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将近

大皇子造反那天,小皇帝被曝尸街头。
而我刚从边关回来,手刃了他。
大皇兄死前,咬着牙骂我:「若不是你当年强要了他,我又怎么有名正言顺的由头篡位?」
我心灰意冷,在小皇帝墓前自尽,醒来却回到了最初。
我不要功名、不要利禄,我只要我的小皇帝平安。
这一世,我忠心耿耿,不敢越雷池半步。
小皇帝登基第二天,我自请去边关,永不回京。
但那天,我们相对而视。
腰封、外衣一件件落在地上。
他泫然欲泣:「程妄,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1-
我把小皇帝的尸体裹了起来。
他被他最喜欢的大皇兄扒光了衣ťũ₎服,扔在了城门口。
大皇子赤红着眼说,他要让全天下人看看。
谢不吝就是个陪睡的贱货。
若不是他当了我的娈童,雌伏人下,又怎么可能坐上皇位。
这皇位,该是他的。
我没等他说完,就抹了他的脖子。
小皇帝的尸身被我死死扣在怀里。
京ṭŭ₊都下了很大的雨。
冰凉的雨打在我的身上,我才后知后觉地将捂着小皇帝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他早就听不到了。
尸山血海,没了小皇帝,我怎么走。
可是小皇帝,他也是不愿的吧。
他和我说,他不喜欢男人。
他和我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会打仗,他是不会和我在一起的。
他和我说,程妄,你这个名字真没有取错,癞蛤蟆想吃我这块天鹅肉。
「也是我这个陛下心善,要不然,你真是一辈子都讨不到媳妇。」
「啊不是,你才是小媳妇。」
「不准笑!不准笑!我命令你不准笑!再笑拖出去砍了!」
那么好的小皇帝。
现在连口都开不了。
长剑一挽,剑直直地插入了我的心口。
好痛啊。
小皇帝,那下辈子,下辈子就不缠着你了。
你等等我,我想和你一起走。

-2-
我没想过真的能回来。
以前听小皇帝说,在画本子里面,是有起死回生、穿越时间的事情发生的。
可真正发生在面前,我又不由得有些发愣。
这个时间掐得真真太好了。
清娆的月光之下,还是太子的小皇帝醉意朦胧。
我手上,捻着要给他的酒。
那酒里,下了三四倍的药。
——今天,原是宫中夜宴。
上辈子,我想小皇帝想得抓心挠肝,说什么都想要了他。
那杯酒,就这么下了小皇帝的肚子。
春宵苦短。
……
「程妄!」
小皇帝醉醺醺地生着气:「你不是说有好酒给我们Ṫŭ̀ⁱ?怎么反倒不动了?」
今天晚上,是一切错误的根源。
我想去摸摸面前还鲜活的小皇帝,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怕得不成样子了。
是假的吗,还是死后阎罗殿给的一场梦境。
我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欲念压下去。
「你还不说话?我大老远从御花园跑过来,不是为了和你在这干瞪眼的!把你的酒交出来!」
他伸手想来抢那酒。
我知不能酿成大错,赶忙将那酒喝下了肚。
热意升腾。
「我……臣是,有事要请。」
「臣?程妄你喝错药了?以往在我面前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
小皇帝抬了抬眼,整个人还往椅子上更偏了几分:「喝个酒转性了。」
我咬了牙应了:「臣,已有心悦之人。」
就这样。
就这么传出去,就不要和面前的少年再有任何情感上的瓜葛。
「哈?」
醉醺醺的小皇帝打翻了面前酒盏:「你有心悦之人?!谁?」
小皇帝语气里面是浓浓的幸灾乐祸。
我和他一向不对付,小皇帝生得娇贵,讨厌死了我这种边关长大的粗人。
上一世的今天,他骂了我一晚上。
边哭边骂,声音叫到后面都哑了。
而如今,他却带着几分雀跃,问我心悦的人是谁。
他好似很想听到,想极了摆脱我。
我不由得悲从中来:「是……     户部侍郎家——」
还没等我说出名字,小皇帝就已经夺了话头:「你敢?!」
他像是在醉酒状态下挣扎而出,整个人带了怒气。
我见过几次他这副样子,打探信息的时候,我曾和他去过青楼。
他一看就不是不省人事,那一群莺莺燕燕便一股脑地往我这涌。
小皇帝气得脸通红:「你们放开程妄。
「我的,都不准摸!不准看!」
他生的白,一红就特显眼。
那时候我有意逗他,他却扭了身子,嘴巴里面吐字却让我如坠冰窟:「一共四个女人,程妄,你往后四天,都不要进我寝宫。」
说完,他还小小「哼」了一声。
我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
思绪回落。
面前的小皇帝早已退了酒意,一副气急的样子:「程妄,你说什么?」
「我心悦户部侍郎之女——」
「不是这个,上一句。」
「……我有心悦之人。」
他冷哼一声:「别悦。」
空气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小皇帝生气了。
只是为Ťū₍什么生气呢?
