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病

漂亮手指踩在我的兴奋点。
而我的心理医生顾辞,拥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
轻握笔杆评估病情时,凸出的骨节微粉。
他淡淡问:「目前症状有哪些?」
我喃喃:「好漂亮,想摸……」
他察觉,冷脸:「你是不是有病?!」
我看向他手里的病情单子,笑得荡漾。
「对啊……」
「这不就来看病了。」
「顾医生,给治治呗。」
后来。
我发现,有病的其实是顾辞。

-1-
一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以一个漂亮的尾旋停在诊所门口。
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可能在想谁踏马来看精神病还那么嚣张。
降下车窗,我伸出一头粉毛,打了个热情四溢的招呼。
「嗨,好巧。」
「各位也有病啊。」
收获了一众白眼和一顿辱骂后,我啧了一声,升起车窗。
懒懒地靠着椅背,脸上笑容荡然无存。
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两小时前老爸塞的名片。
他的话还荡在耳边,带着欲言又止。
「儿子,秦阿姨又给你找了一个心理师。」
「业内颇有名,接诊全凭心情。」
「这名片还是你秦阿姨费不少劲才拿到的。」
「时间已经预约了,下午两点。」
「你再去看看吧……」
这样的话是我这月听见的第三次,这些年听见的无数次。
唯一不同的是。
这次的心理师似乎架子不小。
啧,接诊全凭心情……
我看是钱给得不够多吧。
像是觉得好笑,我抬起手,指尖轻错,
露出名片上方一行小字,中间是名片主人。
——陵心理
顾辞。
整张名片简洁大方,甚至没有一个一贯心理诊所爱心 logo。
嘁,一看就没爱心。
还心理师呢。
鄙视。

-2-
可当我兴致缺缺走进诊所,推开门,看见他的第一眼。
我就莫名其妙闭嘴了。
无他,长得太漂亮了。
漂亮形容男生本该怪异,可看他第一眼,这个词几乎脱口而出。
坐在桌后的男人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习惯了这种目光。
声音很淡:「坐。」
我移开视线,恢复如常。
双手插兜,走过去大喇喇坐下。
开玩笑。
本少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张漂亮脸蛋。
有什么稀奇的。
我只是略微吃惊而已。
装什么装。
可下一秒,我却一下收了吊儿郎当姿态。
目不转睛盯着男人动作。
只见男人伸手,一边从白大褂胸口前取下钢笔,一边淡声道:
「我是你的心理医生,顾辞。」
很简单的动作,却赏心悦目。
顾辞的手指和他人一样漂亮,不,许是带了手控滤镜,更甚之。
轻握笔杆时,连突出的骨节都带着淡粉。
「目前有什么症状?」顾辞撕了张评估单,抬眼。
许是窥见我眼神奇怪,他皱了皱眉。
另一只手微屈,在沉木桌上轻叩,冷声重复。
「目前有什么症状?」
我视线在他握着钢笔的右手,和轻叩桌面的左手纠结。
脑袋也跟着打转。
看不过来了……
「好漂亮,想摸……」我下意识张唇,喃喃出口。
顾辞先是一怔,见我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察觉了某些肮脏的隐喻。
他一脸厌恶:「你是不是有病?!」
我回神,看向他手里的病情单子,往前一靠,笑得荡漾。
「对啊……」
「没病谁来看病啊。」
「顾医生,给治治呗。」
……
然后我就被顾辞赶出来了。
以一张病得不轻的评估单砸脸,非常狼狈不堪的姿态。
「滚。」
这是顾辞送给我的唯一一个字。
我将脸上的病情单扯了下来,揉成一团揣兜里。
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郁闷揉了揉头发。
本少爷一定会回来的!

