了她大学最喜欢吃的点心。
连夜飞去港城。
深夜,她见到我时,惊讶片刻后不悦地挑眉。
「林听禾,我当年把你带到周宪公司,是以为你能混到业务总的,结果你就为了媒体能喊声周太,什么也没做成?」
她不屑地拿过点心走了。
她还是那个嘴毒的明艳大美女。
飞了第五次,盛艳才愿意和我坐下来聊聊。
她稍带温和地笑了:「虽然你在周宪那无谓磋磨了那么多年,但好在你和大学一样,识时务,会止损。」
她趿拉着高跟鞋,懒散地递来一份合同。
「大学时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忙前忙后,别人都很看不起你。
「可我不觉得,因为你懂得抓住机会一路高歌。」
久违的被欣赏让我心生欣慰,我脸颊涨红了。
看清楚合同上的待遇,我心脏跳得更快。
底薪 80 万加提成,保守也会是 200 万的收入,远高于我在乾客。
我毫不犹豫地落笔签字。
这个机会我万分珍惜。
只等半年后股权解封,就离开江城。
说起来,其实所有的断崖式分手,都是早有预谋的。
我想,三年前的周宪也是如此。

-12-
离开江城这天,我起得很早。
这几日,除了工作,就是和杨弋厮混。
终日沉浸在讨好感里,体味到了盛艳和周宪被我服务的愉悦。
我好像舒展开了。
喝着杨弋的手冲咖啡,看向窗外。
朝霞在晨雾的间隙倾泻而下,层层橙黄浸染了江平山。
杨弋将充满电的旧手机递给我。
周宪的未接来电、信息铺天盖地而来。
有清晨、有晚上,也有凌晨发的。
此时心情很好,我耐心地扫了几眼。
一开始,他愤懑我不声不响地离开,语气极差。
【闹够了就回来。
【小心玩脱缰。
【你能去哪?业务做不好,你回老家也会被耗死。
【你都忍下那么多了,为什么要离开?】
我无奈又好笑。
让他失望了,我不会被耗死。
我要去更广阔的世界。
后来,他又说些生活上的事,以此表达自己的服软。
【刘阿姨做了你以前最喜欢吃的菜。】
头几年刘阿姨的饭菜我都会吃完,因为那是我最好的选择。
可我现在有更合适的选择了。
【新开的蓝鳍金枪鱼,大腹特意给你留着。】
我从来没喜欢过和他一样精美而寡淡的刺身。
只是那份除夕夜的食盒由他送来,才让我珍重非常。
直到昨天。
【有人看到你和杨弋进了酒店。
【林听禾,你当年是不是就喜欢他?是为了钱才选择我?】
周宪明明是拥有一切的富二代,却这么不自信?
【那我现在愿意让你成为周太太了,你再回去找他是什么意思?
【前功尽弃?回头是岸?
【林听禾,你不能这么对我。】
最后这句,他在求我。
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照片。
是他住院时,我坐在他床边垂眸削苹果。
照片中,沐浴在阳光里的我,长发倾泻在身侧,睫毛上洒着细密的阳光。
十分温柔,万分爱意。
我嗤笑出声。
命运弄人。
上天让他大病一场,让他爱我爱得难以自拔。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所谓的报应。

-13-
周宪那场病,周家请了顶级医疗团队。
没有生命危险,但仍极有可能神经受损、失能或者瘫痪。
周父周母微妙且迅速地倾向于不那么出色的弟弟。
术前检查期和不明朗的恢复期,病房只有我日日到访。
我坐在他的床边,或读书,或削苹果。
周宪那双眼睛从高高在上、审视怀疑,到变得笃定深情。
一腔爱意仿若从他的眼神间就要漫天而来。
我却心如止水。
我来,并非爱他。
我只是想在最后做到仁至义尽,才能无情无义地利落离开。
手机里还在不停地跳周宪的信息。
【听禾,我真的爱你,别不要我。】
他的爱是什么伟大的东西?
值得我一而再再而三回头?
