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衍朝成亲四年后,我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方法。
系统说,只要顾衍朝另娶他人,我就能脱离这个世界。
于是,我不再争风吃醋,大度地撮合他和白月光。
甚至任由顾衍朝将我贬妻为妾。
一开始,顾衍朝还夸我懂事。
可看着我亲手为他操持婚礼,他却皱起眉来:「秦舟,我都要娶别人了,你怎么还能这么开怀?」
我没有回答,只是讨回了当年送给他的发梳。
锣鼓喧天里,洞房花烛夜,顾衍朝似乎预感到什么。
他突然赤脚跑来寻我。
而那时,我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1-
顾衍朝推门进来的时候,小桃正在给我喂药。
见他回来,小桃连忙搁下药碗,提醒他:「侯爷,夫人的旧伤又犯了。」
这伤是四年前我为顾衍朝挡箭时留下的。
可顾衍朝并未理会她,反倒握住我的手腕,着急地道:「阿舟,有件事情需要你帮我。」
「絮絮受了重伤,危在旦夕。你的ẗûₛ心头血至阳至纯,让我取一些喂给絮絮好吗?」
我只觉得荒唐,摇着头问他:「有病就去找郎中,取我的血做什么?」
顾衍朝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扼住我的手腕冷声道:「当初我差点死在战场上,奄奄一息之时,是你用刀划破手腕,将心头血喂我喝下,我这才活了过来。」
「你的心头血有起死回生之效。明明只要放点血,就能救一条性命,可你居然不愿意。秦舟,你的心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歹毒了?」
说完,他强硬地将我按住,取出怀中匕首,干净利落地割破我的手腕。
眼看着鲜血落下,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阿舟,我知道疼,但絮絮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见死不救。你且忍一忍。」
心口疼得厉害,当初为他受的箭伤又在隐隐作痛,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
顾衍朝却浑然不觉。
他只嘱咐了我一句「好生休息」,便欣喜地捧着盛满我鲜血的药碗仓促离开。
走得太急,他甚至没有发现,我的手腕还在滴血。
血水浸透了被褥,连小桃都红了眼眶。
我突然忍不住想,要是在现代,要是爸爸妈妈在我身边,会怎么样呢?
妈妈一定会把我护在怀里,爸爸会把顾衍朝胖揍一顿,将他打跑。
他们都舍不得我受这份委屈。
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哽咽得厉害。
不是因为受了欺负,是我真的好想离开古代回家啊。
就在这时,五年没有听见的电子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宿主,抱歉,升级耽误了点时间。」
「任务已经完成,您要脱离这个世界回家吗?」
-2-
九年前,我刚刚高中毕业,就莫名其妙地被系统绑定。
它将我送到古代,还说如果我想回家,就必须完成任务。
我的任务是救赎顾衍朝,助他封侯。
我出现的时候,顾衍朝还十分落魄。
他是侯府私生子。生母病逝后,亲爹想要将他带回家,可老夫人嫌弃他娘是个烟花女子,不愿认他这个孙子,将他赶出府去。
那时顾衍朝还只是个少年,饿得昏倒在路边,是我将他捡了回去。
给他能遮蔽风雨的住处,让他吃饱穿暖,硬生生拉扯着比我小三岁的少年长大。
顾衍朝想去学武,可家里的钱不够。
我便起早贪黑、穿街走巷卖糖水,为他攒足学费。
那晚,我把铜板交给顾衍朝。看着我满是褶子的手,他的眼圈忽然泛红。
他挺直脊梁,在我面前坚定地发誓:「阿姐,我今生一定会护你周全。」
顾衍朝是武学奇才,红缨枪能舞得虎虎生风。
后来他去漠北从军,我跟着他去了漠北。
他在战场挣军功,我在城中卖糖水。
顾衍朝与大部队走散那日,所有人都放弃了他。是我徒步翻越沙丘,在胡杨木下找到他。
他已经脱水了,我身上没有水囊,只能放血喂他喝。
然后背着他,艰难地走在大漠里。
醒来之后,顾衍朝再也不肯唤我阿姐,执拗地叫我「阿舟」。
他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不清白。
大捷受封后,他拉着我的手深情表白。
即便心弦确实拨动,但我还是摇头拒绝:「阿衍,我不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我救过顾衍朝三次,陪他往上攀登,助他杀回侯府。
顾衍朝成为平南侯的那一天,我的任务终于成功了,我想立刻回家找爸爸妈妈。
可系统忽然消失,无论我怎么召唤都联系不上。
我用了一年时间,接受自己被留在古代的这个事实。
顾衍朝将我接到侯府。他的喜欢大胆又热烈,成为我灰白生活里唯一的浓墨重彩。
所以,顾衍朝向我求亲时,我答应了。
那时他捧着一颗真心给我,眼底都是柔情蜜意。
可柳絮出现后,真心瞬息万变。
柳絮是顾老夫人的族亲,曾在顾衍朝被赶出侯府时,帮他求情,还给了他一个白面馒头。
那是他的白月光。
他只顾念着柳絮的一饭之恩,却忘了我给他做过千百次饭。
「宿主,您要脱离这个世界回家吗?」
「要!」我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现在就要回家!」
「但这边检测到您与顾衍朝已经成婚,存在羁绊,无法脱离。」
我愣了愣:「那和离呢?是不是只要和离,我就能回去?」
「不是。只有顾衍朝另娶他人,您才能脱离。」
系统沉吟了片刻,问我:「但是宿主,您与顾衍朝这么多年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你怎么可能舍得他另娶旁人?」
我看着手腕上的伤,垂眸弯起唇角。
我怎么可能舍不得呢?我真的……太舍得了。
-3-
翌日,老夫人忽然传我去寿安堂说话。
我到的时候,柳絮正依偎在老夫人怀里,顾衍朝为她递上我做的糕点。
见我来了,顾衍朝收回了手,抿了ťú₉抿唇:「阿舟,有个事情要与你商量。」
「絮絮患有心疾,这次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郎中说她没有多少时日了。」他的眸中尽是心疼:「絮絮唯一的心愿就是与我成婚,你可以帮我一起实现她的愿望吗?」
话音刚落,柳絮就猛的咳嗽起来:「姐姐,我虽一心爱慕侯爷,但从未想过插足你们之间的感情。」
「只是我都快死了,你能不能把侯爷借给我几日?等我死后,你依然可以继续拥有侯爷。」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愈发楚楚动人起来:「姐姐,求求你成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心愿吧。」
说着,她膝盖一软,竟似要朝我跪下。
老夫人和顾衍朝一左一右拦住了她。
老夫人拧眉看着我:「秦舟,你的家世不好,年纪也大。若不是衍朝念着旧情,按理说,你只配做个通房。」
「你霸占着侯夫人的身份两年,也该还给柳絮了。衍朝会给你休书,再让你做侯府侧室。你可有异议?」
顾衍朝的神色有些动容,但柳絮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终究对我道:「祖母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阿舟,我知道你素来喜欢争风吃醋,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上,你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我就爽快地答应:「好。」
顾衍朝愕然:「你说什么?」
我甚至朝他笑了笑:「我没有异议。」
本来我还在思考怎么让他另娶他人。现在都不用我说,事情就能办成,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异议呢?