-3-
回到陈家,秦婉坐沙发上,似乎等了我很久。
我轻嗤,心里门儿清。
「回来了。」
老爸不在的时候,这个继母一向连叫我名字都懒得装。
也是,陈旧,旧。
好像永远在提醒过去。
「秦阿姨。」我扬唇打了个招呼。
「评估结果如何?」秦婉索性站了起来,神色紧张。
这些她一直乐此不彼为我寻找心理师。
美名其曰,为了我好……
「评估结果嘛……」我摸了摸兜里皱巴巴纸,意味不明笑了笑。
然后给出了这些年唯一一个意外答案。
「医生说我有病。」
啧,还骂我病得不轻。
秦婉脸上肉眼可见划过一丝惊喜,接着似乎意识到不妥,迅速敛去。
「啊。」秦婉尾音还是压抑不住兴奋,一连串儿问。
「那诊断证明……有吗?」
「是什么精神疾病?」
「没关系。」她已经显老的眼神透着几分亮,舔舔唇安慰,
「陈旧,你始终还是陈家的孩子,千万不要想不开,自杀虽然能短暂解脱……」
她的话仿佛带着某种循循善诱。
我只觉得好笑。
面色却Ṱų⁾不动声色,颇为遗憾:
「没有诊断证明,顾医生似乎不太想接我这个病人。」
「这……」秦婉压抑着笑,搓搓手,「可能太严重了。」
「医生也怕担责嘛,可以理解……」
可不嘛。
我又轻轻摩挲几下兜里的评估单。
蓦然想到顾辞蹙眉在纸上不耐烦写下病得不轻四字,扔我脸上的场景。
那长长白白的手指实在漂亮,招人得很。
「你只管放心。」秦婉等这一天太久了,自然不会放过,「顾医生会接诊的。」
我微微一笑。
「那太好了。」

-4-
接到顾辞的电话,是在第二天正午。
说实话,我毫不意外。
陈家在 A 市有权有势,想要让一个心理医生听话,哪怕是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
那也有的是办法。
「你们陈家是不是有病?」
我全然不在乎顾辞语气里的冷漠,把陈家自然换成自己。
挑眉一笑。
「顾医生这么关心我?」
「得嘞,这就来看病了。」
对面啪挂了电话,我不甚在意地抓起外套。
看了一眼餐桌上三人,看着老爸打了个招呼。
「我有事,先出去了。」
老爸皱眉,「午饭不吃了?」
秦婉难得没在旁边柔里柔气地煽风点火,而是打了圆场。
显然知道我是去干嘛。
倒是那名义上的哥哥陈轩冷嗤了一声,「天天就知道鬼混。」
「还染一头不三不四的头发。」
「丢陈家脸!」
老爸眉头拧得更深了。
「阿轩!」秦婉看着老爸脸色,假模假样嗔骂,「再怎么样陈旧也是你弟弟……」
「嘁。」陈轩翻了白眼。
我像是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走到门口又扭头看了一眼。
他们显然换了话题,老爸脸上笑容带着轻松,还拍了拍陈轩的肩膀。
后者抬起下巴,神色自傲。
很融洽的一家……三口。
即使习惯,心情还是摔了下去,可到了陵心理,又似乎一下扬上去。
嘿嘿,漂亮手指。

-5-
「顾医生!」
「顾医生!」
「本少爷回来了!」
刚停好车,我就扯着嗓门大摇大摆走进去,轻车熟路推开办公门。
Ŧṻ⁺看清眼前场景时,挑眉轻笑。
「顾医生,这是打算……躲我?」
顾辞刚脱掉白大褂,伸手拿下架子上黑色大衣,闻言微僵,扭头。
黑色衬得他手指越发白皙,我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顾辞瞥了我一眼,从善穿上大衣,才冷冷道:「想多了。」
我才发现,顾辞越过我往外走时,并没有医生长期久坐弯腰驼背职业病。
相反,身长如玉,颈椎至脊背都十分笔直。
我回了下神,跟上。
「那你去干嘛?」
顾辞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面无表情。
「下午两点到五点是工作时间。」
「你可以到时过来。」
意思现在是休息时间,无可奉告呗。
也不知道秦婉到底说了什么,顾辞也意识到甩不开我这「病人」,至少上班时间愿意理我了。
我也凑了脑袋过去看。
十二点二十。
顾辞手腕骨也挺漂亮,银黑色的金属表盘衬得更白。
突出的腕骨结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我好奇地想要上手摸……
一头粉毛兀地占据了顾辞视线,顾辞许是没料到我这动作,吓了一跳,刷地收回手。
「你到底要干嘛?!」
靠。
反应真大,至于吗?
都男的,摸摸咋了。
为了早日和顾辞建立手友谊,我收起不爽。
双手一摊,施施然往后退了一步。
看,我可不是坏人。
手友谊这事,得循序渐进。
「顾医生,我请你吃饭呗。」我眨眨眼。
顾辞岿然不动。
「照顾照顾病患。」我继续眨眼,并且凑近。
顾辞无动于衷。
「顾医生——」
我眨得眼角快抽搐,并且由于距离顾辞脸太近,瞳孔无法聚焦。
靠!要斗鸡眼了……
可以想象顾辞的惊恐。
顾辞终于忍无可忍,推开我脑袋,大步往前。
我算他默认,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6-
吃过饭,我自认为和顾辞熟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回诊所路上,一边和他对话一边非常不经意朝他挪动。
「顾医生,晚饭可以一起吃吗?」平行挪一小步。
顾辞不语,只是一味往前走。
「顾医生,有精神病还能治好吗?」再平行挪一小步。
顾辞依旧不语,只是一味不搭理我。
我瞥了一眼两人胳膊距离,一拳宽。
先碰胳膊,后碰手,未来可期。
我美滋滋地准备再问点什么,悄悄挪过去。
「顾医生——」脑袋倏地被抵住了,我抬眼。
顾辞面色生冷得可怕。
「还想治病就滚开。」
说完,他就收回手径直往前走了。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我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艹!
本少爷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我瞪着顾辞背影,恼火地一脚朝路边树猛踹过去。
然后由于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差点给路人表演个一字马。
靠。
我赶紧看了一眼顾辞快要消失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转念,又更气了。
顾辞。
你完蛋了!