我和杨弋走出了酒店。
踏出大堂那刻,不由自主地回头。
酒店四翼旋转门转动的间隙,看到了周宪。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坐得笔挺。
他双手架在腿上弯腰坐着,瘦削的身体耷拉着脑袋,双目黯然,嘴边是青色的胡茬。
很难想,他是原来那个光彩夺目的周宪。
他困倦地轻捏鼻梁。
抬眸间看到了我。
大堂人来人往,人声窸窣,但他仿佛静止了。
像被绳索捆住一般不得动弹,双目霎时沁红,牢牢地盯着我。
望着望着,两行泪倏然而下,消逝不见。
我不耐地蹙眉。
爱他时,他的脆弱会惹你怜惜。
不爱了,只会厌烦。
这句话,男女都适用。

-14-
周宪慢慢起身向我走来时,我已经坐上车。
车很快开走了。
后视镜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在追。
没一会就消失不见。
去机场的路上,风不凉不燥,天气很好。
方才周宪震惊痛苦的眼神,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眼神和我当初被断联时一样。
之于周宪,收因种果而已。
杨弋坐在我身边,眼梢泛着掩不住的笑意。
肢体上与我挨得越界。
车到机场,杨弋想帮我拿包时,我拒绝了。
我礼貌地笑:「你的机票改签吧。」
杨弋眼眸微微一怔,笑容凝住。
「杨弋,我带你去港城是看中你识时务,所以,我希望你能珍惜这样的机会。
「我不搞办公室恋情。」
他问:「林听禾,你玩完就扔?」
转而又软下态度:「给我一次机会。大学时我们在一个课题组,我就一直喜欢……」
我伸出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大学时我忙于学业和伺候盛艳,没什么心力关注其他。
但有些事思虑一下就会懂。
男人耍起手段和女人一样绿茶。
比如,三年前周宪刚向我求完婚,正是春风得意时。
杨弋突然在谈合作时亲吻我脸颊,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林听禾,我挺佩服你的。
「靠着抱盛艳的大腿,大学过得顺风顺水。
「后来靠着抱周宪的大腿,又在职场上混得有模有样。
「能不能捎我一趟东风?」
恰巧周宪撞见了,在他的心里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然后断崖式分手。
我和周宪分手本因是他的自卑懦弱。
但我不喜欢杨弋这种不经我同意的绿茶行为。
这次周宪知道我和杨弋进出酒店,应该也是杨弋故意的。
我说:「杨弋,港城的机会对你、对我都很重要,你想清楚。」
他的工作能力我是认可的,价钱是我能支付的。
从头开始的地方必须要带自己人在身边。
但他不能自作主张妨碍我。
杨弋滚了滚喉,深邃的眼眸翻涌了片刻。
然后温和地笑了,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干的。」
如果不是他拿着手机的手在不住地颤,我也以为他拿得起放得下。
飞机起飞。
江城在窄小的飞机窗里越来越远,直到在云层中消失不见。
在江城的第八年,我离开了。
离开这座哪怕与父母决裂也要留下的大城市。
离开这座曾想和周宪终老的城市。
没有爱恨,还有下一个更辽阔的人生。

-15-
工作这件事很奇妙。
既痛苦又劳累,但会让你的精神获得短暂的平静。
新公司刚开始,和五月潮热的港城一样让人难挨。
后来习惯了,就还好。
没日没夜地工作,终于挨到不那么热的年底。
新公司的业绩超额完成了,多亏了以前两个老客户跟过来。
为此,刘菲菲通过客户找到我的电话号码。
声音歇斯底里,直穿耳膜。
「林听禾!原来是你!
「你故意挖走我们部门最大的客户是不是?!
「以前以为你不争不抢,原来是在外面不声不响地做最狠的事!
「因为丢了大客户,我被开除了,你现在开心了吧?!