我这回,可是好好守住了。
雷池,我半步也没越。
我看着面前的小皇帝,他坐在床上,眼睛并没有看我。
动作撑出了漂亮的腰线,他倚着边栏。
——我不该喝那杯酒的。
我突然想起这个娇气的小东西是讨厌极了别人在他面前受夸的。
他从小被夸到大,每个人都宠着他。
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殿下。
「是因何生气?」
小皇帝瞪了我一眼:「你猜呗,你猜出来我就告诉你。」
我猜。
现下皇帝将行就木,正是紧张的时候。
——我蓦地想起户部侍郎是站在大皇子一边的。
小皇帝莫不是认为我是要帮大皇子一侧。
我心里有了主意,直接屈腿跪了下来:
「殿下,安王府会全力支持您。
「这是我的承诺。」
空气,一下子凝固下来。
我没抬头去看他,我也不敢抬头去看他。
刚才那杯酒被我吞入了喉咙。
比起小腹的火,心里的火烧得更旺。
我一点都不想被面前的人讨厌。
面前是我喜欢了一辈子的小皇帝——
我不敢去看。
我不敢冒犯了他。
半晌,我头顶才传来了小皇帝骄矜的声音:「那便这样吧。起来吧。」
我勉强忍着,狼狈地起了身。
「那杯酒,自己喝了?」
他的语气里面满满的幸灾乐祸,走出门之际还捂着嘴笑出了声音:「憋不死你,死闷骚怪。」

-3-
从那之后,我心下不免慌乱。
不知是因为那晚并没有按照上一世发生,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小皇帝,也不怎么和他的大皇兄走在一起了。
我漫步在京城,思忖着父亲的耳提面命。
据我加冠已经过了三年有余,父兄都为我的婚事着急。
我以往痴迷小皇帝,对他们通通拒绝了。
但现在。
我手上握着父亲刚刚偷偷摸摸塞给我的画像。
若是我再不娶妻,想必就算小皇帝到时候用我也会心有芥蒂。
最好是找个不喜欢我的人家,婚后相敬如宾,我许她主母之位,她也莫管我究竟心归何处。
我不求与小皇帝如何,只是在他身侧站着就足够让我满足。
我约了代红缨。
在边境摸爬滚打的那几年,我知她喜欢的不是男人。
家里     也催得紧。
是以和她谈谈。
至于子嗣传承,就到时候再说。

-4-
我进了茶馆,抬眼就看到一楼招手的代红缨。
「程兄!」
我应了声,将在路上买的桂花饼递了过去。
「城南的桂花饼,味道很好。」
代红缨也不扭捏,扒拉开就往嘴巴里面塞:「我知道程兄找我所为何事。」
「成亲之事我应了,只是子嗣之事,能否往后考虑考虑。」
「嗯……     你指的是?」
代红缨神神秘秘起来:「我家那个老头非要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到时候如果我们抱养你能接受吗?」
「?」
我疑惑了一瞬:「若是你想,几个都是可以的,安王府养得起。」
「我父亲也说了,子嗣多点好。」
一道声音截断了我和红缨的交谈:「好什么好?!」
我们循声望了过去,一抬头就在二楼栏杆处看到了小皇帝。
——和大皇子。
他今天穿了一身紫色,好看得紧。
腰间拿了一条白玉腰带系着,他本来生得就小,此番更是显得整个人贵气又可爱。
我就这么看着,小皇帝就适时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把你口水擦擦,程妄。」
我回过神,低了头:「两位殿下,贵安。」
「安?怎么安?」
小皇帝咬着牙:「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种德行?前几日和我说喜欢的是户部侍郎的千金,今日又勾搭上了这位美娇娘?