-7-
顾辞一句滚开,我索性懒得装乖。
一脚踢开顾辞办公司门,座椅上一摊往后仰,长腿往桌上交叠一搭。
粘了灰尘的鞋底挑衅地对着顾辞,几乎快要碰着他衣服。
我晃了晃鞋尖。
「两点了,看病呗。」
「顾、医、生」
顾辞隔着桌上的鞋底,盯着我的眼神彻底冷下来,晦暗不明。
ƭű̂ₔ我的腿存在感极强地僵住了。
反应过来,堂堂本少差点被唬住,不爽。
刚要大力晃几下脚尖表示权威。
「拿下去。」顾辞盯着我。
咳……
我想了想,我还有求于他。
大丈夫不逞一时之快。
放就放!
我瞪着他,非常有脾气地放了下来。
鞋跺地板发出巨大一声。
怎样?
怂了吧。
我抬起下巴,挑衅十足。
顾辞看了我一眼,蓦地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任何温度。
比 A 市入了深秋的风还冷。
我正琢磨他这笑容怎么个意思。
「陈旧。」他突然淡声道:「别来招我。」
「我对你们这样的——」顾辞双手撑桌,弯腰俯身,笑了一下,「小少爷。」
「没兴趣。」他收手坐了回去。
由于顾辞的脸太具有欺骗性,再加上那笑容,靠近时带来一阵眩晕。
直到他坐回去,淡声挤出那句没兴趣。
我才反应过来。
我靠。
谁他-妈对你有兴趣了,我他-妈是对你手有兴趣!
「我不是 gay!」
顾辞从旁边文件里抽了张量表丢我面前,表情淡淡:
「你最好不是。」
「填了。」
靠。
我不爽地低头看了一眼,scl-90 量表。
哟,老朋友了。
没一会就填完了,顾辞拿着看了一会,又让我填了一张 MMPl 量表。
最后拿着结果的顾辞眯了眯眼,巧妙地问了几个问题。
我答得漫不经心。
这些量表我都填过,实在是不胜其烦。
顾辞屈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空气里短暂沉默。
这应该是他思考时下意识动作。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还是漂亮手指有意思。
真长啊。
真白啊。
好看。
「陈旧,我想知道。」顾辞收回手。
我遗憾收回目光,往椅背上一靠,对上顾辞探究的视线。
「你的初步诊断,包括行为,认知,语言,甚至身体,都没有任何人格障碍。」
「Ṭũ₀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问,「换言而之。」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有病?」
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是啊,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莫名其妙看精神病呢?
「也许。」不知想到什么,我扯了下嘴角,「顾医生诊断失误了?」
毕竟,从我出生那天起,围绕在我耳边的就是。
「陈旧,精神病会遗传,你妈有,你也可能会……」
「阿姨和爸爸也是为你好,早发现早治疗……」
有时听的多了,偶尔也会恍惚。
我真的……没病?
所以秦婉竭力找医生证明我有精神病的这些年。
我即使不厌其烦,却从未拒绝。
或许,是为了证明我是正常人。
像是一种无声抗议,所有声嘶力竭的不满都被消了音。
「陈旧。」
顾辞带着几分低磁的声音唤回思绪。
我迅速偏开头。
只听啪嗒一声。
不知何时滑到鼻尖上的一滴泪,还是不争气掉到桌上测量表上。
瞬间晕开一小圈痕迹。
然后听见了一声轻笑。
靠。
「笑屁啊。」我扭头郁闷地瞪了他一眼。
顾辞挑眉,「嗯。」
笑屁。
「……」反应过来,我更郁闷了。
今天丢的脸可以凑吧凑吧组队出道了。
「陈旧,你的评估结果没有任何问题。」
「你可以不用来了。」
咔哒一声,顾辞垂眸给钢笔盖上笔帽。
这是在赶人走了。
「关你屁事。」我坐的更稳,就不走。
顾辞瞥我一眼,用消毒手液仔仔细细洗了两遍手,才丢下两字。
「随你。」
然后起身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我,还有窗户吹进来的冷风和一片残叶。
特凄凉。
这心理医生也太没有职业操守了。
擅自离职。
鄙视。