「你真的狠啊,乾客丢了两个大客户,今年完成不了投资人的业绩要求!」
我正在赶下个客户的 due,漠然地回她:「乾客一半以上的大客户都是我做的。
「我以前不争不抢,是我的眼里只有千万上亿的生意,没有你。
「你不懂吗?
「刘菲菲,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
说完,我就挂了。
我在港城用名是 Olivia。
如果不是挖了乾客的客户,江城那边还不知道我转战于此。
我可以是趋炎附势的,但我不会白受欺负。
我对周宪是有报复的。
报复不是离开他,我不赌男人的真心。
而是带走了他的两个大客户。
并且给所有投资人发送了邮件,表明我和周宪的关系不过是演戏。
业绩和人品让投资人对乾客的前景的信心大打折扣。
而且,市场上的钱是有限的,渴望投资的公司是无限的。
周宪连一个基本夫妻创业奋斗的故事都讲不好。
投资掮客说换一家就换一家。
够周宪焦头烂额很久了。
此时,杨弋递来一杯热咖啡和一份三明治。
「林总,下午两点了,你先吃午饭。」
我看了他一眼,草草吃了几口。
原本皱缩在一起的胃得到些许缓解。
杨弋继续说:「乾客因为丢失两个大客户,现在情况比较糟糕。
「我想,我们可以乘胜追击。」
我微笑看了他一眼,继续处理工作。
杨弋故作无事发生。
他很绿茶。
但忙碌时,他的茶尤显体贴,且恰到好处。
他会帮我安排好所有的鞋服配饰。
他知会秘书帮我预约安排休息间隙美容美发。
他也安排了定期的阿姨打理我的房子。
所有的琐事我都没管过。
我过了人生最忙碌的一年,也得到了最体贴的照顾。

-16-
一月,我回到了江城,向盛艳进行年终汇报。
盛艳正忙于盛氏集团的整合。
她直接给我开了一张大额支票。
「你知道我很忙,看结果就好了。
「明年计划你自己把握,等我有空再看。」
她的棕色大波浪疏懒地披散在后,笑:「对了,今晚我宣布订婚,你们也来参加好了。」
这场宴会是江城出名的慈善宴。
我穿着一字肩黑色齐膝裙,一对 Trinity 耳钉,得体又低调。
从梳妆间出来时碰到了周宪。
他正抽着烟,烟气从唇间慢慢消散。
他仍是俊美的,但又不一样。
好像一张风干后的被水泡烂的纸,浑身泛着梅雨季的晦感。
见到我时,他指尖的烟掉落在地。
我礼貌地向他点头示意。
对他毫无波澜了,才能这样心平气和。
他低下脸,自我解嘲地笑了声:「又做梦。」
狭长的眼梢微微弯,淡淡的鱼尾纹泛起浅浅的红。
我出声寒暄:「好久不见,周总。」
周宪依旧低着脸,一动不动。
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
他木木地转着眼珠看向我。
「林听禾?」

-17-
周宪如梦初醒。
脚下略有踉跄,而后一步,一步,越来越快。
走到我身前时,手无措地张了张,才小心地虚扶在我肩膀上。
他缓缓地长长地吁了口气:「还好。还好能再见你。」
双目已经红透了。
他失而复得地笑了:「林听禾,你是惩罚够了我,回来了吗?
「我只有你了,听禾。」
听说,这半年乾客的经营有些问题,周宪又和周家的关系到了冰点。
我倏地被拉进了他怀里。
他浑身在震颤,胸腔在低鸣。
「还好你回来了。」
我推开了他,疏离地说:「周宪,我说过了,我们算了。」
向来高高在上的他突然哽咽:「听禾,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那么爱你。」
我无奈地叹口气。
在他祈求的眼光里,后退一步。
「周宪,你这辈子是学不会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都离开一年了。」
他不可置信地摇头:「我不信,你都陪我度过手术期了,为什么要离开?」
他还陷在那个时刻,走不出来。
确实,在情绪高峰时怎么走出来?
「我对你过分的时候多了,你为什么是在我手术成功时离开?」
我笑他:「你怎么知道,你手术失败我不离开?」
他面色陡白。
「周宪,你知道吗?