「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小皇帝刚衔了颗糖在嘴里,此番骂我的时候,将那糖咬得嘎嘣脆。
他牙不好,总是嚷嚷着牙疼。
我的手指颤动两下,下意识想去拦。
却后知后觉早就没了那个身份和资格。
我沉默下来,应了他那句水性杨花:「受教,太子殿下。」
我本以为自己的服软能使面前的小少年缓和几分怒气。
谁知道他更生气了。
噔噔噔几下下了楼;「大皇兄和我说你在这和人私会,我还不信。」
他踮了脚,指着我的鼻子:「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检点。」
我很喜欢小皇帝这副样子。
他蛮横,不讲理,却全然踩在我心上。
像是养了很久的娇娇软软的猫,对待越熟悉的人,就越横。
所以他越不好惹,我就越开心。
这天下能忍受他的,就只有我程妄。
我脑袋里面突然想到了小皇帝最后的样子。
遍体鳞伤的样子。
脑里面的腌臜想法像是被火烧了个一乾二净。
我往后退了一步,抬手作揖:「男未婚,女未嫁,怎能算是不检点。
「以及——殿下为何如此关注我的事情。」
面前的少年愣了一晌:「你少管我,我就问你,你要娶她?」
「嗯。」
「我不同意。」
我应:「嗯。」
无论如何,眼前的人的要求,应下就可。
具体如何,执不执行,实际上他也是明事理的。
话上赢了,也就罢了。
小皇帝露出了一丝喜悦:「你不娶了是吗?」
「不是。」
「?」
小皇帝脸色不对了。
他抬了手,身后很快出现很多暗卫。
皱着眉,一副不好惹的神色:「我是太子。
「我之命,你敢不从。」
他叫了暗卫,我下意识看向了大皇子的地方。
大皇子应该是高兴的。
黄土之上,能和他抢皇位的只有我的小皇帝。
小皇帝现在如此跋扈,他定然是幸灾乐祸的。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面前的大皇子并没有喜色。
他的眼睛里面是痴迷。
是我从来未曾注意到的神色。
是对我的小皇帝,最恶心的觊觎。
我心里泛着苦。
嫉妒疯涨。
我要控制不住这破天的占有欲的时候。
代红缨挡在了我面前。
「两位殿下,这不是在皇宫。」
她皱着眉:「注意影响。」

-5-
谢不吝也皱着眉。
他上上下下地端详着眼前的代红缨。
然后转眸看我,笑出了声:「程妄,是我气昏了头。
「你旁边这位不过是乡野村妇,你乃安王世子,怎么可能娶她。」
他白了我一眼,随后挥挥手让暗卫都隐去了。
他凑了上来,踮了脚,像是要压过因身高带来的气势上的不对等。
身上的檀木香味将我周围的空气都浸染。
「你不是说安王府投诚孤?你不拿出点什么诚意来吗?