-8-
就算我没病,但我还有钱啊。
我还可以去找顾辞。
至少我妈这句话没说错,世界上有谁不爱钱呢?
找到顾辞的住所毫不费劲,他看见我立马关门。Ţúₔ
「疼疼疼。」我扒着门框没撒手,喊得哀转久绝。
顾辞黑着脸,瞅了一眼隔我胳膊二里地远的门,又飞快瞥了一眼听见惨叫开门的领居阿姨。
一把捂住我嘴,迅速扯进门。
「你别嚎了!!」
「唔唔唔唔唔!」我眨巴眼睛看他,激动得面红耳赤。
啊啊啊啊。
手手手!
顾辞的手在我嘴上!
顾辞掌心带着一股很淡的消毒水味,却出乎意料好闻。
橙子味的吗?!
我赶紧双手虔诚地盖住了捂在嘴上的漂亮手。
骨节分明,指节偏凉。
啊。
摸上了!
我喟叹地眯起眼。
下一秒衣领却被猛地攥起来,毫无征兆被顾辞抵到墙上。
我错愕瞪大眼。
「你恶不恶心!」顾辞像是气极了,咬着牙。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顾辞却像丢垃圾般甩开我,而后猛挤了几泵玄关鞋柜上消毒液。
使劲搓着手背,指缝,指尖,所有我碰到的地方……
搓得指骨关节一片通红,恨不得搓下一层皮。
我贴着墙根,哑然。
有……这么恶心吗?
我不就……手控吗?
「滚!」顾辞扭头,黑沉沉压抑着不耐。
像是一下褪了斯文顾医生外表,骨子里的凶狠暴虐肆长。
为什么这么凶?
我不就想摸一下手,实在不行看看也行……:
我捏了捏裤兜里的黑卡。
难道……
想明白后,我不计较顾辞态度,掏出了黑卡,大方递过去。
神色倨傲。
「给你。」
「不限额。」
「你只需要——」
啪!
顾辞一巴掌拍飞我手上的卡,暴躁地捏着我下巴:「你当我什么?!」
「你平时撒撒钱点的玩物?!」
「收起你那套!」
「滚!」
我嘴被捏得生疼,都没来得及说话,就又被他甩开了。
然后顾辞又去猛挤消毒液,搓手。
洗了又碰,碰了又洗。
不是。
有病吧。
「我不是要包养你。」我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谈判,「我只需要你每天给我看一下手。」
「按要求拍一些姿势……」
比如握饮料,敲键盘,切三明治,一些展示手的动作而已。
谁知,顾辞一听。
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古怪,半晌才咬着牙挤出俩字。
「变-态。」
「啊?」我茫然。
「带着你的破卡!」顾辞把地上的黑卡捡来砸我身上,「滚。」