「人在最后能做到仁至义尽的,都是为了以后可以心安理得地无情无义。」
他僵身愣在那,再难以动作。
我转身要走。
他下唇轻颤:「三年前那样没有尊严,我生病期那么难堪,你都在。如果你说不爱,如果是真为了钱Ťùₑ。
「那我现在真想让你成为周太太,为什么要离开?」
我侧目看他,哂笑:「周宪,周家的财产都在你父母手里。
「公司的股份已经厘清,你能给我多少?
「而且……」我冷漠地道出真相,「在你手术前,我就打算和你分手了。
「你知道的。断崖式分手都是早有预谋的。」

-18-
周宪身子一倾,半蹲在地捂住心口。
人永远不要执着于某个答案。
因为答案,往往不尽如人意。
一年,他现在得到了一个令他窒息的答案。
隐隐能听见他喉咙赫赫地喘气。
好像在痛苦地喘息。
我懂。
我当然懂:坚信的、唯一的爱人断联是何种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我经历过。
断联,以为只是不联系吗?
是前一天明明道早安晚安,第二天就杳无音信。
是所有的信息已读不回,所有的电话已通不接。
是猝然告诉你,不爱了。
一击毙命。
不仅让你失去自尊,还会蓦地摧毁你的世界。
四年前,他就是这样对我的。
那时周宪刚当众向我求婚三天,就消失了。
我还在高亢的情绪里展望未来,却惶惶不见最爱的人。
周母来找我,递给我一长条的信用卡记录。
「林小姐,现在江城的圈子都说你是我们正儿八经的儿媳。」
我礼貌地微笑着。
Ţüₒ
我当然相信自己会是他的妻子。
周母的声音很文雅,也很坚决:「你们分手吧。
「我们周家要面子的,你可以和我儿子交往,但不可以是『夫妻』。
「周家不欢迎下等人。」
我张了张口。
她端起普洱轻抿:「周宪高额度的卡是我名下的,如果你不离开,我可以追讨所有的礼物和约会费用。
「你一个人在江城也不容易,不想那点存款清空吧?
「到时候名声不好了,新工作也找不到。」
我指尖发抖地拨通了电话,不接。
再拨微信,仍无人应答。
问他的秘书,他说周宪早在十天前就外出度假了。
抖颤的指尖发了凉。
强行镇定下来后,我去公寓找周宪。

-19-
熟悉的密码按了一遍又一遍。
公寓的门始终没开。
直到门锁冷冰冰地播报:「门锁已锁定。」
我才停下动作。
在大理石长廊上站了很久。
久到踩着高跟鞋的脚已经完全麻木,也挪不动半步。
眼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CBD 高楼伴着漫天晚霞亮起了繁星般的灯。
刘阿姨回来了:「哎哟,林小姐来啦,怎么不进去?」
我尴尬地笑了笑。
刘阿姨用指纹开了门。
连阿姨都有指纹权限的公寓,我现在连密码都不知道。
门锁刺耳地报告了声:「门锁已解锁。」
「奇怪,什么解锁?」刘阿姨咕哝了声,又问,「哎,林小姐,你不进来啊?」
我蒙蒙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手机传来周宪秘书的信息:【周总说 A 家订单,给刘菲菲总吧。】
极致的气愤,最终化成了唇畔无语的笑。
那个客户是我花了三个月早晚倒Ťŭ²时差联系,飞了十来次才挖来的。
现在一句话就要拱手让人。
脚下一软高跟鞋崴到脚,我摔倒在地。
掌心阵痛地撑着光滑的地面。
一滴一滴的泪水,泛着金色的灯光砸在纹路华丽的大理石上。
没有周宪,我的爱没有了。
没有他,我重新融资估值的股权没有了,事业轻易地化为乌有。
我无助地坐在地Ṭũ̂₄上,仰望窗外。
CBD 繁星般的华灯在嘲讽我:林听禾,这世上没人爱你。
林听禾,你一无所有。
我漠然地低头看周宪的肩膀耸动轻颤。
我的世界坍塌过了。
现在只是轮到他。
收因种果而已。

-20-
回到宴会厅时,慈善宴正进行到高潮。
盛艳拉着我四处交游介绍。
显然,新公司业务上正轨后,她也要借用江城的人脉。
