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很讨厌他的女领导。
说她外表像男人,性格像灭绝师太。
每每谈及她,脸上皆是嫌弃和讥讽。
我一直以为他是工作压力大吐吐槽。
直到我无意中看见。
他将女领导抵在墙上,用夹杂着汹涌欲望的嗓音,恶狠狠说:
「我就爱看恶人求饶,就爱听你……哭!」
-1-
江序下班回家告诉了我一件事。
他最讨厌的女领导夏总,今天被小三找到公司当众打了一巴掌。
我惊讶,「这太离谱了。」
「离谱什么?」他冷笑,「恶人自有恶人磨。」
江序向来有些嘴贱,我只好无奈叮嘱。
「总归是你上司,你心里再讨厌,也别表现在面上。」
他不屑闷哼。
「她这几年为了往上爬,做了多少不近人情的事,部门里谁不对她恨得牙痒痒?去年黎卫家那种情况,差点跪下求她,她为了部门绩效说开除就开除了。所以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呵,你是没看到今天那个场面,小三离开时,大家还自发让出了一条道。」
他正说着,手机响了,闲闲点了根烟,起身去阳台接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兀自感慨。
江序的女领导叫夏铮,我见过几次。
她是标准的女强人形象。
中性长相,齐耳短发,永远的职业套装搭配 10 厘米高跟鞋,说话动作简短干脆,下巴总是微微扬着,给人一种自信昂扬又精力旺盛的感觉。
她苛以待人,也严以律己。
据说每天第一个到公司是她,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也是她。
对下属更是极致要求,每次开会都会冷酷强调,「我们部门的人,要么卷死,要么淘汰。」
江序当年抱着万分憧憬进了这家大公司,在她手下半年,就从一个朝气蓬勃的新人,变成死气沉沉、动辄开口抱怨的职场牛马。
用他的话说:
「整天跟灭绝师太抬头不见低头见,想笑都笑不出来。他老公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娶了这么个女人当老婆!」
江序话说得刻薄,但在工作上还是尽心尽力的。毕竟这是家行业龙头公司,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这几年,他每天早 8 晚 8,回家对我发发牢骚,吐槽几句,我都耐心听着。
我觉得,这对他也是种解压方式。
-2-
江序从阳台上走进来时,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
「老婆,我有个好消息,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
我看着他,想了想。
「给我买好生日礼物了?」
他脸一垮。
走过来将我整个压倒在沙发上,在我耳边咬牙切齿:
「你怎么一猜就猜出来了!哼哼,不过我这次花了大心思,你肯定猜不到是什么!」
我笑闹着躲开。
「好啊,下月我等你给我一个大惊喜,不惊喜的我可不要。」
我和江序太熟悉了。
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读相同高中、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结婚。
我们是青梅竹马,是初恋,也是彼此生命中最亲密的亲人。
从小开始,他对谁都爱摆出一张臭脸,唯独对我,说话轻声细语,像生怕吓着了我似的。
其实我们在一起后,谁也不看好,因为我俩性格差异实在太大。
江序帅气挺拔,气质偏冷,虽然私下嘴贱,但对外场合表现淡定沉稳,毫不露怯。
而我长相温婉,性格内向,人多场合容易紧张内耗,有很大的社交障碍。
毕业后刚工作一年,我就患上了中度焦虑症,晚上想到第二天要上班,就极度内耗和恐惧,每天惶惶不可终日,陷在要上班、要社交的痛苦中。
在逐渐出现躯体化症状后,我战战兢兢决定:不上班了。
我大学学的动漫设计,可以在家接一些原画师的单,当然,因为没太多工作经历,赚的钱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爸妈指责我没用。
「什么焦虑症!学个词就乱用!你就是胆小,就是懒,就该在社会里多参与竞争,多受点打击就好了。」
在这种情况下,江序表示了对我的支持。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小柔虽然不擅长对外社交,但她是很有创意和灵感的人,与其让她在人际关系中消磨天分,不如让她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再说,就算她赚不到钱,还有我养她。」
婚后,我们的日子过得平淡也平静。
江序是做营销策划的。
时常既要和甲方口头沟通,又要做一些琐碎的案头工作。
于是偶尔在他忙不过来时,我便帮他做一些策划 PPT。
我赚的钱不多,对家里贡献较少,所以内心深处,也为能帮他减轻一些工作压力而高兴。
-3-
焦虑症基本好转后,我们开始备孕。
周末这天,我们在医院做完孕前检查,说笑着往外走时。
江序忽然停住,眼睛看向前面,脸上露出讽刺的表情。
我望过去。
一个女人正咬牙切齿地唾骂另一个短发女人。后者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没什么表情,垂眼看着地上,沉默没说话。
旁边围观了一些人看热闹。
我有些惊讶。
因为那个任由指责的短发女人。
是夏铮。
「你滚!用不着你现在来装好人!我妈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被你害死的!我以后就算倾家荡产,也要告到你付出代价!」