顾衍朝的面色有些复杂,半晌点了点头:「你如此大度,是件好事。」
老夫人又说我成过亲,有经验,让我帮忙操办顾衍朝和柳絮的婚礼。
我也是欣然答应。
那之后几天,顾衍朝终于抽空来看我,还说柳絮死后,我依然会是他的妻。
我只是笑笑,催促他赶紧去陪柳絮。
顾衍朝微微一愣:「你怎么还把我往外推了?」走了几步,他忽然转头说:「阿舟,你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给我备黄桃糖水了。」
顾衍朝的嗓子不好,以往我每日都给他做黄桃糖水润喉。
「可是我最近操心你的婚礼,实在太忙。日后再说吧。」
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六。对于这次的婚礼,我比自己成婚都要上心,凡事亲力亲为。
府里的人都说我是疯了才会甘愿自降为妾。
甚至有人说,顾衍朝已经厌弃我了,为了留在侯府,我才出此下策。
小桃气得跺脚:「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夫……秦姨娘,您也真是的,怎么就任由他们这样说您呢?」
想到要回家了,我心中止不住的欢喜,朝她招了招手:「跟我来。」
-4-
我打开锁,推开抽屉匣子。
里面是我这些年所有的值钱玩意。
我将钥匙递给小桃:「如果我不在了,这些东西就全部给你。」
等讨回她的身契,又有银钱傍身,小桃下半辈子当衣食无忧。
小桃却误会了我话中的意思,惊恐地问我:「秦姨娘,您是要……寻短见?」
「不是寻短见,只是回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我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了东西掉落的声音。
风灯将顾衍朝的影子投在了门上,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他披着外头的风霜推门闯入,攥住我的手腕,沉声问我:「秦舟,你刚刚在说什么?」
「什么叫回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你是要去哪里?」
看着他慌张的模样,我莞尔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
「只是逗一逗小桃而已,侯爷还当真了吗?」
顾衍朝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想判断我这话是真是假。
半晌,他忽然抬起我的下颌,轻哂起来:「也是,阿舟现在是我的侧室,姨娘怎么能随意出门呢?如今阿舟连这侯府都出不去,又怎么走多远?」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声音都温软了几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我不好,最近冷落你了,今晚我歇在你这。」
可话音刚落,那厢柳絮的婢女就匆匆而来:「侯爷,我家小姐心慌得厉害,求您快过去看看。」
闻言,顾衍朝立刻将我放开:「阿舟,我去去就回,今夜一定回来。」
「你好生听听柳小姐的心慌不慌,不回来也无妨。」
顾衍朝的脚步一滞,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当夜,我早早便熄了烛火上床歇息。
小桃又急了:「姨娘,你怎么不等等侯爷,没准侯爷等下就回来呢?」
我拉上被褥,侧卧而眠。
「他不会回来的。」
以往他去找柳絮时,也曾说过去去就回。
我信以为真,从天黑等到天明,可身边的衾被始终不见暖意。
这晚,我做了个美梦,梦里有紧紧抱住我的爸妈。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了小桃气呼呼的咒骂声。
「天杀的死侯爷,又骗我家姨娘!」
我弯了弯唇角,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都要回家了,谁还在乎他呢?