「比如,你要不然来当我的娈宠?」
我没心思听他说什么。
我的脑子里面都是他熟悉的体香。
隔得Ťůⁿ极近,仿佛低头唇瓣就能碰到一起。
他真好看。
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照得煞是好看
——好看到像是要把我吸进去。
直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将我拉出幻想。
「程妄!」
「阿——殿下。」
我把那声快要喊出口的阿吝生生咽了下去。
「您说什么。」
「你现在连孤的话都不听了?!」
一只手拦在了我和小皇帝之间。
「不吝。」
大皇子插了进来:「不气,我去给你买桂花糖可好?」
大皇子拉着小皇帝的胳膊,看着我的神情淡然。
不知道是我讨厌极了这个人,还是其他的原因。
他像是在挑衅我。
那放在小皇帝胳膊上的手,不要可以剁了。
我咬了咬下唇,不动声色地拉近了几分距离。
话却不自觉脱口而出:「我也可以买。」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这话一出连我都觉得是有不妥。
我不知道该怎么找补,整个茶馆里面的空气都有几分凝固。
反倒是小皇帝的脸上露出几分好看的神色,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只拿到了小鱼干的猫:「那你,就你,给我买。」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我:「你今天,就和孤进府。」
「?」我疑惑地抬头。
还没等我说什么,小皇帝先晃了晃脑袋:「不对,现在还不急。」
小皇帝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不知道脑子里面到底过了些什么东西:
「我知你心中感情不好言说,无妨。」
他眯着眼睛,脑子里面欢喜的小猫儿,自然会露出柔软的肚皮给人摸:「过几日夜宴,我自然会父皇提请。
「你且等着,桂花糖也买好给孤备着。」
他挥了挥手,走了。
我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代红缨自然也不知道。
是以我们面面相觑。
「程兄,我们所说之事,还作数吗?」
我揉了揉眉心:「自然作数,我会同陛下求娶你的。」
「只是婚后,我们无关。」
「自然。」

-6-
十月之际,暑热刚褪。
安王府八月的册封宴就这么拖拖拉拉到了十月。
父兄和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穿得得体一点。
我不耐地摆摆手,并不多说。
活了两辈子,宫中礼仪倒是清清楚楚的。
饶是全京城的视线都集中到安王府,我都泰然。
虽说如此,我心里却并不安生。
我做梦,什么都梦。
梦到以前酣畅淋漓之后和小皇帝同榻而眠,他总是不满地踢我,问我为什么又要天天拉着他干这种事情。
场景一转就变成了那个大皇子笑着,说谢不吝最讨厌的就是我了。
我上一辈子死前,被大皇子扔了一沓书信。
我一向是知道,小皇帝是被我强迫的,对我不喜也很正常。
只是没想到,他同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那信纸上写了一句,我在梦里反复观看,记得清清楚楚。
【若是程妄娶了别家女子,兵权旁落,难保不会起事。他痴恋我,我也就应了他。】
我看着那张纸,在梦里面哭出了声音。
我甚至怪不起他。
在梦里,我甚至都开始回忆以前,他和我说,他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
我在梦里都骗自己。
小皇帝那些心思,我看得明明白白。
只是我不想懂,我也就不懂。
这辈子,只要他能平安就行。
我捻着那张婚书。
我娶了代红缨,她家没权没势,不会威胁小皇帝。
小皇帝也能安心了。

-7-
我朝着陛下跪下来的时候,代红缨也刚刚进了进来。
我从袖子里面掏出婚书:「臣,有一事相求。」
皇帝抬眸,疾病缠身,说出来的话也是有气无力:「太子监国,你给他看就行。」