夏铮抿了抿嘴,抬起头,平静开口。
「伯母发生这样的状况我也不想,你以后要向我追责我没意见。今天我只是想送点东西来看看她,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女人激动地一把抢过夏铮手中的东西,狠狠朝她砸了过去。
「滚!谁要你这种恶人的心意!活该你丈夫讨厌你,活该你一辈子没人爱!」
夏铮躲闪不及,被袋子里的东西浇了个满头,后退时狼狈地摔在地上。
她抬手整理了下头发,慢慢爬起来,沉默地弯腰一点点捡地上的东西。
我小声问江序:「那个女人是谁?夏总性格那么强硬一个人,怎么一点都不反抗?」
「就是那个小三。」
我瞪大眼睛。
江序冷笑解释。
「据说灭绝师太发现自己老公出轨后,第二天就冲到那个女人单位,直接找到人家领导要求予以辞退。后来又去了人家妈妈的工作单位,让她管好自己的女儿,导致人家妈妈当场被气得心脏病发昏了过去,现在躺在 ICU 一直没醒。」
「可笑的是,后来证明自始至终都是她丈夫一头热追求,那个女人知道他是已婚男士早就明确拒绝了他。」
我「啊」了一声,「这么说,她其实冤枉了人家……」
江序嗓音里透着几分鄙夷:
「所以说,她在公司强硬惯了,真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哼,现在好了,恶人尝到恶果了。」
他说着转头,愣怔了一下。
夏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正低头捡地上的海参。
我顿时有些尴尬,又有些紧张。
以前听江序说过。
夏铮最介意别人在背后蛐蛐她,说影响军心,以前有个老员工不过因为一件小事和同事抱怨了她几句,她就不依不饶地冲过去公开对质,最后逼得人不得不在全体大会上道歉。
此时,夏铮看了江序一眼,慢慢走过来。
江序骤然紧绷后又放松,摆出一副「爱咋地咋地」的表情。
「麻烦让一下。」
她突然轻声开口。
江序拧眉。
夏铮看着他脚下,低低说,「我得把那些捡起来。」
我们这才发现,江序脚下散落着两团燕窝。
江序绷着脸,慢慢退开了两步。
「谢谢。」
夏铮弯腰捡起来,走开时,高跟鞋一歪,身子前倾。
我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了她。
「夏总,你……是不是扭到脚了?要不要我们扶你上楼看看?」
「不用,我没事,谢谢你。」
她站直,深呼吸一口,干脆脱掉高跟鞋,扬起头赤脚往外走。
转身刹那,她一双眼睛通红。
我转头看了眼江序。
他微微抿唇,双手插兜站着。
脸色些许难看。
-4-
我和江序都各自忙碌了起来。
我的几个设计被一家小网游公司看中,邀我独立设计人物皮肤,并允诺游戏上线后可以获得皮肤分成。
虽然前期没什么钱,但未来可期,我满心投入到新的设计稿中。
江序在公司忽然被予以重用,开始接触一个 SSS 级合作项目。
「这个集团主营女性类用品,原本一直是灭绝跟进,但这次她的事造成了一些影响,董事们担心甲方不认可,就让我一起参与。」
他显出隐隐的兴奋。
「这个项目我如果能拿下来,不仅在公司晋升指日可待,行业内也能打出名声。到时候,小柔,你就跟着你老公吃香的喝辣的吧!」
于是,他卖力投入工作,从早 8 晚 8,变成了早 8 晚 10,有时甚至忙到凌晨才回。
我整天一个人呆在家,只在临睡前和他简短说上几句话。
偶尔,他也会照例跟我讲公司的事。
「灭绝师太现在变了点,以前目中无人不是批评这个就是批评那个,现在开会说完就走,不多说一句。」
「团队气氛现在好多了,大家一个个像重获新生似的,说第一次感到原来在公司也能笑啊。」
「那天灭绝又想拿项目的事苛责我,我当场驳回去,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挺好,总算让她也体会到被人指责的滋味了。」
那天周五,他难得早回家,我提前做了一大桌子菜。
他却似乎兴致不高,吃饭时时提起筷子却不动,眼神放空。
我问怎么了。
他眼神微闪,说没什么。
过了一会,又忽然拧着眉头问我:
「你们女人,哭应该是很平常的事吧?你以前上班不经常哭鼻子?」
我笑了笑,「也分人。我是敏感内耗型,没事哭一场。有的女人性格坚强,除非特别委屈或者难过,平常也不哭的。」
他忽然沉默了。
我问,「谁哭了?」
他似乎有些烦躁,放下筷子,顿了顿说:
「今天我跟灭绝有点争执,没忍住说了句,难怪大家都对你有意见,她竟然一下子就红了眼。后来我听同事们说,她老公前一天和她离了婚,净身出户,说宁愿不要钱也不要女儿,也不想和她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江序目光定定看着桌上的菜,脸上有愧疚之意,便安慰道:
「你也不用太在意,以后说话注意点就行了,人们说性格决定命运,她情绪崩溃,也不是单单因为你这一句话。」
江序忽然轻啧一声,嗓音不耐:
「行了,你整天在家呆着,当然什么都不在意都云淡风轻,你性格软弱,连出去跟人打交道都不敢,哪里懂职场人的不容易,更何况一个职场女性——」
他看见我骤然僵硬的脸,意识到什么,停下来换了语气说:「抱歉啊小柔,最近压力太大我有点急躁,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嫌弃你不上班的意思。」
我咬了咬唇,沉默几秒,看着他说:
「我没有不上班,我是自由职业而已,现在每个月也能挣四千,虽然没有你多,但我正在努力。」
江序起身过来抱我,连连道歉。
我表情严肃地告诉他。
「江序,我知道自己性格软弱,可你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这样的。你是我最亲密的人,以后不许再这样跟我说话,更不许为了外人来指责我,不然我会生气,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江序又是一连串保证和许诺,哄了我好久,这件事才勉强过去。