我一心想着让顾衍朝和柳絮的婚礼顺顺利利,谁知没两日,还是出了岔子。
-5-
顾衍朝听人说,京郊的山崖上长着回魂草,食之可延寿。
为了让柳絮多活几日,他派人去寻回魂草。
可派出去的人遍寻不着,顾衍朝嫌他们没用,亲自去了山崖。
结果回魂草没找到,人还跌落山崖,摔得一身是伤。
好在都是些皮肉伤,不会耽误婚期,我这才松了口气。
老夫人说他受了伤,需要有人伺候,又说柳絮是身娇体软的大家闺秀,做不来伺候人的活,就将顾衍朝丢给了我。
小桃为他换药,我在插新折的红梅。
顾衍朝蹙起眉来,有些不满地提醒我:「阿舟,以往我每次受伤,你都会亲自帮我上药。」
「但凡我有点小磕小绊,你都心疼得紧。」顾衍朝不解地问我:「可今日,你怎生这般无所谓,还有心思插花?」
「啊?」我从红梅丛中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了什么?」
顾衍朝一时语塞,恼道:「我受了伤,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
我掀开衣袖,指着手腕上前几日新添的那道伤,安静地注视着他。
顾衍朝避开了我的目光,慢慢垂下了头:「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柳絮情况紧急……」
声音愈发小了,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夜里和衣而眠,顾衍朝就躺在我的身畔。
他身上沾染了柳絮常用的芙蓉香。夜晚寒凉,窗扉合上,这香便愈发浓郁起来。
顾衍朝忽然揽住我的腰,将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嗓音沙哑:「阿舟。」
说着,他作势就要去挑我的腰带,在我耳边低声道:「我们要个孩子吧。」
这香钻入我的鼻端,激得我差点作呕。
我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捂着心口干呕起来。
顾衍朝连忙要去顺我的背。可他的手刚刚触上我的脊背,我便呕得更厉害了。
他讪讪缩回了手,愕然看着我:「阿舟……你这是在排斥我碰你吗?」
我推开窗子大口喘息。
夜风驱赶了芙蓉香,庭中的月光正在涨潮,满院红梅都淹没在这发亮的波澜里。
我终于缓和过来,轻轻拍着心口:「我身子不适,今夜怕是服侍不了侯爷,侯爷不如去找柳小姐吧。」
闲云半掩明月,顾衍朝半张脸也掩在阴影之中。
他只着单衣的身形一顿,眸光迷茫:「阿舟,你究竟是爱惨了我,不想让我身体难受,还是已经不爱我了,甘愿将我推给别的女人?」
我将外衫递给他:「侯爷说笑了。什么别的女人,柳小姐可是您的正妻。」
顾衍朝不接外衫,垂眸望定了我,艰涩地道:「别叫侯爷了,你以前都是喊我阿衍的。」
说着,他捧起我的脸颊,俯身而下,似乎是想和我亲吻。
可他还没靠近,我再次抚着心口干呕起来。
顾衍朝怔怔望着我,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之间的失落一扫而空。
他欣喜又激动地问我:「阿舟,你是不是有身孕了?」
ťű̂ₓ
-6-
我不可能有孕,我月信才刚来没几天。
可顾衍朝坚持认为我是因为有了身孕才导致干呕。
他连夜让人请了郎中过来。
郎中把过脉后,摇了摇头:「秦姨娘只是不喜刺鼻香味,并非有孕。」
欢喜落空,顾衍朝失望地挥手让郎中离开。
当晚,顾衍朝不肯走,非要和我挤在一张床上。
他隔着被褥抱住了我,声音沉闷:「阿舟,方才你看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生人,看得我心下难过。」
「我知道絮絮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但她生母早亡,又不受父亲待见,和我有过一样的境遇。看见她,我就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所以,我们帮一帮她好不好?她体弱多病,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们就让她开开心心地走完最后一程,也算是给自己积福,好么?」
他实在聒噪,絮絮叨叨了半天,一直问我好不好。
我被他问得不耐烦了,随口敷衍:「好。」
顾衍朝这才闭上了嘴。
接下来几日,顾衍朝总寻不到我。
他问下人:「秦姨娘呢?」
「姨娘在看大婚的流程。」
「姨娘在商定酒筵的菜谱。」
「姨娘在清点来往宾客的人数。」
过两日,顾衍朝终于见到我了。
我将几块料子呈到他的面前,问他吉服要哪个纹样。
顾衍朝没看纹样,反而蹙眉问我:「明明是我成婚,你怎么比我还上心?」
看着我笑吟吟的模样,他的眉头越蹙越紧。
「阿舟,我都要和别人成亲了,你怎么能笑ṭṻⁿ得怎么开怀?」
-7-
想到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心中雀跃,没有和他计较。
「我们这是在成全柳小姐的心愿。侯爷说这叫积福,我当然高兴。」
顾衍朝抿了抿唇,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
半晌,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根象牙簪,递到我的面前:「好看吗?」
这象牙簪镂雕竹枝,温润精美。
我颔首,赞道:「很美。」
「我记得你之前赴宴回来,曾和我说晋王妃头上的那根象牙簪很精致,心里喜欢得紧。」
「近来我刚好新得了一根象牙簪,按理说这种贵重的簪子该给我的正妻。」顾衍朝抿了抿唇,低头睨着我:「但是你向我讨要,我也是可以破例送给你的。」
他似乎很希望我能央求他,但我只是摇了摇头:「无妨,侯爷留着给柳小姐吧。」
顾衍朝拧起了眉,眉心越拢越紧:「秦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只簪子能值万贯。」
可我又带不回现代,要它有什么用?