-9-
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连人带破卡。
滑铁卢啊。
好不容易遇上梦中情手,却屡战屡败。
我垂头丧气拖着破卡回去了。
一回家瞅见一家三口都在沙发坐着,想和平时一样挤个微笑,愣是没心情。
「回来了。」秦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一瞧,老爸皱着眉,陈轩一脸幸灾乐祸。
啧。
这是我又「犯错」了。
「陈旧。」老爸尽量压着火,「是我太纵容你了?」
「敢拿钱串通医生伪造结果。」
「还有你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头Ṱṻₐ发,说了多少次染回去!」
「过来!」
这头发被骂了这么多年,一直不乐意染回去,同样也是那些所谓「证明」。
证明是正常人,证明我只是我
我低着头,没说话,嘴角却勾着嘲讽笑。
走了过去。
大致明白。
可能是秦婉去找顾辞要我的精神病证明,人家说我没病,不肯接受呗。
这些年这样的事儿,不计其数。
只要秦婉说的,老爸从不管我说什么,劈头盖脸先是一巴掌。
这次也不例外。
即使后面证明是秦婉错了,一句「秦阿姨也是关心则乱。」摆摆手就算过去了。
不,也有例外。
这次老爸巴掌甩过来的时候,我挡住了。
这就是意外。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老爸。
我在他脸上看见了震惊,震惊我居然也会反击么?
啧。
「你……」老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甩开手。
不知是不是他太震惊了,居然没有暴起一脚。
「你先去你哥公司好好反思一下。」
「卡先冻了。」
姜还是老的辣,老爸深谙,蛇打七寸。
毕竟——
我和我妈一样爱钱嘛。
可我却没像过去妥协,笑了笑。
「随便吧。」
随便吧。
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
「陈旧,你爸生这么大气,去把精神诊断证明带来吧。」
「好孩子,我知道你害怕……」
「但其实好多人去五院,治疗两年就好了,到时候阿姨和爸爸会去接你的……」
秦婉把行李箱塞我手里,情真意切叹了口气。
哦,五院是个精神病院。
老妈在那。
「快去吧。」秦婉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行李箱里什么都有。」
从她笑容里我明白,
以后我待的地方只能是两个。
五院,和外面。
啧。
气氛都到这了,
不走都不合适。
可……去哪呢?
转身时,秦婉又柔声道:「对了,下月一号是你妈妈生日。」
「记得去看她哦。」
……

-10-
「顾医生。」
「收留收留我呗。」
我坐行李箱上,脚一撑滑到了顾辞办公椅左边,托腮眼巴巴瞧着他。
顾辞扭开脸,面无表情看病历本,眼皮都不掀一下。
我坐着行李箱一咕噜滑到顾辞右边。
「顾医生——」
「这事也有你一份功劳。」
「不能不管我。」
顾辞莫名其妙。
「关我什么事。」
我眨眨眼。
「顾医生第一天说我有病,后面又诊断我没病。」
「啧,他们以为我买通你造假呗。」
顾辞简直无法理解:
「你家是有什么贵族精神疾病要继承?」
「你不是精神病全家抱憾?」
我笑了笑。
谁说不是呢。
只有我是精神病,陈轩才能是陈家唯一继承人。
只有那个疯子的儿子也是小疯子,秦婉才舒心。
就好像一场暗中较劲多年的比较,终于赢了。
而我……又算什么?
顾辞突然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冷漠:「哭也没用。」
我才意识到,眼眶估计又红了。
唉,丢脸啊。
可一瞥见顾辞故作冷冰冰却又别扭的样子,瞬间计上心头。
老妈交给我为数不多的道理里有一条,弱者姿态有时更容易达到目的。
我当时嗤笑。
就像秦婉对老爸那样?
我不想,也不愿。
可——现在嘛。
我看了一眼顾辞,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笑。
下一秒,眼尾一耷拉,抹了抹眼角没有的泪花。
表情凄凉,声音惨淡。
「顾医生——」
「我没有钱,卡都被冻结了。」
越演越来劲。
「要是你收了那张破卡,我现在还有能去住总统套房。」
「现在好了,这得怪你……」
顾辞黑脸,「闭嘴,别嚎。」
「我给你钱行了吧。」
他丢来一张卡,不为所动。
「住远点,谢谢。」
我:「……」
好冷漠无情的人类。
「不,你必须收留我。」
顾辞看我一眼,冷笑。
「凭什么?」
对啊。
凭什么。
死脑子快想啊!
「凭我……求你?」我迟疑道。
想了想,又有些垂头丧气。
离开陈家,我啥也不是,拿什么求?
就算这些年自己也偷偷开了几个小公司玩。
可和陈家比起来,算个屁。
以后连千万跑车都买不起,只能买一百万的。
黑卡也给不起了。
「不行算了。」我垂下头。
「我睡大街就好。」
「也就马上入冬了,垃圾桶旁边其实也没有很冷。」
我苍白地笑了笑,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最后看了一眼顾辞搭在桌上的手指,痛彻心扉。
再见了,梦中情手。
要怪只能怪你主人太冷血,咱俩有Ţûₛ缘无分。
只能分手了。
我脑袋垂得看不清路,连额前翘起的粉毛都焉了,没有人懂我的痛。
「等等——」刚碰上门把手,身后传来顾辞声音。
我扭头,一脸希翼。
顾辞若无其事偏开头:「我家还差个保姆。」
我狂点头。
「我做饭可好吃!扫地可干净了!」
……