是以我叩了首:「太子殿下。」
小皇帝整个脸蛋红红的,他看着我的眸子像是有光:「程将军刚刚得胜,是有功之人,论功行赏,无论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可能满足。」
我拜了下去,将婚书捧在手上:「我想求娶。
「——我的军师,代红缨。」
哗然。
好吵。
世界纷纷扰扰,连父亲都不理解为何我挑了一个如此在身份上,上不得台面的人。
而我的目光,只是看着坐在高台之上的——
谢不吝。
他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却因为现在是大场合而不得不装着一副镇定的样子。
两视线交汇。
他的眸子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我看不懂。
他总说我笨,我登时才真的知觉到我的笨。
我想不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我只能确保那些不好听的名字没有落在他头上。
小皇帝瞪着我,像是要通过他的目光把我凌迟处死。
可是为什么。
他应该高兴的。
皇位,我想送到他手上。
拿我的兵权、拿我的婚约。
我扬了唇,勾起了一个笑容。
小皇帝,看起来好难过啊。
为什么难过呢。
马上,他就要走完这段路了。
站在高台上,我就是你最忠诚的守护者。
「殿下,为什么不准呢。」
「我只是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
「你说,你想……保护她?」
小皇帝的唇瓣都微微颤抖起来:「你想保护,这个女人?」
他这么喃喃着,像是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为什么?」
「只是想这么做。」
我抬起眸子:「求殿下准许。」
这是安王的庆功宴,我是安王世子。
无论是出于恩威并施的必要,还是博一个成人之美的名头。
他都没有理由拒绝我。
这只是一个婚约。
我看着面前的小皇帝的目光热忱而诚恳:「殿下,望您恩准。」
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
众人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谢不吝答应之后应该如何说贺词。
「我不准。」
小皇帝突兀地勾起一抹并不算得体的笑容:「我不准。
「程妄,你为什么要成亲呢?你当年华妃生日宴,给我递的那杯下了药的酒,你是不记得了吗?
「这账,我们都没算。还想成亲?」
他捻着字,语气冷然,像是要将我扒皮抽筋:「程妄,你可真和你的名字一样,痴心妄想。」

-8-
不该这样的。
被父亲押到太子府的时候,我后背已经被鲜血浸染了。
不得不说,父亲真的没读过书,那时候说他以前还考过状元绝对是骗我的。
我敢断定丞相和他们说的那个「负荆请罪」绝对不是让我真的背着荆条去请罪。
我跪在太子府的前殿,等着太子接见。
父兄为了让效果更好一点,直接把我上半身的衣服给扒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了衣服遮掩,那下面每一寸皮肤都是刀疤血迹。
上一世,我和谢不吝的第一晚,他指着我的疤痕,说好丑。
「程妄,好丑。
「程妄,你这是在以上犯下。
「程妄,这是你打仗留下来的吗?」
他总爱骂我,我全盘接受。
是我做错了。
这一世,我不想他看见,我不想再吓到他。
我从清晨,等到了晚上。
等到太阳完全收敛,天空中浮现了丝丝墨蓝,谢不吝才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
「瞧瞧,这谁啊?」
他手上拎着鞭子:「这不是我们程少将军吗?
「您这是搞哪出啊?」
「……」
谢不吝慢条斯理地收了他的鞭子,又调转了头,抓着鞭绳,弯了腰。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用鞭子挑起了我的下巴:
「哟,不说话?
「给我下药的时候小嘴不是能说的吗?