见我没有向他讨要的意思,顾衍朝收回象牙簪,拂袖离开。
走了两步,我在背后喊住了他:「侯爷。」
顾衍朝立刻停止脚步,缓缓回头看向了我,唇畔浮出一丝藏不住的笑意,眼中隐隐有些期待。
我举起手上的几块料子:「侯爷还没回答,这次大婚吉服的纹样要哪个?我好让人准备。」
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随手指了一个便忿忿离去。
当晚,顾衍朝送柳絮象牙簪的事传得全府皆知。自那日起,他再没有踏进我的芳菲院一步。
所有人都说我彻底失宠了,我倒是乐得自在。
趁着有空闲,我得在回家之前把这边的事情安置妥当。
我拿回了小桃的身契,变卖了过去投资的田庄、铺子,又将银钱全部捐给了京郊的慈安堂。
做完这些后,我便趴在窗台上,掰着指头算顾衍朝还有几日成婚。
清风拂来,搅碎一池银月,如春水漾梨花。我心上也漾起一种即将解放的快乐。
便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踢开,顾衍朝阴着一张脸进来。
一进门,他便气势汹汹地问我:「秦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龌龊了?」
他身后还跟着被下人押住的小桃。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
「絮絮说你的丫鬟天天外出,其中必有猫腻,让人搜了她的身。一查之下,发现她身上竟然藏了一ṭũ̂³整袋银钱。」
「她一个丫鬟哪敢偷这么多钱?定然是你授意。」他捏着我的下巴,冷声质问我:「府里是短你吃喝了吗?你偷这些钱要干什么?」
「要不是絮絮及时发现,不知道侯府会不会被你搬空。絮絮心善,让我不要和你为难。你好好交代,这些日子偷了多少钱,用这些钱干什么去了?」
我觉得可笑:「老夫人掌家,她可有说府里丢了什么东西?「
顾衍朝愣了愣:「没有是没有,可没准是她没发现……」
「顾衍朝,当初为了给你凑学费,我起早贪黑卖糖水,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没想过偷东西。你为什么会认为,这钱是我偷的呢?」
顾衍朝恍惚了一下,面色慢慢涨红:「可能是你由妻变妾,觉得丢人,心中不甘,才……」
原来他都知道。
他知道由妻变妾是件丢人的事情。可饶是如此,他还是选择了背刺。
「当初你封侯后送我的银子,我大多拿去买了商铺。铺子盈利颇多,我又去买了田庄。这笔钱,是我把铺子和田庄卖掉换来的。」
「哦,还有一些衣服,我拿去当铺当了。我让小桃把这些钱送给慈安堂的妇孺。」
顾衍朝愕然看着我,脸色慢慢变白。
「你若不信,问问当铺也成……」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顾衍朝突然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袖:「秦舟,你为什么突然要做这些?」
我垂眸,挥开他的手,没有回答他。
他却不依不挠,紧紧按住我的肩膀:「为什么要把铺子卖了、衣裳当了?你这样,就像是在提前处理身后事。秦舟,和我说说,你在想什么?」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解释:「侯爷,我只是看慈安堂的妇孺可怜而已。」
我怕横生枝节,并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顾衍朝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思考我这番话的真实性。
随后,他摇了摇头:「过去相依为命时,你曾和我说起家乡的事。你说你家乡很遥远,驱车抑或乘船,都到不了。」
「我第一次和你表露心意后,你说总有一天你会回去,回去后再也不会和我相见。」
「上次你还和小桃说,要去个遥远的地方。」他扣着我的肩膀,声音紧绷:「阿舟,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明月上高台,芙蓉香铺天盖地袭来。我拼命忍住呕吐的冲动,提醒他:「侯爷,我现在连侯府都出不去,怎么回家呢?」
顾衍朝若有所思,半晌松了手,转而抚上我的脸颊:「也是。阿舟,这几日我会安排人跟着你,你乖乖待在侯府。无论是妻还是妾,你都是我平南侯的人。」
「至于这些钱,我帮你先保存着。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慈安堂那些老幼妇孺的性命,就看造化吧。你心中有我便好,无需理会她们。」
当初贫困潦倒之际,他会和我一起将糖水送送给赶路的书生、饥渴的行人,还有眼巴巴咽口水的孩童。
明明自己也过过苦日子,可如今乍富,却不肯把伞分一点给淋雨的人。
我闭上眼睛,只觉得他才是那个龌龊的人。
「顾衍朝,四年前成亲时,我送了你一个发梳,你还记得吗?」
本朝有传统,男女成亲之时,要互赠亲手打磨的发梳。
我不会木工,为了做那把黄杨木发梳,手上新添了好几道伤。
我做了三把,选了最精美的一把送给顾衍朝。
「听说柳小姐用上好的檀木给你做了把新的。我已经不是侯爷的妻子了,等会就把侯爷给我的发梳还回去,劳烦侯爷也把旧发梳还我。」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顾衍朝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檀木梳还是黄杨木梳,我都要。」
可他注定不能两全。
翌日,顾衍朝第二次大婚。
这几年他手握重兵,在朝中结交不少官员,来侯府道喜的人众多。再加上老夫人又出面邀请母族前来,顾衍朝这次大婚比四年前隆重多了。
锣鼓喧天里,洞房花烛夜,我比顾衍朝还要激动。
我将身契悄悄塞进小桃的衣袖里,问系统:「他们已经拜堂成亲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系统却说:「再等一等。」
我坐立难安,眼看着前院的宾客散尽,忍不住又问系统:「要等到什么时候?」
系统让我去后院的废园子里,说那里有一口矮矮的枯井。只要我现在跳到枯井里,便能回家。
顾衍朝派了个嬷嬷贴身跟着我。此刻我已经顾不得这许多,推开门直往废园子而去。
「姨娘,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嬷嬷警惕地看着我,挡在我的面前。
我直接推开了她,提着裙裾踏上了回家的路。
嬷嬷摔了个屁股蹲。她顾不得呼痛,急忙跑出去拉住了一个小厮,急道:「快去告诉侯爷,姨娘这边有异动。」
-8-
我跑到废园子时,身后已经跟了一群人。
「秦舟。」
我听见了顾衍朝的声音。
人群自动开出了一条道。本该在洞房的顾衍朝,此刻披散着长发赤脚跑来。
「秦舟,你要做什么?」
我站在枯井边缘,这次告诉了他真相:「我要回家了!」
顾衍朝身形一晃,惊惧地问我:「是那个很远的地方吗?」
「是。」我感觉从未如此畅快。
悄然西风起,颓枝寒霜冰。今夜星河烂漫,有月色作舟,可乘风万里。
我好像看见了爸妈正在朝我挥手。他们将为我扫清凛冬留下的积雪,用碎碎念念捂热我的年年岁岁。
「顾衍朝,再也不见。」
说完,我闭上眼睛,毅然跳下了枯井。
疼痛将我淹没,我感觉自己的腿骨像是折了。
睁开眼睛后,低头是黑漆漆的枯井,抬首是被枯井圈出的一小方天空。
我没有看见爸爸妈妈,我只看见顾衍朝向我伸来的手。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复又睁开。
我依然穿着汉服,梳着发髻,身处古代。
「你不是说,跳下枯井我就能回家吗?」我问系统。
没有人回答我。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发顶。
我试探地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枯井上方顾衍朝的脸。
「系统,你在吗?」
我自动屏蔽掉顾衍朝的话语,一遍遍尝试着联系系统。
九年前,系统出现得很突兀。
五年前,系统消失得很突然。
这一次,它依旧仓促地离开。任由我怎么召唤,它都不曾出现。
明明我已经按照系统说的做了,可我还是没能回家。
枯井里早已没有水,但绝望一点点将我淹没。
大喜大悲之下,我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我在想,会不会下次睁开眼睛,迎接我的就是 21 世纪?