-11-
「小少爷。」
「这就是你说的做饭可好吃?」
「扫地可干净?」顾辞微微眯眼。
「哈。」我举起双手,干笑一声。
和顾辞一起低头,看着敞开的微波炉加一路炸飞的鸡蛋碎,一地狼藉。
我只能又干笑了两声,「哈哈。」
人在尴尬的时候原来真的会笑。
在我拿拖把进门打算大展身手,却踩着水起飞,扑倒顾辞后。
终于不负众望被赶出来了。
我双手扒拉着厨房门框,只露了额头眼睛。
看着厨房里利索干活的顾辞,小心翼翼道:
「顾医生。」
「我还有救——」
补药开除我啊。
顾辞光着膀子面无表情扫地,拖地,擦烤箱。
脊背的肌肉出乎意料结实,线条流畅,很难和他那张漂亮脸蛋联系一起。
一切妥帖后,顾辞疯狂洗手,消毒,洗手,消毒,真洁癖。
拿起刚才那件被我扑倒,沾了一背美味鸡蛋碎的衣服出门去浴室,才淡淡飘了一句:
「你没救了。」
我自动脑补那句,等着滚蛋吧。
「顾辞。」
「顾医生——」
我蹲浴室门口小声喊,氤氲雾气让玻璃门变得朦胧。
里面哗啦啦水响,我怀疑他听不清。
一想到顾辞洗完澡就会赶我出去,我整个脸郁闷地贴浴室门上。
呐喊:「顾医生——」
刷!
浴室门一下开了,巨大的惯性,让我双膝跪地请安。
眼前是一双还带着水汽的脚裸,我缓缓抬头。
往上——
往上什么也看不见。
长浴袍甚至裹到脖子跟,顾辞一脸戒备盯着我。
面色不虞。
「你在干嘛?」
唔。
我单手撑地,抬起手,仰着脑袋打了招呼。
「嗨,好巧。」
「偷看我洗澡?」顾辞想到什么,居高临下瞪了我一眼,咬牙道:「你别白费心思了。」
「好好当你的保姆。」
「不然滚出去。」
我感觉我每天都在滚出去,从这滚出去,从那滚出去。
我想说去你大爷的。
又想说能不能别自作多情!
最后落在顾辞抓着浴巾的手上,命苦地点了点头。
「……哦。」
我不想走,也不想一个人去酒店呆着。
也许是因为漂亮手,也许是因为「下个月」快来了。
我……怕。