当她拉着我来到周父周母面前时,周母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挑了挑。
但他们不得不礼貌地向我点头微笑。
盛家是周家律所的顶级客户,完全的权势压制。
盛艳松弛地举着酒杯,红唇轻笑:「周律,林听禾还是我介绍到周宪公司的。
「可惜,她事业发展得不好,感情也不好。
「周宪八字冲她。
「看看,她现在在港城发展得多好。
「周律,其实你们不适合这个行业,要是我,就是让我给她千万聘礼,我都要她做乾客老板娘的。
「这下她可是乾客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了。」
盛艳是出了名的护短。
周父周母的脸色在明亮的水晶灯下,一点点地变得灰白,难看至极。
但他们还得笑,还得称是。
周围窃窃私语起来,甚至还有人低声笑。
江城豪门圈的人,都知道周家小看奚落过我。
这反转比电视剧好看。
盛艳继续把我介绍给江城几家老钱。
后来数得上名号的高管也与我寒暄敬酒。
我低声应和。
权力自四面缓缓回流。
心底深处滋生了难以言说的喜悦——
我终于又回到了牌桌上。
觥筹交错间,穿过人群。
周宪在角落失魂落魄地看着我。
我向他举杯微笑。
不知道未来,周宪会不会被我挤下牌桌。
宴会结束,我有些微醺。
周宪走了过来。
他问:「我只想问,你有没有真心,真心爱过我?
「还是你爱的是那个杨弋?」
我没有回答他,让司机开车走了。
不回应,不纠缠,不共业。

-21-
我进了酒店的套房,跌跌撞撞地躺倒在沙发上。
窗外仍是江平山,路灯盏盏,盘旋而上。
我拿出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照片。
这张照片我没舍得丢。
我心里曾认定自己嫁给过周宪,在那一天。
照片里,我五指张开,得意地向镜头展示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
笑容张扬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四年前他在公司向我求婚。
是我人生最得意最幸福的时候:事业高歌猛进,爱人向我求婚。
那时,他对我说:「林听禾,我爱你充满生命力的样子。
「我爱你想要就会拼尽一切去追的勇气。
「我对你的爱,就像太阳升起、月亮低悬那样,自然而然,如期而至。」
只是后来月亮失约,太阳落山。
一切急转直下。
我将照片顶在鼻尖上,轻轻吹起,落下。
吹起,落到了一旁地上。
但是没关系,都好起来了。
门铃响了。
我起身去开门,踩到了照片上,捡都懒得捡。
门开了。
杨弋裹着羊绒呢大衣,鼻尖泛红,笑着说谎:「我正巧也回江城探亲。」
他深邃的眼睛泛着顶灯细Ţůₓ碎的光,温柔地说:「你说你晚上参加宴会,应该喝了不少酒。」
他提了提手中的粥:「喝粥,暖一暖胃。」
我缓缓笑了,让他进来。
时间和我,终于往前走了。
番外:周宪
林听禾是个很有生命力的女孩。
创业第三个月,只有林听禾留在乾客。
我失意之外,更多是无所谓。
富二代嘛,创业失败很正常。
回家听安排就是。
林听禾却一声不发,埋头整业务单、打电话,熬了三晚。
她憔悴地把勾勾画画的业务单递给我。
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祈求:「周宪,我看这些业务单都是有戏的。公司能开下去。」
最终,我还是把公司做下去了。
我们很忙,最夸张的是有次我们俩双双喝吐血。
两人在急诊室,惨白着脸相视苦笑。
公司却越做越带劲了。
她吃的盒饭的劣质香料在窄小的车库里让人头晕。
我让阿姨送饭时,也给她带一份。
那时,她唇边的笑淡淡的。偷偷背过身,眼睛变得湿漉漉的。
我心里「咯噔」了声。
奇怪。
举手之劳而已。
我让阿姨把床品都搬了来。