「怎么不说话了。」
「臣……     做了错事。」
「臣?」他的眸光暗了些许,木质的手柄松了下巴,往下划了下去。
从喉结,摸到锁骨上的疤痕,最后在胸膛上重重一按。
「唔。」
我不自觉地发出难言的哼声。
于是眼前的人像是得胜的将军一样,发出了愉悦的调调。
他觉得他弄痛我了。
但要我说,那丁点的疼痛,比起痛苦,更是激起了我的欢愉。
拷问仍在继续。
「不是想给我下药吗,怎么自己喝了?」
「臣,有愧。」
「有愧?」谢不吝挑眉,手松了力。
那是上好的鞭子,他一挥,便有猎猎的风声穿梭。
「有愧?我听你这些话可丁点都不开心。」
长鞭卷过风,几鞭子不轻不重地打在了我手臂上面。
「你在这跪了一天,可真是不检点。
「程妄,你长辈没教过你什么叫作出门必遮蔽其面。老大不小了,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他皱着眉,嘴角拉平,显出几分不高兴的神色。
我朝他讨饶:「殿下想如何。」
「哼~」他像是终于被我的服软取悦了,露出了几分好脸色。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究竟什么东西能讨我开心。」
他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像是在看着砧板上的肉。
我能在上面愣是看出了几分情欲味道。
但我知道他要什么。
上一世和这一世,他要的不过是皇位。
我țũ̂⁶沉默下来。
皇位上的那位命不久矣,大皇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庸才。
他不用急的。
他上一世没有这么急的。
「好。」
我低头去吻他辫子上的血迹。
「你所想之事,我定然会做到的。」
荆条扎进了肉里面,仿佛在提醒我现在该干什么。
——该逼宫了。

-9-
造反,抑或逼宫,对于安王府来说太简单了。
我们承先皇恩泽,也受先皇之托。
受人之命,忠君之事。
安王府握在手里的,是这个朝代超过 50% 的兵权。
是以当我把整个皇城围住,跪在谢不吝面前的时候。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理所当然。
「请,陛下即位。」
我穿着银白色的铠甲,单膝下跪。
但面前人沉默半晌,并没有言语。
我的头埋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问:「您……     不开心吗?」
「开心?」
面前的谢不吝语气反而更生气了几分:「你觉得让我坐上去,我就会开心吗?」
我低头,并不说话。
脑袋里面却是乱糟糟。
无数的思绪争先恐后地涌入,我没了办法。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人并不开心。
是因为我安王府吗?
我这么想着:是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请陛下即位,等即位之后,陛下想要的,我都会给您的。」
无论你要我离开还是如何,我都会给你的。
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小皇帝听了这句话,总算是露出了一些欣喜的神色:
「你在哪里学的欲扬先抑的套路。
「还怪有意思的。」
他摆了摆手:「这还差不多,那我就等着你来——」
他停顿一瞬间,然后突然踹了我一脚,变得气鼓鼓的:「少得意忘形!」
当然。
我难过地想着。
怎么可能得意忘形。
谢不吝喜气洋洋地拂袖走了。
我直起了身子。
肩膀上被父兄用鞭子抽出的痕țŭ̀₈迹似乎还在渗血。
跪下的动作撕裂着伤口。
我能感到,溃烂的伤口已经和绷带粘连,一动,就是撕裂皮肤的痛感。
我吸了口气,跟着毫不吝啬。
亦步亦趋。
多看两眼。
马上就看不到了。

-10-
进了殿,里面那些大臣已经跪好了。
虽说只是加快了进程,但加冕礼还要一段时间。
谢不吝一步一步上了台阶,一步一步坐上了皇位。
我在台阶下面跪下来,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一众大臣和我一齐跪下。
百人齐呼。
「平身。」小皇帝的声音传了过来。
带着几分雀跃。
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他ŧũ̂₈带笑的眸子。
那笑容仿佛将我拉回了前世,那时候,每次我打完胜仗回来,小皇帝也是这么看着我。
大殿里面那么多人,他就只能看到我。
他的视线就只落在我身上。
这辈子,这种目光,可能也只是因为他刚刚坐上了皇位。
我在他的眸子里面——
区程妄罢了。
显然,这次虽然是逼宫,但大家并没有多吃惊。
皇帝命不久矣,大皇子昏庸无能狼子野心。
这皇帝,就该是谢不吝的。
「世子,你若是有什么愿望,尽可以说出来。」
我低着头:「但求陛下一个恩泽。」
「恩泽?」
谢不吝换了个姿势,像只慵懒的猫:「说来听听。」
「等陛下加冕之后,我再讨这个恩泽。」
「你不觉得你这个恩泽现在说更好吗?」
谢不吝挑了挑眉:「到时候,你与我共登高……     」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泛起了绯红色,支支吾吾:「我什么都没说,你堂堂世子,不准得寸进尺。」
我更难过了,只得作揖:「自然,不敢冒犯天威。」
谢不吝这才满意地扬了扬小脑袋:「诸位还有何事?无事退朝。」

-11-
我刚回家,父亲的吼声便传了过来:「死兔崽子,今天你就跪祠堂里面!