-5-
江序不怎么在我面前提夏铮了。
我想可能因为那天的事,他怕我想起又生气,便也不以为意。
毕竟每次他对我倾倒的都是关于她的负面情绪,我耳根清净,自己反倒轻松愉悦些。
不过接下来一个月,我因为两件小事,直接和夏铮发生了联系。
一次是中午我有事找江序,电话响了半天,接通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哪位?」
我愣了愣。
「我是江序妻子,你是哪位?」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随后沉稳的声音响起。
「我是夏铮,江序刚跟我开完会,太累睡着了,需要我把他叫醒吗?」
我说不用了,江序看到会打过来的。
当天晚上,我问江序怎么回事。
他不在意地解释,「今天跟甲方一天的视频会,中午间隙我在会议室眯了会。」
「就你和夏总两人?」
「这个项目就我们对接,当然就我们两人。」
我不禁讶异。
「你和夏总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他抿嘴,微微垂眼。
「怎么会关系好?不过我觉得你说得对,再怎么样也不能表现在面上,她是项目主要负责人,关系不能太僵。」
第二件事,也和夏铮有关。
那天下午四点,外面正下着大暴雨,江序忽然打电话来,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
我不禁失笑,Ťũⁱ「我们之间有什么帮不帮的,又是赶 DDL 的 PPT 吗?」
他顿了顿,口气满是不悦。
「还不是因为夏铮那个女人!马上要和甲方开沟通会了,她非要请假去接她女儿,说保姆请假,这么大雨小孩子留在幼儿园会害怕。」
「小柔。」江序小心翼翼,「她女儿幼儿园离我们小区不远,你能不能帮忙先去接一下?你知道的,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
「可以。」
我只犹豫了一秒,就爽快答应了。
我在年会上见过夏铮的女儿,叫满满,是个文静内向的小女孩。
去年年会我带她玩了好几个游戏。
她看人的时候眼神怯怯。
和我小时候很像。
江序一听,顿时高兴起来。
「我老婆就是人美又心善。」
我正要开口,电话里传来夏铮落落大方的声音。
「小柔,那麻烦你了,谢谢你帮我这个忙。」
我怔了一下,「不客气。」
那天雨势极大,我撑着伞赶到幼儿园时,身体淋了个半湿。
其他孩子早被家长提前接走了,满满正眼巴巴看着门口。听说我要接走她,满满抱着我开始大哭,委屈极了。
当天晚上,江序是和夏铮一起进的家门。
两人神色平常,不像以前气氛僵冷,可看上去似乎也不怎么熟稔。
江序既不请她坐,也不给她倒水,冲我展露一个大大的ṱü⁴,甚至有些夸张的笑容。
「辛苦老婆了。」
夏铮低头淡笑。
她带满满走时,主动伸手,表情真诚地向我表达感谢。
「小柔,这次的忙我会记在心里,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尽我全力帮忙。」
我客气送别时,江序闲倚在沙发上,眼神斜瞥着,并没有起身。
-6-
不久后,江序说甲方邀请他们去公司实地考察,得出差几天。
我正全神贯注对着电脑设计图,下意识问了句:「一个人吗?」
他默了一霎。
「和夏总。」
我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几天啊?能赶上我生日吗?」
他笑道:「那必须赶上!就四天。」
我没想到,江序出差后的这段时间,倒成了我最忙碌的几天。
他落地海Ťŭₑ城第二天,就打电话来,说满满发烧了,让我赶紧去夏铮家看看。
夏铮接过电话,「小柔,实在抱歉又麻烦你,照顾满满的保姆是个大学生,什么都不懂,我没什么朋友,前夫早将我拉黑了,满满对你还算熟悉,我只好又来麻烦你……」
她说到这里,一向沉着镇定的人忽而哽咽起来。
我立刻ťú₅起身穿衣服。
「夏总,你加我微信把地址发我,我现在就去你家看满满。」
我赶到夏铮家,满满小脸烧得通红,保姆怕她着凉,还给她裹了层厚厚的被子。
我当即扯开被子,抱着满满开车去了医院,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勉强退下烧来。
离开时,保姆说夏铮家几个房间都装了摄像头,害怕自己晚上睡得太死,求我帮忙在摄像头里看着点孩子。
我答应了,她感激地在我手机里连上了 APP。
夏铮后来在微信里,给我发了好几条感谢的话。
转天早上起来,我头疼欲裂,量了量,发现有些低烧。
正躺在床上休息,江序打电话来。
他兴奋地说这次和甲方沟通得很好,回去第一时间要给董事们汇报,发我一堆视频资料,让我尽快把 PPT 赶出来。
「小柔,这次实在是事情都赶一块,只能辛苦你了。等我回去,一定好好补偿!啊,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去日本看你最喜欢的动漫大师作品。」
我无奈笑,「行了行了,后天我生日你肯定能赶回来吧?」
「肯定能。」
接下来两天,我花了很长的时间,看视频会议资料,整理数据,制作汇报 PPT。
虽然身体不适,但我做得很认真。
一方面是这个项目对江序实在太重要了,另一方面,我似乎模糊地试图证明什么。
证明自己即使不是夏铮那种职场女性,也能做好职场女性的工作。
证明自己虽然挣钱不多,但江ẗú⁸序成功升职加薪,起码也有我的功劳。
证明自己,不像爸妈说的,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这期间,我偶尔会问问保姆满满的情况。
第四天晚上,我从 PPT 中抬起头,边揉太阳穴边给保姆打电话。
保姆却说她回学校了。
我诧异,「你留满满一个人在家?」