有时路过哪家奢品店,好看过眼的衣服也会给她带一套。
公司第一年,算是维持住了。
爸妈正眼看我了。
豪门第九等的周家, 孩子共有五个。
我们注定了优秀,才能得到父母的关注,才能分到金钱以外的爱。
哦, 对了, 金钱也不是直接给我们的。
我们每人都有父母的大额副卡。
一旦他们不高兴了, 就面临经济被切断的风险。
所以我才想试试创业。
爸妈答应明年注资, 是实打实的认可。
我自掏腰包给林听禾发了奖金。
她看到那笔钱又哭又笑,眼含泪水看我时, 眸子好像银河一样闪闪烁烁。
我心里酸胀到,笑出了声。
真挺奇怪的, 我的举手之劳可以让一个这么优秀能干的女孩感恩戴德。
那年除夕, 我去看她。
她又偷偷哭了。
三年,乾客越做越大,林听禾也越来越蓬勃能干。
那年除夕她吻了我。
我只觉得心口热热的, 就回吻了她, 顺势在一起。
第五年,林听禾那年谈了一个大客户,一轮融资基本敲定。
那晚在落地窗前,我抱着她在公寓转圈,拥吻,上床。
当一切结束后, 我们躺在月光与霓虹灯照亮的床上闲聊。
她冷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显得婀娜。
她懒懒地用手指绕着长发, 聊着工作。
那刻仿佛太阳高升、月亮低悬。
她勃然的生命力流淌进我的心间,我好像确定自己爱上她了。
她是和我终老的人。
我向她声势浩大地求婚, 她泪流满面地笑着答应了。
第二天, 母亲就勒令我们分手。
「以后周家会让你继承,你的妻子不能只是个能干的业务经理。
「你懂得,财富需要一步步传承、铺垫。」
我没说话, 有些忐忑和怯懦。
我又感到了羞耻, 27 岁的男人却还在害怕父母的权威。
母亲当着我的面给财务总监电话, 让他停了下半年对乾客的注资。
同时, 她停了我的卡。
挺讽刺的。
周家的钱都是白纸黑字进的乾客,而我的现金流非常少。
少到我下个月就还不起公寓十几万的月供。
我沉默了下来。
回到公司时, 那个因为点小业务就常来找林听禾的杨弋, 又来了。
心情更烦躁。
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说林听禾是为了能混得顺风顺水, 才和我在一起的。
听禾只笑了声,没否认。
那如果我不能让她顺风顺水,她会不会不要我?
我卑怯地恐惧了。
我听从妈妈的建议, 和她断联。
干练的林听禾居然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可以不领证。
她为什么不要真正的妻子的名头?
她不应该说无论如何都要做我真正的妻子吗?
我心里又失落又愤怒。
后来那三年,我对林听禾真的不算好。
我恨她是为了钱和我在一起。
我要剪了她的羽翼, 这样她会自卑,永远飞不走。
所以我边缘化她、降她职,给她最少的股权。
这样,她怎么敢离开?
可能老天都看不下去, 让我生了场病。
爸妈还是那么现实。
他们没空看我这个随时成为弃子的儿子。
他们还要忙工作, 还要向剩下的四个孩子投注。
林听禾却一直在。
那时我手术后失能,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她就坐在我床边,眼神淡淡的。
没有嫌弃、没有失望、没有鄙薄。
她如果是因为周家的钱和地位, 才和我在一起。
那我给她好了。
那我一辈子努力赚钱好了。
那我继承周家好了。
那我娶她好了。
但她不要了。
她在我最爱她时,消失得很彻底。
因果循环。
当初断崖式分手的痛苦反噬了。
一切都晚了。
是自卑怯懦的周宪,配不上昂扬向上的林听禾。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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