「我程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顺从地脱了铠甲,就剩下单衣跪在祠堂。
父亲拿了家鞭:「家法一百八十八鞭。
「你昨日抽了几鞭。」
「七十二,还剩下一百一十六鞭,求父亲赐罚。」
「你……     程妄你真是好样的,造反逼宫都敢干?!」
「不得不做。」
父亲更气了:「不得不干?你做了什么不得不干!
「都和你说了别卷入皇位纷争,你倒好,直接逼宫,你是要气死我吗?」
「儿子对不起父亲,对不起程家列祖列宗。」
我低着头:「求父亲赐罚。」
「好好好!」我知道父亲着实生气,那鞭子落到皮肉上面的力气没有一点儿放水。
第一百三十四鞭的时候,父亲总算是忍不下心了。
那鞭子一撂,落在地上发出了骨碌碌的声音。
「你今天倒是要和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是为什么要造这个反。」
祠堂里面空气沉默良久,久到父亲那一点点不忍心消散之际,我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父亲,我心悦一人。
「但他,并不爱我。」
父亲愣住了:「你心悦?心悦什么人能到逼宫——」
他想骂,话语却卡在了喉咙之间。
他仿佛是知道了。
「我心悦谢不吝,但他不爱我,我早已尝过了强迫他的苦果,大皇子狼子野心,这一番,只是为了能够让他平安顺遂。
「加冕过后,我会自请离京,去边关驻守,终身不归。
「望父亲成全。」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决绝悲凉,甚至于父亲都有几分试探地问道:「若是他也心悦你呢。」
这句话像一根刺一样插进了我的喉腔心脏,我攥紧了手,重复着早已知晓的答案:「绝无可能。」
心脏钝痛,仿若千百只蚂蚁啃食。
父亲叹了口气,终究是心疼我:
「你先去休息,剩下那些鞭子,就拿敌人的首级来还。
「我们程家,绝不可辜负黎民百姓。」
我终于卸了力。
那靠着一口气支撑的身体总算倒了下去。
——希望能赶上小皇帝的加冕礼。
那是我昏倒最后心里面想的事情。

-12-
我醒来时,已经过了四天。
父亲没有收力,鞭鞭见肉。
最后抬下去的时候,应该已经是见了骨。
「现在什么时候了。」
「离世子昏倒,应该是已经过了四天。」
我心下慌乱一瞬:「那陛下的加冕礼呢?
「开始了吗?」
侍女摇了摇头:「不知是什么原因,往后延了几日。
「陛下有旨,让世子殿下醒了之后就去见他。」
我更紧张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大皇子吗?」
「大皇子前几天确实是下了狱,具体是什么事情,奴婢也不知道。」
不等他说别的,我飞快地拎了铠甲往外跑。
不要有事。
不要有事。
不要有事。

-13-
一路策马,我以最快速度进了宫。
等到了大殿, 才发现小皇帝正在伏案写东西。
见我来了,他立马就摆出一副矜贵的样子:「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那个恩泽, 现在就给你实现。」
我慌张地扫视了一下周围, 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等回过神的时候, 小皇帝已经到了我面前。
他比我略低, 此刻仰头看着我。
见我半天不语, 一脚踹在了我膝盖。
我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他哼了一声:「你想要什么?快点说吧。」
我没想到他连加冕都等不到就想让我走了。
我咽了悲伤:「臣程妄, 自请边关镇守,永不回京。
「望陛下开恩。」
一室寂静。
我不敢看小皇帝的表情。
那里面可能的欣喜像是将我完完全全刺伤。
——但我的心脏好像早就麻木了。
但我等我半晌,只听到了小皇帝抽泣的声音。
睫毛像是长长的鸦羽,悬着将落未落的泪珠。
见我看他, 他直接抬脚踹在我身上。
那一脚用了很大力气, 本身就负伤的我更是没有站稳倒在了地上。
我三下五除二爬了起来,却看见面前的小皇帝一步步解开了自己的腰封和外衣。
他看着我,带着怨念和委屈。
似乎我太久没说话, 自动被他认为成了个傻子。
他抹了抹眼泪, 一巴掌就扇了过来:「还不明白?」
明白?