-9-
醒来后,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我在夫君大婚夜跳井一事传了出去。
京中贵妇说我果然是做妾室的料,面上装得不争不抢,背地里使的都是这种下作手段。
柳絮看见我时,深深叹了口气:「秦姐姐,你又是何必呢?装成要离开的样子,惹得阿衍难受担心,自己还摔断了腿,整得我是啼笑皆非啊。」
「你和阿衍说,你家在很远的地方。可我派人查了,你分明就是临安人氏。我知道你是想让他患得患失,从而拿捏住他。只是这种小伎俩拆穿容易,你何苦骗他骗自己呢?」
说着,她朝顾衍朝娇嗔一笑:「不过你还真把阿衍唬住了,当时他吓得赤脚就跑了出去。可哪有人跳口枯井就能回家的?」
顾衍朝闻言,脸上浮现一丝窘意,似乎也觉得那晚的自己荒唐。
他抿着唇辩解:「秦舟一直诓我,说她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我信以为真,一时情急,这才闹了笑话。」
柳絮走后,顾衍朝隔着被子握住我的手,眉眼之间突然含了点笑。
「本来想责骂你闹事,想了想又觉得你也是爱我使然。前阵子故意冷着我,演这么大一出戏,不就是想试探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吗?现在我大婚夜丢下新娘跑来寻你,你满意了吧?」
「阿舟,这件事情我不和你计较。柳絮大度,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你要知道感恩,好好侍奉夫婿和主母,莫要再如此任性了。柳絮不剩几日,你也要多为她考虑考虑。」
我木然坐在榻上,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顾衍朝以为我是无地自容,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门扉合上后,小桃顶着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呜咽着道:「小桃知道姨娘没有骗人。」
「姨娘变卖田庄铺子,还把身契塞给我,是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蹲在我的床边,眸光一片清明:「虽然不知道姨娘为什么要去跳枯井,但您这样做一定有原因的。」
是啊,我为什么要去跳枯井呢?
因为系统和我说,这样就能回家。
可如今我依然被困在这一方窄窄的天地间。
我忽然一阵胆寒。
难道我这辈子,就要在后宅之中围着一个男人团团转吗?
明明我的人生不该这样的。
我的高考成绩很好,报了临床医学本硕博八年连读,已经被心仪的学校录取了。
来古代的前一天,我还约了朋友一起去西塘旅游,还在憧憬着大学生活,人生璀璨又光明。
可现在,我这辈子贫瘠得一眼就能望到头。
我屏退小桃,坐直身子,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和系统联系。
我得回去,我不能放任自己麻木地留在这个时代。
从朝阳到日暮,从夜晚至黎明,我不停地呼唤系统。
晨光挤破浓云的那瞬间,电子音再度传来。
它说:「宿主,我在。」
溺水的人找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又急又快地问它:「我明明按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还是没能回去?」
-10-
系统沉默了一瞬,又好似很久。
它回答我:「因为我检测到了ṱŭ̀ⁿ顾衍朝的野心。」
「什么野心?」
「顾衍朝手握重兵多年,近来有了举兵谋逆、自立为帝的想法。」
我茫然不解:「这和我回去有什么关系?」
「宿主,您的任务有变。他原先只想杀回侯府,夺回爵位,所以你的任务是您他封侯。如今,他想要夺得帝位,所以您的任务更改为帮他顺利登基。」
「您没能完成任务,自然无法脱离这个世界。」
系统等了一会,见我没有回答,又继续道:「宿主,您不是想回家吗?只要顾衍朝成为皇帝,您就能回去了。」
「可如今正值太平盛世。新帝登基后轻徭薄赋,开设善堂,是个明君。为什么要无端掀起战事?」
我曾在边境呆过,和顾衍朝一起见识过战争的残酷。
布衣庶民,兵刃入喉,尸叠如山。
车轮碾黄土,遍地见红痕,嶙峋白骨埋风沙。
当时的他,希望从此无战事,天下大定。
「为什么要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让清平人间沦为炼狱?」我问系统。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这是顾衍朝的心愿,是你的任务,你就该完成。」系统有些不耐烦了。
「再说,顾衍朝也算是你照顾大的。如果他能登基,难道你不自豪吗?」
明明是无波无澜的电子音,我却感觉它的语气隐隐有些兴奋:「等他成了皇帝,按照你们之间的情分,肯定会给你封个妃位。即便不回现代,在这里养尊处优让人伺候,日子过得不舒心吗?」
见我迟迟不答,系统阴测测地道:「总之,如果你想回家,那就按照我说的做,帮顾衍朝顺利登基。」
「要怎么帮?」
系统下意识道:「就像你之前那样,为他挡箭,放血割肉,护他周全。谋逆是件大事,极其凶险,你要拼命保他平安。」
我垂眸看着自己那只摔断的腿,再一次沉默。
系统似乎笃定了我为回家一定会接受任务,并没有催促我答应。
我却在想,退一万步说,即便顾衍朝登基,任务完成,我当真回得了家吗?