「夏姐说她今天下午就回来了,让我回学校,她自己去接满满。」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夏铮下午就回来了?」
挂掉电话后,我脑袋昏昏沉沉,仿佛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不真实起来。
茫然间,我拿起手机给江序打电话,接通刹那我退出来,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夏铮家其中一个摄像头。
……
我一眼就看见了江序。
他将夏铮抵在卧室墙上。
两人贴得很紧。
一个大汗淋漓,一个面色潮红。
摄像头像素很高。
我几乎能看清江序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以及夏铮略微有些失焦的眼神。
我听见了江序恶狠狠的,夹杂着汹涌欲望的声音。
「我就爱看恶人求饶,就爱听你……哭。」
去年江序生日,我挑了很久礼物,给他买了一条奢牌皮带,他很喜欢。
此刻,那条皮带半垂着。
金属头时不时磕在墙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我凝视着不停晃动的皮带。
眼前的一切逐渐扭曲、旋转,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声响起。
我木然地按下接通。
江序温柔的嗓音传了出来。
「老婆,找我什么事?我明天就回去了,不会这么着急想我了吧?」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
「老婆?小柔?」
「你没事吧?」
见我一直没说话,他显出一丝焦急。
我掐着自己的脖子,终于发出声音,又干又哑,却说了句不相干的。
「江序,我找不到论证女性关爱的视频案例,怎么办……」
江序霎时失笑。
「就这事呀,你在网上找点展现夫妻感情的视频,加进去就好了。」
我愣愣看了眼手机。
画面中,那条皮带像精疲力尽般,随意地耷拉在床边。
沉默了一会,我慢慢开口。
「这样……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电话里的江序,爽朗地笑了起来。
-7-
我的头越来越痛。
慢慢起身,昏沉沉走到床边,一头栽了下去。
我梦到了小时候。
大人们坐在院子里比较各家孩子。
爸妈一唱一和地斥责我:
「你看看人家!要不成绩拔尖,要不大大方方,就你最没用,跟个木头一样,以后可怎么办!」
他们擅长羞辱式教育,最喜欢人前训子,认为这样才能让我长记性。
看热闹的目光一道道射过来,我面红耳赤,整个人像火烧似的,嗫嚅着发不出声音。
「袁爸爸袁妈妈,你们别这样说小柔,她很聪明的,作业做得又快又好,老师们都夸她。」江序皱着眉头大声说。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江序这小大人又为小柔出头了。」
江序点头。
「以后我都要保护她的。」
……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我在灰蒙蒙的天光中坐了一会,又拿起了手机。
刚点开摄像头,江序和夏铮说话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抽烟。
像是刚结束某种极致的坦诚后,又进行的另一种形式的坦诚。
「那次你在会议室突然脱掉外套,是故意的吧?」
「是啊。」
「为什么?」
「不是都说我不是女人吗?」夏铮歪了下头,看着江序,「现在,你觉得呢?」
江序吸了口烟。
「如假包换。」
安静了一会,夏铮又问江序。
「去你家接满满那次,你凑过来帮我系安全带,后来起反应了是吗?」
江序吐出烟圈,「嗯。」
夏铮笑了笑,「很明显。」
「该我问了。」
江序眯眼,「海城酒局后在酒店走廊,明明是你突然扑上来,为什么亲到一半又躲开了?」
夏铮轻叹了声。
「毕竟同为女人,我不想伤害你妻子的。」
江序忽然不说话了。
怔了两秒,摁灭烟头下床,在地上找裤子。
床上夏铮的声音没停。
「可我又想,管她呢!人生不过三万天,为什么要顾虑这个顾忌那个,所以第二天我问你要不要偷偷提前回……」
江序低头在系腰带,看不清表情。
「江序,要不要最后疯狂一次?」
江序的手停下,「什么?」
夏铮倚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短发。
「我们尽情享受最后一天,今天过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依旧是同事关系,上下级关系。」
「今天一整天,我是你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就今天。」
「……」
江序的电话打来时,我正抱着双腿,静静看窗外飞过的一群鸟。
电话里,他的声音满是愧疚和歉意。
「小柔,甲方董事长坚持要我们留一天,不然取消合作,今天我实在是赶不回去了,明天老公给你补过生日,保证让你——」
「我发烧了。」我打断了他。
「很难受吗?」他担心地问。
我看着窗外,声音无澜。
「所以江序,你还是不能回来吗?」
他没说话,似在迟疑,可安静几秒后,突然用夹杂着重重喘息的嗓音开口:
「抱歉啊小柔,我今天真,真的赶不回去……」
那天。
我在床上坐了一天。
而他们,从早上到晚上,一共「疯狂」了五次。
最刺激的两次。
一次是为避开满满,两人藏在厨房,夏铮只露出了正面。
另一次。
是江序满脸愧疚地在给我打电话。
-8-
江序是捧着一大束花进家门的。
见到我的刹那,他扔下行李和花,冲过来抱我。
「老婆,我很想你。」
我定定看着他的脸。
是我熟悉的江序。
脸上的思念也不是假的。
一时有些恍惚。