明白什么?
我混沌的大脑像是再次被糊了一层浓浓的浆糊——
「什么?」
小皇帝更生气了。
他一把把案台上的东西扔我脸上。
墨臭冲鼻,我有几分手忙脚乱地扒拉开纸。
标题上面堂而皇之地写着几个大字:「加冕皇后礼制」。
我心里更难受了:「陛下您有心悦之人了?」
小皇帝呆住。
小皇帝怒不可遏。
「死程妄!」
他气急了,手上的毛笔纸张全被他扔过来:「我这么会喜欢你这个木头。
「死程妄!死程妄!死程妄!」
那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更像是痒痒挠一样,可那句「喜欢」才真真正正像是踩在了我心上。
我冒着大不韪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小皇帝身边。
「你心悦我?」
那是这一世我们第一次这么近。
近到两个人鼻息交缠。
他像是终于卸了一身的防备哭了出来:「都怪你!
「程妄都怪你!
「我死了之后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天天要娶这个要娶那个。
「我和你说,你都不听,死程妄!」他抡着拳头往我身上砸。
「你都不听,你都不知道, 上辈子天天来找我, 这辈子没见你一个人影。」
「你喜欢我吗?」
「我还想问你呢?」
小皇帝哭得梨花带雨:「你为什么不疼我了。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喜欢。」
我愣愣地说:「我喜欢,我喜欢死你了。
「你是我程妄几辈子都心悦的人。」
我终于把他搂进怀里,像是将肋骨重新拼回自己的身体。
他不说话, 眼泪一直在流。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好一会, 我才听见他开口。
「程妄。」
「我在。」
「你抱得好紧,放手。」
「不放。」
我少见地任性起来:「一辈子都不想放。
「你是我的, 程妄一个人的。」
「什么?」
小皇帝炸毛了:「明明是我娶你, 凭什么我是你的, 你乱说!」
「好。」
我这么附和着:「我是你的。
「就是谢不吝一个人的。」

-14-
小皇帝甚至比我回来得还早。
这是我后面知道的。
大皇子逼宫并没有成功,是小皇帝推的位。
他说他不想坐皇位,太累啦。
他上辈子就打算把皇位扔给宗室子弟, 然后和我一起云游四方。
只是他还没等到,那个宗室子弟便被大皇子撬走了。
他们里应外合, 造了反。
「本来我还有后手, 但是他们拿了你的贴身令牌,说你死了,我一下子就——」
小皇帝看我半天没说话, 终于后知后觉地看我。
「喂!程妄!你不要露出这么恶心的笑容啊?!」
我连忙正了正神色:「然后这辈子你这么先把大皇子抓了?」
「当然是他说他心悦你?」
「心悦……     我?」
我一下子蒙了圈。
上辈子可没有这出。
「什么?你还高兴起来了是吧?!什么意思程妄?」
我连忙手忙脚乱想哄,却被一脚踢到了床下。
砰——
「死程妄。」
我从地上爬起来,打眼一看就是糯的和一个团子一样的小皇帝。
脸上气得绯红,身上也是鳞次栉比。
我心火烧得旺。
「喂喂喂, 你住手,程妄,不准白日宣——唔。
「不准亲……     唔。」
END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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