自我来到古代,系统便一直以回家为诱饵,让我做各种事情。
第一次,它说只要顾衍朝封侯,我就能回去。
任务完成后,我没能走。
第二次,它说只要顾衍朝另娶他人,我就能回去。
任务完成后,我依然没能走。
现在,它又说让我帮助顾衍朝登基。
这个系统,从头到尾都是在为顾衍朝服务,驱使我满足顾衍朝的一切心愿。
前些日子顾衍朝想娶柳絮,可碍于我这么一个正妻在,有些棘手。
系统便和我说,回家的条件是顾衍朝另娶他人。
于是,我爽快地自降为妾,帮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若是我不松口,真的闹起来,能不能成不说,顾衍朝还会被御史参上一本。
当时我就在想,哪有这么巧的事。这边系统要求顾衍朝另娶他人,那边他就开口娶柳絮。
其实,系统只是在奴役我,满足顾衍朝的一切愿望。
可是,凭什么呢?
我从来不想到什么古代,是它莫名其妙绑定了我,然后强迫我做任务。
就因为顾衍朝想封侯,封侯路途艰难,所以我要用性命护他,要为他流血流肉流泪,用自己的身躯支撑他往上爬。
但我和顾衍朝在此之前,明明素昧平生。
我可以因为爱、因为心疼、因为感动而奋不顾身地帮助一个人,可万万不能是因为被强迫。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拐卖进大山的妇女,买主说我好好表现就能回家,于是我拼了命地干活。
我越是拼命,买主越觉得这钱花得值当,怎么可能主动将我放走呢?
第一次任务成功时,系统悄无声息离开,就是为了在下一次有需要时再次驱使我干活。
折断的那条腿疼得厉害,不停地提醒着我系统的骗局。
跳下枯井从来不能回家,只是它被我问得不耐烦,随口诓我而已。
即便顾衍朝登基后,他也会有别的心愿。
系统会告诉我:「宿主,检测到顾衍朝极其想要子嗣。如果你想回家,就必须为他生个孩子。」
「宿主,检测到顾衍朝想要的是男嗣。如果你想回家,就必须生下皇子。」
「宿主,检测到顾衍朝希望您亲自照顾皇子。如果你想回家,就必须先把孩子抚养长大。」
如此周而复始,反反复复,以回家的名义,让我一生任由顾衍朝摆布。
不经过我同意就绑定我的系统,是流氓。
我不该对流氓抱有任何期待,认为它能助我回家。
能救我于水火之中的,从来只有我自己。
黎明时分,天幕渐次泛白。气清景明,红梅乍开。
我知道了回家的真正办法。
-11-
顾衍朝近来颇为愉悦。
因我骨折,他便成日歇在柳絮的屋中,得了空也会来看看我。
过了一个多月,我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年关在即,我一边剪窗花,一边随意与他聊天。
「听守门小厮说,这次过年,到咱们侯府来送贺礼的人众多,送的还都是些贵重的礼。」
顾衍朝倚门看着我剪窗花,笑道:「这几年我在朝中颇有威望,西州军那边都托人来送重礼,听说累死了好几匹快马。」
「侯爷好生厉害。」我放下剪刀,抚着发鬓:「侯爷来看看我这几只银钗漂不漂亮?小桃非要给我戴上,可我觉得头沉无比。」
顾衍朝下意识笑问我:「只是这点首饰就嫌重了?要是日后封妃,可如何是好?」
「封妃?」我看向了铜镜里的自己,蹙眉嗔道:「侯爷这是嫌弃我了,想把我送进宫去?可我从没听说皇上喜好二嫁之身啊。」
顾衍朝屈起食指,敲了敲我的脑袋:「你这是什么话?阿舟,你我曾共患难,我怎么可能把你丢给别人?」
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难道你觉得,你的夫君这辈子只止步于一个侯爷爵位吗?」
顾衍朝果然想要谋逆。
我将剪好的窗花放在顾衍朝掌心:「侯爷文武双全,自然不会屈居人下。」
「只是若再起战事,不知要死多少士兵,又有多少百姓受罪。」
顾衍朝不以为然,轻笑了一声:「这又何妨?一将功成万骨枯,能为我抛头颅洒热血,也是他们的福气。古往今来,成事总得死人,阿舟你不用管这些。」
「你只要早点养好腿伤,为我开枝散叶便是。」
他认定了我是依附于他的后宅女子,凡事以他为先,巴不得他大业得成,这其中之事并没有刻意瞒我。
顾衍朝待在书房的时间也愈发长了,总和不同的人见面。府里的银子一批批送出去,应该是用来买军械器具。
系统偶尔出现,淡淡提醒我:「宿主,顾衍朝起事之日将近,你要记住自己的任务。如果任务不成,你永远都不能回去。」
对此,我不置可否。
系统也不恼,坚信我一定会按照它说的去做。
眼看春猎之日将近,我的腿伤也好全了。
臣子随皇上春猎,可以带家属同去。
柳絮如今成了嫡妻,顾衍朝自然喊她,听说她已经备好了衣物。
「侯爷,我也想去。」我给顾衍朝盛了一碗满满的黄桃糖水,趁他喝糖水时提了此事。
近来我对他虽然客气,但总是淡淡的,难得这般殷勤,顾衍朝显然十分受用。
左右多带一个妾室去,他自然满口答应。
顾衍朝走后,小桃激动地小声问我:「姨娘,您终于打算争宠了吗?」
什么争宠?