那摄像头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你黑眼圈很重,做 PPT 熬夜了?」
他捧起我的脸,仔仔细细看,指头在我脸上摩挲。
脑中闪过他手指的某些画面,我猛地挣脱他,对着垃圾桶一阵干呕,随后冲进卫生间洗脸。
「不是说发烧好了吗?是我不好,昨天应该想办法赶回来的!」
江序跟进来,表情既心疼又懊悔。
我推开他,有气无力说:
「已经好了。」
他眨了眨眼,转身将行李打开,拿出一个精致盒子。
「老婆,生日快乐,虽然晚了一天。」
见我没动,他兴致勃勃将盒子打开。
我瞥了眼盒子里的水晶项链,淡声问:「这是你给我的生日大惊喜?」
他眼神闪烁了两下,露出笑容。
「我挑了好久,你喜不喜欢?」
我抬眸看他,「这个牌子的项链,你前年送过了,忘了吗?」
他怔愣。
「不会是临时买的吧?」
我低低笑了声。
安静两秒,他忽然沉下脸,声音大了几个分贝。
「小柔,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这的的确确是我挑了很久的礼物。你如果怪我因为工作错过你生日心里有气,我可以理解,但即使是夫妻之间,你也不该这么随意践踏别人的心意。」
我是极度不擅长和人起争执的人。
小时候避开父母、同学的争吵。
长大了避开和江序、同事的争吵。
从小到大,一旦进入这类场景的前奏,我就开始紧张,红脸,手抖。
严重时,甚至会丧失语言能力。
没有人比江序更清楚这一点。
以往我们之间遇到一些不愉快,我几乎会立刻诚惶诚恐地道歉。无论是对是错,潜意识只想尽快解决当下处境。
此时,江序面露失望地站在那里,等着我的自我批评。
但这次,我却没有像以往那样。
只静静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书房。
「小柔——」
他喊了一声,嗓音诧异。
ťų⁰我坐在床上完成 PPT 的最后收尾时,江序拧着眉走了进来。
他一眼瞥见我电脑画面,神色缓了缓,在床边坐下。
「是我不对,本来答应你了过生日,结果阴差阳错没赶回来,你生气是应该的。我知道,你当年为了我离开父母,和我一起留在这个陌生城市,付出很多——」
我平静开口,「你误会了,我离开爸妈不是为了你。」
「好好好,不是为了我,你现在说什么都对。」
他笑嘻嘻注视着我,「小柔,你一向心软,所以这次也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垂下眼。
「江序,记得医生怎么评价我的社交障碍焦虑吗?」
他笑道,「说你是因为恐惧在社交中被评判,从而导致躯体反应。你已经差不多好了,现在看来你当时决定不上班是对的。」
我点头,「我的焦虑症,源自童年羞辱,源自我父母。我后来明白,只有离开根源,我才可能得以喘息。所以我选择了离开他们,即使他们每次都在电话里斥责我不孝。」
他挑了挑眉,「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轻轻叹了口气。
「江序,或许我性格软弱、无用、胆怯,但本质上,我不是个心软的人。」
他笑着问我,「所以呢?你还打算生多久气?」
我沉默两秒。
「这几年,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原生家庭造成的焦虑,所以江序,我不会让自己陷入新的焦虑中。」
江序出去时,神情轻松中带着一丝好笑。
我静静坐了会,拿起手机。
画面还停留在夏铮的朋友圈。
她今天上午发了一张照片。
是我曾心心念念,等了好久也没货的日本艺术家联名手办。
配文是:
【别人给的纪念礼物,说是珍稀品,本人不感兴趣,免费送。】
-9-
早上七点,江序西装革履出门前,我给他发了最新版的 PPT。
「和昨晚那版有什么区别?」
「调了几处格式。」
「辛苦老婆了!」
他凑过来亲我。
我头一侧,避开了。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意气风发地对着镜子打领带。
「今天汇报级别很高,不仅公司股东都来了,据说有几家行业对手也派了人来学习。我是主讲人,等项目落地签约,我也算一战成名了!」
江序离开后不久,我推着一个行李箱,也离开了家。
我飞到了大理。
三个小时后,我就从喧闹拥挤的城市,切换到了僻静雅致的民宿。
民宿女老板热情介绍附近景色时,我的手机在不停「嗡嗡嗡」响。
「你先接电话吧。」老板好心提醒。
「不用。」
我内敛地笑笑,看都不看一眼,将手机关了机。
女老板语气和善,「这里很多旅居者都是独行侠,你可以随意做自己,不用有任何压力。」
我真诚地看向她。
「好,谢谢。」
接下来,我度过了人生中最安静,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这就是自由职业者的好处。
可以说走就走,手机一关,便与以前的世界完全隔离。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设计中,累了就去附近的洱海边走走,天上的云像极了我画中的人。
半个月后,我将设计稿交给了公司,一身轻松地踏上了返程。
机场候机时,我打开了手机。
江序的微信上标着「99+」,我一条没看,直接删除。
打开朋友圈,发现夏铮连发了好多条,内容都一样。
【严正声明:网上流传的关于疑似本人的视频为 AI 剪辑,请勿轻信转发,否则将可能承担法律责任!】
我在平台上找到了那条视频。
因为及时干预,视频并未大范围传播,但有心找还是找到了。
我点开——
偌大的会议室坐满了人。
江序和夏铮两人,穿着光鲜笔挺的职业装,自信大方地站在台上,侃侃而谈,默契配合。
江序娴熟地开了个小玩笑后,点开了身后 PPT 里的一个视频链接。
开始画面很正常,但几秒后突然切换成了摄像头视角的一个客厅。
沙发上,一对男女疑似在激烈地翻云覆雨。
为什么是疑似?