-12-
怕我炸厨房,煮饭的成了顾辞。
顾辞容忍度也在我绞尽脑汁碰他漂亮手一点点上升。
嗯……从碰一次用一瓶消毒水,到半瓶,再到五泵,一泵,零泵。
怎么不算上升呢。
「顾医生不要那么洁癖嘛。」
「我洗手了。」
我又一次趁他不注意,路过捏捏他小指拇。
顺便捏了根切好的黄瓜丢嘴里。
顾辞彻底没脾气了。
甚至到了月底,我抱着枕头死皮赖脸去爬床。
顾辞抵不过我脸皮厚,也只是气得背过身,闷头睡觉。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每次去五院看老妈,心里都不太踏实。
睡不着。
我翻了个身,侧躺着,光影里能看见顾辞剪影,后脖子那有一小块光晕。
那是窗帘没拉紧,外面霓虹灯从缝隙里洒了进来。
我没忍住伸手轻轻抓了抓。
「嘶——」
顾辞几乎是条件反射弹起,抓住我手腕猛地往后一压。
腕骨变形刹那带来钻心般痛。
那眼神我从未见过,很可怕,也很陌生。
「顾辞——」我整个人都僵住,不敢大声,「是我。」
「陈旧。」
顾辞眼神恢复清明,像是吓了一跳,猛然卸力往后退开。
我的腕骨也垂下,终于嚎起来,「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疼!」
「手!断了啊!断了!」
客厅门口突然传来暴躁拍门声,接着一个男人扯着嗓门。
「哥们,大晚上不能折腾小声点!」
「差不多得了啊。」
「劳资明天还上班呢!」
「……」
顾不得误会,我抓住机会求救:「救命—唔唔唔唔。」
顾辞在黑暗里一把捂住我嘴,有些无措。
外面脚步声渐远,手腕突然被顾辞攥住,往外一抻再咔咔往里一怼。
我惊悚瞪大眼,面容被疼痛扭曲。
「疼!疼疼 ……诶……」
好像不疼了……
顾辞松开我的手,指尖划过皮肤, 他看我一眼,道:「没断。」

-13-
窗帘缝隙里透过的月光像一道泾渭分明的光带横落在床上。
我借着光举着手腕仔细检查。
顾辞隐匿在黑暗里,看了我一会,轻声道:「……对不起。」
我顿了顿,讶异地抬起头。
第一次发现顾辞瞳孔深邃得可怕,深处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最后只转开了视线,顾辞起身下床,出门时,侧头轻声问:
「明天吃披萨么。」
披萨!
我眼睛一亮。
顾辞做饭很好吃,各种美食,披萨是我最爱吃的,一般只有求他才会做。
我刚要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算了。」
明天得去五院看老妈。
吃不了。
顾辞身体似乎僵了僵,半晌才道:「好。」
「我去卧室睡。」
「晚安。」
要见老妈的情绪一下裹挟上来,我没问他怎么回事。
也没问他为什么去卧室,我躺下盖住被子。
「晚安。」

-14-
五院和我记忆里一样,是他们的世界。
我像异类闯入,格格不入。
「哈哈哈哈世界就要毁灭了,地球就要爆炸。」一个穿着蓝杠病服的男人倒挂单杠晃着脑袋,哈哈笑着。
「宙斯会劈开每一对爱人,嘻嘻。」涂着艳丽口红的一张脸蓦地闪现出来。
即使看过多次,还是吓一跳。
「又被吓了,没意思。」女人光着脚背又躲到五院门口,笑嘻嘻等下一个人。
「你的脑袋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一个小男孩蹦哒着一脚一脚踢着空气。
……
穿过走廊,护工带我进了一间房间。
和她们比起来,老妈偶尔清醒着。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无尽痛苦。
「妈。」
坐在窗边的女人转过身,长发垂至肩落。
今天她是清醒的。
「来了。」
我找了个开场白,「最近好点了吗?」
老妈没回答,笑了笑,招手:「过来,乖宝。」
这个称呼好久没听见了,好像一下就拉我重回到了小时候。
像梦幻一样飘渺的午后。
那时老妈还没完全疯,高兴时候会抱着我喊「乖宝。」
我笑了笑,走了过去,蹲在老妈面前。
啪!
一个响亮而又冰冷的巴掌,又将这场虚幻的梦亲自打碎。
我偏开头,舔舔唇角血迹。
扯了扯嘴角。
我看着老妈优雅淡笑转为狰狞。
「你怎么好意思活着?」
「你爸不爱我们,只爱那个女人!」
「你该和我一起死掉才对。」
「你以为你像条狗一样待着那,你爸就会爱你?」
「陈旧。」老妈俯身贴着我脸颊,她神经质笑着,「你是不是缺爱会死。」
「那你迟早会和我一样。」
「变成一个疯子。」
「因为没人爱你!」
「就像……」老妈突然安静了,开始流泪,「我一样。」
她抓着我头发抵上窗户,和我一起沉默看着窗外。
踢球的小孩,倒挂的男人,踮着脚尖吓人的女人……
像一场喧嚣的表演剧。
「你看。」
「终有一天,你会和他们一样。」
「成为疯子。」
「他们才是你的同类。」
……
不,他们不是。
我,也不会成为疯子。
「妈,以后我可能不来了。」我平静地拿开老妈的手。
老妈愣了愣,接着尖叫起来。
……