系统靠不住,我便自己辟一条回家的路。
-12-
我去春猎,为了找皇上崔璟。
可一连几日,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听说山上有温泉,皇上时常会去泡药浴,我寻思着上山碰碰运气也好。
可惜我运气不好,上了三次山,都没能遇见崔璟。
好在顾衍朝忙着狩猎出风头,无暇顾及我,我便腾出许多空暇时间。
这日,天才蒙蒙亮,我便爬上山,准备继续去温泉畔守株待兔。
走了几个汤泉,忽然听见一个池中似有交谈声传来。
我循声而去,瞧见一人只着月白单衣,散着墨色长发,半掩在温热的泉水之中。
有个太监打扮的人正弯腰听他说话。
虽然从未见过崔璟,但我感觉,眼前之人估计就是他了。
我正寻思着如何开口,崔璟忽然朝我望来。
随后太监也发现了我,睁大了眼睛,立刻警觉地指着我,大喊:「刺客!」
「来人,快护驾!」
我被他说得毛骨悚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立刻解释:「我并非刺客……」
「朕认得她,她是平南侯身边秦舟。」没等我介绍身份,崔璟先一步告知太监,又挥手让他退下。
「快起来吧,这泥地里有许多碎石,可别伤了膝盖。」崔璟偏头看着我,眉眼温温。
我有些恍惚:「皇上认得我?」
「在你还是侯夫人时,曾在晋王妃寿宴上见过一面。朕也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闻。」
左右应该不会是什么好的传闻,我随口问:「可是自降为妾、跳井闹事之类的事?」
崔璟微微一愕,随后摇了摇头:「不止这些。朕还听说,顾衍朝落魄时,是你收留了他,照顾他长大。你还前往西北,背着将死的他翻越沙丘,放血救他性命。朕觉得顾衍朝的命很好,有一个人能这样待他。」
「你是来这山中泡汤泉,还是特意找朕?」崔璟笑得和煦,仰头问我。
我一步步向他走去,在池畔蹲下:「我是来找皇上的。」
崔璟注视着我,等着我下面的话。
山中万籁俱寂,我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崔璟耳中:「平南侯顾衍朝意图谋逆。」
脑海里突然传来尖锐的电子音。
系统暴喝:「宿主,你在干什么!你不想完成任务了吗?你不想回家了吗?」
「赶紧说自己是在胡言乱语。趁着还有补救的机会,快点!」
我没有理会它,取出怀中早已誊写好的书信,递到崔璟面前:「这是物证之一。」
崔璟拆了信,看完后脸上并没有浮现惊讶的神情,反而好奇地问我:「你身为平南侯的枕边人,为何将此事告知朕?」
「平南后若是成事,你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你难道不希望他成功吗?」
春山春水连绵万里。朝日从云间拱出,霞光无声蔓延,落在我的发梢。
我正色摇头,回答他:「我不愿无端平地起干戈。」
崔璟沉默片刻,又问我:「你告诉朕这些,所求为何?是要朕在顾衍朝兵败之后,留他一条性命吗?」
「谋逆者,当诛,留什么性命?」
系统尖锐地咆哮:「宿主,你疯了!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顾衍朝轻贱人命,没收我捐给善堂的钱,认为旁人的命看天地造化,别人流血流汗都是寻常。
这样的人,倘若为帝,将是天下的大劫。
「我有心中亦有道德法度和大义,不愿让小丑添妆,禽兽登堂。」
水汽袅袅升起,崔璟敛了笑意,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我。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朝我拱手作揖。
「秦小姐大义,令朕钦佩。」
温泉池畔,崔璟与我谈起天来。
他说自己隐隐察觉到了顾衍朝的不臣之心,我将这段时间在侯府探来的消息尽数告知他。
「顾衍朝还没准备好,但已经囤了不少军械战甲。禁军统领与他颇有私交,他计划安排一队人潜入京郊,等皇上寿诞再动手。若能弑君,直接改朝换代。若不成,便逃到西北,起兵再来。」
说完之后,崔璟让我先行下山。
山上气候多变,分明方才还出了太阳,此刻又落了雪。
崔璟将一件狐裘大氅递给了我:「秦小姐披着,切莫着凉了。」
下山路上,系统不停地咆哮尖叫。
「你不仅不完成任务,还要害死顾衍朝。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你信不信,我即刻就抹杀你!」
我踩着白雪覆盖的石阶,脚步不停。
「你要是能抹杀我,早在我检举顾衍朝谋逆的时候已经抹杀了。容我活到现在,不就是因为你能力吗?」
系统气急败坏,嘴巴里的话越来越恶毒,开始上升到了人身攻击。
见我不为所动,它使出了往日的招数,拿我最为在意的东西威胁我:「你爸妈在现代都快急疯了,你怎么都不想着回去?」
「秦舟,你真是个不孝女,等着一辈子留在古代吧。」
「要点脸好吗?」我气急反笑:「知道我爸妈会着急,你为什么把我送过来?任务完成就让我回去,不过是你给我设下的骗局而已。闭嘴吧,骗子!」
许是发现我知道了真相,系统没有再和我对骂,灰溜溜地下线了。
回去之后,柳絮很忙,忙着和老夫人一起搓磨我。
这个说自己没剩多少时日的人,如今脸色愈发红润,身子愈发健朗,损人的法子一出接着一出。
她以为我在和她争宠,可谁会争一个将死之人的宠爱呢?
顾衍朝也忙,忙着谋逆。
三月三,禁军统领因酗酒暴毙家中。
同日,崔璟宣平南侯入宫商议政事,顾衍朝一宿未归。
柳絮以为他是歇在了我这,跑来找人,还冲我发了好大的脾气。
结果第二日,侯府被围,书房的暗格里翻出了不少书信,信中所言皆指向顾衍朝谋逆。
与此同时,西北主帅易主,崔璟的表兄接管了西北军。
顾衍朝死不承认谋逆,说是有人在栽赃陷害ẗü₍。
系统蛊惑我:「你这次保住顾衍朝一命,我就把送你回去。」
「好啊。」我欣然答应。
然后出面,转头做了顾衍朝谋逆一案的人证。
系统骂得更难听了。
因着谋逆,顾衍朝被下狱,连同柳絮和老夫人在内的亲眷也被关进了诏狱中。
当然,并不包括我。
崔璟下了圣旨,自此后我不再是顾衍朝的妾室,与他再无瓜葛。
我接了圣旨,又进宫拜见崔璟。
因为我突然想起,还真有件事情需要他帮忙。
-13-
侯府被抄,所有银子都充了公。
我告诉崔璟:「这其中有三百六十四两银子,是我变卖田庄铺子所得。我当初想捐给慈安堂的妇孺,被顾衍朝没收。」
崔璟明白了我的意思,眉眼之间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朕会让人将这笔钱捐给慈安堂,秦小姐放心。」
他突然一转话题,轻声问我:「你立了大功,按理该赏。你可有什么心愿?」
「回家。」我脱口而出。
崔璟愕然看着我,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左右他也没办法帮我回家,我没有再说,只摇了摇头:「没有。」
崔璟若有所思,又道:「顾衍朝今日一觉醒来,突然情绪激动,闹着要见你,嘴里还囔囔着什么系统。」
「你要去见见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心念一动,立刻颔首答应:「好。」
狱中的顾衍朝蓬头垢面,形容憔悴,瘦削的模样像极了十年前我在街上捡回来的那个少年。
「秦舟,你根本不是真的对我好!」看见我后,顾衍朝一下站直了身子,攥着栏杆咬牙切齿:「我做了一个梦,知道了所有真相。你是为了回家才把我捡回去,你对我的好从头到尾都是图谋!」
「你根本就没有真心待过我!你这个骗子,欺骗我的感情!」他朝我嘶吼出声。
怎么会没有呢?