因为关键部位打了码。
两人的脸也打了码。
地上掉着两个工牌,工牌上的 logo 和会议室墙上的 logo 一样。
与此同时,女人压抑不住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回荡。
【我和你老婆,谁厉害?】
【你!你!你……】
画面里的两个声音,和刚才侃侃而谈的声音,高度重合。
夏铮面色惨白得像座雕像。
江序瞬间惊惶,疯狂按遥控笔。
画面停住。
正好停在两人面部轮廓最明显的时候。
仿佛一个特写 ending。
……
我推开家门。
一股浓烈烟味袭来。
屋内窗帘紧闭,视线昏暗。
原本整洁干净的客厅,变得杂乱无章,地上散落着一簇蔟的烟头,看上去一片狼藉。
「你回来了?」
江序出现在卧室门口。
-10-
我是做好了思想准备来的。
这段时间在大理,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缓冲。
但成年人的世界,问题迟早要面对。
我以为江序会发狠、指责、咒骂,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许久,昏暗房间里,低哑的声音徐徐响起。
「这十几天,我一直在想,你回来的时候我该说些什么。我想来想去,变来变去,最后想,该对你全部坦白。」
「小柔,你知道的,我是真的很讨厌夏铮。」
「可她丈夫那件事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莫名发生了变化,我突然觉得,觉得她很可怜。」
「她动不动就难过、红眼,甚至只在我一个人面前抹眼泪。我震惊于她的变化,又隐隐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快感,所以她突然开始对我释放某种信号时,我忍不住了。」
「你或许没办法明白一个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的想法,这跟爱无关。她对我而言,本质上是一种压力的生理性释放,是一种对她过去打压我行为的报复。」
「小柔,你一定觉得我很贱吧?是的,我很贱。可我发誓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自始至终,从小到大,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我看到你被你爸妈说会心疼,看到你被焦虑症折磨会心疼,看到你不小心烫到手了也会心疼,甚至巴不得让自己替你承受这一切。」
「小柔,你这次的行为,让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打击。起初我很震惊,很愤怒,你竟然对我这么赶尽杀绝,可我在这房子里一天天等你,你老不回来,我等啊等,那些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想你。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干不了,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和你分开。」
「记得我们一起看的《金婚》吗?人生漫漫几十年,一对夫妻总要经历各种各样的意外、挫折、甚至偶尔的游离。可千帆过尽才知道,最终的白头偕老才是最宝贵的。」
他慢慢向我走过来,朝我伸出手。
「小柔,我爱你,你也爱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所以,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我垂眸看着他轻轻颤抖的手。
短短十几天,瘦削很多,关节嶙峋又突兀。
我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他手上。
「江序,我今天是来送离婚协议书的,你有空看看,我等你的反馈。」
说完,我无视他骤然惨白的脸。
转身离开了那个家。
-11-
我不知道别的女人面临我这种情况,会怎么应对。
或许会大闹特闹,先撒了气再说。
或许会不动声色,默默找证据转移财产。
而我一切的出发点……
是自己不内耗,不反复、不焦虑。
躯体化最严重的时候,医生对我说,患焦虑症的人,很多都是过度完美主义。
江序不明白的是,他一旦沾上污点,在我这里,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连自己的瑕疵都接受不了。
又怎么会接受他的呢?