-15-
我以为我待陈家是为了钱,原来是为了那一丁点父爱?
挺可笑的。
我哈了口气,直到充满酒精的白雾飘散在夜色里。
入了冬的街上有点冷。
商店门口小男孩抱着爸爸裤腿,耍赖要橱窗里的小赛车。
爸爸笑着哄他 :「好好好,买了就回家……」
回家?
我该回哪?
老爸好像彻底忘了我,或者从未记起过。
我收回视线漫无目的走,拎着酒瓶又闷了一口。
啧,突然想吃顾辞做的披萨了。

-16-
顾辞家是密码锁,我眯着眼睛点开。
叮——
解锁成功。
黑暗里扑鼻而来一股酒气,我纳闷晃了晃手里快空了的酒瓶子。
唔,味道怎么跑出来了……
我摩挲着找开关,黑暗里晃过一个高大的影子,接着肩膀被一按往后一推,抵在门上。
这一推晃得我脑袋晕,皱眉哼了哼。
「谁啊……」下巴猛地被扣起,我闻到了指尖熟悉的橙子味消毒水。
我一愣, 张嘴:「顾——」
带着酒气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剩下的词被热烈的气息淹没。
——辞。
顾辞。
他这是喝了多少啊。
不知何时,顾辞揽着我踢开了卧室门, 声音很哑。
「你回来干嘛……」
「不是走了么。」
「披萨都冷了……」
缠绵时,顾辞又凶狠地咬着我耳尖。
「你觉得我漂亮吗?」
「小少爷。」
漂亮。
我失神地想。
从第一次见面, 我就觉得顾辞漂亮, 手漂亮, 脸漂亮, 哪哪都漂亮。
顾辞嗤笑,「他也这么觉得。」
「谁?」我喘息着。
「我的养父。」
我拧起眉。
「他也觉得我漂亮, 我十七岁时,趁我睡觉摸我, 好几次……」顾辞的手向下游走。
我瞪大眼,哑然。
强迫症似反复洗手, 厌恶皮肤接触, 几乎条件反射的应激暴起……
原来如此。
「小少爷。」
顾辞手挑开我下衣摆,
「你不也是看我漂亮,想玩我?」
不, 我摇头, 想说我只想玩手。
顾辞漂亮的手探了进去,我一下失声。
「可惜了。」他很轻地叹了口气,「他被我揍得很惨。」
「而你。」他轻笑, 舔了舔唇, 附耳低语:「会被……很惨。」
……
我回来吃披萨的,却被当披萨吃了。
我带着哭音,
「我饿了……顾辞。」
「乖, 我还没饱。」
……
意识彻底消散前, 顾辞轻喃。
「你知道么……」
「你每次碰到我, 不是恶心, 而是战栗……」
「真让人兴奋啊, 小少爷……」
ṱü₂最后又听见他轻声说。
「回来, 就不许走了。」
「谁让你招惹我……」

-17-
吃上披萨是在翌日清晨。
我穿着大了一号的棉质睡衣,倚着厨房门眯眼看他,窗外微风偶尔吹进来,很惬意。
顾辞将披萨的时蔬配菜洗干净, 一手按着, 一手切丁,指节上还挂着水珠。
他又变成一贯冷静自持的顾医生。
「陈旧。」他突然轻声喊。
「嗯?」
顾辞停下手上动作, 偏过头看我。
准确来说,是看我上次被他扯脱臼的左手腕。
「我那样。」
「你不害怕吗?」
他一字一顿, 声音却又很轻,
「我有病。」
强迫症,应激,或许更严重……
我揣在兜里的手抖了一下。
不是害怕, 只是想起那个十七岁少年。
心疼。
我笑了笑, 弯起眼。
「所以呢。」
「你又要让我滚吗?」
顾辞盯着我。
「不。」
他说得很艰难。
「我求、求、你别走。」
「我会好的。」
「你别…走。」
叮——
烤箱叮了一声,厨房登时飘着淡淡奶香,披萨胚烤好了。
我歪歪头:「我饿了, 顾辞」
「以后不要做这么慢了。」
以后。
这个词有时是答案,有时是告白。
有你的以后。
顾辞笑起来。
「好。」
我们都不懂说爱,可眼神交汇的每一秒都在说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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