把他捡回去时,我才十八岁,一腔赤诚。
所以我会掏心掏肺对他,从一开始把他当成弟弟,再到后来把他当作爱人,用尽我所有力气去爱。
是他消磨了我的感情,践踏了我的真心。
但这些,我已经不想告诉他了。
「秦舟,我梦见了我死后,你就回家了。」
他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突突直跳。
果然,只要他死,我就能回去吗?
可下一秒,他忽然一转话锋,冷笑道:「可你以为自己真的能回家吗?不,你回不去的,因为我死不了。」
「什么意思?」
顾衍朝笑得有些癫狂:「今日崔璟来找我,突然问我你的喜好。男人最了解男人,我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对你上心了。」
「秦舟,你是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和别的男人里应外合陷害自己的夫君,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我是问你,为什么说自己死不了?」我拉着他的衣袖,急急追问。
「我和崔璟说了系统的事。我说,如果我死,秦舟就会立刻消失,回到她原来的时空去。」
「反正他已经找出了我的同党,我再无反抗之力,他完全可以不杀我,把我圈禁起来就成,还能得个仁君的称号。」
「可这样的话,你就永远回不去了。」顾衍朝死死盯着我,弯着一边唇角,语气凉薄。
「秦舟,好好和我呆在这个时空里吧。我们谁也没赢,这一生不死不休。」
闻言,我召唤了久违的系统:「是你让顾衍朝知晓这些吧?」
「是,我得保住他的性命。」
「无耻。」
「你也无耻。」我看向顾衍朝,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你和那个系统,一样无耻恶心。」
离开诏狱时,我的脚步有些沉重。
我心下茫然,不知道崔璟会如何做,究竟会不会杀顾衍朝。
若是杀他,又会等什么时候动手呢?
怀着繁重的心绪踏出诏狱的那一刻,突然有太监跑来传圣旨。
他说,顾衍朝大逆不道,皇上下令,三日后于午门问斩。
我蓦的回头,只见不远处的石阶上,崔璟正冲着我笑。
笑容温温, 无声地说着两个字。
「回家。」
-13-
顾衍朝问斩的前一日, 我又进了宫。
崔璟给我准备了两大包袱东西。
我打开一看,一袋是糕点零嘴, 另一袋是珠宝首饰。
「皇上这是做什么?」
「秦小姐不是想回家吗?虽然朕不知道你究竟如何回家,但备着点吃食、盘缠总是好的。」崔璟温声回答。
我看着包袱里各式各样的象牙簪,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系统和我说过,这边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回去。
但崔璟这一片好意, 我不想拂了。
我也想试试,万一真能带回去, 我岂不是发财了?
崔璟轻咳了两声, 拢紧了袖子:「秦小姐, 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初听你和顾衍朝的故事时, 朕就在想, 倘若朕也能遇见这样倾心相待的人,该有多好。」
「结识你后, 方知你远比故事里的主人公更鲜活,不仅爱憎分明, 更是心怀大义。朕很欣赏这样的你。」
他的笑容如初见般和煦:「你回去后, 我们大抵是再也见不了了。无论如何,盼你在天涯的另一边,珍重安好。」
「秦舟, 万事顺遂,平安回家。」
我也冲着他绽开笑颜:「也愿皇上岁岁无虞, 年年长安。」
-14-
顾衍朝一家行刑那日,我就坐不远处客栈的雅间里。
我听见刽子手喷酒的声音,听见百姓的谩骂声, 也听见了刀起头落的响声。
这个我曾经拿命相护的人, 被我亲手送上了断头台。
「你赢了。」系统虚弱的声音响起, 接着传来类似电话挂断的盲音。
随后,我突然感觉一阵轻快,它像是彻底从我身体里剥离。
顾衍朝一生的心愿是无止尽的。只有他死, 从此了无心愿, 我真正踏上回家的路。
回首古代十年,宛若走马观花。
生路只能靠自己挣, 不能轻信旁人, 更不能相信系统。
毕竟, 它是把我拐到古代的人贩子。人贩子的话,永远都不可信。
-15-
我带着崔璟给的两大包袱东西, 回到了现代。
爸妈和我想象中一样, 抱着我大哭不止。
平复下来后,我给爸妈展示我从古代带来的东西。
我妈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么多,做工还这么精致, 得值ƭū́₅多少钱啊?」
我爸眼尖地发现了一个不那么精美的木梳, 疑惑地问:「怎么有个充数的?」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我瞧见一把细齿桃木梳。
混在这些首饰中,确实显得有些粗糙。
不像是出自工匠之手,反倒像初学者做的。
发梳下端, 刻一个很小的「舟」字。
我想起了那个眉眼之间总是含着笑意的人。
这把梳子,大抵是他留给我的念想吧。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完】

暂无评论内容