所以看到摄像头的刹那,我就无比悲伤地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可我不能默默承受背叛的后果。
我要自救。
不然我的下半辈子,会时时刻刻活在难以消化的创伤感中。
如果因为害怕冲突压抑了人类本该有的攻击性,情绪内化就会转化为自我攻击。
那是另一场焦虑风暴的开始。
不可以。
我不允许自己重新陷入这样的风暴中。
……
我在城市郊区租了一间房子。
便宜又安静。
江序的电话我从不接,微信也只大概扫一眼,不是离婚相关就略过。
结局已定,拉扯和反复都是消耗。
我沉浸在有规律的设计工作中。
直到夏铮找到了我。
她站在斑驳的楼道门口,一身高档挺括的职业女性打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知道她和江序一样,目前被公司暂停工作。
虽然视频里的人被打了码,但里面出现的工牌对公司造成了一定影响。
所有人都不提是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她的日子很不好过。
不然不会疯狂在朋友圈发声明。
「老话果然没错,不叫的狗才最咬人,是我小看你了。」
她静静开口。
我看着她,慢慢说:
「我以为,正常女人都会对帮过自己的人心存感激,我也小看你了。」
她的眼中露出讽刺之意。
「江序说你嘴笨不会说话,看来他没那么了解你。可惜,你也不了解他。」
我没说话,她轻嗤了一声又开口。
「男人比女人更慕强,你和我社会层次差异,注定只要我随意给他几个眼色,他就会缴械投降,这是人性。」
「但,我并没有和你抢江序的想法。不过是成年人一时的偷欢,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同样身为女人,我可以给你一点忠告,没必要把感情看得太重要。感情这种附属品,哪有事业更让人放心呢?」
她的姿态是骄傲的,话语是说教的。
我突然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以前江序对她的反感。
真的会让人不适。
我摇摇头。
「你真的是你说的这么淡然吗?」
「什么?」她蹙眉。
「你丈夫宁愿不要钱,不要有他血缘的孩子,也要离开你。你真的自认为男人是你手到擒来的么?」
她脸色骤然难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冷嘲。
「袁小柔,我不知道你懂不懂,如果我告你未经允许进入我家摄像头盗取个人隐私,你是要坐牢的!」
我轻轻笑了起来。
「那不得先承认,那的确是你家发生的真实片段么?」
她面色一僵。
我好心提醒,「那时,视频里的码可真的遮不住了,这件事,也不仅仅是你们行业内的秘辛了吧?」
她盯着我,目光微闪,突然开口。
「你和江序青梅竹马,是初恋夫妻。我没想到,你竟然对他做得这么绝,一点情面都不留。」
我叹了声。
「青梅竹马,也可以辜负。」
「对么,江序?」
我转身,看向身后。
江序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神情寂然又深沉。
是我从没见过的模样。
-12-
江序同意了《离婚协议》。
我们没什么积蓄,财产分割很简单。
我得一套还在还贷的房子。
车子在他名下,给他。
他在电话里说:
「我临时被公司安排去外地一段时间,马上出发,协议签完了,你来拿吧。」
未免夜长梦多,我去了。
前台小姐领着我一路去找他,推开会议室的ŧûₙ门,看见的却是一屋子的人。
夏铮也在,神情带着些悲愤。
我愣住。
转身想走,脚却像凝住般,迈不开步子。
像曾经很多次那样。
江序向我走过来,眼眶微红。
「小柔,你来了就好。」
他转头看向众人,嗓音沉重。
「视频事件给公司在行业内带来了不良影响,我代我妻子向公司道歉。请大家原谅她的一时冲动。」
「刚才的诊断证明大家也看见了,我妻子焦虑症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个病,她只能每天自己关在屋子里,陷入幻想和恐慌中。」
「这段时间我ŧű̂₊和夏总因为项目的事走得很近,她跟我闹过很多次,甚至臆想出我们……偷情。」
「我妻子是学设计的,擅长 AI 视频和剪辑,她通过夏总家的保姆,将她家的摄像头画面、网上流传的片段和 AI 声音融合,又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链接在了我的汇报 PPT 里。」
「我劝说了她很多次,说视频没有广泛传播,不会追究她的责任,可她总害怕,不敢来澄清。今天,她为了我鼓足勇气来了,请大家看在她是一个病人的份上,看在我为公司服务几年的份上,原谅她这次莽撞的行为。」
江序又转头看我,神色诚恳。
「老婆你放心,只有你来了,只要你承认自己的错误,你不用说任何话,所有的一切我会和你一起承担!」
夏铮叹了口气出声。
「小柔,你帮我接过几次女儿,我知道你本质上是一个善良的人,生病谁也不愿意,这件事江序给我道歉了很多次,算了,我不怪你。」
我一动不动,一个字也没说。
焦虑症最严重的时候,是江序陪我一次次看心理医生。
多次就诊后,医生找出了触发我焦虑症突然发作的根由。
童年时期,众目睽睽下我总是突然被父母羞辱教育,一道道目光直愣愣朝我射来时,身体会骤然僵硬,不能动弹。
成年后的每次发作,几乎是同样的场景复制。
我最后一份工作离职,也是因为领导突然让我在大会中发言,我站起来,全身僵住,喉咙发不出声音。
我没想到。
最了解我病情,最心疼我的江序,竟然利用这一点,化作了对我进攻的武器。
我沉默地看着他。
他与我对视,眼睛红得吓人。
里面交杂着心疼、难过、羞愧、决绝……各种浓烈的情绪。
他牵起我的手,像烙铁在烧。
公司领导开始表态。
意思是这件事不宜扩大影响,既然夏总和江经理是被冤枉,原定的开除处分会被取消,甲方那边也会重新沟通解释……
我突然,轻轻挣脱了江序的手。
江序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我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抱歉,接下来,是不是该听我说说了……」
-13-
我在大理时,想通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没有别人。
只有自己。
客栈里的人来来往往。
高矮胖瘦,性格脾气,全都不一样。
但他们很坦然,很自在。
是因为本性如此吗?
不是。
是因为跳出了原本生活的环境,跳出了熟悉的评价体系。
所以,他人不是地狱。
他人的评判才是。
于是,枷锁霍然崩塌。
那天,我用磕磕绊绊的声音,无比清楚地表达了我的意思。
「出轨偷情破坏社会道德,践踏了我作为一个妻子的尊严,所以我选择将丑事公开,我不后悔。」
「视频不是伪造,我为了不造成恶劣社会影响打了码。如果我被起诉,我愿意承担自己的责任,但同时,为了证明自己的受害者动机,我会将手机里更多没打码的视频提交法院。」
会议室安静极了。
在场的人都是最懂博弈和权衡的人。
目前事件只在小范围内传播,虽然是丑闻,毕竟没有证实。
一旦闹上法庭,事件传播范围、社会舆论显然就不可控了。
我在艰难地当众发言时。
江序的头一直低低垂着。
他不敢看我。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我做到这个程度,是多么的艰难,多么的不容易。
寂静中,他忽然低吼一声。
两步冲到夏铮旁边,像对待男人一样抓住她胸口的衣服,一把拎起来。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傻逼想的蠢办法!开除就开除好了啊,现在好了,小柔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你毁了我!你他妈就是个祸害!」
夏铮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保持了自己一贯不卑不亢的姿态。
江序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又一巴掌。
「我是最大的傻逼!别人甩都甩不掉的女人,我竟然蠢到沾上了身,我才是最大的傻逼!」
一直到我离开。
江序都没再敢抬头看我一眼。
-14-
江序和夏铮双双被开除了。
因为这次事件太过恶劣,他们都无法继续在这个行业从事。
公司最后的决定是,事情到此为止,不追究,不扩大。
我得以全身而退。
一个月后,我和江序在民政局成功办理了离婚手续。
临别时,他低声告诉我:
「我原本想,先保住事业再来补偿你,我那时以为,你那么脆弱的性格,就算生气也离不开我,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对你好……」
「小柔,无论如何,你战胜了自己,我为你高兴。当然,你或许已经不在意了。」
他说打算离开这个城市,还没想好去哪, 可能先去海城看看。
「小柔, 我有点担心你,你没有太强的生存技能, 以后如果需要我,随时打我的电话,我的手机号永远不变。」
我笑了笑,转身离开。
一年后,我合作的网游公司上线大火, 我设计的十几套皮肤累计获得分成 600 多万, 并在持续创收中。
有了足够的物质支撑,我开始了自由的旅居生活,一边工作一边看世界。
期间,我为了处理房子, 回了以前的城市一次。
晚上闲暇地在广场散步时, 意外撞见了夏铮。
她穿着大围裙,摆了一个烧烤摊,手脚麻利,生意不错。
可大晚上却戴着墨镜。
旁边有人在八卦:
「那个烧烤摊老板怎么戴墨镜啊?」
「听说她害死了人家妈妈,人家女儿带了人将她打了一顿,结果不小心摔倒, 啤酒瓶扎进了左眼,瞎了。」
我走过去。
她怔了一下, 手脚没停。
「我看到你电视上的采访了, 怎么,想来打脸看我笑话?」
我歪了下头,「有点。」
她熟练地刷着手中的酱料,面无表情,「我现在赚得比以前少不了多少,总归饿不死, 你想嘲讽就嘲讽吧。」
有人点单,她麻利拣货。
我走开了。
两天后的晚上,我正在收拾东西,妈妈给我打电话来。
问我在哪个城市。
我说马上要出发去新疆喀什。
她叹了声, 絮絮叨叨讲起来。
「真没想到, 当初你和江序明明差那么远,现在你们完全倒过来了。」
江序在海城呆了不到一年, 就落魄地回了家乡。
用妈妈的话来说, 他现在整个人仿佛抽了精气神,干什么都干不成。
「他爸上次给他找的工作又黄了,现在整天在家呆着, 你说小时候那么优秀的孩子, 怎么突然就这个样子了!」
「他昨天又来家, 想问你现在在哪,我没告诉他!」
我坐在一堆杂物的中间,陪着妈妈聊了很久。
……
这两年, 我走了很多城市, 看了很多人。
慢慢自渡。
我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
也接受了父母不完美这件事。
我还是不经常回去。
但会寄钱,会打电话和他们聊天。
偶尔,他们还是会在电话里指责我。
现在不比事业不比钱了。
比家庭, 比孩子。
我静静听着。
心如平湖。
他们的话,不过是湖面上来了又去的一阵风。
不再搅动我分毫。
生活不是爽文。
我最后也没有成为能在公众场合镇定自若、口若悬河的人。
可那又如何呢?
世间本就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
你所见即是我,好与坏都是。
我本自具足。
无需评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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